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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命通关

Summary:

长篇故事,目的是让他们都活下来
还想和里苏特谈个恋爱
第一人称女主没有名字,没有替身,她是普通人

Notes:

  • Translation into English available: Deathless by Anonymous

Chapter 1: 序

Summary:

之后的某一天

一切的结束和开始

Chapter Text

与往常一样,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加丘打游戏。加丘的房间有整整一面墙的游戏收藏,他把那些游戏按照种类和发型年份做了详细的分类。我记不清他玩过多少游戏,可正在玩的这个游戏我记得他玩过很多次。加丘手里其实还有不少游戏可以玩,上次他新买了几张游戏碟,现在还没拆封。但不论加丘玩什么,他都玩得很好。

梅洛尼坐在我旁边,时不时敲击笔记本键盘,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实时跟踪加丘进度的程序,以及各种各样的计时器,这些都是梅洛尼自己研究出来的,他很擅长电脑方面的事情。

这位电脑天才曾说:“通关一款游戏是基础,在这之上玩家会给自身添加很多限制,通过这些给自己设计的限制的玩法才是molto bene.”

加丘最喜欢突破各种游戏纪录,我做不到,甚至无法像加丘那样熟练地操控游戏角色。但我很擅长坐在沙发上看他们玩游戏,我会为新纪录鼓掌喝彩,算是个称职的观众。

他打破的记录有很多,有些甚至成为了某些速通网站上的新纪录,而这次他正在尝试的挑战是用最短的时间「一命通关」同一个系列的好几代作品。「一命通关」就是从游戏的开始到结束,玩家操控的角色不死亡,而角色死亡的代价就是从最开始的一代重新游玩,直到目的达成。

打破这个记录需要足够的耐心和专注力,之前挑战别人的记录时因为操作失误而摔坏的手柄还有两个放在家里,我不知道加丘这次还会摔多少手柄,所以我不太相信加丘能完成这个挑战。

「一命通关」听上去就像汤姆·克鲁斯的电影《Mission: Impossible》

我叹了口气。

梅洛尼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转身双手托起我的脸,他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说:“亲爱的,你所经历的事情可比伊桑厉害多了。”

他的手很凉,突然贴过来吓得我一激灵。我轻轻拉开梅洛尼的手,顺便纠正他电影主角的名字:“是伊森。”

“见鬼!闭嘴,梅洛尼!我不想听见她说英语!”坐在前边聚精会神的加丘大叫着,眼见他操控的角色挥舞着手臂差点掉下悬崖,我和梅洛尼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可梅洛尼的手不老实,他又捏了捏我的耳垂。今天戴着的是中间镶珍珠贝的基础款耳钉,是我自己买的。

梅洛尼摘下我右耳的耳钉,拿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会,他又抬起头看着我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都带着Leader送的四瓣花呢。”

四瓣花很漂亮,脑中回忆着它的造型,我缩了缩脖子说:“那个太贵了。”

霍尔马吉欧,普罗修特还有贝西在这个时候前后脚走了过来,他们听见我说这话都笑出声。尤其是霍尔马吉欧,笑得抓着贝西摇来晃去。

我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依旧专心尝试从梅洛尼的手里拿回耳钉。他们的笑声似乎引起了某些连锁反应,随后进屋的伊鲁索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霍尔马吉欧笑得太大声,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难为了伊鲁索,要从他的笑声里努力识别单词再串成句子。不过,伊鲁索也在弄清楚状况之后也笑起来。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杰拉德身上,而搂着杰拉德的索尔贝则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好几眼,还试图过来查看我的情况,但他没动而是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绷不住也笑出声。

加丘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是没办法好好打游戏,他用很大的声音叹了口气,退出游戏界面。他回过头用手柄戳着我的脑门,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没睡醒。”

我没说话,脑回路有些跟不上他们。或许加丘说得对,可能我真的没睡醒。小队所有人都穿着得体的西装,包括一直在打游戏的加丘和陪我坐在沙发上的梅洛尼。作为黑帮,身穿正装出席各种场合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作为暗杀小队的他们也不例外。不仅仅是出席组织内成员的葬礼,婚礼也是一样的。

他们笑了好一阵,随后又各自聊起天来。梅洛尼帮我戴上耳钉之后依旧揉着我的耳垂,耳垂被他捏得热乎乎的,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正在聊天的他们身上。

他们聊的内容我永远都跟不上,前一句还说的是昨天的球赛,某某球员的头球角度如何精妙,某某门将的扑救是神来之笔。下一句就是今天早上起床发现脚上穿的袜子不是一双,在堆放干净衣服的洗衣筐里找了很久,找到了上个月意外失踪的一只袜子,却依旧凑不出一整双。普罗修特打断袜子对话说:“你袜子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对话没能持续多长时间,所有人都渐渐安静下来,看向楼梯的方向。

我呆呆地看着客厅旁的楼梯,里苏特从楼上下来。梅洛尼有些凉的手指终于放开我的耳朵,我下意识摸了摸我的耳钉,看它们还在不在。

“车在楼下,该出发了。”里苏特扣好最后一颗袖口,他和其他人说,也是和我说。

他们陆续下了楼,我身边只剩下里苏特一个人。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穿着正装的我也要出席,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出席,加丘之所以会坐在那里打很久的游戏就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感,可我现在依旧感觉我的胃拧作一团。

里苏特走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丝绒小盒,里边放着的就是梅洛尼说的那套四瓣花白金耳饰。他拿起耳钉帮我换上。被梅洛尼搓热的耳垂格外敏感,能捕捉到里苏特的呼吸。

“我能做好吗?”我问里苏特,我现在很想抱一抱里苏特,可我又怕这会弄皱身上穿的正装,也怕在里苏特的西装上留下一张有色彩的脸。里苏特没有给我答复,我握着他的手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出大门。

我其实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我能。因为我确实做到了,或者说整个暗杀小队都做到了。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Chapter 2: 舞厅

Summary:

我搬家了,邻居有些奇怪

Chapter Text

“好的爸爸,一路顺风。”

站在路口,我看着爸爸乘坐的轿车驶离这条街。虽然我舍不得爸爸离开,可内心的喜悦压抑不住就要冲出胸口,就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知道今晚家长不在家,这意味着18岁的我终于可以像大学生一样独立了。我很想尝试一下自由控制时间的感觉,午夜不睡觉去看电影,没有食欲的日子只吃简单的沙拉和鱼。想到这里,我恨不得高兴地原地跳起来,此刻的心情仿佛播放前奏的音乐剧电影,只要我开口,街道就是我的舞台,阳光是我的舞台灯。

爸爸的工作有些特殊,所以我们经常需要从一座城市搬到下一座城市。因此,我只能跟着爸爸不断地搬家和转学。小时候还会因为搬到新城市的新鲜感兴奋到睡不着觉,幻想着在新的学校可以认识许多新的伙伴。可随着我渐渐长大,我不再认为搬家与转学是值得兴奋和期待的事情。除此以外,我还要用各种善意的谎言告诉年幼的弟弟,把当年我欺骗自己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尽可能减少弟弟对于现在生活的留恋。短暂停留带来的只有离别时成倍的痛苦,我渐渐不喜欢这种一点都不稳定的生活。

明年我就要结束五年的高中生活,可就在这个关头,爸爸要离开那不勒斯。他知道最后这一年的升学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匆匆离开。在这个暑假,我终于争取到可以留在那不勒斯的机会,正好弟弟刚刚进入初中,是个不错的寄宿制学校,爸爸可以专心工作不需要费心照顾我们两个人。

一切都商量好之后,爸爸很快帮我选了几个距离学校不算远的房子,而我则在这些选择中选择了这个地方。

Vico Pallonetto Santa Chiara, 80135 Napoli NA

两层的公寓,二层有个大大的阳台,可以养很多好看的花朵。楼下不远处就是面包房和咖啡店,步行大约10分钟就是市场,更重要的是这里距离学校也就15分钟的路程。

在我拿到钥匙的同时,爸爸已经联系好搬家公司,手续办理好之后,这栋房子就彻底属于我了。

本来搬家收拾妥当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应该去拜访邻居,可我站在对面邻居家门前敲门等待了好一阵也没有人。我想,今天是礼拜五,邻居现在这个时间肯定是去上班了,明天再来拜访也不迟。

刚刚收拾好屋子,我暂时没有装饰它的想法,能自由出门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为了充分利用开学前的最后两个星期,我决定去看我弟弟,他第一次寄宿,我很担心他。

现在是暑假,住校的学生不多。弟弟宿舍是双人间,旁边的桌上书本摆放整齐,他看起来对这个新室友充满好奇,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要有礼貌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弟坐在床上,双脚够不到地面所以晃来晃去的,“老姐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好吃的啊。”

“想吃什么?”我问他。

“唔,什么都行,还是带甜点吧。”

“好,”我答应下来,顺手拿起他的记事本,写下我家的电话号码,说,“那我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走出宿舍,看见了一位黑发小男孩,他背着书包还抱着一摞书,显然没有多余的手推开大门,我顺手帮他撑了一下门。

小男孩看了我一眼随后说着:“谢谢。”

彬彬有礼的孩子很可爱,绿色的眼睛也很漂亮。我这么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个人住的好处就是没有宵禁。

我翻开电话簿给同学打电话,商量着这两周的时间要怎么安排。同学和我说今天晚上她和她另外几个朋友要去舞厅玩,问我去不去。

“我这就来。”一听可以去玩,我自然满口答应。从前有宵禁的时候我也偷偷溜出去玩过,可因为年龄以及其他原因,我还没去过舞厅。我从衣柜里挑选合适的衣服,对即将到来的夜晚充满期待。

只不过我还是高估了我的承受能力,虽然在舞池里放开手脚跳舞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但连着跳了好几首动感舞曲之后,舞厅内不断闪烁的灯光加上震耳欲聋的音乐让我有些胸闷。舞厅里正在播放的Aqua的Barbie Girls仿佛我的胸口跳舞,再加上脚上这双高跟鞋是我第一次穿,并不贴合我的脚,我感觉需要回卡座休息一下。

舞池里人挤人,想从舞池中心挪到边上并不容易。人群就像海浪,也不知道谁踩住了我的鞋子,我失去重心没站稳就要向前扑,双手下意识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就在我要摔倒的瞬间,我确实抓住了什么带状物体,手感摸起来很像是皮带。

感谢皮带,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又迅速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和被抓住的那人说谢谢,新的人浪再次涌上前,我只能勉强保持身体稳定,缓慢地朝圈外走。

同学早就跳累了,正坐在卡座里吃水果拼盘,她看见我来,立刻问我:“怎么样,好玩吗?”

“我穿错鞋了,”我弯腰松了松鞋子上的系带,“明天脚肯定会肿起来。”

“那你等一下,我吃完这些咱们就回去。”她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和甜点。

“你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吃的,”我被同学的举动逗笑,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明明是你带我来的。”

“他们家的甜点很好吃的,不吃多可惜。”

我觉得同学是没救了,干脆站起来靠着旁边的立柱,脚虽然很痛,可我还是想随着音乐蹦跶蹦跶,庆祝一下我的独居生活。

“在寻找舞伴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灯光闪烁,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我来做你的舞伴吧,会让你满意的。”这男人这么说着,伸手就要搂我的腰。或许是因为舞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抖。

“不,不用了谢谢,我的同伴在等我。”我这么说着,连忙走回卡座。同学还没吃完,可我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我说:“我先出去了。”

没等同学回应我,我就拿起包往外走。只不过我们的卡座和大门中间还隔着一个舞池,要走出去还需要费好大的力气。没想到刚才和我搭讪的男人也跟在身后,而且随着舞池中心的人越来越多,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不知道怎么回事,Barbie Girls的曲子又一次响起,刻意加重的鼓点冲击着我,我伸出左手捂住心口,感觉心跳快要和鼓点同步,刚刚在卡座里喝的那点酒都要被震出来。

好容易突破舞池,大门距离我还有几步之遥,脚上这双高跟鞋竟然在这个时候断了鞋跟。

前方是几个男人,向前摔倒的同时我已经做好之后向他们道歉的准备。

“加丘肯定受不了这首歌,他会闹起来。”

这是我在闭眼摔倒的前一秒听见面前其中一人这么说,他的头发在各种颜色交错的灯光下呈现出很梦幻的紫罗兰色。

紧接着,下一秒,迎接我的并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不算暖和的怀抱,或许是我的鼻子被舞池里各种各样的香水味浸泡过,此刻我只能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冷冷的,有点像切过鱼的菜刀。

“抱歉。”即便对方好心扶住我,我也不想在对方怀里赖很久。我站起来,试图和对方道谢,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人已经离开,留给我的只有几个背影。但我看得很清楚,还有个男人的手里拿着酒瓶。

“等等。”我甩下高跟鞋追出去,可当我跑出舞厅的大门,只看见摩托车远去的尾灯。

同学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她看着我拎着断掉的高跟鞋坐在舞厅门口的台阶上。

“这鞋确实不合脚。”同学说。

我耸肩无声地表示你说得都对。

在舞厅门口搭乘出租车是最方便的时候之一,司机们并不会挑剔目的地的距离,只要人还是清醒的,司机们就会很尽心尽责地把客人送到目的地。

鞋坏了,今晚我只能住在同学家里。出租车行驶到离开舞厅的第二个路口时,透过车窗我听见警笛的声音,随后几辆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驶向我们相反的方向。

司机看着后视镜里的警车,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随后又透过后视镜对坐在后排的我和同学说:“你们真幸运啊。”

可司机看起来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我和同学也没有问,我猜大概是什么地方又发生抢劫了,那不勒斯的夜晚和白天不同,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两年,这些我还是知道的。也因为如此,爸爸给我和弟弟制定了严格的宵禁。可谁能拒绝多姿多彩的夜生活,就像灰姑娘的魔法,诀窍是在魔法失效之前回家,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从同学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她找出一双和脚的旧鞋子,让我穿着好回家。

“反正都要扔,还不如让它发挥最后的余热。”这是同学的原话。

我顺手在同学家做了顿早饭,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这个时间电视里只播放晨间新闻。

“下面插播新闻,昨夜某舞厅内,政治家Giacobbe先生与同行的金融家Daniele先生不幸遇害,警方已针对现场进行调查,初步确认因舞厅内设备老化原因遭遇的突发事件,更多细节还需警方的进一步调查…”

听见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正举着铲子把太阳蛋装进盘子里,同学从沙发上跳起来和我说:“这不就是我们昨天去的舞厅吗?怪不得司机说我们很幸运呢!”

新闻还在继续播放,记者正在舞厅内做一手报道,摄像机给了舞厅顶上的那颗disco球特写,它刚好掉在舞厅二层的贵宾席上,那里应该就是事发地点。想到昨晚我还在舞池里尽情狂欢,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我又想到在我之前离开的那几个人,我想他们也是幸运的。

吃完早饭,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面前这栋二层小公寓让我非常踏实,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特意回头看了看对面的楼。

我家对面的楼要比我的公寓高,不过好在这个高度并不会影响我在二层阳台晒太阳。对面外墙边有一圈花坛,不过那里光秃秃的什么植物都没有,二层的窗户是落地窗,我看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有拉开,估计邻居还没有睡醒。昨天给邻居准备的甜点最后进了我自己的肚子,我只能再做些什么送给邻居。

冰箱里的剩余的食材不多,半瓶朗姆酒、一盒新鲜草莓、几个鸡蛋、一盒鲜奶油、还有昨天做好的已经使用了一部分的蛋糕坯子。

这些材料倒是够做个Zuccotto,只不过蛋糕做好以后要冷冻好几个小时,就算邻居睡到下午我也不担心这蛋糕的口感会因为放太久而变坏。

我看着空荡荡的阳台,决定先去市场买几盆花。不过在我出门之前,我要做个列表,今天要买的东西可不少,我不确定我能全抱回来。

正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刚拿起听筒,就听见弟弟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老姐,我昨天给你打电话没人接你是不是出去玩了,学校的晚饭不好吃,我想你做的肉酱面,带点吃的来好不好啊,学校的这个味道和你做的完全没法比啊。”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如实和弟弟说明我家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他沮丧的声音再次从听筒传来。我立刻举手投降,对此毫无办法。想到冰箱里剩下的鸡蛋和淡奶油,我说:“我给你带点鸡蛋布丁吧。”

“好啊好啊,布丁也行,我就想吃老姐做的东西。”弟弟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一点都不沮丧。我和他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布丁很简单也很好做,想到今天去弟弟的宿舍应该会遇到他的新室友,我又多做了几个布丁,毕竟没有意大利人会拒绝甜点,我倒是不担心对方会不喜欢。

站在弟弟的宿舍门前,我敲了敲门,为我开门的是昨天见过的那位黑头发绿眼睛的小男孩,他个子不高,比我弟弟矮一个头。

“姐姐好。”他虽然人矮,却非常乖巧。

弟弟看见我手里拎着的布丁,立刻凑上来,当然他没有忘记和我介绍他的新室友。

“乔鲁诺·乔巴拿,我的新室友,比我小两个月。”

名为乔鲁诺的小男孩站在旁边,再次和我点了点头。他一头黑发看上去软软的,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唐突的行为不太好。

看着我弟对着布丁望眼欲穿的样子,我也不忍心再折磨他。我转头问乔鲁诺:“你吃布丁吗?”

他的绿眼睛里闪着光,但人确实不太爱说话的样子,我就当他是默认想吃了,我说:“想吃布丁的就先去洗手。”

果然,两个小孩都兴冲冲地跑去洗手了,我就知道不会有人讨厌布丁的。

六个布丁分给两个小男孩,正好一人三个,他们吃得很开心。我看了眼宿舍墙上的挂钟,现在这个时间市场应该刚好开门,人也不多。看着他们专注吃布丁,我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又伸手摸了摸乔鲁诺的头顶,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比我弟弟的头发摸起来要顺手得多。

我朝门口走去,同时不忘叮嘱弟弟:“我这几天还要收拾屋子,等开学之后每周末都会定期来看你的。”

乔鲁诺也跟着送我到门口,我蹲下来和他说:“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让那小子和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又说了句好好相处这才离开宿舍。

市场是个不错的地方,离家也不算很远,为了塞满我的冰箱,我甚至在家和市场之间往返跑了好几趟。市场旁边是一个小广场,街对面还有几家音像店和书店,接下来的几天我可以好好逛一逛。

市场的另一侧是花店,我想起空荡荡的阳台,阳台上没有花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又买了几种不同花带回家,希望这些花能让我的阳台一年四季都不枯燥。

等收拾完买回来的食材,又栽种好买回来的花,再换一身衣服,时间已经来到下午。抬头正好看见对面落地窗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开,我的新邻居应该是醒着的。冰箱里的蛋糕已经冻得差不多,打发些许鲜奶油抹在蛋糕外侧,光秃秃的蛋糕一点也不好看,我想了想又洗了一小捧刚买的树莓装饰在蛋糕旁边,让它看起来美观些。

我就端着蛋糕站在邻居家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邻居的家门。

希望邻居在家,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非常幸运,这一次我没有等很久。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西装的寸头男人,他打量着我,似乎在努力回忆我是谁。

“先生你好,我是昨天刚搬到这里的,抱歉今天才来拜访。”拜访邻居这种事情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小时候还会期待门后的邻居是什么样,但现在不会了,只要开门的还是人就行。

邻居看着我,伸手揉了揉鼻子,随后他侧过身对着屋内说:“嘿,新邻居来串门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对我说:“真没办法啊,我不住在这里,他们一会就过来了。”

以前也经历过类似去邻居家拜访可开门的是邻居客人这种事情,对此我倒不介意,对着他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我站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就看见好几位男性朝这边走过来。开门的那位男人干脆把门打开,我这才看清门口站着的几位男性身上都穿着得体的西装,和杂志还有街边橱窗里的模特一样。但他们和那些模特又不太相同,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很有特点。比如红色镜框、金色直发、用发蜡仔细打理过的头发、多股辫子,站在他们后边的还有几位,只不过屋外的阳光和屋内光线强度不同,我看不清,只是隐约觉得其中一位个子很高。

一瞬间我对于新生活的期待值急速增加,不论哪位是新邻居都挺养眼,就算日后和他们说不上话,偶尔看一眼也有助于缓解学习压力。

“先生们好,我是昨天刚搬来的。”我端起手里的蛋糕,突然感觉蛋糕做得有点小。

蛋糕被那位有着柔顺直发的男人接走,他看着我说了谢谢,蓝偏绿的眼睛很漂亮。拜访邻居的任务完成,是时候回家想一想晚饭吃什么了。

Chapter 3: 门口

Summary:

和里苏特·涅罗、梅洛尼还有加丘的第一次见面

Chapter Text

家附近的音像店很不错,在那里能找到了品质良好的二手唱片机与VCD播放机。VCD播放机拥有我期盼很久的三碟连放功能。有了这些我就可以租借电影或者购买喜欢的黑胶唱片,随时都可以看电影的滋味太美妙,再也不用担心半夜看完电影之后过热的电视机。更不需要处心积虑地给电视降温,还要用软布擦一擦屏幕,避免电视屏幕上的静电暴露我偷用电视的事实。而三碟连放可以让我看完整部电影,再也不用担心电影反映到最关键的剧情点时戛然而止,提示我换下一张碟。

一个人的生活非常舒心,晚上拉下窗帘抱着一大碗切好的水果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谁也不会打扰我。前一天晚上看完电影,第二天再去音像店租借新的碟片,一切过得有条不紊。

每天随着清晨的阳光醒来,随机从唱片架里抽出唱片开始播放。我从不刻意去看唱片包装上的名字,而是凭借乐曲刚开始的几个小节猜测今天抽中了哪张唱片,这种不经意间的小惊喜就好像早晨打开冰箱看见昨天晚上做好的蛋糕一样让人开心。

阳台上栽种着很多花,雏菊、蔷薇还有牵牛花。唱片机开始工作之后,我再拿着浇花壶来到阳台。在我的设想里,蔷薇与牵牛花沿着阳台的栏杆交替向上攀爬,半年之后的阳台肯定被花朵覆盖,不论从哪种角度看它都会变得很完美。

早起的生活习惯源自爸爸,清晨凉爽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对面的邻居应该也很喜欢这样的早晨,因为我每天浇花都能看见住在对面的那位个子很高的邻居和戴着红色眼镜的邻居前后脚晨练归来。我起床的时间不晚,可每次都只能看见他们晨练归来的情景,那他们肯定起得非常早。

作为一个好邻居,清晨的问候必不可少。只不过我的邻居们一开始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清晨问候。戴眼镜的邻居是最不适应这种问候,尤其是我刚搬来的那一周,他总是可以忽略我的问候直接进屋。而那天接下我蛋糕的金发邻居则和他相反。金发邻居并没有外出晨练的习惯,但我也能在另外两位邻居晨练归来的时间,在对面二层的落地窗前看见他端着咖啡和我打招呼。隔着玻璃听不见彼此在说什么,但挥手加微笑足够表达清晨柔和阳光般的问候。高个子邻居不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也很少会回应我,但他总会等我和金发邻居打完招呼之后再进屋。

去舞厅那天晚上发生的意外事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就连我在音像店挑选唱片的时候都能从店家的电视里看到后续报道,从报道来看,那就是一起因为设备老化导致的意外。只是这种巧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然而意外不可避免。

音像店旁的书店里也有不少值得翻阅的书籍,还能找到很多海报。弟弟很喜欢电视里正在播放的Holly e Benji,他曾和我说要成为一位优秀的足球运动员,最好能进入AC米兰。因此在书店里看到正好有一张Holly e Benji的海报时,我立刻买下来,准备下次去弟弟学校的时候带给他,他一定会喜欢的。

离开书店走出来,我抱着不算轻的“战利品”,脑思考着今晚想看的电影,口中哼唱着那天在舞厅里听到的Wannabe。

“I'll tell you what I want, what I really, really want
So tell me what you want, what you really, really want
I wanna, I wanna, I wanna, I wanna,
I wanna really, really, really wanna zigazig ah”

我的英语不太好,只是勉强能听懂的程度,所以我并不知道这句歌词最后的zigazig是什么意思。看好莱坞电影时,还需要意大利语字幕帮助才能看懂剧情,但这与我喜欢英文的流行乐没有关系。这首歌的歌词简单易上口,加上动感的曲调,哼着哼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跳起来。

从市场走回家的路途需要穿过一条小巷,行走在这里的行人很少,大多数人选择把车停放在这里,因此可以行走空间很窄,每次路过总要格外小心,避免裙子和后视镜缠在一起。然而有些事情就是不禁念叨,怕什么来什么。我抱着纸袋往前走,裙子果然钩住了一辆红色马自达。

腾出一只手提起裙摆,我通过后视镜看见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他和我还有两辆车的距离,或许是错觉,我觉得他好像在看我。直觉告诉我这有些不对劲,可我即将走出这条小巷,前方就是家门口。这时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我刚搬过来没几天,对周边的街道环境还不是很熟悉,此刻我也不知道要如何绕路。手里抱着大袋子也不方便去咖啡店。再看一眼镜子,那男人在抽烟,可他时不时就看向我的方向,这让我更加确认他把我当成目标。

抬头时刚好看见对面邻居的落地窗,窗帘没有拉上,那说明邻居是在家的。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Léon: The Professional》,或许我可以试试看和玛蒂尔达一样的选择。只要邻居开门就好,不论是哪位在家都行。

我这么想着,迈开步子,朝着邻居的家门口前进。

几天前我拜访邻居时期望他们能开门,没想到今天我依旧在期望同一件事情。

我的手在抖,察觉到危险之后身体本能地想要快跑离开这里,可如果跑起来就等于直接告诉后边的男人我快到家了。我怕裙子再勾住车镜,也怕我跑不过那个男人。所以我只能镇定,尽可能自然地向前走。可身体过于紧张,我能听到胸膛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用尽可能正常的步速走到邻居家门前,和上次敲门的心态不同,这一次我是迫切地希望邻居能开门。

不过我不像玛蒂尔达那样敲门等待到近乎绝望,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最高的那位邻居。他站在我面前我的目光只能看到他的胸口,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看见了他的胸口。

邻居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件露出胸口的外套,外套下的肌肉看得我脸红心跳,差一点就要忘记我原本打算敲邻居们的目的。

「麻烦你帮帮我,有人跟踪。」我无声地说。

抬起头,视线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很特别,黑色的巩膜,红色的虹膜,让我想起在文学阅读课读过的在冥河边审视灵魂的神明。在神明的视线下,一切秘密都无法隐藏,我觉得邻居的眼睛也有这样的魔力,我无法在他面前说谎,因为会被他轻易揭穿。

我不知道邻居是否会帮我,我们之间只有每天早上打招呼的交情,我也怕身后跟踪的男人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如果这次邻居出面帮我,那人会不会给邻居他们带来麻烦。似乎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我好像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捏紧了手里的纸袋。

“你回来得太晚了。”邻居突然开口说话,他低沉的声音在一瞬间让我感到安全感,比躺在香软的被窝里还要安全。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同时,他的话竟让我真的产生一丝自责,仿佛他不是我的邻居而是我的家人,而他真的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按时回家。

“抱歉,我想买的东西太多了。”

邻居侧过身,同意我进屋,而我充满感激地再次用口型和他说「谢谢」。他并没有立刻跟进屋,而是走出门看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

我站在玄关,抱着唱片的手在发抖,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可以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另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是每天都会在落地窗前和我打招呼的那位金发邻居。

从危机状态恢复过来后,我的双腿又开始发软,但身体却很僵硬,抱着手里的纸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巴巴地和他说谢谢。

心脏跳得很快,耳膜也跟着心脏跳动,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太清。直到金发邻居伸手捧着我的脸,我才因为他有些凉的手掌回过神,他说:“你的脸很红。”

“不…我…”我语无伦次,但邻居并不在意这些,他像那天从我手里拿起蛋糕一样拿走装着唱片的纸袋,又推着我来到沙发前,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来。我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周,邻居的客厅很普通,旁边连着开放式厨房,还有一张大餐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把纸袋放在我脚边,我手里没了东西感觉空空的,左手下意识摸着胸口试图减缓心脏跳动的速度。邻居看着我,坐在我身边,他说:“深呼吸。”

邻居似乎很擅长应付这种情况,我跟着他说的节奏深呼吸,果然感觉好了很多。他的头发很好看,眼睛也很好看,像湖水,蓝中带一点点绿。他的目光和刚才那位邻居不同,和他对视不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但我依旧觉得这位邻居的目光也能看透任何人。

门口传来响动,是那位邻居回来了。金发邻居看着他的方向点头,邻居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他对我说:“我是梅洛尼,你叫什么?”

