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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本索罗是村里容貌最佳的男人。
他塞不进晚礼服的高挑身材和尖刻如刀锋的脾气都无法掩盖他的美丽动人。就连村头那棵古老大树上的鸟儿,也会在他的窗前盘旋徘徊,多逗留片刻。然而命运却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他毁了容。
本索罗十岁那年和邻村的小女孩打架,对方用激光剑划伤了他的脸。
他记得自己哭着跑回家的时候,舅舅在院子里给牛挤奶,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沉痛,老人信誓旦旦地说:“上帝保佑。本,你嫁不出去了。”
本索罗一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的性格从那一天起就发生了巨变,本索罗不再是那个喜欢在院子里待上一天追捕蝴蝶的男孩了,相反,他开始变得易怒又阴暗,好几次韩索罗,他的父亲看到他独自蹲在镜子前,声音低沉地问:“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男人?”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韩索罗尴尬的咳嗽声重重敲击着地板。
本索罗恼羞成怒地砸碎了镜子。
莱娅说:“这都是你的错。”
韩无言以对,为了避免和青春期儿子谈论人生观的尴尬家庭时刻,他选择把本丢去给卢克照顾。本索罗在舅舅的学堂里过的不算开心,但还是勉勉强强被拉扯着长到了二十岁。
二十岁,正是男子的适婚年龄。
同龄人忙着炫耀肌肉,吸引女孩喜欢的年龄,本索罗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和书与墨水为伴。他太忧郁了,他的家人们议论纷纷,这样下去,谁会爱上他呢?
北方有座城堡,村民间流传着种种光怪陆离的故事,据说城堡里居住着一头恐怖野兽,有人说它偷走了村里的鸡,有人说它吃人。谣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突然有一天,一阵风刮来一条消息,那头恐怖的野兽将要来掠走这儿容貌最好的佳人,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如若不然,它就会一把火烧了村子。
没有人想去,胆大的孩子们都说,夜晚的城堡总有阵阵诡异的哭声回荡着,像是有怨灵盘旋在上空不肯散去。他们说那是被野兽杀害的可怜人。
作为村子里鼎鼎大名的英雄,卢克天行者决定做些什么,他年轻的时候单枪匹马解决了霸占山头拦路的歹帮,后来才知道领导人是他爹。抛开他的传奇人生不谈,卢克已经老了,不能再向以前一样鲁莽行事,很快,他想到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卖掉自己的侄子。
与其任由大龄中二青年闲赋在家报复社会,不如送他去做点对村子有贡献的事情,顺便还解决了其至今无良配的问题。善哉善哉。
卢克找到一位叫斯诺克的红娘,给了对方一大笔钱,让人在本索罗生日那天晚上连夜打包,送到居住在北部城堡里的野兽府上。卢克显然没意识到包办婚姻的不可取性。本索罗哪能轻易就范,他挣脱被子的束缚逃跑了,没想到亲爱的舅舅会在睡梦中袭击自己,男孩的世界观又一次崩塌了,愤怒和黑暗面盘旋在他的胸口,他无处可去,只好沿着那条弯曲的小道一直走下去。
路越来越窄,他最终停在城堡前,推开了那扇古老的石门,它虽然历经风霜,却异常干净,没有尘埃。大厅中央有一个女孩,正坐在台阶上啃食鸡腿骨。
本索罗扫了她一眼,她瞧着脏兮兮的,衣服用两条破布缠绕而成。他疑惑开口:“你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吗?我以为野兽只需要一个新娘。”
女孩抬起头,她的头发向上扎成三个小啾,脸显得过于消瘦。她眨巴眨巴眼睛,嘴角蹭的油光发亮,望着他:“我就是野兽。”
女孩像叙述着晚上吃了什么般平静,全然不顾这句像一道死星光束一样在本索罗心中炸开。
“你被诅咒了?”他吓到了。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曾讲述的童话故事,但一般被诅咒变丑陋的不都是王子吗,她会变成青蛙吗?
你在圆月之夜会变成野兽吗?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像个伍基人一样?
什么是伍基人?她好奇地问。
就是我的楚伊叔叔,他解释道,是个浑身长满毛的巨兽。他儿时曾经认为对方只是体毛较为茂密的人类,直到后来发现叔叔能单手举起自己和韩时,才意识到两者或许是截然不同的物种。
你有一个巨怪叔叔,却还是害怕野兽吗?女孩咯咯笑了。
他从来没说过自己害怕野兽。本索罗突然有些尴尬。他单纯只是厌倦了家里令人窒息的空气,正好赶上亲舅舅把自己卖了,他早就渴望逃离那个所谓的家了,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别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女孩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或许这就是野兽的超能力。她的声音带着点于年龄不符的成熟。你应该更加珍惜,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幸运到能拥有家人的。
哦。家人。
他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你的家人呢?”
