Chapter Text
巴克最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账户。
起初，他只是厌倦了无休止的“搜寻能为他留下的真爱”，在上一段感情以他被甩告终后，他再次下回了约会软件，并开始在上面报复性配对。他不挑性别——作为一个已出柜双性恋，对于他自己选择的家庭来说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他在上一次恋情中已经找到真正的皮肤，出柜便和呼吸一样轻松——只要好看，巴克都会试着与对方聊上两句，尽管Hen和Chimney曾试着劝导他不要这么做，但是去他们的，他想，三十岁的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这就是他试着放松自己并解压的渠道。
然后，在经历了几轮完美的约会发展的炮友关系以及不甚美好的诈骗活动之后，巴克突然厌倦了约会软件和在上面继续营造他的虚假人设。和其他无论什么人的社交面具。
“那些东西，”他坐在餐桌旁郑重其事地宣告，神情肃穆冷静，仿佛早已从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中参透什么宇宙真理，“只是互联网居民想要展示给别人的东西，无数人被标签分类，然后为了将自己用更好价值推销出去而进入一个个分门别类的纸套，再从自己的墙上摘下合适的面具出门。像我，我不是埃文·巴克利本人，我是会烹饪身材高大性感帅气消防员，我叫凯文或是文森特都不影响他们对我的兴趣。”
“嗯嗯。”埃迪心不在焉，他在吃鲍比做的通心粉，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你只是在约会平台上被人骗了。”
“不，埃迪，”巴克皱着眉，嘴唇微微撅起，用警告的眼神瞟了对方一眼，“我是说，那些都是虚假的，不是真实的人。你能想象前一天一位平时喜欢烘焙、喜欢伯恩山犬、平时经常参与救助流浪猫狗公益活动的爱心人士还在与你互相聊到深夜，你们开始深入讨论一点人类终极哲学问题，并期待与你周末在洛杉矶最美味的塔可店进行第一次线下约会，第二天你就在警察发布的犯罪通缉令上看到他的面容吗？我退出了，把所有软件都卸载了。”
埃迪放下手机看着他，似乎想从巴克严肃的脸上看出什么夸张的玩笑，但他最后只是总结道：“所以你还是被骗了。”
“可怜的Buckaroo，意识到这一点要花这么久呢。”Chimney给自己挖了一大勺通心粉，坐到巴克身边，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调侃。
“谁被骗了？”Hen刚从救护车上跳下来，洗过手也走来，“介意给我们分享一下把我们巴克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位幸运儿的照片吗？等一下，你不会又和你前任联系上了吧？我们都说过那个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伤心，他背着你出轨！他被通缉了？我错过了什么？”
医疗团队最近很忙，Hen升了个职，现在118的A班也有两名队长了，消防总局近来终于决定要将急救员与消防员正式分开成两个团队，以期承担更多专业任务，所以每个站点的医疗团队人员扩张了些，也变得更为忙碌。大部分时候他们仍旧在一块儿处理接警任务，但有时救护车会有自己的专属时间，巴克怀念Hen和Chimney陪伴在身边的感觉，但，好吧，起码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让他从腹腔燃起一阵无名火，燥热得几乎要将他从内里撕碎——三十岁了，却依旧将他看做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巴克挥了挥手，他郁闷地戳着碗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小声抗议着说自己并没有被骗，也没有和前任联系，他已经从亲眼目睹前任在自己床上和别人做爱的事情中缓过来，那个前任也没有被通缉。烤箱定时器发出声清脆响铃，鲍比端上的苹果派浇灭那股快要冒烟的野火，也打断其余人想继续调侃巴克的意图。他本想用生酮饮食拒绝任何甜点进肚，但酸甜的苹果气味勾起胃里的馋虫和对秋日的欲望，他无法拒绝。洛杉矶太热了，太阳如黄金的蛋黄，有时叫人恨得咬牙切齿。他想念寒冷。