即便我此时的心跳已经回归正常,但我的大脑供血显然没有恢复正常,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新邻居之间的对话,我却回答成背诵身份证件信息。

“刚满18岁啊,”好在梅洛尼并没有在意我生硬的回答,他随即很自然地和我介绍站在门口的那位邻居,“他是里苏特·涅罗,是「监护人」。”

“谢谢你,涅罗先生。”我立刻转身和他道谢。

梅洛尼对我购买的纸袋表示好奇,他问我都买了些什么。我拿起纸袋,依次拿出今天刚买的东西。

“这些是租来的电影。”我拿出租借的碟片,今天租两部碟片是去年提名奥斯卡的电影。

“《普通嫌疑犯》?”梅洛尼拿起其中一张,看上起很感兴趣。

“是原创剧本得奖电影,所以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我回答,随后又从纸袋里拿出买来的唱片。歌曲类型比电影要多,我买了几张歌剧唱片,也买了几张英文流行乐,今天买的流行乐都是那天在舞厅里听过的。

“最近街头总能听见Ring A Ling,脑袋要炸了!”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位戴眼镜的邻居,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暴躁,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不过他提到的Ring A Ling对我的杀伤力和Barbie Girls不相上下,短期内我是不想再听见这两首歌了。

“这是加丘,”梅洛尼指了指他,注意力又回到我的唱片上,他拿起一张咏叹调合集问,“你喜欢这种吗?”

我对咏叹调的兴趣不大,我和梅洛尼解释着,喜欢咏叹调的是我爸爸,但时间长了我也习惯性在挑选唱片的时候顺手买一张。

加丘接过梅洛尼手里的唱片,他仔细看过唱片上罗列出的曲目名称之后递给我,说:“品味还不错。”

在他们看唱片时,我无法忽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涅罗先生,我总觉得他这身衣服好像在哪见过,按理来说这样独特的服装肯定过目不忘,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了,”梅洛尼手里拿着我新买的辣妹组合的唱片问,“你觉得Barbie Girls怎么样?”

“Barbie Girls?”提到这首歌,我猛地站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舞厅遇见的那几个男人就是梅洛尼和涅罗先生,另一个身影应该是拜访邻居那天为我开门的寸头男人。以及在那之前我抓住的皮带,是涅罗先生的胸带!

“对不起,”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肯定红得吓人,“谢谢你,涅罗先生!”

我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Chapter 4: 遇贼

Summary:

家里进贼了

Chapter Text

回过神,电影已经升起演职员表。整部电影讲了什么我完全没看进去,脑海里仍旧不断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我很感谢为我开门的涅罗先生,但开门差点撞在他胸口的那一幕我怎么也忘不掉,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脸颊发烫。以前在海滩度假时也见过身材很棒的男性,可那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因为在海滩,大家都一样没有什么差别。可想起邻居涅罗先生,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关于邻居,我有过很多设想,但我完全没想到要面对好几位完全可以在T台走秀的邻居!我埋在枕头里,让棉花填充物吸收我的尖叫。

恢复镇定的第二天,我带着新做好的圆顶蛋糕登门道谢,这次开门的是梅洛尼。

他端着我的蛋糕来到厨房,拿出两个小碟子准备切蛋糕。我坐在同样的位置,这里刚好能看到厨房里的梅洛尼。

“涅罗先生在家吗?”我问他,可这话刚一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摆着手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当面谢谢他,昨天帮我摆脱了跟踪的人。”

我说这些的时候,梅洛尼正举着满是奶油的刀,切好的蛋糕放在碟子里。

“他啊,”梅洛尼放下手里的刀,看了看楼梯口说,“他昨天加班,现在在补觉,我可以把他叫起来。”

“不用了,不用了,还是让涅罗先生好好休息吧。”昨天人家刚刚帮过我,今天还要被我吵醒,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梅洛尼把其中一份蛋糕递给我,坐在我身边说:“今天的蛋糕看起来和上次的不一样啊。”

见他提起蛋糕,我立刻来了兴致:“是的,这次蛋糕里边放的是草莓口味的冰激凌,天气很热,比起原本的奶油馅料,冰激凌吃起来的口感会好很多。”

我拿起叉子切开我的那份蛋糕,露出里边的草莓碎继续说:“草莓都是从市场买回来的,洗草莓的时候还尝了几颗,很甜哦。”

这么说着,我把切下来的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冰激凌和草莓混合在一起,加上柔软的蛋糕,口感好到不可思议。

“味道很好,对吧,里苏特。”

我下意识抬起头,涅罗先生没穿上衣握着玻璃杯站在厨房里。我手里的碟子都快握不住了,脸颊肯定和蛋糕里的草莓一样红,我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同学的卧室里贴着冲浪选手的海报。要镇定,我心想,可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梅洛尼的问话,涅罗先生也尝了一口蛋糕,可我无法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是否喜欢这种口味。

涅罗先生似乎只是下楼来喝水的,他放下玻璃杯转身上楼。而我终于鼓起勇气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对着涅罗先生的背影说出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非常感谢,涅罗先生。”

他没有回头,只是暂缓脚步说了句:“蛋糕不错。”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重新坐回沙发里的我像是泄气的气球,连着塞了好几口蛋糕,想用冰激凌的凉意缓解我发烫的脸颊。梅洛尼撑着下巴坐在旁边,我的窘态尽收眼底。

这可是在邻居的家里,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重新坐好,又塞一口蛋糕掩饰窘迫,我说:“也谢谢你,梅洛尼,深呼吸真的很有效。”

“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梅洛尼放下手里的碟子双手捧着我的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金色的头发闪着点点亮光,“独居的女孩子可是「非常完美」的下手目标。”

梅洛尼大概是想加深我的危机意识,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位变态。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开学只剩下三天,开学前的狂欢就要结束了。爸爸在这期间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大概内容就是问我的独居生活,他说过几天会给我寄来移动电话,有了移动电话,我在外边遇到紧急情况也能联系他人。

移动电话可是新鲜物件,这比三碟连放的VCD机还要稀奇。

开学前我又去了一趟弟弟的学校,把之前的海报带给他。我不知道乔鲁诺喜欢什么,但上次的布丁效果还不错,于是我多做了几个布丁给乔鲁诺,假期还在学校住着,除了像我弟弟这种家里没有监护人的情况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看来乔鲁诺的家人也很忙,忙到没时间照顾他。我拿出冰箱里的树莓,放在要给乔鲁诺的布丁上,希望他喜欢。

和弟弟比起来,乔鲁诺真的是个乖孩子,他的床铺和书桌都整整齐齐,衣服也好好地叠放整齐。就算是第一次来宿舍的人也能轻易区分出乔鲁诺和我弟的区别。

我戳了戳弟弟的额头,又递给乔鲁诺一份布丁,说:“你也要收拾整齐啊,我不在可没人帮你收拾屋子。”

弟弟眼见布丁没有他的份,有些不开心,他叉着腰说:“为什么老姐可以单独住,而我不能和你住一起呢?”

“住我那里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做家务。”我说。

「做家务」这个词针对弟弟非常有效,他立刻打消念头,马上改口说还是住宿舍好。我把之前买到的海报交给他,他立刻高兴地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找胶带贴海报去了。

趁这个机会,我问正在吃布丁的乔鲁诺:“你想要什么?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他咬着勺子歪头思考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我又忍不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乔鲁诺想了一小会和我说:“暂时没有,如果有我会告诉姐姐的。”

我被他的这一声“姐姐”叫得人都飘了起来,到底是怎样有教养的家庭能教出这样有礼貌还可爱的孩子,我轻轻抱着乔鲁诺说:“在你想好之前,可就只有布丁了哦。”

“布丁很好吃,谢谢姐姐。”

乔鲁诺实在是太乖了,我要多给他做好吃的布丁。

开学的前一天,我收到了爸爸寄来的包裹,是一台Nokia 6130。看了一眼说明书,我用这台移动电话给爸爸打去了电话。爸爸还是那些话,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只是在结束通话前和我说圣诞假期会抽空带我和弟弟去多洛米蒂山脉附近滑雪。

升学考试的压力暂且放在一边,平日课程的平均成绩也很重要,同时还要准备最后一场升学考试的口试部分,另外还要考虑到大学的申请以及实习经验。我很快就找到了实习机会,就是市场旁的那家书店,要做的工作是帮助老板摆放新书。工作不难,也很好上手。这一年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不过在压力之下还是有盼头的,毕业典礼的当晚是我期盼很久的毕业舞会,而且从这学期开始,每周还会有专门的一节课学习交际舞。

同学们毕业之后的打算都各不相同,有些人高中毕业之后就找工作,也有人和我一样选择毕业之后继续在大学学习。放学之后大多数人都为了寻找实习机会而忙碌,就连社团活动也渐渐冷清下来。

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街边披萨店的老板正和一位身穿白底黑色波点西装的年轻人打招呼。我不太认识他,但书店老板曾经和我说:“报警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求助于布加拉提先生,他人很好。”

书店老板很详细地向我描述布加拉提先生的长相和服装特点,因此辨认出他不是难事。那条街上的人都很尊敬他,如果不是书店老板刻意提醒我,我真的看不出布加拉提先生是黑帮的成员。而且他看起来年龄和我相仿,我知道那不勒斯的黑帮成员都很低调,似乎哪里都有黑帮的身影,但这和我的生活没什么关联。

经历了上次的事件,我已经学会在回家的时候多加留意身后。即便是从书店工作结束回家,我也不再走那条小巷,而是从旁边的一条路绕行回家。

这两周总能在我从书店离开的时候看见市场另一侧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这辆车我之前从未见过,但它已经持续出现了两个星期,我猜可能是市场里哪位商家新买的轿车。有时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可之前被跟踪时的心有余悸让我不得不小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开学之后每天早上和对面的邻居打招呼这个习惯还是没有变,涅罗先生和加丘总是前后脚晨跑回来,加丘现在也已经习惯了我的早安问候,偶尔还会抬手向我的方向挥一挥。而梅洛尼一直都在二层的落地窗前,即便他早晨不出门。

那不勒斯逐渐步入秋季,这种温度很适合阳台上的雏菊生长,每天早上我都要确保那几盆雏菊能得到充足的日晒。蔷薇的情况同样很好,我按照花店老板的指导,买回来一些铁丝和细木杆绑在阳台边方便蔷薇攀爬。同时,我发现不论天气如何变化,涅罗先生和加丘的晨练从不间断,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毅力坚持,涅罗先生才能保持那样健康的身材。在我的思绪跑偏到涅罗先生的开门印象之前,我想了想弟弟和乔鲁诺,两位12岁的小朋友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尤其是我那个想踢足球的弟弟,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踢球。

我就读的学校是科学技术应用高中,虽然不用学习拉丁语但数学必不可少,因此要完成的习题有很多。最后一年的课业压力和从前完全不同,这学期刚过不到一半,很快就要迎来第一次期中考,考试前的压力最大,我已经连着一周复习到深夜。

明天下午的课就是期中考试,今夜我依旧坐在桌前写习题。我没有泡咖啡,因为我怕写完习题之后睡不着,影响明天的考试。

夜晚非常安静,只有笔尖与习题本摩擦发出的声音,我终于写完习题,准备洗漱休息。我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对面的涅罗先生他们的房间,二层的落地窗拉着窗帘,但隐约还能看见光线从窗帘后透出来。夜晚的那不勒斯比白天要冷很多,只穿着睡裙有些冷,我披着针织衫来到一层厨房,倒了一杯水回到楼上。

“咔哒”

我上楼的步伐因为这个声音停了下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这就是我家大门的门锁声。

移动电话和座机都在楼下,因此我来不及打电话报警,我下意识往楼上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卧室反锁房门。但卧室的门锁其实就是个摆设,我自己就能用力拧开,于是我立刻搬起旁边的椅子和床边的小矮桌卡住卧室门。

我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果不其然,卧室的门被撞得哐哐响,情况已经不允许继续思考。我看向种满花的阳台,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催命一般的撞门声仿佛敲在我的心口,看了一眼楼下没有同伙之后,我手忙脚乱地翻过栏杆,手脚发软得我差一点没抓稳直接从阳台上摔下去。哪怕只有两层楼,站在栏杆外向下看依旧让我感到头皮发麻。就在我的房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我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

从二层往下跳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一点。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袜子,双脚接触到地面石砖的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落地冲击的惯性和脚底的刺痛让我无法保持平衡,身体下意识前倾试图规避疼痛感,失去平衡的我原地滚了一圈才重新爬起来。手掌和手肘都传来火辣辣的疼,大概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磨破了皮。心跳再次过快,我按照之前梅洛尼教我的办法深呼吸,同时我看着阳台,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哟,这么晚偷偷溜出来见男朋友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个声音我听过,我回头看去,是那位寸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位我见过的人,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去找涅罗先生的。

寸头男人看见我的样子立刻收起他打趣的模样,夜里的凉风顺着针织衫的缝隙钻进皮肤,冷得我打了好几个冷颤,我抱着胳膊,尝试着让自己暖和一点。

“家里有…贼…”下巴颤抖得厉害,我只能勉强说出断断续续的词语。

我刚说完,梅洛尼走了出来,他牵着我进了屋,又转身看了一眼我家的方向。

“真是没办法呀。”寸头男人说。

我又被梅洛尼带到了沙发边坐下,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热咖啡。旁边坐着涅罗先生和加丘,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Chapter 5: 留宿

Summary:

处理好伤口,第一次留宿

Chapter Text

二层阳台不算高,直接跳下来的我没有扭伤。但没穿鞋袜就往下跳还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结果就是我的手掌、手肘、膝盖和脚底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从二层阳台跳下来能摔成这样?”加丘插着手坐在我旁边,一脸不屑,他脸上的嫌弃表情非常明显,感觉他的下一句话要说我是不是太笨了。

加丘说的是实话,我确实很少运动,啦啦队更是与我无缘,就连滑雪也只能停留在初级雪道。如果说加丘和涅罗先生的准则是“生命在于运动”,那我的行为准则更像“生命在于静止”。体育运动与我无缘,虽然不至于走路能被自己绊倒,但确实各种体育项目都不容易上手。我对学校里的运动课程只要求达标,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自己,我不适合。

面对加丘,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盯着膝盖上伤口,伤口还在渗血,我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涅罗先生说:“抱歉,请问我可以借用医药箱吗?”

话音刚落,梅洛尼已经拎着医药箱来到我面前。我想自己包扎,刚拿起棉球,右手掌心的创口就传来一阵刺痛,疼得我缩回手。包扎伤口的事情只能交给梅洛尼。擦破的皮肤里夹杂着不少细碎的砂石,我抬起头看着梅洛尼,他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并拔掉橡胶塞,我知道酒精擦在伤口上会有多痛。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手递给梅洛尼,我并不指望他能消毒的时候轻一点。

灼烧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剧烈,我别过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睡裙,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分散注意力是缓解疼痛的一种办法,我试图回想刚才做的习题,但此刻只能回想起站在阳台外侧时的心惊胆战。回想习题不管用,我只好盯着茶几上的医药箱。医药箱里的药品很齐全,处理外伤用的药品比较多,药箱的侧缝里还放着几块夹板。想到涅罗先生和加丘都是热爱运动的人,这些药品应该是预备给运动伤的。

梅洛尼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娴熟,手掌和手肘的擦伤已经处理完毕,擦伤最严重的手掌还用纱布仔细包扎,接下来要处理的是膝盖和脚底,这两个地方我可以自己来,但梅洛尼并不打算把吸饱酒精的棉球递给我,而是直接按在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绷紧小腿。此刻膝盖上已经有部分凝结的血液,要想处理伤口首先需要用酒精擦去创面混杂着砂石的凝结血液。棉球每一次擦过创口,我都感觉像有人拿着砂纸摩擦我的头皮,好痛!数医药箱里的棉签也无法让我忽视这种疼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掉在我的睡裙上。

“我回来了!”门口传来那个寸头男人的声音,先前跟着他一起来的其他人也从楼上下来,不过他们看起来都打算回去了。

寸头男人拿着玻璃瓶,走到涅罗先生身边。梅洛尼在这个时候举着棉球凑到我眼前,他说:“你是A型血,对吧。”

我被梅洛尼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挪蹭了一点,又抬手擦去眼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都说A型血的人很容易脸红,看来这是真的。”梅洛尼继续靠近我,额头都快贴上了,而我身后就是沙发的扶手,退无可退。就在这时,梅洛尼一把抓住我的右脚踝,用最快的速度把棉球按在脚掌上。

因为疼痛,我条件反射一脚踹在梅洛尼脸上,他本来就是盘着一条腿侧坐在沙发上,被我这么一踹更是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梅洛尼!”我连忙坐起来看向梅洛尼,但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重新坐在沙发上后还一脸兴奋地说踹得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和他道歉,梅洛尼好心帮我处理伤口却被我踢了一脚,这太不合适了。

寸头男人突然笑出声,他说:“你这脚反应还不错,但是下次踹人的时候记得用脚后跟,尤其是穿高跟鞋的时候。”

加丘点点头表示同意,梅洛尼只是揉了揉被我踹到的脸颊对他说:“霍尔马吉欧,你被女人这样踹过吧。”

霍尔马吉欧摊手表示:“我只是教我们可爱的邻居妹妹一些必要的防身技巧,免得她再遇到今天这个情况没有应对办法。”说完他转身上了楼,没过一会又下来朝门口走去,看起来是要回家了,他的手里多了一瓶酒。

“这瓶酒我就拿走了,再见邻居妹妹。”

我对着他挥手,看着他走出屋子。突然想起刚刚闯入我家的那个混蛋。只在他破门的一瞬间看见了他的脸,但我现在想起来他是谁,是那天在舞厅和我搭讪的男人。我当时以为我已经甩开他了,却没想到被他找到了我的住处,或许那辆突然出现在市场的黑色汽车就是他的,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用想那个闯入者,事情已经解决了。”涅罗先生看穿了我的顾虑。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到霍尔马吉欧看上去也很精壮的样子,大概是抓着那个混蛋打了一顿。

脚掌也被梅洛尼用纱布裹好,看上去像是穿了一半的袜子。梅洛尼收拾好医药箱,我心里过意不去,又小声地和梅洛尼说:“对不起,梅洛尼。”

梅洛尼完全不在意刚才被我踹的事情,他撑着下巴看着我说:“那么你明天会带什么口味的蛋糕来道谢呢?”

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们今天帮我这么多,还帮我处理伤口,而且哪能每次答谢都只送个蛋糕,太没有诚意。所以除了蛋糕,我在想还能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的口味,但准备一些肉类应该不会出错,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什么肉。

“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既然是作为答谢的礼物,现在说出来没有意义。但想到明天,我突然头痛起来。明天还有期中考试,以及我想到被轻易撬开的门锁和估计已经被撞坏了的卧室门,这种突然加入突发事件的感觉很别扭,就好像原本准备好的计划被打乱,让我措手不及。

加丘站起身准备上楼,而梅洛尼这时把医药箱递给他,让他带回去。

“为什么是我拿啊!你没手吗?”加丘虽然很抵触,但还是接过药箱上了楼,但他故意在上楼的时候发出很大的脚步声像是在表达不满。此刻的加丘很像弟弟闹小脾气的样子,我不小心笑出了声。加丘已经上楼,我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声音,所以我不担心他会听见我的笑声。

梅洛尼问我怎么了,我说加丘让我想起我弟弟。

“他吃不到布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学着我弟弟的样子说,“他也会故意发出很重的脚步声表示抗议。”

“你没有和你弟弟住在一起吗?”梅洛尼又问。

“没有,他在寄宿学校。”

梅洛尼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着涅罗先生说:“今天就让她睡在这里吧。”

“不,不用我还是回去比较…”这话题变得太快,我差点没跟上。

“可以。”我的话没说完就被涅罗先生打断,但涅罗先生并没有过多说什么,而是起身上楼。

“梅洛尼,我留下真的没问题吗?”我转头问他。

蓝绿色的眼睛看着我,梅洛尼没有任何顾虑,他说:“里苏特说可以就是可以,他可是「监护人」,只不过今晚你要睡沙发,楼上没有多余的房间,还是说你想…”

“不,不要,我不介意睡沙发的。”

我立刻缩到沙发的一侧,他们家的沙发上没有靠垫,如果有我肯定会放在我和梅洛尼之间。梅洛尼凑过来帮我挑去头发里的碎砂,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梳子玩起我的头发来。

“你的头发留了多久?”梅洛尼问。

“从上高中开始就没有剪过。”我回答他,可心里还在想刚才的涅罗先生,他总是面无表情。是不是我频繁需要帮忙给他带来麻烦了呢?

“发质「真不错」,”梳子划过头皮有些痒,我盯着自己的脚趾,听见梅洛尼又说,“有没有想过染发?”