她摇摇头,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我没有被诅咒,我只是自己想呆在这里。”
我在这等我的家人,他们会回来的。她说到这,眼里闪烁着被称之为“希望”的光芒。本索罗很久没有见过那种东西了,他好像记得曾几何时在一个小小的女孩眼里看到过。
就算她的父母没有把她卖掉换酒,估计也早已曝尸荒野,被秃鹫啃食干净了。哪个正常的父母会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丢在偏远山区的城堡里?他这么想——试图忘记自己父母把他独自丢在“家”这座城堡里的日子。
“你一个人怎么在这生存?”他环视一圈,城堡里面灯火辉煌的,每一根蜡烛都亮着,家具整齐摆放,被擦得亮堂堂的,就如同它的主人无比害怕黑暗似的。
“我有时候会去拾荒,村口有个叫普拉特的男人,你可以用破烂和他换到食物。”他好像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外来的孤儿。她耸起肩,把鸡骨头扔到一旁的盘子里,用破布擦拭干净手上的油渍。他见了把眉头又拧紧了些。
有很多很多书可以读,城堡很有趣,况且我不是一个人。她全然不顾他惊讶的反应,继续说,指着金碧辉煌的橱柜里的一套餐具。你看,这是我的魔法朋友们。
“你会魔法吗?”
“当然!”
她立即跳起来,控制一个杯子,在空中环绕出一个美丽的圆圈,杯子旋转着跳舞,仿佛活过来了似的。但不过三秒,女孩“呀”的尖叫一声,那个茶杯应声下跌,摔碎在地上。魔法失败了,她耷拉下脑袋,望着摔碎的杯子碎片仿佛像是痛失了一位至亲一般悲伤。
本索罗默不作声,习惯了内敛,没有握过女孩小手的男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一股莫名的引力操纵住他的脚,让他走上前去。
本索罗无声地操控起那个杯子的碎片,他把它们拼到一起。
你需要一个老师,他坦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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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伊,女孩这样介绍自己,羞涩又自豪。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茶杯捧在手心里,仔细观察。杯子的表面光滑如初,连一条微小的缝隙都找不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惊叹不已。
“我不知道,可能是原力。”
“不是魔法吗?”她追问。
“我舅舅说这是原力。”他回答。
他从蕾伊手上接过那个杯子,转到另一面,惊讶地发现那里居然缺了一块三角形的碎片,他明明应该把每一片都还原了,缺少的那块估计掉在某个看不见的灰暗角落里了吧?和他砸碎了的母亲的镜子一样,他从来没能成功把它们完好无损地拼凑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你是来讨伐野兽的吗?”
不。我的家人们把我卖了,本索罗平静地说,我现在是野兽的新娘了。
她脸上的快乐瞬间消失了,蕾伊拉过他的手,本索罗第一次牵女孩的手,他慌乱间察觉到那并不似刚烤出炉的面包香喷喷软乎乎的,相反她的手指骨骼分明,有老茧,但同时又修长、粗糙、营养不良。还有些没擦干净的油渍。
他讨厌怜悯,如果女孩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本索罗一定会转头离开,幸好她没有,她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没有意识到吗?手中传来不必要的温暖时,他阴暗地想:我们是一样的。
蕾伊问:你为什么要成为我的新娘?
“我舅舅让我这么做。”
我为什么会需要一个新娘?
“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和舅舅,你一直在听别人的话吗?