“如果那些面具会保护人不受伤害呢？”一个新声音从餐桌最远的一端响起，撕开这热闹万分的场面，却有些轻柔，风飘过似的，尾音渐渐弱下去。
巴克错愕地抬头，他终于不再纠结到底是向同伴们继续吐露，还是选择切一小块队长的苹果派品尝，好让自己的健身计划完全作废，目光停在那个试图加入谈话的新人身上。至少不超过二十五岁，他记得他，刚从另一个站转过来的急救员，是威尔森队长的手下，组成了118全新的急救医疗团队——蓝眼睛如晴空之下的海面，碎了一条软毯的宝石，熠熠生辉。
“不好意思，”巴克喝水试图掩盖自己脸颊上的热度，因为对方正歪着头吃一口滚烫的派，喉咙间滚出近乎淫靡的呻吟，不太雅观，但他突然心脏直跳，“你说什么？”
新人显然被烫到了，伸出舌尖散热，脸微微扭曲，挤出鼻梁小小的皱纹。巴克觉得自己不能再注视下去了，Hen用一种微妙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扫视，她想看起来毫不经意、没有破绽，可巴克动态视力很好，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Hen给新人递了杯水，他喝了，轻声道谢，礼貌却疏离，身体向后仰了半寸，躲开了巴克灼灼的目光。
汤米低头吃了一口派，慢慢咀嚼，然后吞咽。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好像在组织语言，却刻意提高声音，比前一次咬字也更为清晰：“如果……如果有人非常需要那些面具，没有面具就没有人愿意接近真实的他呢？”
年轻人抬起头，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巴克，嘴角却带着一丝疏离的笑意。
巴克愣住了，他很少见到有人用这种目光看他——既不是搭档间的默契，也并无暧昧挑逗的意味，而像是在透过他看到更深层的东西，散播更复杂的信号。
无人应答，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Hen把手放在新人后背拍了拍，鲍比张嘴试图说点什么，不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他们知道此时应该说点什么的，一些冠冕堂皇的“爱自己才能有别人来爱”的话，但场合不合适，对话人也不合适，新人甚至昨天才刚刚加入这个团队，第一天报道和所有人握过手，干燥的手掌布满神秘的线索——巴克眯起眼睛，下意识舔了下嘴唇，熟悉的燥热又回到腹中。
汤米·金纳德，犹如一块待解开的线索板凭空出现在巴克面前。
但不管怎样，这种奇妙的吸引在一个月后悄然淡化，或者说在紧张的排班磨合中暂时被压抑了下来，有时全队在消防站休息的时候巴克会打量汤米——除了第一次在餐桌上唐突得近乎诡异的发言外，这个年轻的男孩似乎一切正常：他工作专业认真，人前风趣幽默，还慷慨大方，偶尔会带自己烤的巴斯克蛋糕给大家分享。他甚至还有飞行员认证！汤米才24岁，年轻得令人发昏，却好像已经把许多人的一生都给体验过了——男孩在喝水的时候冲他微笑，黑色的卷发被汗水打湿，垂下几缕贴在额头。他对巴克眨了眨眼，那双该死的会说话的眼睛，瞳孔中有几颗不均的绿色色斑，随着动作稍加偏移。他被发现，总是被发现，这让巴克懊恼，心脏在鼓膜附近狂跳，他为什么不能再小心些呢？可能他就是故意叫汤米发现的。巴克只得仰仰下巴算是回应了问候，那难道是调情吗？他会摸着嘴唇思索，因为汤米薄薄的双唇宛如沙漠，再多的水都无法焕发生机，不应该是这样，可能略微肿些更好看，要鲜红色的。巴克觉得自己太过关注这个新人了，起码等到对方度过试用期再说。
与他公开在团队中宣告的一致，巴克卸载了手机中所有的约会软件，甚至当着所有熟悉他的好友们的面注销了账户。删除曾经上传的照片，再点击永久注销，是的，就这样了。第一周，风平浪静，他专注健康生活，锻炼、远足、参观博物馆的讲座与活动，不再参加随机匹配派对；第二周，他在Karen的推荐下注册了一个市内活动应用程序，他开始加入各种兴趣小组，并与Wilsons一起参加了一场有趣的酷儿咖啡馆活动，从正经的地方认识了几位富有魅力和趣味的单身人士，但互加过联系方式后几乎都没有了下文；第三周……第三周他注册了OnlyFans账号，且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就连埃迪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埃迪正疲于应付自己已进入青春期的儿子，他甚至连自己的女友都不太关心。