“爸爸不同意我这么做,而且棕色的头发染什么颜色都不好看,”我实话实说,但想到那天在舞厅里看见的梅洛尼的背影,我说,“你染紫色肯定很好看。”

梅洛尼梳头的手一顿,他抓起我的头发似乎挽了个花又放了下来。

“梅洛尼,”我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顾虑问了出来,“我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但回答我的不是梅洛尼,而是拿着枕头和毛毯下楼的涅罗先生。

“不会。”涅罗先生这么说着,把枕头和毛毯放在我身边,接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我上楼啦,晚安。”梅洛尼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我的头顶,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声很轻,关门的声音也很轻。

一层只剩下涅罗先生和我,我利用毛毯的遮掩脱下针织衫,叠好放在枕头边,在涅罗先生的注视下只穿一件吊带睡裙过于羞耻。涅罗先生关上灯,我枕着枕头,鼻腔里全是陌生的气味,我只能分辨出夹杂在其中的烟草味,但我不讨厌它,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甚至感到莫名的心安。

“谢谢你,晚安,涅罗先生。”

我闭上眼睛。

Chapter 6: 答谢

Summary:

第一次和暗杀组的人坐在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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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屋外的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打着哈欠伸懒腰,盖在身上的毯子滑下来,我下意识要掀开毯子起身,却发现盖在身上的毯子摸起来不是我熟悉的质感。

“现在还很早。”涅罗先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着站在厨房里喝水的涅罗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昨夜我是在他家过的夜,我立刻拿起枕头边的针织衫穿好。

“早上好,涅罗先生。”我和往常一样向他问早,只不过此刻的我不在阳台上浇花,而是坐在他家的沙发上。

他走到我对面拉开窗帘,涅罗先生说得没错,现在天边只是蒙蒙亮,我还有足够的时间睡个回笼觉,但我现在没有丝毫困意,脑袋反而很清醒。我叠好毛毯还拍了拍枕头,确保我的发丝没有挂在枕头上。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我总要面对它们。

涅罗先生递给我一杯水,顺手拿走毛毯和枕头。水很凉,我小口喝完它,并带到厨房清洗杯子。脚上缠着纱布走不快,我要避免创口受到过多压力。

洗好玻璃杯,涅罗先生再次下楼,看他一身运动衫打扮,我猜他这是要出门晨练,那我更不好赖在他家里不走,况且我还需要回家确认情况。但昨夜我没有穿鞋,而现在我的脚上缠着纱布,再光脚走回去只会增添新的伤口。

要不要开口向涅罗先生借双拖鞋?我这么想,没有发现他已经站在我身边。没等我开口,涅罗先生弯腰托着我的大腿直接把我抱起来,吓得我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想我现在狼狈的样子就像第一次学习上树的猫。这个姿势很暧昧,我的胸口紧贴涅罗先生的胸口,我还抱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脸颊接触到秋季早晨那不勒斯的凉风,我就像鸵鸟一样把脸埋在涅罗先生的颈间。更不要说隔着薄薄睡裙感受到的坚实有力的手臂,涅罗先生的体温比我高,在这样的早晨显得格外温暖。睡裙和针织衫不足以保暖,我下意识蜷起身体双腿,整个人蜷缩在涅罗先生的怀里。从他的颈间能闻到熟悉的味道,和昨夜枕头上的烟草味一模一样。

心跳突然加速,我连忙按照梅洛尼教我的方法深呼吸,可我却吸入了更多涅罗先生身上的气味,适得其反。涅罗先生身上除了烟草味,还有一种类似不锈钢皂的味道,可不锈钢皂应该是没有味道的,但我的口腔里充满了星星点点属于金属的甜味,这种味道很独特。

得益于涅罗先生的身高,我第一次发现这条街道比我想象中的要矮很多,甚至连我家的阳台看起来也没有昨夜那样惊险。从他家到我家也就几步路的长度,可我却感觉这几步路无比漫长,可我不讨厌它,内心甚至还隐隐希望就这样持续下去。

走到我家门口,涅罗先生放我下来。我看着自家门口,这种在外过夜第二天回到家的感觉很微妙。大门的锁孔昨夜被那个混蛋撬开,所以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检查一下你的东西,打电话让人来换锁。”涅罗先生这样说,而我跟着点头,确实这也是我计划里要做的事情。

脚伤虽然影响我走路,但只要掌握好力道就不会有问题,上下楼也不是难事。

涅罗先生站在门口,看起来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样也好,有涅罗先生在,我心里莫名多了些镇定。

仔细检查家里的家具等物品,一层没什么变化。我来到二楼,只见卧室门上有个很大的窟窿,门把手也掉在地上。卧室内部更是一团乱,昨天用来当障碍物的矮桌和椅子倒在地上,阳台上打翻了几个花盆,一枝蔷薇被压断。总的来说我没有丢任何值钱的东西,要换的也就是卧室的门和大门的门锁。

我站在阳台看见涅罗先生在楼下看我。我向他摆摆手说没什么问题,涅罗先生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晨跑去了。

时间还很充裕,我在家收拾东西,右手包扎得很严实,就是灵活性要差一点,我想到要给他们做答谢礼,又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把蛋糕放进冰箱时,时间刚刚来到我平日里起床的时间,我拿着水壶来到楼上浇花,果然看见涅罗先生和加丘前后脚晨练回来,而梅洛尼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考试时间在下午,因此换门锁和换门的事情最好在上午解决,这也意味着我上午的课要缺席。等学校开门之后我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接着找到电话黄页,给负责换锁和换门的店铺打去电话。

换好门锁和卧室门,我去了学校准备考试。可因为右手实在不好用,影响写字速度,最后两道题没有写完。考试结束之后,我和老师说明了情况,好在老师同意把我期中考试的比重挪到期末。

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负担立刻减轻了很多。

晚饭时分,我带着做好的蛋糕还有炸肉排再次敲响了涅罗先生家的家门。

出乎我的意料,今天涅罗先生家的人格外的多。好在我做了很多炸肉排,应该够了。

我在门口愣神,梅洛尼十分熟练地端走了我手里的一大盘肉排和蛋糕,而霍尔马吉欧则靠在一旁,他问:“是不是还不认识这些人呢?别急哦邻居妹妹,我带你认识认识。”

说完他就搂着我的肩,带着我走向餐桌前。

一位身穿Gucci西装的男人正在摆放餐巾,餐巾在他手里折出各种花样,就和他的头发一样一丝不乱。

“这是普罗修特。”霍尔马吉欧说。

普罗修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便和厨房里的加丘说:“加丘,再拿一套餐具。”

“哈?怎么又是我,梅洛尼不是在这里吗?”突然被点名的加丘看起来很不服气,但他还是从壁橱里拿出一套瓷盘和刀叉递过来。

“霍尔马吉欧,别在这里捣乱。”普罗修特又拿起一块餐巾,他手上的动作很快,而且叠好的餐巾非常漂亮,不过此刻的他看起来非常不喜欢有人打扰。

“好,好,”霍尔马吉欧摆了摆手,接着他看着我说,“走,我带你去见其他人。”

餐桌旁的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位浅金色头发的男人和另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见我来,他们收起了笑脸,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这位是杰拉德,旁边黑头发的是索尔贝,”霍尔马吉欧伸出手,一一为我介绍,“别这么严肃,我们可爱的邻居妹妹昨天可是毫不犹豫地光着脚从阳台上跳下来了,而且她今天也带了蛋糕哦。”

霍尔马吉欧刻意提起蛋糕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看见杰拉德立刻兴奋起来,他看着我说:“你的蛋糕味道很好,蛋糕的内芯口感不错,你用什么做的?”

做蛋糕这件事情本身也没什么秘密可言,我便告诉他砂糖和淡奶油的比重。没想到杰拉德也很喜欢烘焙,从他那里我也学到了不少做甜品的技巧。

索尔贝看着我与杰拉德有了共同语言,他脸上的表情也缓解了很多。就在我还想和杰拉德多说几句的时候,霍尔马吉欧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他说:“喏,那边那个是伊鲁索,他很喜欢恶作剧,你可不要被吓到。”

顺着霍尔马吉欧的手我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伊鲁索,而伊鲁索似乎很不满意霍尔马吉欧对他的形容,他回过头说:“别把我和你划分成一类人。”

接着,伊鲁索那双红眼睛看着我,他说:“你的口音很奇怪,你不是那不勒斯人。”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我摸不到头脑,但他的确没说错,我的出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说:“是的,我出生在米兰。”

然而伊鲁索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这也不怪他,我继续解释道:“因为我从小就和爸爸一起经常搬家,所以哪里的口音都有一点点,可哪的口音都学不像。即便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我还是学不好那不勒斯的口音。”

普罗修特已经布置好餐桌,他坐在我身边,听完我的解释问:“你一个女孩单独出来住是怎么回事?”

“情况特殊,我今年毕业,我也不想这个时间转学,所以就留下来了。”我说。

普罗修特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他刚想再说什么,涅罗先生这时从楼上走下来,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身上。而涅罗先生只是看了看我,问:“都解决了吗?”

“都办好了,涅罗先生。”

哪知道我这话刚说完,除了梅洛尼和加丘以外的其他人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紧接着他们的笑声快要冲破天花板。

求助的目光看向梅洛尼,可他正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并没有看向我。我又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涅罗先生,他也没有表情。我只能看着离我最近的霍尔马吉欧,但他现在笑得扶着沙发靠背直不起腰。

过了好一会,他指着我身后的梅洛尼问:“是不是梅洛尼教你的。”

我还是没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于是我问霍尔马吉欧:“是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们还从没听过他被这样称呼,”他看着我,突然像梅洛尼那样捧着我的脸,他说,“梅洛尼说你是个爱脸红的姑娘,还真是。”

霍尔马吉欧的手和梅洛尼的手不一样,他的手很粗糙,也比梅洛尼的温度要高,但和涅罗先生的体温感觉不一样,没有那种安心感。我能从他的手上闻到香烟的味道,但这种味道比涅罗先生身上的烟草味要呛鼻。

晚饭时间我被安排在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中间,我带来的米兰风味的炸肉排刚好一人一块,坐在我右侧的霍尔马吉欧看起来是最喜欢这份炸肉排的人。餐桌上,他们说了很多家长里短的事情,但更多的话题是足球。我看着涅罗先生,他没有主动加入话题,但可以看出来他把所有人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隔着好几个人,我的视线被涅罗先生抓住,他的眼睛好像能吸走我的灵魂。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仿佛这张餐桌上只有我和涅罗先生,我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吃饭的时候别发呆。”普罗修特的声音突然闯入这个无声的世界,我猛的回过神,手里的叉子掉在餐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喂喂,普罗修特,你这是要当爹了吗?”霍尔马吉欧指着普罗修特笑着说。

餐桌上的氛围似乎并没有被我的意外举动所影响,我再次看向涅罗先生,他的视线已经看向别的地方。

梅洛尼用手肘戳了戳我,他说:“下次也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真的可以吗?

Chapter 7: 暗杀组专场 出席葬礼

Summary:

暗杀组出席一场葬礼,算是前边一些事情的小交代

Notes:

偶尔插入暗杀组视角的故事,会在章节标题那里标注出来,或是对之前剧情的补完,亦或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Chapter Text

加丘看着窗外那个渐渐远去的长发背影,狠狠地咬了一口牛角面包。已经快一周了,他还不太能接受那个年轻女孩成为邻居的事实。

“可恶啊,为什么对面会住人!”牛角面包在这位蓝发青年的手里失去原本的松软。旁边的梅洛尼迅速端起咖啡杯,避免把这块浅色桌布染成棕色。

梅洛尼端起那杯咖啡,捞出杯子里的冰块,隔着冰块看向加丘说:“怎么了加丘,吃蛋糕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蛋糕不一样,”加丘松开已经被捏成一团的牛角面包,伸手要来拿梅洛尼手里的咖啡,“这杯是我的,梅洛尼,要喝自己做!”

然而那杯没有热度的咖啡还是进了梅洛尼的肚子,加丘更暴躁了,他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身上甚至冒出了丝丝凉气。

“一杯咖啡里放了半杯冰块,”梅洛尼放下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他向后退了几步说伸出手摸着脖子,又顺着胸口一路向下滑到胃部说:“热咖啡顺着口腔和食道一直暖到胃部的感觉滚烫又鲜活,还有些麻,你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是怎么进入你肚子的,「非常棒」不是吗?”

“天气那么热早上当然要喝冰咖啡,只有你想喝热的!”加丘一把夺回咖啡杯,走到咖啡壶前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又从冰盒里敲下半盒冰块丢进杯子里,与其说他在喝咖啡还不如说加丘在嚼咖啡味的冰块。

“Leader,”梅洛尼看着依旧坐在桌边的里苏特,指向窗外的方向问,“怎么解决。”

里苏特面前放着文件与照片,旁边是一小杯Espresso,手指敲在照片上,里苏特说:“Boss既没有给我们下达命令,而且她与这些没有关系,邻居有助于据点的隐蔽性,保持现状。”

“真可惜啊,梅洛尼,她是「邻居」不是「母亲」”加丘嚼着冰块,走到里苏特面前拿起其中一张纸,“还有个弟弟在寄宿学校啊。”

“好了,吃完就去换衣服,今天是那位Giacobbe的葬礼,我们也要参加。”里苏特收起文件,起身来到灶台前,看着炉火把纸张吞噬殆尽。

三人换好西装,来到据点旁一侧平日行人较少的小巷,这里停放着很多车辆。因为停车检查员不会进入这样偏僻的地方,因此这附近很多人都选择把自家车辆停在这里。

小巷狭窄,为了让车辆方便进出,来这里停车的人都很有自觉地紧贴一侧墙壁。因此副驾驶的车门是打不开的。加丘的红色跑车在一排非黑即白的轿车中格外显眼,马自达MX-5的优势凸显出来,敞篷车即便打不开车门也可以坐进车里。

加丘倒车的时候,梅洛尼坐在副驾驶帮他看着与其他车辆的间隔。有辆车停靠得稍微靠外了些,那辆车的后视镜距离加丘的车前灯就差一节手指骨的距离。

“见鬼,这个混蛋到底会不会停车!”开出小巷的加丘嘟囔着。

敞篷车拉上顶棚,驶出街道来到马路上,加丘一脚油门下去,敞篷车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喂,伊鲁索,”霍尔马吉欧不耐烦地敲着试衣镜,“好了没。”

普罗修特走进屋内,他收起移动电话,和霍尔马吉欧说:“里苏特他们已经出发了,我们不能迟到。”

“不是我拖延时间,”霍尔马吉欧努着嘴,伸手松了松领口说,“那家伙不肯出来。”

“怎么回事?”普罗修特看着镜子,但他没看见伊鲁索的人影,他随即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那面试衣镜,“伊鲁索,你在干什么。”

普罗修特的力道掌握得很好,镜子只是出现了裂纹,这足以让伊鲁索现身。

伊鲁索从试衣镜旁的另一面镜子里现身,他非常不自然地拉扯着袖子。皱巴巴的袖口非常碍眼,他说:“送去干洗的那套西装还没拿回来,这套忘了熨。”

他不服气地看着穿着得体西装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霍尔马吉欧,内心非常不爽。霍尔马吉欧可不想站在这里干等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准备在出发前再来一根。这让伊鲁索找到了发泄点,他说:“你对香烟的品位还是那么糟糕啊,霍尔马吉欧。”

“闻不惯就不要强装自己能抽。”霍尔马吉欧才不管这些,他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还故意朝伊鲁索的方向吐了一口烟。

而一旁的普罗修特眉毛皱得也能夹住一根烟,他也不喜欢焦油味过重的香烟味,或者说整个暗杀小队的人只有霍尔马吉欧一个喜欢南亚产的红色包装万宝路。普罗修特不想听这两个人幼稚地拌嘴,时间不等人,他说:“街对面的服装店,现在去搞一件能穿得出去的。”

“普罗修特说他们在路上,杰拉德和索尔贝也快到了。”梅洛尼回身看向坐在后座的里苏特。

里苏特点点头随后问加丘:“还有多久。”

“大概还有五分钟。”

“Giacobbe的葬礼办得真快,”梅洛尼盯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围栏说,“那些事又不能像他一样那么快入土。”

“倒霉鬼,死在自己投资的舞厅里,”加丘顿了顿,挂挡加速再次超车之后问,“他投资的可不只有舞厅啊。”

“啊,是啊,那些财产肯定都被Boss收走了,这次任务都由Leader出面了,说不定我们也能分到一部分。”在他们确认暗杀目标的时候,即便没有情报组给的资料,只靠着平日里的新闻报道,整个暗杀小队也都清楚议员Giacobbe投资了很多那不勒斯的产业。现在他死了,比起追悼,想必有很多人都觊觎他手里的钱。

“用disco球造成意外假象,这种事情也只有队长能做到不留痕迹。”

议员的葬礼上有很多人,但这些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的眼中除了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望,并无半分对于死者的悲痛,他们看似体贴地询问议员的遗孀是否律师的援助,但彼此都清楚他们只是想知道那些财产最后的归属。

这些人心之间的利益争夺与暗杀小队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按照要求出席葬礼,作为热情的一员。当然,里苏特他们并不代表组织里的任何人。在那不勒斯的几位干部均出席了葬礼,波尔波虽然不能来,但里苏特看到了几个波尔波手下的成员,那个穿黑底波点西装的男人他有印象,主要的活动区域就是他们居住的这一片。

客套的内容交给那些人,暗杀小队只是按照指示出席葬礼,这是那位幕后老板的假象,从侧面印证议员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杰拉德和索尔贝最先离开墓园,随后是伊鲁索与霍尔马吉欧,他们在墓园门口分开,走向两个方向。加丘先去开车,普罗修特、梅洛尼与里苏特一起站在墓园外抽烟。

普罗修特问:“Daniele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第一个礼拜日。”

梅洛尼从不介意手里的香烟是什么牌子或是什么口味,他现在抽的烟就是从里苏特的烟盒里拿的。但普罗修特不一样,他只抽万宝路Gold,焦油足够却不浓烈,留在身上的味道结合Gucci的香水也不显突兀。

“啧,我明白了。”普罗修特踩灭烟蒂,又看向墓园内依旧未散去的人,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也就是说,这单生意要等那个老头的葬礼结束才能拿到钱?”梅洛尼捏着烟嘴按在墙上碾灭,伸手撩起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手里的烟头被碾得粉碎,连滤嘴也被砖垒的围墙磨烂。

三人回到据点之后换下西装,加丘还惦记着早上没喝够的咖啡,又重新煮了一壶,早上的咖啡用完了淡奶,但他看见冰箱里还有一盒牛奶。

“梅洛尼哦,这冰箱里的牛奶是不是过期了?”里苏特和梅洛尼都在楼上,加丘只好用最大的音量喊道。

“没有吧,”梅洛尼正敲着电脑,没工夫去想牛奶的事情,只是敷衍着回应他,“你闻闻就知道坏没坏了。”

里苏特突然想到那盒牛奶在冰箱里似乎已经放了快一个月,他站起来走下楼连忙制止加丘用那盒牛奶。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声音很急切,加丘瞬间把手里的牛奶盒冻成冰块,做好了准备,但里苏特抬手制止他,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窗外。是住在对门的那个姑娘,她手里抱着纸袋。梅洛尼也在这时候走下楼。

“我们的邻居似乎遇到了麻烦。”

距离门最近的里苏特打开了门,他低头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姑娘一脸惨白,却强装镇定地用口型向他求救,她的瞥向身后站在墙角背对他们的那个身影,眼神里充满惊慌。

那人跟踪的技法非常拙劣,里苏特一瞬间就可以断定这个人的目标并不是暗杀小队,而是面前的姑娘。如果她现在直接报警,无论那些条子是否敬业,他们这个据点势必会受到影响,因此这个男人的行为在里苏特眼中与挑衅无异。

“你回来得太晚了。”里苏特做出决定,他这么说着侧过身,让她进屋。

而看到目标进屋之后,跟踪者知道自己选错了目标,拔腿就跑。然而他还不够快,没能在手术刀刺入他的小腿前跑出Metallica的攻击范围。伤口不致命,但带给那个男人心理上的创伤足够让他不会再打这片地区的主意。

红着脸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口,梅洛尼只觉得她像个番茄,于是牵着她来到沙发边坐下,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充满活力或者说是活力过分的心脏。

“深呼吸,”梅洛尼伸手捧着她的脸,软嘟嘟的脸捏起来手感很好,就像布拉塔奶酪一样暖绵绵又脆弱易碎,他说,“你需要镇定下来。”

她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也很好懂,对着救了她的里苏特礼貌地说谢谢,她喜欢音乐和电影,还喜欢鲜花。梅洛尼想到那天晚上她不小心摔在里苏特身上,正好里苏特也回来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是「邻居」那适当的“观察”也很重要,对吧。

“这位是里苏特·涅罗,是「监护人」。”那姑娘的注意力都在里苏特身上,所以她没有看到梅洛尼得意的坏笑。

“谢谢你,涅罗先生。”她果然被梅洛尼成功误导,里苏特罕见地挑了眉毛,却什么都没有说。

Di Molto!

Chapter 8: 暗杀组专场 处理伤口

Summary:

暗杀组视角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Chapter Text

霍尔马吉欧亲眼看着住在据点对面的那个姑娘从她家的阳台上跳下来。

身手不行,不知道跳下来之后要借力蜷缩身体减少冲击力。勇气可嘉,不穿鞋袜就往下跳。以及,白底碎花的选择很棒。

嘴上开玩笑地接近她,可霍尔马吉欧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那姑娘穿得很少,看起来只在睡裙外披件外套。夜晚的那不勒斯和白天完全不同,夜风带走大部分热气,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样子像极了霍尔马吉欧捡回来的野猫。有时候捡回来的猫脏得像个煤球,霍尔马吉欧看不下去也会抓着它洗个澡,洗完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就和面前这姑娘一模一样。

梅洛尼坐在二楼的沙发上,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刚好看见她从阳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幕。

杰拉德和索尔贝正在数钱,加丘颠着手里的一捆里拉,嘴里还在发牢骚。昨天参加完Daniele的葬礼,今天他们就如约拿到了钱,但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得手的钱和平时接的任务报酬一样,然而他们都在葬礼上听见负责打点媒体的组说拿到不少提成。

屋内的气氛不太好,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一幕。里苏特坐在正对二层大门的位置,梅洛尼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刚才的情况。

白色的向下跳的身影在梅洛尼的脑海中和某一处的记忆重合,隐藏许久的某种东西被触发,他合上电脑站了起来。

“我下楼一趟。”

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打开门就听见霍尔马吉欧的玩笑,以及那姑娘上下牙打寒颤,抖得不成句的话。

暗杀组之间的默契就是如此,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换就知道要做什么,当然现在的情况于情于理都是霍尔马吉欧出手最合适。而梅洛尼则带着她回到据点,这时里苏特和加丘正坐在楼下等着他们,梅洛尼让她坐下之后就去拿医药箱。

她在发抖,加丘坐在沙发上打量她。但加丘的性格藏不住事,他不会像霍尔马吉欧那样在心里默默评分,而是更加直接地说出来:“从二楼跳下来就能摔成这样?”

加丘完全没有去想身为替身使者和暗杀组的一员,他的生活和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习惯了在各种情况下快速做出反应,但她没有。因此面对那姑娘一副加丘说的很对的表情让他接下来的半句粗口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除了粗口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真的太弱了,这个身体素质禁不起折腾,加丘和体育老师一样摇着头,在心里给她的体能考核打上一个大大的“不合格”。她禁不起里苏特折腾,加丘心想,别说十公里,能跑完一公里都是奇迹。

杰拉德和索尔贝拿了钱就离开,他们并不关注一楼发生的情况,只要不是生意,很少有人能融入他们的二人世界。

闯入者不是替身使者,霍尔马吉欧还没怎么出手对方就已经倒下。这人的动机很单纯,当时在舞厅没能成功勾搭到的妞,后来偶然在街上看见觉得自尊受到打击,说什么也要搞到手。

这人真是烂到骨子里,脑子里除了睡女人就是睡女人。霍尔马吉欧拿起玻璃瓶把他装进去,带回据点。进门正好看见梅洛尼那家伙拿着棉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邻居妹妹的表情。她红着脸落泪,虽然没有叫出声但还是能听到隐忍的闷哼。

梅洛尼处理伤口的时候手有多狠,暗杀组的人都清楚,尤其是让他拿到了酒精棉,粗暴的消毒方式堪比那些军医出身的诊所大夫。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法虽然粗暴但非常有效,只要之后按时换药,替身使者的恢复能力比一般人要快,没几天又能活蹦乱跳。

霍尔马吉欧想起自己第一次让梅洛尼帮忙处理后背上的刀伤时一个没忍住痛呼出声的狼狈样子,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这一刻他也不在意那姑娘的睡裙已经滑到大腿根的事实,转身和里苏特说明情况去了。

这个人的运气真好,在撬姑娘家门锁的时候没有被察觉。但他运气也确实不太好,他不知道这姑娘家对面住着的是什么人。

梅洛尼突然举着她的一条腿,整个人都压了上去,姿势暧昧至极,但这个角度连加丘都看清了白底碎花,一句“梅洛尼你在干什么”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那姑娘直接一脚揣在梅洛尼的脸上。

本能反应还不错,加丘在那张不存在的体育成绩报告上做着注释。

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霍尔马吉欧,他觉得这姑娘要是好好教一教说不定能有大作为,而作为第一课,霍尔马吉欧决定教她如何用脚踹混蛋。当然调侃归调侃,霍尔马吉欧才不会忘记今天来的目的是分钱。

小队成员来了又走,加丘也去上楼睡觉。只剩梅洛尼依旧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里苏特拿着自己的枕头和备用毛毯下楼,他听见梅洛尼正在套话,她说的信息和之前的情报资料没有出入,她说的是实话。

她入睡很快,没一会呼吸就平稳下来。里苏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翻了个身,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这个睡姿并不好,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性,里苏特立刻动手抱起她换了个姿势,然而他的做法是徒劳的。平躺的睡姿没能保持多久她又重新趴了回去。

里苏特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她,她的睡姿很奇怪,或许是因为伤口疼痛的关系,她蜷缩着,可脸却埋在枕头里。他没有继续纠正睡姿的念头,从楼上拿来枕头和毯子睡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作为暗杀小队的队长,他向来不挑剔睡觉的地方,最开始加入热情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喽啰,能躺下好好休息都是奢望,坐着睡着更是常态。他的生活很规律,在作息不定的暗杀组规律生活也是一种本事。再糟糕的睡眠环境也不会搅乱他的生物钟。

进入秋季的那不勒斯日照时间正在逐渐缩短,里苏特醒来的时候天没有亮,屋内很安静,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她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倔强睡姿,头依旧埋在枕头里。里苏特这时想起以前霍尔马吉欧说他总觉得捡回家的野猫睡觉时能把它自己憋死,于是霍尔马吉欧就帮它摆正姿势,可那猫非但不领情还因为被吵醒给了他一爪子。里苏特觉得她和那只野猫有点相像,至少在奇怪的睡姿这一点上是一样的。

大概是因为睡在沙发上的关系,她醒得也很早。她看似很柔弱,却在某些时候意外地倔强。她扶着沙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表示要回家。

抱起她很轻松,她就像猫一样缩在怀里,还会下意识地蹭来蹭去,她的头发蹭得颈窝有些痒。清晨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带着里苏特熟悉的烟草味和他不熟悉的发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突兀,香味略去了烟草的苦,而烟草的醇香让发香不在那么刺鼻。透过紧贴的胸口,他感受到她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在他的心脏在同一侧。

普罗修特不住在暗杀小队的据点,但他是除了里苏特,加丘和梅洛尼以外第一个收到那女孩资料的人。她和她的家人没有问题,不是敌人,只是普通人。据点对面的楼常年出售,被买下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让这样一户人家买下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普罗修特看着手里的照片,迎着阳光的笑脸和暗杀小队的成员明显不属于一个世界。脆弱,这是普罗修特对她的第一印象,前一晚从阳台上跳下来的事情他也在场。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将会成为她最大的弱点,尤其是在没有「觉悟」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梅洛尼和普罗修特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很多微妙的痕迹。

梅洛尼坐在她的身边,普罗修特坐在她的对面,两人自然不会错过她的表情与神态,尤其是当她望着里苏特的方向,脸比肉酱面还要红,她太好懂了。

当初得知霍尔马吉欧养猫的时候,整个暗杀小队的人都聚在二楼。

“别把猫带来。”这话是普罗修特说的。

“把猫带来玩玩。”这话是梅洛尼说的。

普罗修特表示不想到处都是猫毛,梅洛尼表示他想揉猫柔软的毛。他们两人的意见在任务以外很难达成一致。就像现在,普罗修特认为有些事情就要在出现端倪前彻底阻止,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要发呆。”

她一瞬间的惊愕与失落被梅洛尼尽收眼底,梅洛尼最喜欢以旁观者的身份亲眼见证事态的走向,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出合适的诱导,让它走向更具观赏性的可能。普罗修特的干预不算什么,毕竟有更多相处机会的是他梅洛尼。

“下次也一起来吃饭吧。”梅洛尼发出邀请。

选吧,爱脸红的可爱邻居,是否要踏上这条走错方向便粉身碎骨的不归路。

Chapter 9: 不安分的清晨

Summary:

双线交替,是某天早上发生的小意外

Chapter Text

虽然梅洛尼让我经常去吃饭,但我一次都没有去。因为我总能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和涅罗先生的对视。让我想到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与克莱儿·丹妮丝共同参演的那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刚开始隔着水族箱对视的情节。

这种心情和从前喜欢学校里足球队队长的心态不一样,直觉告诉我涅罗先生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质,可我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我喜欢那份安全感,如同那些值得反复播放的音乐和书籍,可人不是书,我不确定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

在伤口愈合后,我带着做好的提拉米斯和布丁去了弟弟的学校。

很不巧,我去的那天弟弟不在,宿舍里只有乖乖看书的乔鲁诺。

“姐姐好,”乔鲁诺放下书,走到我面前,“他今天去踢足球了。”

我弯下腰摸了摸乔鲁诺柔软的黑色头发,拿出做好的布丁和提拉米苏和他说:“布丁和提拉米苏你和我弟弟一人一半。”

乔鲁诺立刻出门去洗手,我坐在弟弟的座位上,看见乔鲁诺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悲惨世界》,不愧是那不勒斯数一数二的中学,现在的阅读课就已经要接触雨果的作品了,但他们还小,真的能看明白这部作品吗?