……
那不是真的。
男孩否定掉这句话,就好像他没有听从家人的话乖乖待在家里,按部就班地去学院上课,没有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名字。他人的期许拼拼凑凑组成了本索罗的全部,他不想承认这点。
“你又懂什么?”他被黑暗面控制住了,那仿佛是被刀刃捅穿似的痛让他的心不再平静,反而怒吼起来,“你甚至没有可以听从的人。你等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话脱口而出,等到理智代替情绪重新控制了大脑后,他才意识到不该吼一个刚才还在耐心安慰自己的女孩,但本索罗好像就是拥有搞砸一切的本事。
她也生气了,泪水染红了女孩的眼眶。他没有料到这一点:乐观并不是她的天性,实际上那只是她被附加上的外壳,如同野兽的名号一般。他有些眩晕,说不定我才是野兽,本索罗浑浑噩噩地想道。
她转身跑掉了,往城堡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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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索罗独自一人在城堡中走着,他的影子倒映在砖头砌起的墙上。女孩不在书房里,他找到了她说的“很多很多的书”,男人爬上书架,抽下其中一本翻到正面,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飞船的保养与维修》。
这儿莫名其妙的东西太多了。
他打开一间间房门,城堡像迷宫一样深不见底,深邃而复杂。或许女孩并不希望他找到她,或许她只想在这个由石头与影子构成的世界中一个人呆着。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打开第五十扇门时,他终于在落地窗前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看见他,表现得异常惊讶。
“喔,你还在这。”
她可能没想过有人会回来找她。本索罗走过去,蕾伊的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蜷缩在椅背上。玻璃罐里面有几片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植物的枯色落叶,剩余的则将近腐烂。
里面本来有朵玫瑰花的,不过我待得太久了,花瓣已经全部凋落了。她承认,声音有点沙哑。他们说在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前就会回来的。
他们说谎了。蕾伊强忍住泪水。而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城堡里很安静,她只能听见自己在低声哽咽,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她的孤独如同城堡中的阴影般无处不在。但忽然,耳边出现了皮鞋摩擦地板的杂音,她猛地发现他靠近了,一只手搭在背上,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你不是一个人。”他说,“我在这里。”
或许那真的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话语,房间里有两个人,一只野兽,一个男孩,反过来,一个女孩和一只野兽,又或者只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蕾伊揉了揉眼睛,她擦干眼泪,把毛茸茸的脑袋重新从膝盖中抬了起来。
“你也不是。”她说。
说完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手中依旧捧着她曾经视作珍宝的东西,女孩高高举起那个装满了等待的魔法罐子。他以为她想把玻璃瓶放回桌子上,相反,她松开了手。
“咔嚓——”一声,尖锐的破裂声划破了空气,玻璃落在红色的地板上,连同那宛若她发色般枯黄的叶子一同碎了一地。她把那罐子摔碎了。女孩侧过的半边眼睛里流露出了无限的黑暗。他看呆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本索罗只是愣在原地,再次试图用原力把它们拼凑起来,可女孩却阻止了他。她扯着本索罗的斗篷,示意后者蹲下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蕾伊凑在本索罗的耳畔,声音低得如同城堡上飘荡的幽灵,“有时候我会悄悄偷走村子里的鸡。”
所以谣言确实有部分是真的。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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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从杂物间角落拿来了扫把,他们开始收拾屋子,本索罗用原力把碎片聚拢在一起,再让女孩扫进簸箕里,他麻木地做着这一切时,又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
“你可以留下来。”蕾伊又一次看透了他的内心,说。
“我可以?”
“为什么不呢?城堡很大。”她显得很期待,而且她确实如他所言需要一个老师。他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你还可以教我怎么用它。”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物体,“既然你的魔法那么强大……我是说,原力?”
他转过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最终把目光定格在整齐摆放的书桌上那件椭圆形的长条物。那是什么?是权杖吗,还是切面包的餐刀?哦不,那是一把光剑。本索罗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它一直都在那吗?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东西,因为它曾经在他的脸上划下了一道消不掉的伤疤,他几乎还能感受到那天被推倒在雪地时,脸颊上炙热的灼烧感。他早该想到的,野兽就是野兽,她不仅偷走了村民们的鸡,还偷走了他完美的容貌。
她似乎还在继续说着,讲述自己曾经如何用这把剑战胜过一个讨人厌的男孩,但本索罗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伴随着止不住的耳鸣声,他愤怒地站起身,决心要为童年的屈辱报仇。
你为什么又生气了?蕾伊脸拧紧了。
他们说野兽要找这儿容貌最佳的美人,好吧,那不会是我。本索罗自暴自弃地说道,他推开面前的女孩,转身准备走了。
他能去哪里呢,他无处可去。
有股力量拽住了他,她扯住了他,不是用手,而是原力。那力道大的吓人,直接让他被掀倒在地,本索罗咒骂着想爬起来,抬头却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女孩的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另一只则轻轻搭上他的脸,她摸着那道丑陋的,她亲手留下的伤疤,有什么东西在指尖上漂浮着,一道光穿过层层窗帘,照进空荡荡的城堡。他感觉脸颊上传来一阵痛楚,然后是暖意,随即那道伴随了他半辈子的伤疤便彻底消失了。
蕾伊轻快地笑了。
“好了,现在你又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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