他没有自己拍摄视频的打算，完全没有，他更喜欢与一个具体的人肌肤相亲的感觉，而不是在网络上面对着屏幕做出什么“反应”。其实在注册的当晚巴克就有些懊恼：他想在OnlyFans上看些什么呢？在这上面“展示自我”的用户比混迹于交友软件上的饥渴的老油条们还要虚假，他做这件事根本就与自己上一次在118发表的演讲背道而驰。巴克连用户头像都没有更换，还保留着系统默认的那个，伪装成被投放进网站的机器人。注册的前一晚他在Instagram上偶然刷到一个账户，是小有名气的化妆博主，这个女孩擅长特型和艺术妆造，高高的颧骨非常美丽，发布的每张照片都让巴克目不转睛。尤其是配上她原有的眼瞳底色——相当深邃的海洋蓝，在左眼里还嵌着两粒晕开的碧绿，巴克的脑海中猛然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尽管彩色隐形眼镜对妆面完成度的贡献相当出色，可是动人的美丽还是会冲破束缚，暴风般地从小小的手机屏幕跳到巴克面前。她近期的短视频开始拍摄一些身体彩绘，只在Instagram上放了预告，巴克不得不点进OnlyFans一探究竟。
当他按照网站指示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埃迪的短信弹出来问他周末是否能带克里斯去动物园，Hen、Karen和他的三人酷儿活动群聊里又冒出一个全新的酷儿手工活动室宣传活动，而麦迪正发给他一张Jee的照片，那是巴克健康、对外的生活缩影，是他最近才与同事兼好友之间建立起来的对于他情感生活的信任纽带，此刻一个模棱两可的网络账户却几欲将他这根纽带扯开，爬进他的皮囊内里看清他的真相。巴克有点心虚，取了个更为随机的用户名，鬼使神差地，亲友们的优先级被他稍稍挪到了后头。
这就是有趣之处。他已经完全厌倦了社交平台上那些标签化的分类，也厌倦了迎合分类的各色人等。那些照片、简介和“打招呼”的模板看似可信，实则与真实可以说是背道而驰。可笑的是，巴克自己同样在扮演这样的角色。他清楚认识到这一点，无论是以前沉迷交友约会，还是现在出去参加兴趣小组，他都无法摆脱自己的角色面具。于是，当Eva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那些极富创意的妆容仿佛成为他的突破和出口。这种“真实”与“虚假”的结合正处于天平的中心，平衡得恰到好处，让他既能靠近，而又不必太过亲近。
巴克在休息日的时候把那个账号翻了又翻，内容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早期照片与视频和在Instagram上传的大体一致，无非就是巴克早已看过的特型妆造展示，除此之外还多了点关于道具制作的长视频分享，很诧异她为什么不去开一个YouTube账号。女孩的OnlyFans粉丝数量不算很多，可想而知不会有人真的希望在这个平台上看这种严肃正经的东西——的确有小部分人群会痴迷，恋物癖什么的，巴克知道自己不是那群人的其中一员。但他着实上瘾，休息日的第一个十二小时里他刷完了对方最早上传的一波内容，博主很慷慨，虽然不是个免费账户，月费只设置了网站规定的最低底价，不过五美元罢了，但她早期所有的内容全没有上锁，因此无需订阅也能浏览，像是根本没想用OnlyFans赚钱。巴克也不想订阅，欺骗好友的罪恶感在巴克胃里团成乱麻，使他的手指悬停在“订阅”按钮上面徘徊良久。
第二个十二小时里他开始浏览距离现在更近的帖子，创作者仍旧在发布自己的特型妆造，但过往的青涩逐渐褪去，随着技术娴熟和器械更迭，女孩也从仅拍摄面部发展到了半身。巴克始终没有订阅，不过这位@adventureswitheva是他唯一浏览的用户。他不需要再去看其他人了。