“上次姐姐问我喜欢什么,”乔鲁诺洗好手站在我身边,他说,“我很喜欢《悲惨世界》。”

我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安静的小男孩,12岁还不到长个的年龄,加上个子不高,看上去像8岁左右的样子,喜欢悲惨世界这种话从乔鲁诺口中说出来总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是你们阅读课的作业。”

“是阅读课的作业,”乔鲁诺坐回书桌前,拿起书说,“这本书是从学校图书室借的。”

看他这么喜欢这本书的模样,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下次送他一本精装版。我拿起布丁递给他,乔鲁诺礼貌地接过去还说了一声谢谢。他吃东西的时候动静很小,也不会发出噪声,看上去就像个绅士。

一份布丁并不大,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很快吃完,就在我递给他第二份的时候,乔鲁诺突然说:“姐姐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连忙收回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之前破皮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每天都是梅洛尼帮忙换药,身上所有伤口的愈合情况都很好,膝盖和手肘这种容易留疤的部位只有一些淡淡的白痕,手掌更是看不出什么来。

家里有闯入者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和一个12岁的孩子说,我笑了笑握紧手掌说:“没什么,就是做蛋糕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乔鲁诺立刻放下手里的布丁,眉眼都耷拉下来,一副做错事情的愧疚模样。

我说:“这种事经常会发生的,你看,作为学生不也经常被作业纸划伤手指吗?我前一阵子准备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说到这里我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早晨被涅罗先生抱回家的场景,还未说完的后半句直接咽了回去。

布丁被乔鲁诺放在桌上,他跳下椅子走到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额头,眼神关切地问:“姐姐你发烧了吗?脸很红也很烫,要不要回去休息?”

“没事,没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情。”我又摸了摸乔鲁诺,他可真是个乖孩子。

等乔鲁诺吃完属于他的几份布丁,我弟弟才抱着球回到宿舍。盯着他洗了手和脸之后我才把带来的提拉米苏切成好几份,分给两个人。

在他们吃蛋糕的时候我说:“还有两周就是期末了,这段时间我先不来看你们了,你们也要好好学习。”

弟弟嘴里的蛋糕还没咽下去,他问:“我考好了可不可以要一台游戏机,任天堂64,我等了好久了。”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戳着弟弟仓鼠一样鼓鼓的脸颊说,“这要问爸爸。”

我的期中考试比重全部加在期末考试上,这意味着如果我期末考试考砸了,那就意味着这学期的这门课彻底完蛋。有时,等我合上书本准备睡觉,对面涅罗先生他们的灯都关了。

学习到深夜的副作用就像生吃一大口柠檬,大脑异常亢奋,即便我躺在床上也很难入睡。为了睡着我甚至买了一瓶薰衣草精油,可依旧收效甚微,每次都直到天快亮才能闭上眼睛,但一到我平日自然醒的时间又会醒过来。

我拿着浇花壶站在阳台上,等着涅罗先生跑步回来,他们三位的晨间问候是生活的常态。尤其是涅罗先生每次看向我的时候,仿佛他就是我的Espresso。其实涅罗先生和浓缩咖啡真的很像,喝了咖啡之后也会像看见涅罗先生那样心跳加速,那种闻过就忘不掉的味道也是。

考试之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两周的时间就像按下快进键,考完最后一科走出校门,我感觉整个人像氢气球一样轻飘飘的。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看见布加拉提先生在和几位住在附近的老奶奶说话。已经是12中旬,街边一部分店铺已经挂上圣诞节的彩灯装饰,想到我的寒假也要就此开始,我的心早就飞上天。








加丘跟在里苏特身后慢跑,急速冲刺之后不能马上停下,要逐渐减缓步伐让身体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拐过这个弯,前方就是据点门口。里苏特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他看着旁边那个挂满植物的阳台,微风吹过,那些垂下来的藤蔓随风摇摆。

里苏特指了指阳台说,“她应该醒了。”

加丘也习惯性抬头看过去,却没有发现那姑娘满脸笑容问候早安的身影。自从她搬来到昨天为止,每天早上都能准时看到她,今天却不是。

梅洛尼推开窗户,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他说:“她家昨夜没亮灯。”

“不可能,”加丘立刻反驳,“我看见她回家了。”

那个过分乐观的笑脸他还记得,加丘不理解到底有什么好事能让一个人笑成那副模样。加丘确实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早晨起来晒太阳,照在身上的却是正午时分的阳光,他的记忆不会出错。像她这样生活规律的人是最好摸清作息时间的,而且她还是一个人住,上次那人成功撬开她家大门,那么这次依旧有可能再发生些什么事情。

加丘没再说什么立刻冲了过去,利用白色相簿的冰冻能力冻住门锁,一脚踹开她的家门。里苏特跟在身后,在「金属制品」的射程范围内,他只捕捉到加丘一个人血液里的铁质。

她家的内部装修虽然简单,却很有生活情趣。客厅的墙上挂着精美的壁毯,厨房的用品摆放整齐,调料用玻璃罐分别装好。灶台也收拾得很干净,餐桌上放着一份没有动过的披萨。楼梯间里的洗衣机是空的,电视机的旁边是唱片机,一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唱片和租借的电影录像带与VCD。加丘无暇参观家装直奔楼上,刚上到二楼就透过虚掩的门看见露在被子外的一截手臂。

里苏特在这时也上了楼,他先加丘一步推开虚掩的卧室门,看见脸朝下倒在床上的她。里苏特伸出手指按在她的脖子确认脉搏,从指尖传来的血管跳动证明她还活着。

“替身攻击?”加丘依旧不确定发生了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醒过来,难道是什么新的替身使者能够让人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从前的加丘不相信会有那么多花样的替身使者,直到他加入了暗杀小队,见识到了千奇百怪的替身能力。或许,圣诞老人是存在的。

梅洛尼在二楼看见加丘着急忙慌冲进她家的举动,里苏特竟也跟在身后。此刻的梅洛尼手里没有可以用的娃娃脸,因此他无法得知那边发生了什么。转轮里没有仓鼠,那还有什么看头。梅洛尼这样想着走下楼,她家大门上的凹痕是加丘留下的。他可不像加丘那样容易失去耐心,此刻的楼上有里苏特和加丘盯着,如果真的有替身使者,按照那两个人的本事,战斗早就结束了。

梅洛尼慢悠悠地走着,顺便欣赏她家的内部装修。果然是商人的女儿,这些摆设可不便宜,大小家电一应俱全,即便一个人也能过得相当舒适。家里收拾得也很干净,比他们一群人看过球赛后的客厅干净多了,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总有人盯着她做目标。

在她家的客厅内转了一圈,梅洛尼这才走上楼,看见卧室内的情况。她的睡姿可真糟糕,和霍尔马吉欧的猫一模一样。她的皮肤很好,身上散发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青春活泼。基础素质还不错,只可惜没什么能让「娃娃脸」变异出新特质的恶习。基因变异的诀窍在于对立与冲突,还有不确定性。

梅洛尼捏住她的鼻子,没一会就看见她张开嘴呼吸,他拍拍手站起来,看着依旧保持警惕的加丘说:“她只是还没睡醒。”

Chapter 10: 解释

Summary:

双线交替,清晨意外的另一个角度

Chapter Text

她趴在床上,背部有规律地起伏。加丘看了好一会,想学着梅洛尼的样子捏她的脸。手伸出一半的时候又撤了回来,他和梅洛尼不一样,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不需要再验证第二遍。

“这么睡不会憋死吗?”加丘产生新的疑问。

“想想霍尔马吉欧那只猫,”梅洛尼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加丘身上,食指划过白色相簿的面罩部分说,“是一样的睡姿,你刚来的时候也睡得四仰八叉。”

加丘一把拍开梅洛尼说:“别说我,你睡相也糟糕到家了,卷走被子还能掉下床,三岁小孩吗?”

互相指责对方睡相糟糕的两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看向躺在床上的年轻姑娘,两位替身使者在这一刻意见统一,还是这种看起来很容易窒息的睡相更糟糕。梅洛尼坐在床边,揉捏着她一侧光滑圆润的耳垂,她睡得很沉,外界怎样的刺激都没有反应。

加丘想,这与里苏特正好相反。他不会忘记刚进入暗杀组那一阵,那时的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找到稳定的据点,几个人挤在同一个屋檐下,屋子内的房间和床铺有限,除了伊鲁索因为替身能力独得一片能放开手脚睡觉的空间以外,剩下的成员都是两人一组睡一张床。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关系最好,他们自然而然分为一组。加丘和梅洛尼年龄相仿,加上都是刚进组的新人,考虑到磨合期等原因被分为一组。剩下的就是普罗修特和霍尔马吉欧,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两人之间的摩擦少不了,结果他们反而是最没意见的人。似乎是因为霍尔马吉欧的替身能力,两个人在床铺的区域划分上意外地和谐。而剩下的队长里苏特,在单人沙发上将就了很长一段时间。

刚进组的加丘还不满15岁,正是长个的年龄,半夜饿醒也是常态。但他绝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打开冰箱找食物时身后那双红与黑相交的眼睛。里苏特悄无声息,仅仅是坐在沙发上散发出的气场就足够让他拿不稳手里的披萨。黑夜中突然出现的眼睛这个场景的惊悚程度超过任意一部加丘看过的恐怖电影,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手里的那块披萨已经被还不能完全掌控的白色相簿冻住。里苏特对他没有恶意,还告诉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披萨要怎么烤才不会变得硬邦邦,他只是对黑夜里的声音和动作异常敏感。

加丘吃完披萨还在里苏特的监督下重新漱口,他刚回到屋内就看见梅洛尼卷着两个人的被子和枕头一起睡在地上。裹着层层被子的梅洛尼让加丘想起冰箱里的奶油面包卷。

陷入回忆的加丘还没想起奶油面包卷是什么味道,梅洛尼已经趁他分神的空档推着他下楼,还不忘回头看着卧室里一言不发的里苏特说:“Leader教过我们,作为「暗杀者」,我们的行为准则里没有「莽撞」,不是吗?”

两人走到楼下,玄关处的地上是损坏的门锁和把手,门板上还有一道完美的凹痕,就连那不勒斯业务能力最差的警官也能一眼明白这个现场是破门而入。

躺在床上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里苏特背对着阳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屋外的阳光。她蜷缩着,小小一团,整个身体都被里苏特制造出的阴影笼罩,仿佛她正被里苏特所庇护。

作为邻居,她扮演得很合适,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清晨问候,接受帮助之后会带着自制的礼物上门。她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从不询问多余的问题,尤其是那些越线的问题。好奇心害死猫,懂得保持合适的邻里关系能让她安稳地活下去。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里苏特没有机会得到验证,那天抱着她的短短几分钟,里苏特透过胸口感受到和寻常人的不一样。但他没有伸手证实自己的猜测,这种普通人没什么情报价值,除非有必要,情报组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自身价值。里苏特想掌握那些情报里没有写的内容,就像追踪鱼群的渔夫,他终将得到他想要的大鱼。

“爸爸…你回来啦…早饭…了吗?”

布料摩擦发出声响,她翻过身双手抱着枕头,头发盖在脸上只剩下嘴唇露在外面,少女健康的唇色在深棕色头发的衬托下格外吸引目光。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吐字也不清晰,嘟嘟囔囔还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伊鲁索曾当面指出她的口音问题,她也大方承认。平日里说话能听出她在尽可能学习那不勒斯的腔调,更多的时间还是使用标准的托斯卡纳口音。但现在里苏特能从这短短几个词中听出明显的米兰腔,米兰距离法国不远,那边的人说话都带着些许法语腔。

“你该起床了。”里苏特在叫人起床这一点上从不让人失望,暗杀小队里还没有谁能在队长的眼皮下睡懒觉,或许这也是作为暗杀小队的队长独特的拷问技术之一。

她听话地撩开头发,看着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她还没从睡梦中彻底醒来,正努力和眼皮打架,右眼刚睁开左眼便听话地闭上,眼神也一直对不上焦。

“爸爸…我放…了…”

她小声抱怨着让她起床的人,但还是听话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随着被子一起滑落的还有她一侧的睡裙肩带,垂下来的长发又刚好挡住胸口。

她依旧坐在里苏特的阴影下。








我梦见爸爸回家,他站在我的床前叫我起床。我和爸爸说我放假了,可爸爸从不允许我睡懒觉,放假的时候也不行。爸爸虽然不会凶我,但他那么忙,好容易有时间回家,我不想让他久等。即便我真的很困,我还是努力爬起来。我看着爸爸,心里却在疑惑爸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大,我记得爸爸没有不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揉揉眼睛再次看向爸爸,眼前的爸爸突然变成了涅罗先生。肯定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回想那种奇怪的感觉,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是假的。”我不记得从哪本书里看到的,只要在梦里否认这个梦境,人就会很快从梦中醒来。

“是我。”

站在我对面的“涅罗先生”开口说话,声音和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个梦太真实,和以往的梦境截然不同。屋外的阳光照进屋内,我甚至能看见阳光下飘动的浮尘,听见被褥摩擦的细碎声音,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凉意。以及,我闻到了只属于涅罗先生独有的混合气味,会抽烟的不锈钢皂。

我果然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我重新躺回床上,既然否认这个梦境不现实,那我就在梦境里“睡着”,这样我就可以从“现实”中醒来。

想象是美好的,可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狠狠地用指甲掐手臂,真实的疼痛感让我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这不是梦境,涅罗先生真的站在我面前。

意识到这点我裹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脑内闪过无数个问题,它们全都堆在喉咙里,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卧室里站着对门邻居这件事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不对劲,我的头皮发麻,无数种可能性在脑内闪过,而每一种都足以让我立刻报警。

“早上好。”非常意外,涅罗先生主动向我问好。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他简短的问候似乎还透露出“一切都好”的意思,我胡思乱想的心平复下来。

“早上好,涅罗先生,”我站在床上,总算能和涅罗先生视线平齐,甚至还比他高出一截,但我没有涅罗先生那样的气势来说接下来的话,我深吸一口气,确保我的声音不会发抖,我说,“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卧室,并且在这之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换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涅罗先生、加丘和梅洛尼都坐在一层的沙发上,我觉得今天早上的我需要听一曲咏叹调来适应这些突发情况。

走到客厅的唱片架前,抽出之前购买的咏叹调精选集放入唱片机,随着唱针和唱片接触,我转身走向厨房,先吃早饭再谈正事。

播放的第一首咏叹调竟然是普契尼的歌剧《贾尼·斯基基》里经典的《我亲爱的爸爸》。

我不由自主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加丘闭着眼睛专注地听着咏叹调,梅洛尼则回过头看着我用口型说他要卡布奇诺,只有涅罗先生什么表情和动作都没有。

每个意大利人都有自己最喜欢的牛角面包,但我在煮咖啡,这里是我家,我绝不允许其他人使用我的咖啡机,所以他们的早餐面包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做好三杯完全不同的咖啡,加丘也拎着一个纸袋回到餐桌前,我的餐桌很小,勉强够四个人坐下。梅洛尼的咖啡是一杯热腾腾的卡布奇诺,加丘的咖啡里放了很多冰块,而涅罗先生的咖啡是一小杯浓缩。我早上很少喝咖啡,尤其是假期,比起咖啡和面包,我更喜欢泡在牛奶里的各种粟米片。

唱片机里传来选自《蝴蝶夫人》的《晴朗的一天》,和蝴蝶夫人雀跃期盼丈夫归来的热烈情绪不同,整个餐桌上的氛围就和加丘那杯满是冰块的咖啡一样冰冷僵硬。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我吃完早饭。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涅罗先生,开口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Chapter 11: 解释

Summary:

误会解开,圣诞节快到了

Chapter Text

事情本身很简单,简单的两三句陈述句就能清楚交代前因后果。而且,我爬起来换衣服的时候已经猜到他们大清早出现在我家大概率与我昨天回家倒头就睡有关。

昨天的我回到家放下书包,疲惫感突然席卷全身,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十分憔悴。买回来当做晚饭的披萨随手放在桌上,我走上楼的状态就像《睡美人》里受到神奇光亮蛊惑走向阁楼触摸纺锤针的公主。只不过蛊惑我上楼的是我柔软的枕头,刷牙洗脸换睡衣的一套动作全部凭借本能驱使,我的意识所剩无几。屋外的天还没黑,可谁规定天还亮的时候不能睡觉。我放假了,谁也不能妨碍我睡觉。

按照加丘的说法,他们以为我像上次那样又遇到了什么事。说到这里我由衷感叹他们的观察力超出常人。如果是我,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意味着什么。然而,他们也没有想到我并没有遇险,仅仅是睡了个长觉。误会解开,我头一次感受到来自邻居的关爱,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这时候只有他们能出手帮忙。

唱片在这时放完,我走过去抬起唱针,思考接下来放哪张唱片。一声清脆的巨响从我身后传来,听着很像冰块碎裂,却很沉重。

声音是从我的家门口传出来的,我放下唱片立刻走到门口查看情况,加丘比我的速度快多了,他从沙发上跳起来,翻过扶手两步窜到门口。

我精心挑选的黑胡桃木门,现在就像破玻璃那样碎了一地。家门会碎这种事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畴,可门口原本应该有一扇门的位置只能看见涅罗先生他们家的门。视线落回站在面前的加丘的后脑勺,刚才他和我说因为情况紧急,他是撞门进来的。我原本以为我需要再换一次门锁,黑胡桃的材质很坚硬也不容易变形,破门而入不可能撞坏整扇门。吃早饭的时候这扇门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就碎了一地,而且木头怎么会碎?。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门板碎片,它不仅仅像玻璃那样裂开,边缘很锋利,摸上去的质感也和冰没有区别,这一周确实在降温,可再低也不过10摄氏度,我的门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了大门,小巷里的风便毫无阻碍地钻进来,吹在身上的风也冷得过分,周围的空气在凝结。隔着拖鞋,我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冰川,呼吸都带着冰碴,我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天气预报确实有寒流预警,但这阵风太冷了。

“加丘,你破门的力道太大了。”涅罗先生挡在我的加丘之间,在涅罗先生开口说话的瞬间,我感觉周围的温度突然开始上升,就连屋外吹进来的风也暖和不少。梅洛尼则拉着我回到客厅,他让我坐下,进厨房帮我倒一杯热茶。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暖的红茶已经放在我的手心里。

坐在餐桌前捧着红茶,我终于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家门口空荡荡的让我感觉很别扭。涅罗先生和加丘正在收拾地上的碎木片,我想起身帮忙,但梅洛尼按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我只好坐在座位上喝茶取暖。没一会涅罗先生带着加丘也坐回餐桌前,我理所应当地给他们倒茶。

加丘并没有动面前的茶,他盯着桌上的茶壶说:“门…”

“这不是你的错,门坏了就换新的。”他还没说完,我放下茶杯打断了他的话。我站起来走到电话旁,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那不勒斯电话黄页,寻找提供换门业务的商家。

“破门的初衷不是恶意,我没有理由也没必要因为这件事情指责谁,但你一定要帮我,”我伸手指着墙上的挂历,“马上就是圣诞节,我要在这些商家关门之前装上家门。”

“可以。”回答我的并不是加丘,而是涅罗先生,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有涅罗先生开口,加丘和梅洛尼自然没有意见。加丘从他们家拿来工具箱,有身高优势的涅罗先生拿着卷尺正在测量门的高度。

“你想要什么材质的门?”梅洛尼在一旁问我,他从家里拿来了笔记本电脑,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我关于门板的需求。

“我喜欢黑胡桃。”

“实木门、复合门还是模压门?”

“实木复合门吧。”

“门锁呢?门锁的款式呢?”

“什么?”关于门锁的款式我没有想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你看,这些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门锁,”梅洛尼把电脑转到我面前,指着他找到的各种门锁的图片,指给我看,“结实好用的门锁才能让人安心啊,来吧快选一个。”

我盯着电脑屏幕,五花八门的门锁看得我晕头转向,我看了半天还是随手选了一个看上去有多重保险的门锁。内侧首先需要用钥匙锁上,其次还有一条铰链和一个旋钮内置锁。就算铰链和用钥匙的锁孔被破坏,从外边试图进来的人对内置锁是毫无办法的。

梅洛尼对我的选择很满意,他说:“这真是不错的选择,做得好,非常好,这样的门肯定很结实!”

他很激动,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安全门。我估计梅洛尼也冻得不轻,顺手也帮他续满热腾腾的红茶。

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街边的商铺大多已经开始圣诞节的彩灯布置,还有不少商家为了庆祝节日已经挂出节假日不营业的牌子,我顺着黄页上的电话号码挨个打过去,可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没有人接,应该都闭店准备过节去了。我放下听筒,用铅笔划去没人接的号码,准备尝试下一个。

“给我,”涅罗先生站在我身后,越过我的头顶拿起铅笔,在黄页簿上圈出几家店铺的名字,“打给他们。”

现在的姿势很微妙,涅罗先生只是帮我圈出几个电话,但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去,我也像那些电话号码一样被圈在原地。涅罗先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感觉后背热烘烘的,但换门这件事更重要,我没时间瞎想,只好在他的监视下拨出了号码。

涅罗先生圈出来的店铺果然还没有关门,店家询问关于门板的尺寸,我立刻说出涅罗先生帮我量好的长度数据,以及梅洛尼帮我挑选好的大门样式。我选的门样式不复杂,没什么复杂的工序,店家表示他们那边刚好有现成的门板,下午就可以送来安装。

涅罗先生他们下午还有事情要做,听见我的对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梅洛尼和加丘离开。

“谢谢。”我站在暂时还空荡荡的门口,对着他们的背影说。此刻,除了谢谢我也想不出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这大概是我在那不勒斯的两年里体验过的最有效率的一件事,店家也很准时地在下午带着新的大门来到我家。他们的安装速度也很快。交钥匙,递支票,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目送安装工人们离开,我踏踏实实地回屋关上家门。收起桌上的茶杯,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哗哗作响,我在冲洗茶杯。

我还在回想当时门板破裂那一瞬间凌冽的寒风,以及涅罗先生突然占据我的视野之后的回暖。我想了很久,最后把寒冷的源头归结为早餐吃的那一大碗牛奶麦片。因为急于听到事情的原委,所以我吃得很快,一口气喝完冰水之后也会手脚发冷,更何况是大分量的冰牛奶。门口吹进来的风只是放大了我的感官,让身体误以为掉入冰窟。这一切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一切在涅罗先生出现在我面前时突然消失不见。

我握紧手里的这个白色小咖啡杯,这是专门用来喝Espresso的杯子。摩挲着杯口,胸口突然涌起一阵兴奋感,这种感觉很像第一次看见学校里的足球队队长在球场上带着队员攻破另一支球队大门时的激动。我很想把这种莫名的心情和别人分享,可我找不到可以诉说的对象,那位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在这方面比我还要迟钝,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这种激动又兴奋,想起来嘴角不自觉露出弧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是喜欢吗?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可这和以前的喜欢不同,我曾经喜欢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我后来喜欢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因为他获胜之后的笑容仿佛带着光。如果我现在的心情是我所想的那样,那我喜欢涅罗先生的什么呢?认识他的时间不长,我们甚至没有说多少话,这种心情是真的吗?

我被自己这种心情吓到,匆匆冲洗干净剩下的杯子,关上水龙头,不再去想它。

今年的圣诞节爸爸不回来,但他说会尽快结束工作,在新年之后带我和弟弟去滑雪。爸爸不回来,家里没有监护人,而我的年龄不够,因此没办法把弟弟从学校里接出来过节。但弟弟看上去并不在意,他告诉我乔鲁诺的家里人也没来接他。而且学校会组织这些假期还住在学校的孩子过圣诞。想到这里我就放下心,弟弟还小,乔鲁诺也还小,谁不喜欢圣诞节呢?两个人在学校里结伴过节至少比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期待根本不会出现的圣诞老人要好,学校的老师肯定会像圣诞老人一样在他们的床头袜子里放礼物。

想到这里,我拿出之前买好的精装版《悲惨世界》,还有一双足球鞋。这是给乔鲁诺和弟弟的圣诞节礼物,都是我用在书店打工挣来的钱买的礼物。爸爸给的钱足够我使用,但我还是想用自己挣的钱为他们买礼物。在把书和鞋子分别装进礼盒之前,我决定给他们每人再写张贺卡。

学校里的圣诞节氛围比街道上的要热烈很多,老师看见我来,还特意拿起拍立得要给我们三个人照相。老师拍下我们的合影,在等待照片显影的时候,弟弟从老师那里借来相机,我给弟弟和乔鲁诺拍了一张合影。两个小男孩对相机充满好奇,于是等待显影照片又多了两张,一张是我和弟弟的合影,另一张是我与乔鲁诺的合影。

三人合影被我拿走,他们两人各自拿着合影很开心,我在走之前特意把礼物交给今天扮演圣诞老人的老师,拜托他帮忙把礼物送过去,希望他们会喜欢。

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到处都能听到圣诞节的曲子,我想起小时候在米兰生活的那段时间,米兰的圣诞节是会下雪的,可那不勒斯的圣诞节只会下雨。

我没有准备圣诞节大餐,因为我一个人吃不完,我站在家门口收起雨伞,打算一会泡个澡让身体暖和起来。

雨中飘来男性香水和烟草混在一起的独特香味。

“圣诞节也只有一个人?”

普罗修特站在涅罗先生的家门口,他撑着伞,我只能看见烧着的香烟,橘红色的火光在雨夜中格格不入。他的话听起来像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实则在陈述事实。

我站在屋檐下,雨水冲刷着屋檐和石板路,雨水与泥土混合的土腥味渐渐盖过普罗修特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的香味很好闻,男士香水总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黏稠感,但燃烧的烟草稀释了这种味道,一切都刚刚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普罗修特就像面对家中的长辈,他很像我还在米兰时见过的那些叔叔们,爸爸的同事。

普罗修特抽完一整根烟,收起雨伞推开了涅罗先生家的门说:“过来,一个人的圣诞算什么圣诞节。”

Chapter 12: 暗杀组专场 圣诞雨夜

Summary:

圣诞雨夜,普罗修特的任务

Notes:

以防万一说一下,我的故事里的杰拉德和索尔贝是一对,我不会在故事里对他们之间的互动有具体描写,但类似原作伊鲁索吐槽sweet sweet love的话会有不少。如果说乙女向作品里所有出场角色都不能有其他向的话,我的故事肯定不符合要求,但我的故事还要继续,他们以及我设定下的他们的关系对我的故事很重要,我很难为此做出改变。

而其他人都是关系很好、彼此很了解、插科打诨毫不顾忌、抽同一盒烟、喝同一瓶酒的一家人和好兄弟。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圣卡洛剧院,因其悠久历史,在这里上演了无数歌剧和舞剧,更见证了许多艺术大家的创作,也是不少游客来到那不勒斯必定会参观的景点之一。按照惯例,从十二月上旬开始到一月上旬结束,剧院每周都会上演四场圣诞节必备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

此刻的舞台正上演《胡桃夹子》第二幕第三景的特克帕克舞曲。身穿俄罗斯传统服装的芭蕾舞者随着激昂的交响乐在台上旋转。他们姿态轻盈,高高跃起,又稳稳落下,身体没有一丝晃动。普罗修特坐在剧院的后排,他的手里拿着入场时剧院赠送的小册子。小册子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观众理解芭蕾舞剧的剧情,并且体贴地列出芭蕾舞剧的所有曲目和场景,以及近期剧院的演出安排。是每个剧院演出都有的老传统。普罗修特不需要阅读手册,他十分了解这些芭蕾舞剧,他知道每一幕每一景,甚至能看出台上的舞者是不是初次表演。当台上的舞者跳出完美的高难度动作时,普罗修特会适时鼓掌。茶仙子和特克帕克舞曲都非常考验男舞者的基本功与技巧,频繁快速地起跳,看上去轻快的跳跃和精准的旋转背后是对肌肉严苛的控制。

普罗修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心平气和地坐在精美的剧院里,独自一人观看适合全家观看的《胡桃夹子》,他的目光落在舞台正前方的座位,那里坐着他的目标。

里苏特接到Boss发来的任务后立即决定派普罗修特去执行。目标是成为选区参议员的男人选择与热情合作,双方互相给予好处以换取各自需要的资源。然而他却在得到热情支持成为参议员之后拒绝承认部分事先承诺的交易。这种撕毁合约行为激怒了boss,暗杀组接到命令,除掉目标。

伴随着观众们热烈的掌声,芭蕾舞团的首席抱着捧花离开舞台,幕布落下,芭蕾舞剧结束,观众们依次走出剧院。普罗修特的座位靠里,因此他多等一会才能起身离开。「壮烈成仁」的有效范围极广,因此无法在剧院里发动,普罗修特不想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一整个剧院的人都莫名老化的新闻。

坐在前排的现任参议员走在离场观众的后面,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出口和家人们身上,没人注意到这位坐在观众席的老人从西装内侧拿出手枪和一枚消音器。他看着那位参议员逐渐朝他的方向靠近,他默不作声地拧紧消音器并看准时机融入人群,逐渐靠近目标。

散场时的剧院内部出入口的人很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这是小偷下手还不容易被察觉的好时机,普罗修特一直跟在目标身后。消音器不能完全掩盖手枪的声音,但观众们的闲聊声刚好可以掩盖撞针敲击子弹的细微金属声,还有消音器掩盖不住的子弹在膛内摩擦的咯吱声。

走在楼梯上的参议员突然失去重心倒下,拥挤的人群尖叫着四散跑开。有的年轻人看见倒下的议员身边还有一位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便好心地扶着他避开人群,带着他来到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等这位年轻人离开之后,满脸皱纹的普罗修特走进了洗手间。

剧院内因为人多,空气浑浊闷热。而剧院外正下着雨,直接吹醒慌乱的观众们。普罗修特拿出外套内侧口袋里的手帕擦去手上的水珠,又从门口存放雨伞的架子上抽出一把黑色雨伞,随着人群走出剧院。

圣诞夜街上的人很多,普罗修特离开剧院后并不着急回到据点,他走向与据点方向相反的平民表决广场。广场上立着装饰着彩灯的高大圣诞树,不少家庭和情侣在树前合影留念,雨水并没有打消人们的节日热情。他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点燃一根香烟,站在远处看着那棵圣诞树。

那不勒斯的圣诞雨夜有些冷,呼吸间能看到明显的白雾。烟草燃烧的烟雾在雨天不会飘起来,它随着吐出的白雾一起围绕着身体逐渐下沉,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烟还是雾,白茫茫一大片,就像普罗修特的思绪,最终都沉稳地落下,消散在地面上。

普罗修特的外貌出众,即便他此刻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扰”,依旧有胆大的姑娘上前以帮忙照相的理由与他搭讪。即便是圣诞夜,普罗修特依旧秉持他一贯的态度,甚至说起拗口的英语挥手表示自己听不懂对方的话。他依旧站在那里,自顾自地抽烟,直到手里香烟抽完,普罗修特这才动身返回据点。

暗杀小队没有圣诞节,节假日因为特殊性反而是出任务的好时候,他们没有圣诞大餐,也不会有家族成员温馨地互换礼物。买或者让杰拉德做份Panettone大家一起分着吃就算是形式上过节庆祝了。

普罗修特走得不快,他时刻保持警惕,确保身边没有跟踪者,20分钟的路程他抽了四根烟。站在通向据点前的那条街道上,普罗修特点燃第五根烟。透过烟雾和雨帘,他觉得前方那个撑伞的背影很眼熟。

那是里苏特他们的邻居。那份资料里有非常清晰的照片,即便不看照片下的文件,普罗修特仅凭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高跷的鼻头就一眼认出一家之主来自米兰。普罗修特太熟悉这种高傲和冷漠,他也是从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因此他下意识对新邻居多了一份在意。

或许是这位经商的米兰人四处做生意的关系,他的女儿除了保留米兰人天生的品位与对时尚的敏锐嗅觉,已经看不出其他米兰人独有的特质,这对于独自生活的她来说是最大的安全牌。很多人都试图掩饰自己的来历,但长时间生活在某个地方的烙印不会轻易洗去,也只有像她这样从未在任何地方久留,换句话说就是还未烙下任何印迹的人才能最大程度地掩藏来历。

她的父亲热爱生意更胜于家庭,她的家门口没有花哨的节日装饰,也没有亮起彩灯。比起暗杀组一起吃蛋糕,这还算是个不伦不类的聚会,只有她是真正一个人的圣诞节。

普罗修特回想起上一次看见她还是在餐桌上,眼神直接暴露她对里苏特暧昧又稚嫩的情感,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因此现在看起来更像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目光只追随第一眼看见的生物。普罗修特原本打算在一切开始之前直接断绝所有可能性,他们不需要变数。但梅洛尼为了满足好奇心出手干涉,这让普罗修特的计划化为泡影。她已经踏入沼泽,对里苏特投入情感是徒劳的,普罗修特心想。但这一切和他无关,以她现在的状况,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任何事。

普罗修特抬头吐烟,刚好看见站在二层落地窗前的里苏特,旁边还有一脸看好戏的梅洛尼。梅洛尼打手势示意普罗修特把她带过来。

看在圣诞节的份上,普罗修特说:“过来,一个人的圣诞算什么圣诞节。”

杰拉德是暗杀小队里最爱甜食的人,或许这也解释了他的名字为什么是游客来意大利都不会错过的冰激凌。

看在甜点的面子上,杰拉德对住在据点对面的这位姑娘印象还不错。她对于甜点的品味很好,在这一点上她得到了杰拉德的认可。

今年圣诞节的Panettone是杰拉德亲手烤的,他其实烤了两份蛋糕。其中一份被他用来投喂索尔贝,两人在厨房里你一口我一口喂得不亦乐乎。

暗杀小队的人在据点碰头的时候都坐在二楼。整个二层的墙壁都做了隔音处理,他们在这里交接任务,也在这里分钱。一楼的客厅更多情况下是为了应付外人的摆设。他们聚在一起时的对话并不只有任务,一群男人坐在一起也有聊不完的话题,比如永远都有的聊的足球。

杰拉德切下一块蛋糕递给她,同样喜爱烘焙的人不愁没有话题。索尔贝坐在杰拉德身边,他没有加入对话,而是静静地听着。索尔贝的耳朵会随着声音来源轻轻转动,就像追踪声音的犬科动物,但大多数时间这双耳朵只追踪杰拉德的声音。

洞察力出色是暗杀小队的共性,作为暗杀者,敏锐的感官是生存的基础。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因为下意识动作暴露很多信息,例如,经常戴眼镜的人即便换上隐形眼镜也会下意识去推镜框,结婚的人会无意识抚摸婚戒。

杰拉德和她聊着提拉米苏,同时也在观察她。她吃蛋糕时用右手拿叉子,又用右手拿起茶杯,右手中指还有握笔写字留下的茧。她对所有人说着“圣诞快乐”,而索尔贝却听见她在对着里苏特说“圣诞快乐”时,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扬,她的脸红得像个番茄,左手下意识捂住胸口。

这些特征太明显以至于杰拉德和索尔贝看着对方,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直到下一秒他们看见兴致盎然的梅洛尼和对此不作任何看法的普罗修特,一切都非常明了。

霍尔马吉欧走过来坐在她与杰拉德之间问:“放假了想去哪里玩啊?”

提起这个话题,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她说:“爸爸过几天要带我和弟弟去多洛米蒂山脉附近的滑雪场滑雪。”

标准北意人的假期安排,普罗修特听着她的回答心想。

只要是学生,最期待的肯定是放假,以及假期安排。这个话题打开了她的话匣子,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要精神多了。对于滑雪的期待完全覆盖圣诞节的落寞,她说那不勒斯接下来一周的天气大多数时候在下雨,她甚至不用担心浇花的问题。她和弟弟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们的父亲,因此对这次出行格外期盼。

时间不早,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她站起身礼貌地和所有人道别,她房间的灯亮起,随后又熄灭。

他们收回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里苏特。而坐在沙发上的暗杀队队长双手交握,他知道他们要问些什么。男人的八卦心不比女人少,一旦打开这个话题,很难保障这里在座的几个人不会重返青春期。里苏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讲话挑重点是他的习惯,所以里苏特只回答了他们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知道。”

Notes:

在这个故事里,普罗修特是个米兰人,家庭教育有些严格,他对芭蕾舞的了解超越了其他单纯热爱看芭蕾舞剧的观众,在番外或者其他地方,我会详细交代在这个故事背景下的所有人的背景故事的。

Chapter 13: 雪与梦

Summary:

因为一场梦,摔倒在白雪里,折断了手脚,这很疼

Chapter Text

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和弟弟坐上前往博洛尼亚的列车,爸爸在那里等着我们。等三人会合后再驱车前往多洛米蒂滑雪场。按照计划,我们将在滑雪场停留三天,接着爸爸送我们回威尼斯,我和弟弟再搭乘列车从威尼斯回到那不勒斯。

计划总是看起来很完美,然而越完美的计划越可能无法完成,因为这中间总有超出计划外的不可控的意外。我期待很久的三天滑雪度假因为左脚和右手的严重脱臼被迫终止。爸爸只好带着我的弟弟在新年的第二天坐上返程列车。

我期盼很久的滑雪就这样匆匆结束,弟弟的脸色不太好,他一直都在说是因为他的关系我才会受伤。但这一切并不怪他,只不过我不太幸运而已。

到达滑雪度假区的时候是晚上,爸爸带着我们在餐厅吃过晚饭之后就回到房间休息,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现在想来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滩,天空是普罗修特瞳孔的颜色,海面是梅洛尼瞳孔的颜色,奇怪的巧合看起来好像我被这两人注视着。梦境很真实,我身上穿着的就是以前去海滩的那套系带波点比基尼,腰上围着我最喜欢的小雏菊印花雪纺纱巾。海风吹起我的头发,风中夹杂着海水的咸涩味。我光脚走在海岸边,踩在细软的沙滩上还有些痒,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拍打上岸的浪花抚平,仿佛我从未来过这里。我闭上眼,感受微凉的海水拍打我的脚背。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想,如果这时候能喝到新鲜的椰汁就好了。

椰子并没有出现,但我正在接受日光浴的皮肤感到凉意,一道阴影挡住阳光。我闻到了海风遮盖不住的熟悉气味,甚至阳光的温暖让它闻起来更加诱人,但也更具有危险性,如同直视匕首上的太阳反光。

涅罗先生站在我身边,还是那身熟悉的装扮,他的大衣下摆被风吹起。沉默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期间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我与涅罗先生谁都没开口说话,他在看海,而我在看他。他没有戴着标志性的黑色兜帽,柔软的银灰色头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变成浅浅的金色,但这也是阳光唯一能触及到的部分。涅罗先生那双神秘的眼睛里没有半分阳光的温暖,那是太阳无法改变的阴暗。但我却并不害怕与它对视,它们有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神奇力量。

海浪绕过了他的裤脚和皮鞋,我知道面前的涅罗先生也是梦的一部分。梦里的我还一本正经地思考,梦里的人是我幻想出来的,涅罗先生本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梦境中呢。想到这里,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想伸手牵起涅罗先生的手掌,他的手很大,只要他愿意,一次完全可以握住我的两只手。手看起来很真实可摸起来的触感很奇怪,就像在摸我自己的手。这果然是梦。即便这是虚假的涅罗先生,他的出现依旧唤醒我心底那阵莫名的冲动。我想问他,想问这个幻影,这种自胸口溢出的酸涩和苦痛是什么。

鼓起勇气,我说:“里苏特。”

我被脱口而出的话语吓到,连忙捂住嘴。不对,这不是我想说的,我不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涅罗先生。」我试图纠正我自己,可开口之后我依旧清晰地听见我的声音在说:“里苏特。”

很快,我发现不仅仅是我对他的称呼,所有我想对他说的话最后全都化作他的名字。还好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影,他对于我的呼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这是我的梦境,既然是做梦,为什么不能肆意妄为。这是梦,我提醒自己,醒来之后连自己都会渐渐遗忘梦中发生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对着他说了很多话,可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又一句的里苏特。如此荒唐的重复对话说到最后我都笑了出来。最后,我握着涅罗先生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暗暗做了决定。

黄昏突然到来,我和涅罗先生一起欣赏了梦中的黄昏,太阳落向在天与海交接的地方,它把灼热分给天空和海洋,整个海滩被赤色侵染。而我也在这时从梦中醒来。

穿好滑雪板,我和弟弟进入雪场,在初级雪道玩了一会。弟弟提出要去中级雪道,于是爸爸带我们坐上缆车来到坡道上。弟弟很有运动天赋,中级坡道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爸爸陪着我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等弟弟累了之后再坐缆车下去。

爸爸递给我一杯热茶,问:“一切都正常吗?”

我知道爸爸问的是什么,我说:“没什么问题,偶尔还是会跳很快,但没有任何异常。”

“想好毕业之后的打算了吗?”

“还没有,但我想继续读书。”其实我知道爸爸想让我跟在他身边,但我不喜欢居无定所的日子,我只想在某一个地方停留下来。

弟弟在这时来到我们面前,马上就是午饭时间,我们决定搭乘缆车下去。

搭缆车时,我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奇特的梦,而意外就在这个瞬间发生。我身后跑来几位拿着大轮胎的小朋友,他们要去中级雪道旁的滑胎雪道。他们欢笑推搡着完全没有关注前方的路,手里的轮胎撞在我身上,而我就像物理课上的小铁球,沿着坡道加速滚动。

我尝试去抓住雪道边缘的防护网让自己减速,可右手抓住防护网的一刹那,手腕承受不住缓冲力。手腕传来灼烧感迫使我下意识地松开手,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从雪道上滚下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五官失去作用,平衡感不复存在,眼睛里能看见的只有模糊成一片的白色。在我即将撞上前方游客时,滑雪板幸运地勾住了防护网,但左脚却不幸和右手一样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拉扯力道而脱臼。

我看见惊慌失措的弟弟还有皱着眉毛的爸爸,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我躺在担架上,爸爸立刻开车送我去医院。等医生拿到我的X光片时,手腕和脚踝已经肿得很严重。我看着医生握着我的手臂复位关节,可痛觉已经麻木,我的左脚和右手腕仿佛不存在一般,像在摸别人的身体。

爸爸原本想买一辆轮椅,但轮椅不方便出行,没有人推着走我就寸步难行,医生为我受伤更严重的左脚绑上夹板。爸爸递给我一根手杖,这样我还勉强可以自由行动。

回到那不勒斯,我们先送弟弟回学校。爸爸一直保持沉默,而我很累,坐在后座闭着眼睛休息。爸爸下车送弟弟进学校时,他脱下羊毛夹克盖在我身上。我不方便下车,在车里等着爸爸回来。

我一直都很想让爸爸看看我自己布置的房间,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满是鲜花的阳台,然而现在是一月,阳台并不好看。我希望爸爸能留下来陪我,但回家的路上他什么也没说。

车辆驶入熟悉的巷口,我刚想开口问爸爸他接下来的安排,移动电话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平静。爸爸接起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之后结束通话,从他的表情我能看出来他又要去忙工作上的事情。

“我送你到家门口。”爸爸这么说着,下车打开后备厢去拿我的行李箱。

拄着手杖下车,我刚好遇见普罗修特,他先看见我身上披着的羊毛夹克挑起眉毛,随后他的视线又落在我的左脚上。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像我爸爸,尤其是这个微微抬高下巴露出完美颈部线条的动作。只不过没等普罗修特开口,爸爸合上箱门,站在我身边。我看不见爸爸的表情,却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西装都是Gucci的。这么一看爸爸和普罗修特之间相似的地方还有不少,爸爸比普罗修特稍高一些,他们都梳着相似的大背头,仔细打理过金色头发一丝不苟。我在心里暗叫不公,为什么我没有爸爸那样漂亮的金色头发。我想不明白,普罗修特看起来明显比我爸爸年轻很多,而且从长相上来看两个人没有相似的地方,但我感觉普罗修特身上的某些特质能让我瞬间联想到爸爸。

披在身上的外套因为宽大的尺寸很不合身,只有一只手还要撑着手杖的我没办法抓住外套。爸爸及时扶住滑落的外套,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这次,我在爸爸脸上看到一丝复杂情绪,他似乎在确认我对普罗修特的态度。

爸爸的这个表情很少见,我只在同学的爸爸那里看见过类似的情绪,那时的同学正在和我谈论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她爸爸脸上表情看起来更像支持的球队输了球。

我连忙摇头否认,爸爸这才放心地拿着我的行李箱,扶着我走到家门口。进了家门,他看着我重新换过的家门,点头认可我的选择。爸爸没有进家门,他只是站在门口匆匆扫视客厅,随后给我一个拥抱。久违的温暖拥抱,我强忍着鼻子的酸意,单手抱紧了爸爸。爸爸没有拿走披在我身上的夹克外套,临走前他说:“客厅的摆设很不错。”

爸爸转身离开,我靠在门口目送他的车子开远,这才转身进屋。普罗修特伸出手挡住了门,他问:“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勉强抬起受伤的右手,痛觉已经渐渐恢复,我本想笑笑掩盖伤势,然而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能牵扯到脆弱的手腕。我握紧手杖,说:“从滑雪道上摔下来了。”

“你啊,你啊,你啊。”普罗修特像梅洛尼那样双手捧着我的脸,紧贴我的额头,又把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头发挡住了我的脸,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隔着头发闻到他身上的混合着烟草的香水味。

我想伸手撩开阻碍视线的头发,但现在的我做不到,小声说:“我看不见了。”

“过来吧。”普罗修特说。在几天前的圣诞夜,普罗修特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只不过那时候的语气和现在不同,至少现在我不用担心被他像爸爸那样说教。

但我还是拒绝了他,刚回家我还没上楼查看阳台上的花,行李箱也没收拾,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我向后退了一步说:“还是算了,我还要收拾行李箱。”

普罗修特不慌不忙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他说:“你就一只手能做什么?”

Chapter 14: 套路

Summary:

受伤之后要怎么办?当然是住下来了

Chapter Text

我在踏进涅罗先生家的大门前,还是勉强松开手杖,单脚支撑身体,腾出左手抓了抓头发。没有镜子我不知道它看起来怎么样,但肯定比刚才的一团糟要强。

开门的人依旧是霍尔马吉欧,他明明也是客人,为什么总是他开门?

他看见我,立刻对着身旁的普罗修特吹了一声口哨,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摊开双手对普罗修特说:“喔,喔,喔,这就下手了?”

“闭上你的嘴,霍尔马吉欧,”普罗修特比霍尔马吉欧高一点,他充分发挥这不算很明显的身高差,并且从气势上还压了霍尔马吉欧一头,他说,“加丘肯定非常乐意少准备一份冰块。”

这话听上去莫名其妙,但对霍尔马吉欧似乎很有效,他立刻收声闭嘴。我估计他们在说喝酒的事情,我知道有些酒就是需要冰块来调节口感,不给冰块听上去确实很残忍。普罗修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霍尔马吉欧的脸有些僵硬,但他好奇的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他打量我披在身上的外套,一脸证据确凿还想再辩的样子,可碍于普罗修特只能强行把话咽进肚子。

“走了。”普罗修特没有再搭理他,让我进屋,但我还没有适应拄着手杖走路,走不快。普罗修特干脆揽着我的腰,我的重心大半都靠在他身上。从体型上看,霍尔马吉欧显然比普罗修特更有力量,可单手揽着我的普罗修特竟然轻松承担了我绝大部分体重。与其说是他扶着我走路,还不如说他和我的手杖并排前进,这让我轻松了许多。

进屋之后才发现不仅是霍尔马吉欧,我清楚地从坐在沙发上的其他人眼里看到了与他相似的好奇和惊讶,他们的目光在我和普罗修特身上来回跳跃。没人说话,他们只是看向我。我不喜欢他们这种眼神,下意识悄悄退了半步缩在普罗修特身后,因为周围能挡住我的只有一个普罗修特。

我的动作只让普罗修特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抓着我的右臂走到沙发边让我坐下,接着他便转身上楼,留下我面对客厅里的众人。

屋内有暖气,羊毛外套披在身上显得多余,手杖放在一旁,我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脱下外套搭在扶手上,他们这才看见我藏在外套下的右手,脸上的兴奋劲退了大半。

霍尔马吉欧指着那件羊毛夹克说:“普罗修特竟然会给你外套。”

伊鲁索很快接过话头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普罗修特穿夹克外套?”

“这是爸爸的。”我终于插上话,纠正他们的错误,现在他们脸上的好奇彻底消失,没有了原先的探究欲。

“你的手怎么了?”杰拉德和索尔贝一如既往两人共坐一个单人沙发,他显然对外套的话题不感兴趣。

我刚想回答,但想到上次受伤的时候加丘说我没有运动神经,他说得没错,但我还是不想听他说第二遍。我看了一圈四周,确认他不在这里才实话实说:“滑雪的时候从坡上滚下来拉伤了,手和脚都是。”

伊鲁索听着我的描述五官拧作一团,好像他才是那个从坡上摔下来的人。霍尔马吉欧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然后和我说:“唔,听上去就很疼。”

“还好,”我抬起右臂轻轻摆动着说,“现在好多了,这点疼还可以忍得住。”

“滑雪摔成这样?单板双板?什么雪道?”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一开始没听出来是谁,但我还是如实回答他。

“双板,中级雪道。”

“哈?你傻吗?”背后的声音音调陡然拔高,我这才听出来是加丘,他很激动地拍在我右侧的沙发靠背上,皮质座椅发出如同电影里爆炸场面般的声响,吓得我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一瞬间我完全忘记左脚还有伤无法受力,重重地踏在地上。从脚踝那里爆发出的瞬间疼痛在我的脑内叫嚣,这比复位瞬间还要疼。我吃痛跌回沙发上,又因为身体失衡右手撞在另一侧的扶手上。关节在滑动,爆炸式的疼痛变成双倍,我还没来得及忍耐,尖叫声就冲破喉咙先一步攻击着所有人的耳膜。我眼冒金星,砸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耳朵嗡嗡作响,喉咙撕裂般疼痛,心脏也因为惊吓过载,所有的不适反应全部爆发。

我现在的模样肯定狼狈至极,但我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一双并不暖和的手捧起我的脸,又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是梅洛尼。看见他的一瞬间我想起他教我的深呼吸,当务之急是让心脏恢复正常。

“冷静一点,我都能听见你的心跳声。”普罗修特坐在我身边,他占据半张沙发,见我没有反应伸手又来揉我的头,才被梅洛尼梳理好的头发又变得乱七八糟。等梅洛尼再次帮我整理好头发,我这才看见面前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涅罗先生。

“手。”涅罗先生这么说着,抓住我的右手。刚才的撞击肯定让手腕再次脱臼,手腕再次肿了起来,看起来和小臂一样粗。他在按压我的手腕,确认关节的情况。然而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手指,手腕好像不属于我一般,我疼到完全说不出话,闭着眼睛绷紧身体。

“普罗修特、梅洛尼,抓住她,加丘,冰块。”

我还没反应过来,电击一样的痛感让我下意识抽回手,但双臂分别被梅洛尼和普罗修特牢牢抓住,我根本动不了。同时涅罗先生从加丘手里拿来一袋冰块,放在手腕上,寒冷麻痹了痛觉神经。我这才缓过来扭头和站在身后的加丘说:“我是被别人撞下去的。”

加丘没再说什么,他看着我半晌,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杯冰块,他说:“觉得痛就咬冰块。”

我接过冰块,霍尔马吉欧这时揉着耳朵说:“你挺有唱歌天赋的,声音再高一点说不定可以震碎玻璃,要不要练一练?”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坏笑地看着伊鲁索,我抱歉地笑一笑说:“我没有参加合唱团,但我听过隔壁音乐学院的演出,有几个花腔女高音唱得很好。”

杰拉德先笑了出来,他问我音乐学院什么时候再有演出,他一定要带着索尔贝去。我说现在都在放假,要等到开学之后才会有演出。

眼见我的手腕消了肿,涅罗先生拿出绷带和夹板牢牢固定住我的手腕。他的手确实很大,但手指很灵活,绑绷带的力度正好让我的手腕无法活动却并没有阻碍血液流通。

拿起冰块塞进嘴里,加丘的提议果然很有效。我对坐在梅洛尼旁边的加丘笑了笑,他依旧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普罗修特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一五一十地说出在滑雪场发生的事情,以及我的右手和左脚到底是怎么脱臼的。

伊鲁索似乎很怕痛,即便是我记忆已经模糊的描述,他依旧下意识捂住右手腕,还凑过来从我的杯子里拿了好几块冰,咔呲咔呲咬得很大声。霍尔马吉欧笑着说伊鲁索太精贵,又和我说滑雪场的小孩子最麻烦了,他们总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突然出现,哭闹的声音让人头疼。

梅洛尼指着我的左脚问:“你的脚还好吗?”