从发布半身摄影开始，Eva发布的帖子的点赞量明显变多，尽管她还时不时发布自己那些会被绝大多数观众觉得“索然无味”的手工制作视频，巴克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对方的说话方式。有些刻意练习过的嗓音，不完全像个女性，应该不是她的真声，可惯用词和说话习惯隐隐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女孩的社交媒体简介上的人称代词“她”，巴克决定保持默认——但风趣幽默和时不时就夹杂着的冷笑话打动了他。更何况，对方对自己擅长的技术相当自豪，拆解步骤详细认真的讲解非常有实用价值，巴克喜欢自信的人，他认识一个这样的人；Eva的身材很好，大胸细腰，健身痕迹又很明显，俨然时刻保持着运动，巴克也喜欢自律的人，他也认识一个同样的人；与主题妆容相得益彰的服饰选择很有搭配巧思，他根本无法让自己不去想网络上的一个虚拟账号。
这段时间里巴克一直在享受Eva给他带来的无穷体验，他还是没有订阅账户，但已经熟稔地在用户搜索里打出Eva的id，有空就查看更新或是自己喜欢的历史内容。他甚至把这个最新养成的习惯带到了工作地点，当他们经历着Q字轮班的时候，巴克以前喜欢跟在鲍比身后学习烹饪，或者在手机上完字谜游戏，而如今他偷偷躲进洗手间欣赏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道具制作过程，戴上耳机聆听Eva愈发舒适柔和的声音来缓解疲劳与压力。可以说他已经把Eva的OnlyFans当成某种疗愈账号，以至于他至今都羞怯点开最新的几条上锁的视频。
这其中必然是会经历一些祛魅的，不是吗？
从Eva在Instagram发布自己的人体彩绘视频简介以来，这部分的OnlyFans内容就都是额外付费内容了，巴克深知自己会面对什么，他不想打破自己脑中对这场奇妙之旅的想象——什么是现实？Eva与其他售卖自己的网络女孩没有本质区别。
但是那天，当巴克照旧通过用户搜索打开Eva的账户，刚想直接选择帖子倒序查看，却被一条最新贴文吸引了目光。
她没有穿衣服，可能只是整个腹部，没有半分遮盖，白皙的肌肤被寸寸打开，摆放在巴克眼前，仿佛是在邀请他沿着完美的身体曲线与肌肉线条探索下去，继续某项有趣的冒险。而有一个标志瞬间抓住了巴克的眼球，口腔里唾液加速聚集，很快却又燥得使他吞咽不能——
在通向未知神秘地带的道路上，一个漂亮的兰花纹身静静躺在腹外斜肌沟上，写意的花头与叶片慵懒舒展开融入更随意的延伸曲线中，陡然增加了太多暧昧的情趣。
有人走进更衣室，巴克翻过手机猛然抬头，汤米被他吓了一跳，动作夸张地向后跳了半步，等看清是巴克之后才笑着与他打招呼。他的肩头松松垂下，不再紧绷，他下班换衣服准备走人，脸上却有一道被病人带血的手指拖出来的血痕，虽然已经用酒精棉片擦过，依旧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留下浅浅的轨迹。残破而又美丽的。
寂静空间里只有汤米脱下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轻柔极了，巴克又拿起手机，在不同软件中来回切换，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打量这位年轻人。他想了解汤米更多，他想与对方建立正确的、良好的关系，不仅仅是同事，他们已经是很好的同事了，而是能参与生活的那种关系。不知为何，方才汤米被他吓到而后退半步的举动和惊慌失措的眼神叫他胸口烦闷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紧接着，一朵美丽的兰花就在眼角的余光中绽放，尽管时间短暂，汤米换了个角度，完全背对了巴克，使他再也窥不见分毫，伸展的枝叶深深停留在视网膜上。他怀疑这将是永久。
巴克还在发呆，目光不经意落在汤米裸露的背上，那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可方才不经意间瞥见的兰花纹身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
这不可能。
他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汤米开始弯腰，他正试图穿上一件干净的T恤，很朴素，与他最近痴迷的Eva的穿衣风格全然不同。当他弯腰时，纹身又浮现出来，巴克几乎喘不过气，他呼吸发重，眼睛更像是黏在汤米身上了。他捏紧手机，回到@adventureswitheva的页面，绑定银行卡信息，按下了“订阅”。巴克耳边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