我不知道。左脚有夹板固定,但我还是害怕它像右手那样再次脱臼,而且刚才踩在地上时硬生生地疼。我看着梅洛尼茫然地摇头。

比我先做出反应的依旧是涅罗先生,他直接抓起我的小腿,把脚架在他的腿上,从膝盖窝开始沿着小腿肌肉的方向揉捏。

涅罗先生专注地捏着我的腿,他的手掌很热,小腿肌肉被他按得发酸,指尖的温度在皮肤上短暂停留,又快速散去。我的视线无法从那双手上离开,指关节的弯曲,手指发力时手背突起的一根根青筋。我着了迷,单手抱着另一条腿,头枕在膝盖上,周围的人和我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眼睛里只有涅罗先生,甚至觉得脚都没有那么疼了。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倒影,涅罗先生拆开我脚上的绑带和夹板按压脚踝。疼痛拉回我的注意力,我连忙捞起一块冰,玻璃杯外有许多水珠,有些水珠顺着杯壁流下,又滴在我的长裙上,只留下点点深色的冰凉痕迹。

不知不觉间杯子里剩下的冰块见底,涅罗先生重新绑好脚上的夹板,他说:“没事。”

脸颊发烫,我放下杯子用冰凉的手给脸部降温,霍尔马吉欧说:“脱臼之后要静养,还要好好复健。”

“不然会习惯性脱臼,那种情况很麻烦。”杰拉德接过霍尔马吉欧的话头,他说这话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索尔贝,几乎不说话的索尔贝也点了点头。

“我会注意的。”我点点头,还好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家靠看电影打发时间,只要少动就好了。

“什么时候开学?”普罗修特问。

“二月,”我回答,“医生说只要养一个月就好了,这期间我就在家呆着了。”

“一个月?”加丘质疑的声音打断我的话,他双手抱胸说,“你这样的怎么说都要养四个月。”

“加丘说得没错,”伊鲁索点头表示同意,他说,“一个月只是不疼可以走路,你要是在这期间受伤,可比现在还要疼。”伊鲁索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类似的疼痛反应,因此看上去格外可信。

四个月,这个时间长度超出我的想象,我之前定好的计划全因此被打乱,需要休养四个月,这意味着我没办法参加交谊舞课程。

“我的毕业舞会…”我捂着脸,沮丧的心情瞬间淹没一切。

“别担心你的毕业舞会,杰拉德和索尔贝很会跳双人舞,普罗修特也可以教你,”梅洛尼紧挨着我,他握住我的左手,湖蓝色的眼睛让我快速平静下来,他好像拥有抚慰人心的能力,梅洛尼说,“所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吧,Le…里苏特会照顾好你的伤,养得好恢复得快,对吗?”

Chapter 15: 留宿

Summary:

顺理成章地住下来,解开一个误会,还有更多的误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梅洛尼的提议听起来很不错。他考虑周全,并说小姑娘一个人住现在手脚不方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人知道。梅洛尼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商场柜台前的销售员,无论梅洛尼是做什么的,他肯定很适合做销售,因为没有人能拒绝他的提议。只要他开始推销产品,顾客肯定乖乖地掏出钱包。

然而,他说得这么好,我还是要打电话给爸爸问一下他的意见。移动电话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用场,我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我想他刚离开没多久,现在应该有时间接电话。

电话刚刚接通,普罗修特按下免提,他用流利的米兰口音简单陈述现在的情况,这个腔调很熟悉,小时候接触的大人们都这样说话。出乎意料,向来做事前都要精打细算的爸爸竟然同意普罗修特的要求,他在电话里说让我接电话。普罗修特把电话放在茶几上,我忐忑地看着移动电话说:“爸爸。”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他叹了一口气:“康复之前不可以和他睡同一张床。”

“爸爸!”我惊叫出声,我已经看见霍尔马吉欧拼命捂嘴憋笑的模样了,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普罗修特这位当事人倒是一脸无所谓。

“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我还有事,就这样。”爸爸不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结束了通话,我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用唯一能活动的手捂住了脸。

“我也不会和你睡一张床。”在他们的哄堂大笑声中,我听见普罗修特这样对我说。

“啊,够了…”头埋在膝盖之间,我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

爸爸这一关过了,梅洛尼立刻开始安排我的住处。

“首先,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多余的房间,”梅洛尼伸出手指,“所以,你想睡在谁的房间里?”

“不,不用了,”我勉强露出笑容,摆着手拒绝,“我睡沙发就行,而且我上楼也不方便。”

“嘿,这怎么行,”霍尔马吉欧伸手指着我说,“沙发这么窄你要是又脱臼了怎么办。”

“没错,”伊鲁索跟在霍尔马吉欧之后附和道,“想想你的毕业舞会。”

“但是…”

梅洛尼摸着我的手背,安抚似地拍了拍说:“霍尔马吉欧说得对,你需要睡在宽敞的床上。”

“那别来我的房间,我不想和梅洛尼挤一起,而且我床小。”加丘靠在沙发上,果断拒绝。

梅洛尼抱着胳膊说:“我也不想和你挤一起。”

住在这里的只有三个人,梅洛尼、加丘和涅罗先生。既然梅洛尼和加丘都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那剩下的选择只有涅罗先生。他很高,所以他的床肯定很宽敞。可我占了涅罗先生的床,他要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这个家里的主人赶去睡沙发或者地板。眼见这个话题越来越糟糕,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说:“不用了,我认床。”

霍尔马吉欧听我这么说完眼睛一亮,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甚至还兴奋地伸了个腰,他说:“搬家我最在行了,你还要什么我顺手都给你搬来。”

接下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涅罗先生从我手里拿走钥匙,带着霍尔马吉欧去我家搬床。他们去搬床的时候梅洛尼带着我在一层转了一圈,厨房里哪个抽屉放咖啡,哪个壁橱放餐具都一清二楚。他们的厨房里器具很齐全,食物搅拌机就有两种。我心想,我的咖啡机可以不用搬过来了。洗衣机和烘干机比我家的要大不少,梅洛尼贴心地告诉我洗多少衣服要多少洗衣粉。一层还有卫生间,里边还带淋浴。等梅洛尼带着我转完这一圈,我的床已经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客厅的一角。

“你还要什么?”霍尔马吉欧说,“里苏特说你很喜欢听唱片,怎么样?要我拿过来吗?”

“她还很喜欢看电影,”加丘在一旁插话,“你可以把她的电视的VCD机都拿来,我还可以玩PlayStation。”

霍尔马吉欧又去搬电视,我则坐在床上问加丘:“你也喜欢PlayStation吗?”

提起游戏,加丘似乎有话要说,他从楼上抱下来一个纸箱,里边放着许多游戏卡带,我看到几个弟弟也玩过的游戏,我伸手拿起其中一份卡带来说:“我弟弟也很喜欢玩这个,他第一次对精神螳螂的时候吓得差点哭出来。”

普罗修特看着我手里的《潜龙谍影》说:“加丘当时卡关了,我让他‘think outside of the box’.”

“你是说我的脑子被关在盒子里了吗?这是我听过最扯淡的事情,脑子怎么会关在盒子里啊!”

加丘握紧拳头对着普罗修特提高音量,好在有之前的经验,我在他第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捂住了耳朵。霍尔马吉欧说我有唱高音的潜力,我觉得加丘的嗓子完全可以当个金属摇滚的主唱。声音大肺活量也很好,我看他吼了那么久也不咳嗽,说明他天赋异禀,再加上丰富的肢体动作,肯定能带动台下观众的氛围。

搬电视和唱片机比搬床要轻松许多,我看着霍尔马吉欧放下电视,加丘则用最快的速度熟练接好线路,还顺便插上了他的游戏机玩起《生化危机》。不可思议的是霍尔马吉欧竟然还搬来了我的唱片架,我的唱片架比涅罗先生还要高很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普罗修特走到架子前抽出了一张唱片放入唱片机,《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从扬声器里传出,盖过加丘的游戏声。众人都沉浸在唱段里,这时涅罗先生走到我面前说:“我带你去拿衣服。”

手杖还放在沙发边,我正准备单脚跳过去拿,涅罗先生直接捞起我的左臂挂在他的脖子上,托着我的大腿抱起我。

我十分确定我听见了好几声不带好意的口哨声!

“梅洛尼,加丘,过来。”涅罗先生单手抱着我往外走,路过沙发的时候还顺手拿起爸爸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喂,霍尔马吉欧,你怎么不跟着去了?”伊鲁索坐在沙发上,手还跟着歌剧的节奏打着拍子,看上去十分悠然自得。

“女孩子的小东西又多又杂,我不插手。”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被涅罗先生抱到门口的时候,杰拉德叫住我,他想看看我架子上的电影录像带。去滑雪之前我已经把租来的录像带和碟片都还了回去,架子上剩下的都是我想反复观看的电影。我和他说,如果有喜欢的可以拿去看。背对着他们说话很不礼貌,我只好勾住涅罗先生的脖子,探起身体和他们说:“只要别坐我的床,架子上的东西都可以看。”

住在涅罗先生家,要拿的东西不少。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护肤品和化妆品都要带上。我全程都被涅罗先生抱着,我想自己收拾衣服,于是抬起头和涅罗先生说:“可以放我下来吗?”

涅罗先生的侧脸就在我眼前,只要再靠近一点,我的鼻尖就能碰到他的下颌。没有黑色帽子压着,他的灰色头发很柔软,鬓角、耳后和脖颈处的头发修得很短,呼吸间还能闻到涅罗先生脸上淡淡的须后水。

“不行,”涅罗先生低下头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人的手腕和脚踝各有很多细小的骨头,脱臼之后普通的复位无法将它们拉回原位,只能用外力固定。”

我愣愣地看着涅罗先生和我讲这些,我并不清楚受伤的关节到底是怎样的,难道涅罗先生仅凭触摸就知道了吗?

“你的关节很细,骨头更小,如果你还想按时参加毕业舞会…”涅罗先生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但我已经知道,如果我还想按时参加毕业舞会,那我最好听他的。我老老实实缩在涅罗先生怀里,看着梅洛尼和加丘抱着东西往返于他们家和我家。

“你的睡衣在哪?”梅洛尼抱着几件外套站在二层楼梯口。他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右手不能动,左手还勾着涅罗先生的脖子,我只好尽可能缩着下巴试图藏在爸爸的外套下。但涅罗先生坏心眼地拉下外套,让我的整张脸都露在外边。

“在客厅的行李箱里,要换的衣服都在那里,你让加丘直接拿走就行,别打开。”我红着脸说完这些,干脆直接把脸贴在涅罗先生的胸口,我继续回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东西,尝试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冰箱和橱柜里还有些食材,我住在涅罗先生家里总不能白吃白住,于是这些食材也带去了对面。涅罗先生抱着我走上楼,带着我在楼上走了一圈,确保我没丢下什么东西。我看着阳台上的花,问涅罗先生:“花怎么办?”

“交给我们。”

“好。”

整理出来的东西比预想的要多,涅罗先生抱着我回到他家,看着梅洛尼帮忙收拾我的东西,一层的洗手台被我的瓶瓶罐罐铺满,涅罗先生家里还有多余的挂衣杆,刚好给我挂衣服。装睡衣和贴身衣服的箱子还没被打开,我趁梅洛尼不注意,趴在涅罗先生的耳边悄悄说:“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箱子放在床下吗?”

涅罗先生放下我,拿起沙发旁的手杖递给我,同时也把箱子塞进床下。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杰拉德和索尔贝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走之前还借走了两张黑胶唱片和三盒电影光碟。霍尔马吉欧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他说:“我也要回去了,家里的猫还等我喂饭呢。”

“猫?”我问。

“对,捡来的,”霍尔马吉欧瞥了一眼普罗修特,接着他说,“你想看我下次带来。”

但这里不是我家,所以我抬头望着涅罗先生问:“我可以看看霍尔马吉欧的猫吗?”

“猫掉毛。”普罗修特在一旁说,他看起来不是很喜欢猫。

“可以,”涅罗先生指着我的手腕说,“在它固定之后。”

我重重地点头。

霍尔马吉欧离开之后,伊鲁索也站起身,涅罗先生递给他了什么东西,他收进上衣内衬口袋里,然后他对着我说:“在这里住着的这段期间可别忘了付房租啊。”

“比房租更重要的是别捣乱,”普罗修特又一次揉乱我的头发,他贴上我的额头,说:“脚康复之前别乱走。”

“唔…好。”我被普罗修特揉得东倒西歪,他似乎很喜欢揉我的脑袋,我觉得普罗修特这个动作很像揉狗狗。或许他不喜欢猫的原因是因为普罗修特是个狗派?

“记住你爸爸说的话。”普罗修特临出门前留下这么一句。

我满脸通红。

Notes:

一些私货

《潜龙谍影》也就是《合金装备》当时在PS上对战精神螳螂(我一直叫念力螳螂orz)的时候那个boss会读取手柄信息,还会对玩家的死亡次数道具使用等等进行评论,非常突破次元壁,对战的时候某种意义上算是“全知全能”而对应的方法就是把手柄借口插另一个接头。在游戏里有NPC对玩家暗示要怎么打——“跳出固有思维”

《生化危机》也是当时发售在PS平台的游戏,后续有其它平台的移植

PlayStation的发售时间是1995年,本来这里的安排是想让加丘玩Nintendo 64简称N64(1997年发售)但符合这个时间点的游戏没几个适合加丘玩的,可以一起搓的游戏99年才发售,所以就换成了在它之前发售的PS

think outside of the box这句话来自英配JO5,对应的是中文刨根问叶那一段,这里加丘的回答也是英配里加丘对“跳出固有思维”的回应,为什么脑子会被关在盒子里,之所以用英配而不是日配的反应,是觉得这样比较贴合人物形象,大家都是意大利人,说刨根问叶感觉有点微妙,而且说脑子关在盒子里很直观哈哈哈

Chapter 16: 一个夜晚

Summary:

第一天的夜晚能做什么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一天很漫长,我靠坐在床上,脚下放着一个垫子垫高受伤的脚踝,尽可能避免血液在受伤的地方聚集。梅洛尼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他正拿着冰袋替我冰敷脚踝。持续冰敷的目的是缓解因为运动带来的内出血,长时间绑着绷带不利于血液流通,会影响恢复速度,所以拆开绷带时就需要根据情况冰敷缓解肿痛。

加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涅罗先生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排风扇的声音有些大,但依旧抽不走海鲜烩饭的香味。

加丘握着手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操控游戏角色躲避怪物的追杀并看准时机给予反击。在限定时间内躲避追捕还要在迷宫似的地图里找到逃出去的路,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玩,却感觉那个正在逃命的小人是我,我不由地握紧拳头。

“放松,这游戏加丘玩了很多次,他对地图很熟,闭着眼睛都能玩,”梅洛尼伸手捏着我的脸,他摸过冰袋的手很凉,他说,“倒是你,手脚都绷这么紧,忘了里苏特怎么说的吗?”

我听话地放松下来,就在这个间隙加丘已经操控游戏角色来到安全的地方,关卡结算画面出现在屏幕上,但他的脸上没有通关之后的胜利喜悦,而是皱着眉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我悄悄问梅洛尼:“加丘怎么了?这不是已经通关了吗?”

梅洛尼看着屏幕上的结算数字说:“不用担心他,只是这次的通关时间比上次多了几秒。”

听到这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清楚地记得弟弟当时因为走错路重来很多次,最后还是我和他一起努力背地图才打过的,时间也是刚刚好卡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我不知道上一次加丘花了多长的时间打通这一关,但只用一分多钟走完游戏预留四分钟的关卡在我看来绝对是游戏高手。

“用这么短的时间通关很厉害的。”我由衷感叹,要是弟弟此刻在我身边,我都可以想到他把加丘当老师的模样,一脸崇拜地坐在加丘身边看他玩游戏。说不定还会求着加丘教他一招半式,好让他在小伙伴面前展示新学来的技能。

“啧,闪避失误撞墙角了,”加丘关了游戏,他回头看着我和梅洛尼,眉毛没有像刚才那样拧在一起,“不过发现了捷径,下次通关时间可以更短。”

我突然想起乔鲁诺,比起足球,他似乎有其他梦想,我不知道他除了布丁和《悲惨世界》还喜欢什么,他看起来不缺生活用品,人也有礼貌,却很少拥有符合他年龄的笑容,我总希望他也能快乐一点。

排风扇的声音突然停止,屋子里安静下来,我转头看向厨房。穿着围裙的涅罗先生手里还拿着平底锅和夹子。

“吃饭。”涅罗先生说。

我来到餐桌边坐下,晚饭很丰盛,蘸橄榄油的硬面包、洒满芝士和培根的沙拉、满是贻贝和大虾的海鲜烩饭以及一份用番茄与奶油混合酱汁烹饪的Farfalle.

“这是你的,”涅罗先生端着那份Farfalle放在我面前,顺便还单独拿来一碗只有蔬菜和酱汁的沙拉,他说,“这个吃起来比较方便。”

海鲜烩饭没我的份,我有些沮丧。可我只有左手能动,只能做最简单的操作,叉起蔬菜和面已经是左手的极限了。我小心翼翼举起挂着一片菜叶的叉子,趁着它没有掉下来之前送到嘴里,吃不到海鲜烩饭的沮丧在蔬菜入口的瞬间消失殆尽。由葡萄酿制的香醋酸中带甜,口感顺滑与橄榄油混合在一起抵消了菜叶的苦涩,裹着酱汁的菜叶入口还有一丝甜,我想这大概是加了白糖或者蜂蜜的效果。这和我自己做的油醋汁吃起来口感完全不同,但我意外地很喜欢这个味道。而Farfalle的味道同样很好吃,香甜的奶油中和番茄的酸,面的大小刚好一口一个,嘴边也不会沾到酱汁。

“是Farfalle啊,好久没吃了,”坐在我左边的梅洛尼探过来看着我盘子里的面,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说,“给我分点。”

“不要,我不习惯用左手,会掉的。”我放下手里的叉子,直接拒绝梅洛尼。

他倒是很熟练地拿起我手边还没用过的勺子,从我的盘子里舀一勺面放在他的烩饭边上,接着又从他的盘子里盛了一些带着虾肉的烩饭,举着送到我嘴边。

“来,张嘴。”梅洛尼笑得眯起眼睛。

我经常给弟弟喂饭,那时候他还小,还不会自己用勺子吃饭。长大些之后因为不喜欢坐在桌前吃饭,我还端着他的饭碗追着他满屋子跑。现在这个情况还是我自从记事以来第一次被喂饭,我只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可看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烩饭,我忍不住!

“好吃!”咽下嘴里的烩饭,这是我脑海中仅剩的形容词。烩饭太香了,吸饱汤汁却不失口感的米饭,还有新鲜的虾仁在口中碰撞,在我吃过的那些烩饭里,这份烩饭的味道绝对可以排进前三。

“里苏特做的海鲜烩饭最好吃,他做的鱼和其他海鲜味道也很棒。”梅洛尼这么说着,当着我的面又吃下一大勺烩饭,馋得我干着急。我还想用盘子里的Farfalle换烩饭,涅罗先生在这时也放下手里的餐具,他说:“好好吃饭。”

梅洛尼放下我的勺子,耸了耸肩便不再搭理我,我只好继续用左手和沙拉还有面较劲。面和沙拉的分量都很大,我吃完最后一口沙拉,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动手指头都费力。梅洛尼和加丘正在收拾餐桌和餐盘,我掩着嘴打了好几个饱嗝,又缓了很久才有力气开口和涅罗先生说:“晚饭很好吃,可是分量太多了,吃不完会很浪费。”

我看着涅罗先生的眼睛,我总能被他这双漂亮的眼睛所吸引。我曾在纪录片里看过霍尔木兹岛南部的海滩,在赭石矿和氧化物的奇妙作用下沙滩与大海就是涅罗先生眼睛的颜色。我喜欢这种打破固有认知的奇妙景象,视线与涅罗先生碰撞,我仿佛就要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我想起考完试的那一天,脑海中枕头的蛊惑。涅罗先生的眼睛的诱惑力可比枕头大多了,只是这一回,我不知道等待我的纺锤针是什么。

涅罗先生只回应我一个“好”就没了话,我只好收回视线盯着长裙上的针织纹,快要把裙子看出一个洞。

梅洛尼和加丘在厨房洗碗,说是洗碗其实要做的只有冲掉干净盘子上的油污,剩下的全权交给洗碗机。我很喜欢从洗碗机里拿出来的刚洗好热腾腾的盘子,温暖又干净,没有洗洁精的残留味道。洗碗机开始工作,加丘又坐在电视机前打开游戏机,而梅洛尼则坐在一旁敲起笔记本电脑。

这时我才意识到涅罗先生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我住在这里会不会影响他们上班?可床都搬来了,现在再提出搬回去显然不合理。回想着从我搬来到现在,似乎给涅罗先生他们带来不少麻烦,我自己却什么都没做,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我白白接受帮助却不知道回报一样。我没有问出口,我想涅罗先生既然同意我住在这里那他肯定有办法,比起我这些想一出是一出的顾虑,他明显有更详细的计划。

看着电视屏幕里的FIFA97,我愈发认为我弟弟肯定能和加丘玩在一起。如果加丘不介意,我真想让我家的小调皮鬼来看看加丘玩游戏。下次他玩游戏卡关的时候就不需要我在一旁帮着他瞎试了,看别人玩游戏是一种乐趣,但对方突然把难题抛到我手里,我只觉得措手不及。

晚饭吃得太撑,我也没了吃夜宵的打算,于是我早早洗漱坐回床上。涅罗先生拿来新的绷带替我固定手腕和脚踝,这一次他绑得很紧。睡梦中无意识扭到脚这种事情我弟弟曾经历过一回,所以我也明白涅罗先生这么做的目的。

梅洛尼抱着电脑先上了楼,加丘结束一局比赛之后也回到楼上,只有涅罗先生坐在离我最近的沙发上。我虽然很困,随时都能睡着,但涅罗先生在我身边,我只能拉起被子挡住脸不去看他。

“晚安,涅罗先生。”我小声说。

“晚安。”我听见他这么说。

我睡着了,却陷入无法醒来的噩梦,梦里重复上演我从雪道上滚下来的场景。我失去平衡,手里的滑雪杖早就飞了出去,我听见我自己沉重的呼吸,过速的心跳。周围滑雪的人和蓝天还有白雪搅在一起,全部都变成了刺眼的灰白色。我停不下来,越来越快的滑落速度牵扯着我的内脏,我觉得它们都要从喉咙里飞出来。我看不到滑坡的尽头,能阻止我继续下落的防护网消失了,周围的人也渐渐没了踪影,只有我,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梦里只有我朝着未知的终点坠落。我努力让自己醒过来,可我的意识却不听使唤,最终我掉下深渊。

快要跌入谷底的时候我终于睁开眼,我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摸着我脸颊,我顺着手臂看去,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屋内,我看见涅罗先生的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如同海浪将我完全吞没。涅罗先生坐在我的床边,心里那种坠落带来的慌张感还未散去,我本能地想抱住什么,身体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行动。我扑进涅罗先生的怀里,就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

耳朵贴在涅罗先生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胸膛也很温暖,这些都与那个冰冷又混乱的梦境不同,在这一瞬我确认我终于脱离梦境回到现实。涅罗先生没有推开我,相反他还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便任性地抱着他,直到呼吸和心跳都恢复正常,我才松开双臂。

我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尴尬与沉默,但涅罗先生却突然开口,他说:“你的心跳很特别。”

他的话让我愣住,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低下头,左手抚摸着心口说:“是的,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我的心脏在右边。”

抬头看着涅罗先生,他已经重新隐藏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只好低下头继续说:“我们家只有我这样,偶尔会心跳过速,但没什么大问题,其他功能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涅罗先生又一次出现在月光下,他朝我伸出手,我立刻抓起被子向后退,说:“胸口不可以摸的!”

我隐约看见涅罗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可这个瞬间发生得很快,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真的看见他的动作。涅罗先生的手最终落在我的头顶上,他说:“睡吧。”

我本以为这个夜晚注定难眠,然而我睡得很香,这是我借住在涅罗先生家的第一个夜晚。

Notes:

常见的那种面条形状的意大利面是Spaghetti ,而队长给妹的面Farfalle一般都是给小朋友吃的。

黑帮做饭这一点参考了前黑手党老大聊黑帮系列,其中有提到意大利传统艺能做菜,于是就这么去写了。三个男人住在一起总不能天天吃披萨外卖,总有自己做饭的时候,这三个人做饭的次数大概是队长>梅洛尼>加丘,换言之梅洛尼和加丘都是吃队长做的饭长大的,并不是。

队长出身西西里,查资料的时候发现西西里的特色美食绝大多数都是鱼和海鲜,所以我想他做海鲜肯定一绝,吃了那么多次自己摸索也能摸出来怎么做了。

Chapter 17: 暗杀组专场 晨间唤醒

Summary:

里苏特、梅洛尼和加丘的早晨是怎样的

Chapter Text

加丘每天都会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熟练地抓住床头的闹钟并关闭按钮。比闹钟还要准时的人是睡在楼上的里苏特,从加丘的房间能隐约听见水流在水管里流动碰撞,那是里苏特晨起洗漱的声音。加丘翻过身,用枕头盖住脑袋,现在的时间还早,足够他再睡个回笼觉。只要能追上里苏特的脚步,什么时候起来都不算晚,这是加丘的想法。

里苏特走到二楼,刚好能从二层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正在涂面霜的梅洛尼。梅洛尼的发梢上还挂着水珠,头发用发箍顺至脑后,露出完整的额头,这是为数不多能看见他两只眼睛全都露在外边的时候。

“早,Leader.”梅洛尼对着镜子里的里苏特挥手,继续涂开额头上的面霜。

一月的那不勒斯日照时间没有夏季那么长,现在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天边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到。夜晚吸收了大量温度,里苏特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运动外套穿上,推开二层客厅的大门,沿着楼梯来到一楼。

里苏特走到床前,她还没醒。因为手腕与脚踝的伤势,她的睡姿看起来总算好了些,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站在楼梯上看过去就像棉被堡垒,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有额头露在外面。受伤的右手因为姿势不便,也伸出棉被堡垒。她的手臂很纤细,里苏特毫不怀疑这手臂只要稍加用力就能轻易折断。室内有暖气,但她露在外边的手臂摸起来依旧很凉。里苏特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推回被子里。做完这些,里苏特这才开门离开。

梅洛尼的早晨是从普拉提开始的,对于他这种长期抱着电脑的人来说,普拉提是最有效锻炼肌肉的运动。不需要严苛的饮食限制,而且对场地没什么要求,更不需要那些重型健身器械,是完美的选择。

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得到充分唤醒的梅洛尼来到加丘的房间。加丘没有睡觉锁门的习惯,所以梅洛尼只要拧动门把就可以进入他的房间。

叫醒正在睡回笼觉的加丘需要一些技巧,没有眼镜的加丘很容易变得暴躁,而刚睡醒而且还没有眼镜的加丘就是个金属钠制作的浴室小鸭子。不过,准备叫醒加丘的人是梅洛尼,他可以熟练地叫醒加丘,就像金属钠应该存放在煤油里。唯一能叫醒加丘且不被「白色相簿」冻伤还能成功抽身的办法只有一个,像魔术师掀开天鹅绒布那样抽走加丘的被子。

没睡醒的加丘不会多线程思考,摆在他面前的是几个无法分出优先级的选项。

A.抢回被子。

B.找到眼镜。

C.大声叫着梅洛尼的名字。

D.起床。
如果是平时的加丘,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并不存在的第五个选项:同一时间做以上所有事情。但现在的加丘做不到,所以他现在只能选择第四个选项。

换好衣服走到楼下,加丘看见她还在睡,便和站在楼梯口的梅洛尼做了个抽被子的手势,然后也走出据点大门。他压了压腿,又抻了抻胳膊,调整好呼吸,周围的空气开始凝结,加丘的脚下渐渐凝结片片薄冰,他开始追逐里苏特,这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做的暖身运动。

梅洛尼可不打算抽她的被子,抽被子的方法只对加丘有效。他先去浴室冲掉身上的汗,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才下楼。坐在她的床前,梅洛尼伸出手。

他把玩着细软顺滑的长发,在手里卷成一团又放开,看着发丝自动恢复。随后梅洛尼又看上了她的耳朵,小巧又饱满的耳垂捏起来手感很好,她的两只耳朵都还没穿过耳洞,梅洛尼觉得有些可惜,她的耳朵很适合图案简洁的耳钉。

梅洛尼的手顺着她的脸颊线条一路向下,停留在她的锁骨上。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触碰有些痒,她轻哼一声翻了个身,梅洛尼收回手。

她睡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梅洛尼,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早上好,然后抱着要换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梅洛尼听见她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声盖过其他尴尬的声音。

只用左手洗脸很不方便,但她拒绝了梅洛尼的帮助,于是她就像洗过头一样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梅洛尼这时拿起吹风机和梳子,说要帮她擦干头发,这回她没有拒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梅洛尼打开吹风机,她就像霍尔马吉欧那只猫一样紧闭双眼,只不过好在给她吹头发不用担心掉毛的问题。给霍尔马吉欧的猫吹完,整间屋子里都是猫毛,这加剧了普罗修特对于猫毛的厌恶。

吹完头发,里苏特与加丘正好前后脚回来,她笑着和他们说早上好,一如既往。

两个外出跑步回来的男人各自上楼换衣服,梅洛尼则走到唱片机前问她今天想听什么。

扬声器里传出辣妹组合的wannabe时,梅洛尼已经拿着她家的钥匙打开家门,按照她的描述替她照顾那些花。加丘对英文唱片不是很满意,但好在富有节奏感的曲风听着还算顺耳,没再多说什么。

负责准备早饭的是加丘,说是准备早饭,其实就是做三杯咖啡。里苏特的Espresso,梅洛尼的卡布奇诺,以及给他自己那杯加了很多冰块的Caffe Americano. 三杯咖啡摆上桌,加丘从碗橱里取出一个碗,又从壁橱里拿起一盒粟米片。倒粟米片的声音和感觉很像倒猫粮,霍尔马吉欧的猫虽然是捡来的,但刚捡回来那会的小东西肠胃不太好,猫粮太硬只能再泡点水。他拿着牛奶,倒入碗里,看着粟米片被牛奶泡软的样子,他愈发觉得这就是一碗猫粮。

这是他们与她第二次坐在一起吃早饭,上一次的她因为着急听解释所以吃得很快,现在她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吃着牛奶粟米片。

好容易等她吃完,里苏特再次检查了她手腕和脚踝的情况。脚踝的恢复程度比手腕要慢,还需要冰敷。她的忍痛能力还不错,里苏特一边按压着她的脚踝一边想,都是受过伤的人,里苏特知道这种感觉的疼痛。她闭着眼,左手紧紧地握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泛着白,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喊出声音。

梅洛尼问她今天的安排是什么,她突然想到什么,拿起移动电话按下号码,给电话那头的人请了假。

“受伤就在家好好呆着。”加丘说。

“我要和书店老板说一声。”她挂了电话,有说起周围同学都在这学期找到了各种实习,有的人打算高中毕业之后就直接工作。

“那你呢?”梅洛尼问。

“我毕业了之后想读大学,”她这样回答,“现在的实习经历可以在申请的时候加分的。”

“什么专业。”里苏特问。

她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想好,爸爸希望我能在将来帮助他,但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在图书馆和书店里整理图书很有意思,如果有这样的专业我肯定去。”

话说到这里,她又停下来想了想,继续说:“开学之后我会问问老师,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专业就好了,以后找工作也很方便,而且在图书馆上班的话也不用担心受伤。”

“不是坐着不动就不会受伤,”加丘握住她的肩膀,难得做出一副哥哥训弟弟的姿态,他说,“要运动啊,运动!”

梅洛尼一把从加丘手里把她拉回来,说:“和我一起做普拉提也不错,也不用控制饮食。”

“真的吗?”她回头看着梅洛尼,“同学减肥戒了好多甜点,痛苦死了。”

“当然了,”梅洛尼暗暗递给加丘一个得意的眼神,他说,“只要动作到位,五分钟就会出汗,更不用担心练出大块肌肉。”

听见“大块肌肉”这个词,她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于是果断加入“普拉提”阵营。

这个话题被一旁的里苏特终止,他问梅洛尼与加丘:“西装都准备好了吗?”

加丘在这个时候突然跳起来,他说:“见鬼!我衣服还没熨!”

他从衣柜里翻出皱巴巴的西服,梅洛尼已经从楼梯间里拿出熨衣板和熨斗,加丘对这种冒着热气的东西没什么好感,干脆把衣服直接丢给梅洛尼。

熨好的衣服不能马上穿,这期间他们顺便简单地吃了个午饭。等他们各自换好西装下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她又脸红了起来。她手里的书掉在地上,看起来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她的嘴都快要合不上了,她用左手当作扇子,不停地扇动手掌给自己降温,让自己冷静。她的视线扫过加丘和梅洛尼,最后落在里苏特身上,又是深呼吸,又是捂心口,就差从沙发上翻下去。

“下午有事,”里苏特说,“冰箱里有披萨。”

“不用等我们回来了,”梅洛尼补充道,“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哦。”

“喂,梅洛尼,你当她是三岁小孩吗?”加丘用手肘戳着梅洛尼,但梅洛尼耸耸肩,又对着她眨了眨眼。

“好。”她捡起地上的书,点头答应。

三人离开据点,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里苏特,你确定把她单独留下?”加丘坐在驾驶座,拧动钥匙发动汽车,冬季的车辆需要让发动机转一会,等车热起来才能开。

“几点开始?”里苏特并没有回答加丘,他坐在后座,眼睛只是扫了一眼据点的方向。

“四点,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梅洛尼说。

“出发。”

Chapter 18: 暗杀组专场 诚信测试

Summary:

里苏特的诚信小测试

Chapter Text

在维苏威火山的注视下,在那不勒斯,每年的五月到九月都会举办很多场婚礼。

“很少有人会在一月举办婚礼。”梅洛尼说。

但在「热情」,葬礼与婚礼的次数同样频繁,一年出席的各种葬礼与婚礼加在一起的次数比整支小队全年的任务数要多出两倍。里苏特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另一位干部女儿的婚礼。婚礼仪式在下午四点开始,地点在那不勒斯旁边的卡普里岛。港口有专门的船用来接待参加婚礼的客人,里苏特三人上了船,并在船上遇到了普罗修特与霍尔马吉欧。

“伊鲁索那家伙赶不回来真是可惜了,队长,给根烟。”霍尔马吉欧靠着栏杆,向里苏特伸出手讨烟抽。里苏特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盒灰色万宝路,拇指翻开烟盒递给霍尔马吉欧。

“真少见,你竟然舍得放下红万。”

“啊,”霍尔马吉欧点燃香烟,一脸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他单手指向不远处安静地抽着gold的普罗修特说,“来的路上我本来打算来一根的,结果他抓着我的烟就扔出去了,说什么身上味道太难闻。”

“普罗修特说得没错,”梅洛尼点头表示同意,他没有拿里苏特的烟,而是从加丘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绿万,熟练地抽出香烟再把烟盒放回加丘的衣兜,他说,“你今天要是抽红万,他们能把你从会场上扔出去。”

“那是你们不懂红万的好,”霍尔马吉欧摊手,吐出一口烟继续说,“劲越大越提神。”

梅洛尼举着烟,突然凑近霍尔马吉欧,他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这突然的举动让没有防备的霍尔马吉欧吓得差点松开手里的烟。

“更少见的事情出现了,”他对加丘说,“普罗修特竟然会借香水,霍尔马吉欧,你闻起来真是「好极了」!”

“好了,梅洛尼,”里苏特出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看向扔了香烟朝他们走来的普罗修特问,“杰拉德和索尔贝呢?”

“那两个人已经在教堂里坐着了,”普罗修特说,“他们的新住处离这里很近。”

“又搬家?索尔贝到底存了多少钱?”梅洛尼在心里估算一次搬家所需的花销,半年前他们才换过一次住所,任务结算时给的钱几个人平分下来只能勉强够用,但杰拉德和索尔贝对生活的追求不亚于普罗修特,各种家装都很花钱。

“谁知道呢,但他确实很擅长捕捉空气中钱的味道,”霍尔马吉欧捻灭烟头,船即将靠岸,他说,“这婚礼花的钱更多。”

「热情」干部Edoardo的女儿的婚礼热闹非凡,从码头一路铺到教堂的彩灯与鲜花,教堂门口还站着几位身穿明黄色小礼服的年轻女性,这大概是新娘的伴娘团,她们个个年轻活泼,对婚礼的兴致很高。梅洛尼的目光立刻被她们吸引,加丘眼疾手快抓住梅洛尼的胳膊,普罗修特也心领神会拉着他快速走进教堂。

组织里的干部大多都出席了这次婚礼,里苏特看见坐在教堂后排的杰拉德与索尔贝,于是带着几人落座在那两人的旁边。

“这次来的人不少,”杰拉德小声说,“贝利可罗,还有那几个掌握跨海生意的,坐在第三排的橘发男人和他身边的金发男人是Boss身边的,波尔波手底下稍微有点地位的都来了。”

“Edoardo是Boss新任命管理那不勒斯赌场生意的干部,其中一部分势力是之前那个议员手里的,”索尔贝接着杰拉德的话说,“目前只接管了半年,这是个肥差,从中捞钱很容易。”

“在这么个位置,Boss会派人来是肯定的,谁都想从中赚一笔。”霍尔马吉欧双手靠在教堂长椅的靠背上,等待新婚夫妇前来的时间无聊又漫长,霍尔马吉欧又想抽烟了。

“巴洛克风格,看来他已经从生意里捞到了好处。”普罗修特回想起伴娘们身上的礼服,上个季度Prada的定制小礼服,高级定制的伴娘服,还真是花了不少钱。

距离四点还差半个小时,新郎在他家人的陪同下来到教堂,年轻人看上去很紧张,只能和伴郎们说话分散注意力。

“这是谁家的小子拐走了Edoardo的女儿?”坐在里苏特他们前排的一位妇人正同随行的朋友说话,听语气大概是女方的亲眷。

“没什么背景身份,好像是大学同学?”另一位妇人搭话。

男方看起来刚入社会没几年,身上还带着校园才有的青涩气息,意大利人大多数结婚都晚,像这样早早结婚的,自然会引发众人的猜测,里苏特还听见有人在讨论这场婚姻是不是奉子成婚。加丘的耐心快要耗到尽头,他对于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现在还被迫要听无数只黑尾鸥在耳边喵喵叫个没完。

终于,新娘在她父亲Edoardo陪同下,由花童和戒童引路,终于出现在教堂的门口。结婚仪式正式开始。牧师在台前慢悠悠地念着婚礼祝祷,整个婚礼仪式要持续整整一个半小时,加丘坐立不安。但他不敢乱动,第一次参加婚礼时因为坐不住闹得现场太尴尬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在那之后里苏特是如何对他进行魔鬼训练的,加丘更是记忆犹新,所以他只能选择咬牙忍耐。

仪式终于在牧师的那句“你可以亲吻新娘。”中结束,接下来新婚夫妇要接受宾客们代表祝福扔出的大米和花瓣。这个部分由夫妇双方的朋友们代劳,年轻人对这种小打小闹一般的场景完全没有抗拒力。教堂外欢声笑语一片,而抓住机会的霍尔马吉欧则赶紧站在角落里抽烟解压。

趁着黄昏时分的阳光正好,新婚夫妇要去拍结婚照,现在这个环节是用来招待宾客的鸡尾酒会,手持银托盘的服务生送上酒水与小食,旁边还有乐队现场演奏乐曲。

服务生端着的都是香槟这种没什么度数的酒,抽完烟的霍尔马吉欧说:“真可惜伊鲁索那家伙不在,这都是他爱喝的酒。”

里苏特他们和其他的宾客没什么交情,更多的时间都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其他宾客之间的互动。

“Boss身边的那两个人不见了,”杰拉德最先察觉到这一点,他放下香槟酒杯,示意索尔贝跟上,他对里苏特说,“我们去看看。”

其实消失的不仅仅是那两个男人。波尔波手下来了那么多人,现在还在鸡尾酒会上的只剩下一支替身使者组成的小队,剩下的人也不知去向,这一切都暗示着这个婚礼现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欢乐祥和。

“伊鲁索那边情况如何?”普罗修特问。

“我收到他的消息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梅洛尼捏着一小块玉米糕,边吃边说。

晚宴的地点定在那不勒斯位于城南的索丽莎大酒店,这里是那不勒斯婚庆业最喜欢的地方,大多数人的婚礼晚宴都在这里举行。宾客们坐着船又回到那不勒斯。暗杀小队根本不在意婚宴上双方父母以及亲朋好友的发言,他们的任务只是参加婚礼,这种任务拿不到钱,他们只能从别的地方找些好处。

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杰拉德和索尔贝回到了餐桌上,杰拉德的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一一摊开递给其他人。照片里都是Edoardo私下捞钱的证据,从照片上来看明显不是同一天的事情,这些照片都是杰拉德的替身能力,他能窥探到过去的片段,并用照片的形式呈现出来。

“这不公平,”霍尔马吉欧放下手里叉子,他指着其中一张Edoardo数钱的照片说,“他凭什么捞这么多油水,上次…上次我们出力更多。”

顾忌到现场还有许多干部在,霍尔马吉欧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暗杀小队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Boss给的报酬正在逐渐减少,即便他们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得到的酬劳却不是作为「热情」暗杀小队应得的数目。

不过杰拉德和索尔贝却认为,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定是个机会,Edoardo的倒台意味着将会有新的人来顶替,在那不勒斯的干部没几位,实力最大的波尔波人在监狱,加上有传闻他曾独吞了不少里拉,并不是管理赌场的最好人选。作为暗杀组,在Boss的势力范围下,真正需要他们出手解决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大多靠着普通成员就能解决。替身使者随着年龄增长能力也会有所限制,等新一批暗杀者成长起来,现在的他们总要有个能养老的来源。

暗杀小队的人坐得比较远,并没有看到新婚夫妇一起切婚礼蛋糕的过程,直到侍者端上切好的婚礼蛋糕,他们才意识到婚宴已经结束,之后就是婚礼派对的环节了。

现场的第一支舞由新娘的父亲也就是Edoardo与她共舞,并且在音乐结束之前把她交给新郎。现场气氛轻松起来,宾客们也随着这支舞曲的结束纷纷起身加入,跳起舞来。

“你倒是放心她一个人,”普罗修特手里捏着婚礼蛋糕的碟子,现场制作的意式千层蛋糕点缀着大量的鲜奶油和水果,吃起来甜而不腻,他看着不远处和一位伴娘跳在一起的霍尔马吉欧说,“你有什么打算。”

里苏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他没有正面回答,放下酒杯后,他问普罗修特:“几年前,你和我刚接手还没成型的暗杀小队,没有稳定据点,你当时为了避免出任务有人来翻动住处做的事情还记得吗?”

普罗修特猛地回头看向里苏特,他说:“玻璃弹珠?”

玻璃弹珠是他们当时想到的办法,利用替身在门内放置一个装满玻璃弹珠的纸筒,旁边地上还摆放着几个散落的弹珠,纸筒内的弹珠颜色都是固定放好的,如果有人闯入肯定会碰倒那个纸筒,弹珠则顺势滚出来。如果闯入者不想让人发现踪迹,则肯定会重新收拾那些弹珠,这就势必会打乱原本的顺序。那时他们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并不怕被盗窃或者找到什么重要资料,可被闯入意味着那个地方并不合适,需要尽快搬走。

普罗修特立刻明白里苏特的意思,他要试试看她是否值得信任。只要她不值得信任,不用里苏特动手,梅洛尼的替身可以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是对于那些不知道替身使者的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她的踪迹。

派对很热闹,霍尔马吉欧身边的舞伴换了好几个人,一旁的年轻女孩们看见坐在桌前的普罗修特,纷纷上前搭讪。普罗修特放下手里的蛋糕,欣然答应。只不过一曲刚结束,里苏特身边就出现一位身穿西装的老者,他继续吃着蛋糕,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年轻的女孩们不会跳舞,踩了他好几脚,跳的舞也不伦不类,适合跳快步舞的曲子愣是跳出恰恰的动作,现在的年轻人啊,摩登舞都不会,真糟糕。

“你利用「壮烈成仁」临阵脱逃也挺糟糕的,”霍尔马吉欧也回到桌前,一口气喝掉杯子里剩余的酒,“很多干部都走了,队长,我们也撤吧。”

派对上渐渐只剩下新婚夫妇的家人和朋友,像他们这种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加丘将车停在小巷内,三人回到据点。临街窗户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梅洛尼拿出钥匙转动门锁。推开门,预想中的漆黑一片被屋内客厅的一盏台灯照亮,暖黄色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但足够他们看清。

梅洛尼走到客厅的另一角,她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即便梅洛尼捏住她的脸颊,她连哼唧声都没有。

里苏特直接走上楼,他确实用了当年的办法,但这次不再是玻璃弹珠,而是混杂了铁粉的细沙,他出门之前特意洒在门口,量很少几乎察觉不到,如果她来过,那铁粉肯定会散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小小的Metallica钻出他的指尖,随着周围的磁场像水底的海草一样摆动,随后它们停了下来,里苏特收回手指,他处理好那些细沙,重新回到楼下。

她没有。

Chapter 19: 闲谈

Summary:

只有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Chapter Text

来到涅罗先生的家已经一个多星期,手腕和脚踝的恢复情况看起来还不错。冰敷消肿的阶段过去了,伤处虽然还有些痛,但现在已经可以做些基本练习。比如尝试转动脚踝让脚尖画一个圆。涅罗先生对这方面的要求很严格,有时我的小腿会因为关节疼痛不由自主用力,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按住我的小腿确保脚踝得到充分锻炼。

原本以为骨头接回去之后手脚就可以恢复正常,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仅仅是简单地抓握,手腕的疼痛就超出我的想象。

每天完成手腕和脚踝的恢复练习之后,涅罗先生会拿来热毛巾敷在手腕和脚踝上。

“热敷有助于身体吸收淤血。”涅罗先生的手盖在毛巾上,他这样对我说。

拾取东西的练习也是复健一环。可家里所有练习手腕力量的物品,比如哑铃和握力器,都不适合我。这时梅洛尼从储物间里找到了一个竖立着的扁形长方体盒子。

“来玩四子棋吧。”梅洛尼说。

扁圆的棋子很适合做拾取练习,由于我手腕不便,梅洛尼便把红色的棋子交给我,让我先手。我坐在沙发上,脚还被涅罗先生握着,脚部的热敷时间总是比手腕的要长一些。

四子棋玩法很简单,四枚棋子连成线就能获胜,因此如何在前期埋下可用的助力棋子就格外重要。几个回合过后,棋盘中最下方一排被错落有致的双色两色棋子填满。我有先手优势,因此倒数第二排的第一枚棋子轮到我先手。如果直接把棋子落在前一排的同色棋子上,很容易被梅洛尼堵住去路,因此最保险的办法是利用斜角连成线。

“想利用斜线啊。”梅洛尼轻松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并没有顺着我的预想位置落棋,转而在一些无关紧要地方填空。梅洛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看穿了我的想法,绕开了我预留给他的位置。

看着只有预留出来的地方没有棋子,我心里有点焦急。再这样下去,原本要预留给梅洛尼的位置就要由我的棋子顶替,而下一步就是梅洛尼直接断了我的连线。场面立刻转变成梅洛尼的优势局,我只能被动地堵梅洛尼的棋路。

棋盘上塞满棋子的数列越来越多,只剩下两列还没填放棋子,我还是想赌一把我事先预留的那个位置,于是我拿起棋子从空着的另一列放下。

梅洛尼看到我这个选择后伸手捏住我的脸,他顺着我的棋子放下他的,说:“真是可惜。”

我不能在另一列放棋子,因此只能继续塞棋子,在这一列里谁都无法成功连线。直到我放完棋子,我才意识到这一列最后一枚棋子是梅洛尼的,这意味着下一轮我必须在之前预留的地方放下我的棋子,在这之后一轮梅洛尼的黄棋刚好可以练成线。换句话说,我输了。

“你的目标太明显,”梅洛尼一只手没捏够,另一只手放下棋子也揉起我另一侧的脸颊,揉了好一阵他才空出手,看向棋盘的方向说,“你看这一列,如果你懂得放弃这个目标,同时在另一侧放上你的红色棋子…”

顺着梅洛尼的话我想了想他说的情况,那应该是。“横着的连成一排!”我说。

“Bingo!”

梅洛尼收起棋盘,同时涅罗先生取走敷在脚上的毛巾,我穿上袜子,他又拿来一条热毛巾绕在我的手腕上。

摆放四子棋的柜子里还有几盒纸牌,都是没拆封的崭新纸牌,梅洛尼打开其中一盒,他娴熟地单手花切就像电视里的魔术师。梅洛尼刚刚叫来加丘准备玩一局。坐在我旁边的涅罗先生突然说:“梅洛尼,加丘,去一趟市场,冰箱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

我能清楚地看到加丘脸上挂着些许不耐烦,但看起来更像是因为玩不成牌导致的沮丧。涅罗先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购物清单,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才是真正的变魔术。

“我看看,面、肉、酱、蔬菜、咖啡粉,要买的东西不少,加丘,今天开你车去买。”

“那要先说好,买回来的鱼你抱着,别把水洒在座位上,”加丘转着车钥匙,在门口穿鞋,这时他突然回过身问我,“你要什么?”

“我吗?”我指着自己,可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我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购物清单上的东西很多,有些食材只能在更远一些的市场找到。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下雨,我说:“你们买完东西早点回来,天气预报说下午要下雨的。”

梅洛尼向我摆手,两人出了门。窗外的云很厚,远处的天空黑得吓人,暴雨随时会落下。

涅罗先生伸手拉开沙发旁的灯,屋里的光线亮了些。现在只有涅罗先生和我在家,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坐立不安。没有加丘和梅洛尼,我连在沙发上换个姿势坐着都小心翼翼。手腕的毛巾渐渐失去温度,他默不作声收走毛巾。我听见他上楼的声音,阴雨天更适合看书,我拿起床头的《魔戒》。原本我打算在滑雪度假的路上看完这本书,但一直被耽误到现在,这本书里描绘的世界很有趣,在这之后还有两册,但我决定看完这一本再买剩下的两部书。

我刚看了一页,雨水就迫不及待落下来,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这时我听见涅罗先生下楼的声音,我回头看去,看见他拿着一摞文件,另一只手还端着咖啡。涅罗先生走向我,把文件和咖啡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我好奇他要去哪,就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

没一会,涅罗先生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家里已经没有咖啡了,红茶包还有剩余。我不像我爸爸那样在意咖啡,红茶也很好喝。他放下红茶,坐在我身边,沙发陷了下去。

我连忙看向涅罗先生,但他什么都没说,一手拿着咖啡,翻阅那些文件。我无意打扰他办公,视线落回手里的小说上。

屋内很安静,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雨声,偶尔端起红茶喝一口,胃部温暖的感觉很惬意。

这样的惬意没能持续很长时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一切,我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这个铃声是我的移动电话。电话放在床头,右脚刚踩在地上准备跳过去拿电话,涅罗先生已经起身把移动电话交到我手里,我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接通了电话。

“老姐啊!”弟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但他的声音太大了,吓我一跳。我又带着歉意看了一眼涅罗先生,人往沙发扶手上靠了靠。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我打你家的电话没人接,我就想你是不是伤没好不方便接电话,所以就打了这个号码。”

“嗯,这段时间都打这个号码就好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把我住在涅罗先生家里的事情告诉他,我说,“座机电话在楼下,我下楼不是很方便。”

“啊,老姐你等一下,”弟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但我听见他隐约在说,“她没事,给你。”

然后我听见一个非常乖巧的声音,他说:“姐姐。”

是乔鲁诺,我听到他的声音感到非常意外,乔鲁诺在电话那头继续说:“姐姐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不用太担心,过一阵就能走路了,这段时间我没办法去看你们,”想到这里我就有些沮丧,声音也低沉下来,我说,“到时候我多给你带几个布丁哦,对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到时候带给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还要谢谢姐姐的圣诞节礼物,我很喜欢。”乔鲁诺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此刻我仿佛能看见乔鲁诺的小包子脸,真想再摸一摸。

乔鲁诺这个不开朗的性格短时间也改不了,我没太在意,至少他听起来比刚开始的时候要开朗一些,这样就好。

电话那头的人再次交换,弟弟说了很多他穿上新的足球鞋之后如何在球场上驰骋。他擅长踢球,他小学的时候我曾经观看过他的球赛,步调身法确实有意甲球星的样子。他还说下学期学校的足球队就会选拔新人,他为此做好了准备。小伙子聊起自己的爱好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握着电话,听他在那头聊着他的梦想。弟弟的电话讲了很长时间,直到我听见远处乔鲁诺的声音说着“让你姐姐好好休息吧”,弟弟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为了尽可能不打扰到涅罗先生,我一直都是歪着身子打电话的,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结果就是四肢发麻。我伸手揉着麻到没知觉的腰,和涅罗先生说:“抱歉,弟弟太激动了。”

“没事,”涅罗先生并不在意,他拿走我的电话放回原处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

想到乔鲁诺,他脸上的笑容总是很克制,12岁左右的小孩子脸上看不到笑容,让我的心里总觉得很难受。我说:“弟弟的室友不一样,那个孩子也缺少家里人照顾,他看起来总是很乖也很懂礼貌,可脸上却不带着笑。”

我也像我弟弟一样,想到什么事情会说个没完,我停下话头看着涅罗先生,他已经放下手里的文件和咖啡,他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便简单复述了弟弟在电话里的内容,又说起弟弟和乔鲁诺都很喜欢吃布丁,于是我问涅罗先生:“涅罗先生喜欢吃布丁吗?”

“还好,”涅罗先生的手交叉握着放在膝盖上说,“你做的蛋糕加丘吃得最多。”

“那等我手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多做一些。”听到有人喜欢我做的甜品,我很开心。

不过这个话题没有持续下去,涅罗先生继续看着他的文件,而我也重新回到中土世界的冒险中,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书中出场角色太多,我一时半会记不住他们的名字,眼皮渐沉,我打了个哈欠,书里的角色们还在争执到底让谁去完成护送至尊魔戒,而书外的我快要神志不清。

我只记得他们在瑞文戴尔还是戴文瑞尔,一群人坐在一起,精灵、人类还有矮人争论不休。涅罗先生坐在精灵王的位置,说毁掉魔戒就要去末日火山,加丘拿着大斧头砸向戒指,却被戒指震飞,梅洛尼想要戴上魔戒却被普罗修特拦住,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正为了谁更值得护送戒指吵个没完,只有杰拉德和索尔贝提出让他们去送。坐在人群之中的我顾不得他们的吵闹,精灵王涅罗先生就坐在我身边,我心想谁去送魔戒都好,让我先睡一觉。精灵王的座位看上去很不错,我决定靠在这里闭眼休息一会。

Chapter 20: 暗杀组专场 冬季午后

Summary:

一些暗杀组的情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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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暗杀组的队长,里苏特尽职尽责。根据任务提供的信息和对象选择组内合适的人选前去完成任务是他的日程。在小队规模发展到现在这个水平后,作为队长的里苏特便很少再亲自出手参与任务,他逐渐成为整个暗杀组的幕后核心。不出任务并不意味着他每天都可以坐在据点的沙发上看着球赛捏着披萨大口咀嚼。事实上,作为幕后的队长,他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减少。他们的资金来源相较于其他「热情」成员更不稳定,这一切都要看Boss的安排。如果某个季度「热情」内部风平浪静,那他们就没有任务,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经济来源。因此,身为队长的里苏特肩负起合理规划资金的重担。对于其他有住处的成员,里苏特不怎么管他们手里的钱如何使用,大多数都只是提醒他们不要一次性全部挥霍,里苏特更多的重心都放在了据点的开销上。

暗杀小队的据点是他们几年前合力出资买下的房子,目的便是隐藏于城市之中,他们不像其他小队有类似饭店或酒吧那样相对正式的集合场所。在拥有稳定住处之前,时常更换租住的公寓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是Boss手下专门用来铲除异己的利刃,太过招摇对Boss或是他们来说都不安全。因此分散居住也是他们自保的一种手段,住在据点虽省去每月缴房租的开销,但相对应的,房子每年的维护、管道的维修等等一系列细枝末节上的花销每次金额不多,可积攒在一起也是一笔笔数目可观的花销。生活上吃喝烟酒这类花销暂且不提,即便是资金紧张的时期,他们也不会缩减在这方面的花销。

随着这些年Boss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大到整个意大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眼馋Boss手里的资源,尤其是那条跨海的通商路,那就是源源不断的吐钞机。为此「热情」内部各组都希望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从Boss那里得到能管控整条贸易线的权利。

在这种时期,必然会出现存有异心的人,面对巨额财富,妄图将其据为己有的人跃跃欲试。有些因忌惮Boss的能力选择观望,而有些人则决定铤而走险。Boss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处理这些人的任务自然而然地交给暗杀组,由他们铲除掉Boss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对付那些人并不轻松,他们为了应对「热情」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再强的替身使者面对专业的武装雇佣兵也不会直接冲上去战斗,判断失误的后果不仅仅是受伤,任务失败之后产生不可控的走向更是谁都不想预见的。这就要求作为队长的里苏特根据得到的情报作出合理判断,小队成员不再是单打独斗,成组出任务成为常态。

只不过随着任务越来越频繁,暗杀小队得到的报酬却没有任何变化,即便是情报组的成员都得到提成的情况下,里苏特收到的报酬却依旧和他刚接手暗杀小队时没有区别。同样的金额,三个人平分与八人平分之后得到的数量即便是刚上小学的孩子都知道肯定是后者拿到的钱少。

算不上精打细算,但里苏特认为确实有必要重新规划据点内部的开销。

他在厨房泡咖啡的时候发现咖啡粉只够他这一杯的分量,冰箱里的蔬菜和肉也所剩不多,橱柜里的意大利面只剩下专门给她的蝴蝶面。里苏特把这些都记在心里,晨跑归来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把它们都写在了购物清单里。买东西的事情交给梅洛尼和加丘去做,大量物资采购需要汽车,加丘不会忽略购物清单里的任何一样物品,而梅洛尼则知道如何挑选质量好的食材。

天气不太好,一月份的那不勒斯经常下雨。阴雨天不适合脱臼部位的恢复,梅洛尼正带着她下四子棋,这能帮助她适应手腕恢复训练。里苏特隔着热毛巾握住她的脚,她的脚踝很细,或者说她的四肢都很纤细,这种纤细能激起强烈的保护欲与破坏欲。里苏特有一瞬间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力量帮她把骨头接上,这种短暂的迷茫让他想起加丘。

第一次使用「白色相簿」在夜晚无人的停车场滑行时,因掌控不好替身能力摔出去很远。那时的加丘还小,摔得鲜血淋漓但还是咬着牙站起来,可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是里苏特抱着他走回家的,到住处之后稍大一些的梅洛尼捧着医药箱走到他们面前。里苏特对梅洛尼和加丘的身世略有了解,也知道梅洛尼在入队之前为了生活学会了一套独特的处理创面的方法,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梅洛尼拿着酒精棉快速处理着伤口,在擦拭脚踝附近时,加丘疼得叫了出来。

里苏特让梅洛尼停手,他抬起加丘的那条伤腿,他的脚踝红肿,原本应该有线条变化的脚踝和小腿一样粗,甚至连脚趾也肿了起来。里苏特立刻让加丘躺下,让他的脚处于身体水平位置的最高处。冰敷等待消肿,这一切里苏特处理得很熟练,而梅洛尼此时也快速处理完了他身上的擦伤。

加丘的脚还能动,关节没有脱臼,但扭伤很严重,里苏特凭经验确认他的情况。为了防止小孩子乱动导致恢复太慢,便给他上了夹板。加丘年纪小,恢复能力很快,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里苏特的视线下老老实实地当了两个多月的乖宝宝。

里苏特收回思绪,他看着梅洛尼与她的棋局。她知道利用先手优势诱导对手的棋子为她自己铺路,这个想法和意识很不错,但设下的陷阱太拙劣,被轻易看穿。梅洛尼喜欢把局势掌控在手里,因此他反过来利用陷阱确定了自己的胜局。

购物清单交给梅洛尼,里苏特正好有时间清算上个季度整个暗杀组的开销,好预估这个季度的支出。

上楼之前里苏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她缩在沙发的一角看书,这样安静的氛围不容易分心。上一次的铁粉只能确认她不会随意闯入他人的房间,这位年轻女士用行动得到了暗杀小队队长的一丝信任。为此,里苏特决定进一步试探她,他带着账单和各项支出重新走下楼,就坐在她的身边。她对里苏特手里的那些文件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还有避让的意思,她的肢体语言很自然,并不是她刻意做出的动作。里苏特看着文件,利用喝咖啡的间隙继续观察她。

和她弟弟的电话让里苏特发觉她平时很少展现出的另一面,虽然她有意降低说话的声音,但电话另一头那个活泼的小伙子的声音依旧听得一清二楚。她是真心爱护她的弟弟,她说话时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和飞扬的眉毛就是最好的证明。弟弟的室友是个听起来很安静的小孩,但知道自己的位置,话语间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是个聪明的小鬼。

相比较起来弟弟的性格更开朗些,和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他也想成为足球运动员,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去意甲踢球。里苏特把她与弟弟的对话全部听进去,包括弟弟在学校练习足球时的糗事一起。他还听见弟弟穿着她送的圣诞礼物,在球场上收获了很多同伴羡慕的眼神。里苏特曾看过照片,他已经可以想象出弟弟眉飞色舞的模样。在意大利,没人会对小孩子计较,哪怕弟弟的来电打乱了里苏特原本的计划,他也不会阻止他们之间的对话。她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并没有把暗杀组牵扯进来。弟弟没有意识到什么,里苏特想,如果是那个安静的小鬼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但对方只是普通的12岁小男孩,和暗杀小队的接触不多,他暂时不需要调查那个小鬼的来历。

里苏特继续观察在通话中的她,她蜷着腿靠在沙发上,歪着头让电话贴在脸上以缓解单手长时间握持电话导致的肌肉酸痛。长而卷曲的头发披散着,一部分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还有些许发丝挂在她的肩头,隐约可见她穿着的针织衫。立于沙发斜后侧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她的发丝里闪烁着点点光芒,她挂了电话,带着充满歉意的笑容看着里苏特。

只是姐弟之间的日常对话,里苏特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在情绪上产生变化。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她简单复述着对话内容,即便这些对话里苏特已经听过一遍,但他此刻不介意听她再讲一次。从这一点上来看,她与她的弟弟很像,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便敞开话匣子。她说了很多却不聒噪,带着些许法语腔调的米兰口音听起来并不刺耳。与她家人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让里苏特想起西西里陶尔米纳的海滩。阳光打在海浪上的波光粼粼就像她此刻眼睛里的亮光。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连忙止住话头,低头继续看书。里苏特不介意她再说一会,比起情报组或者杰拉德的资料,从这些无意识的聊天对话中里苏特能捕捉到许多情报文件上没有提及的内容。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她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整个据点的花销和平日差不多,她的到来几乎没有增加他们的负担。相比于小时候的加丘或者梅洛尼,她的胃口小得多,胃口虽小但好在并不挑食。普罗修特曾侧面提醒里苏特,这种商人家的女儿都是精贵的宝贝,好在她看起来很好养。

前几天霍尔马吉欧在那位干部婚礼上所说的话是整个暗杀组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但从种种行为来看,Boss确实没有支付给他们足够的报酬。杰拉德在这之后给里苏特打来电话,他说那对新婚夫妇中的丈夫死在了度蜜月的海岛上,妻子被人绑走,而他与索尔贝正准备查明是谁下的手。即便杰拉德身边有索尔贝,里苏特依旧叮嘱他们小心行事。暗杀组这边没有收到任何任务通知,这意味着正在对那一家人下手的并不是Boss,已经有人等不及要接管那不勒斯的赌场的控制权。

里苏特刚翻开下一页文件,他察觉到坐在一旁的她松开了手里的书,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左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嘴里还嘟囔着“让我睡一会”,没一会传来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头顶有些杂乱的发丝蹭着里苏特的下颌,里苏特的鼻腔被她的发香填满,每一处捕捉气味的细胞都品尝到了淡淡的花香。

他腾出左手,把她那些乱窜的碎发压下去。手掌蹭到了她的脸颊,梅洛尼喜欢揉她的脸不是没有道理,她的脸很软而且皮肤细滑,里苏特也伸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想起自己每次都能看见她的睡脸,里苏特甚至花费了几秒钟的时间思考这是为什么。她就像露出肚皮睡觉的猫咪,对里苏特毫无防备。他知道身边这个年轻女孩懵懂的心意,但他更清楚这种情感是无望的,至少现在里苏特无法回应她。她又蹭了蹭里苏特的手臂,他想,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会遇到更合适她的另一半,比如学校的同学。没有替身使者,没有黑帮,更不会牵扯到不见光的阴暗角落。

“我们回来了!”梅洛尼手里抱着两个大纸袋,里边装满了新鲜食材。

“喂!梅洛尼!下次别让我用替身冻鱼!”加丘嚷嚷着手里抱着一大块冰,通过冰块能看见几条鱼还有其他海鲜。

梅洛尼放下手里的袋子,拿出袋子里的咖啡粉,走到里苏特身边说:“里苏特,咖啡粉买了另一个牌子…”

“啊?别管咖啡粉了梅洛尼!里苏特,鱼我都放这里了。”加丘在厨房里解除替身,面对一水池的鱼和海鲜一筹莫展。他不知道如何切鱼,还是交给西西里出身的里苏特最保险。他刚走到沙发边,梅洛尼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两人绕到沙发正面,看见她抱着里苏特的胳膊睡得正香。

“梅洛尼,相机呢?”加丘问。

“没买胶卷。”梅洛尼说。

“啧,”加丘咂舌,他又说,“算了下次让杰拉德来。”

“不行。”里苏特表示拒绝。

Chapter 21: 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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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玩玩扑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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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戒指而争论不休的梦乱七八糟的,到最后也没有定下护送魔戒的人选。我依稀记得梦里的索尔贝与杰拉德两个人主动请缨说要去护送魔戒,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精灵王的座位很舒适,非常适合打盹,哪怕在梦里都能踏踏实实地睡着。在梦里,普罗修特饰演甘道夫,我一直以为普罗修特那样看起来很有气质的人是精灵,书里对精灵外貌的描写总让我联想起普罗修特,没想到他在梦里变成了一位老法师。梦里的精灵王是涅罗先生,我从未把精灵与涅罗先生组合在一起,但梦里的精灵王涅罗先生看起来并没有违和感。

睁开眼,我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我的毯子。窗外的天依旧很黑,我判断不出时间,只听见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玻璃。抬起左手揉眼睛,我在自己的袖口闻到了涅罗先生身上独特的味道,醇香的咖啡与烟草混合的气味。在涅罗先生家住着的这段时间,他们很少在我面前抽烟,不过我已经能区分出每个人身上的烟味有什么不同。

霍尔马吉欧的烟味最刺鼻,他身上只有烟草燃烧过后的那种苦涩气味,这种味道总能让我想起在学校里老师给我们播放的《荒野大镖客》,电影里的西部牛仔看起来就是霍尔马吉欧身上的那种味道。与之相反的是伊鲁索,他身上没有那么重的烟草味,而且烟味里夹杂着淡淡的薄荷气味。不过说到薄荷的味道,最明显的是加丘,加丘很少抽烟,我只在某天下午的时候见过他打游戏的时候来了一根烟。他抽的香烟里,薄荷味大于一切,闻起来很提神。梅洛尼的身上则什么味道都有可能,如果是平常其他人都没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就只能闻到涅罗先生的香烟与加丘的香烟。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杰拉德与索尔贝,他们看上去很会抽烟的样子,但我从没在他们身上闻到任何烟味。

我还小的时候,爸爸外出谈生意的时候只能带着我,那些做生意的大人们很少直接在我面前抽烟,可我依旧能捕捉到烟草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并不排斥烟草味。但闻过这么多味道,我最喜欢的还是涅罗先生身上的味道。

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正抓着袖口猛吸,我赶紧放下手,扒着沙发的靠背探出脑袋观察周围,涅罗先生不在,而梅洛尼则在厨房准备晚饭,加丘背对着我打游戏。幸好,没有人看见,我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一个问题浮上心头,为什么我的袖口内侧会有涅罗先生身上的味道?

我猛地想起那个趴在精灵王座上的梦,难道我在睡着的时候趴在涅罗先生身上了?这么想着的我赶紧爬起来,我躺着的位置正好是下午涅罗先生坐着的地方,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我到底对涅罗先生做了什么?梅洛尼和加丘他们看到了吗?此刻,我的脑内只剩下这些想法在咆哮。

加丘那边正好进入结算画面,他回头看着我,但镜片反射我背后立式台灯的光,我只能看见两片白,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举起手对我竖大拇指。我没来得及开口,加丘已经转回去继续下一关的冒险,我不好打扰他,只能把目光放在厨房里的梅洛尼身上。

可惜梅洛尼并没有回应我,我只能收回视线。但我可以确认今天下午睡着的时候肯定是靠在涅罗先生的身上了,希望我没有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

窗外的雨势依旧很大,看样子这雨能下到后半夜。在这样大的雨势下,房门突然敲响。梅洛尼在厨房说:“加丘,去开门。”

玩到一半被打断的加丘看上去就不开心,但他还是按下暂停,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杰拉德和索尔贝意外造访。好在大雨没有打湿他们的衣服,索尔贝和加丘点了点头就直接走上楼,应该是去找涅罗先生。杰拉德的视线越过加丘落在我身上,他笑着和我挥手,他指甲上的深蓝色指甲油在灯光下很显眼。加丘看见杰拉德之后很兴奋,他好像有话要和杰拉德说,但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只是推了推他的眼镜说:“梅洛尼有事找你。”

“喂!梅洛尼,”加丘对着厨房里的梅洛尼说,“我们的相机没有胶卷了对吧。”

梅洛尼立刻探出头,别在耳后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他问:“杰拉德,带相机了吗?”

之后的对话两人是在抽油烟机下说的,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最后杰拉德走出厨房说:“我也没带相机,我问问其他人。”

杰拉德打完电话坐在我身边,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像小时候在米兰时只见过一面的姑妈。或许是因为我刚睡醒,我这么想着,又看着杰拉德的指甲。深蓝接近黑色的指甲油很好看,显得他的手很白,这样形容一位男性的可能用词不当,但好看是不分性别的。

杰拉德牵起我的手,一边观察着我的手指甲,一边和我说:“上次从你这里借的唱片和电影我们还没看完,下次来的时候还给你,你的品位很好,那几部电影都很不错。”

“没关系的,不着急还,”手被握住不好动,我只能摇头,我说,“那些电影不是租借的。”

“你的手指甲很好看,想试试指甲油吗?”杰拉德问。

“好啊。”我立刻点头同意,因为手受伤我已经很久没有涂指甲油。不过我没有杰拉德这样明艳的颜色,因为学校不允许。

他捏了捏我的指尖说:“想要什么颜色?”

即便杰拉德问我,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合适的颜色。我看着杰拉德的手指,试想着同样的颜色放在我的指甲上,似乎并没有杰拉德的那种效果,驾驭不住。没了主意,我又把问题抛给杰拉德,我问:“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呢?”

“红色吧。”梅洛尼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他穿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脸坏笑。他继续说:“红色很合适。”

“红色确实很合适,她的手很白,很适合红色。”杰拉德在一旁附和着。

因为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到来,梅洛尼多花了点时间做晚饭,今晚吃的是梅洛尼最拿手的意大利方饺。做方饺很难,每个步骤要像程序一样精确无误,否则做出来的方饺极容易露馅。

晚饭过后梅洛尼拿出之前找到的纸牌,现在刚好能凑齐玩牌的人,除了涅罗先生和我,其余四个人在收拾好的餐桌上玩起纸牌。我还纳闷为什么涅罗先生不加入牌局,梅洛尼则推着我坐在涅罗先生的身边说:“里苏特来了就是稳赢,你晚上吃得比平时多,去坐着歇一会。”

我只好和涅罗先生一起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过说是四个人的牌局,被他们玩得更像是二对二,只要两组中随便一个人赢了就算获胜。

“你认为谁会赢?”涅罗先生在一旁问我。

我看着场上的情况,小声地和涅罗先生说:“杰拉德和索尔贝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两个人都没法从表情上推测出他们拿到什么牌,以及他们都知道照顾彼此,杰拉德打出小牌,由索尔贝突然抬高,让梅洛尼和加丘无牌可出。而梅洛尼和加丘这一组看起来到处都是破绽,加丘看起来更是藏不住牌,很容易通过他的表情猜测手里的牌局,而且加丘很容易顺着索尔贝设下的陷阱抛出大牌。这一局的杰拉德和索尔贝看起来很有优势,但涅罗先生你看。”说道这里我指了指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的梅洛尼。

“他一直都在出单牌,甚至在几次普通的出牌回合都选择过牌,梅洛尼的手里一定有能逆转局势的牌组。”

我的猜测没有错,面对索尔贝的一张2,加丘甩出小王,而梅洛尼在这时适时放下一张大王,紧接着他放下了手里的一大半纸牌,是五张连着的纸牌。杰拉德和索尔贝手里都只剩下单牌或对牌,面对梅洛尼毫无办法,梅洛尼又打出一组三连,再接一对2结束牌局。

我抬头看着涅罗先生,他拍了拍我的头,却并没有说什么。梅洛尼和加丘击掌庆祝胜利,这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是索尔贝去开的门。刚开门就听见霍尔马吉欧的声音,他说:“嘿嘿,你们在玩什么呢,打牌的话加我一个。”

梅洛尼和加丘正好从牌桌上退下来,现在变成了霍尔马吉欧与伊鲁索对阵杰拉德与索尔贝。他们玩的规则和刚才完全不同,我也看不明白,只是坐在一旁看他们玩。

“哦对了,”牌出到一半的时候,坐在我面前的霍尔马吉欧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我,他说,“你的手还没好,我这次带了我家猫的照片给你看看。”

我接过照片,有几张照片拍得很模糊,还有几张只能看到猫的背影。霍尔马吉欧说:“它不爱照相,抓住它拍张照还把我烟灰缸打翻了,还好是灰猫,和烟灰一个颜色。”

听着他这么说,我拿着照片笑起来,这时伊鲁索问杰拉德:“照片呢?”

我被这突兀的问题吸引过去,只见霍尔马吉欧又给伊鲁索的后背来了一巴掌,他突然凑过来问我:“天天和他们住在一起无聊吗?”

“还挺好的,看书看电影还可以看加丘玩游戏,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我说。

“整天在家呆着有什么好玩的,你要是无聊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出去玩。”霍尔马吉欧说着,手里出牌的动作也没停下。

屋子里人很多,烟味还有刚刚吃过的方饺味以及普罗修特的香水味混在一起,但我还是能从这些混杂的味道里分辨出涅罗先生,我看向一直坐在身旁的涅罗先生说:“出去玩也要等涅罗先生同意才行的。”

“哈!”霍尔马吉欧回头看了一眼涅罗先生,突然凑到我面前问,“你都18岁了,学校里的男孩子怎么样?”

看霍尔马吉欧一脸真心想要知道的模样,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很受大家的喜欢,我以前也和同学一起喜欢过他。”

“嘶,”霍尔马吉欧吸了一口气,他盯着牌桌和手里的指派,稍加思索后甩出两张,他继续问,“现在呢?”

“原来的队长毕业了,大家都喜欢新队长去了,可新队长和原来的队长除了头发颜色不一样,似乎没什么不同,现在想一想我应该是喜欢看他们踢比赛胜过喜欢那些人。”我这样说。

学校里谁都喜欢足球队的队长,就像拉拉队长同样受欢迎一样,可那些都是对某一种光彩的追捧,我喜欢足球队队长,我同样也喜欢拉拉队长,但这种喜欢和我以前住在佛罗伦萨时喜欢邻居家的小狗的情感是一样的。

只是,我又看向坐在旁边的涅罗先生,他太高了,仰着脖子看他有些累,我对涅罗先生的情感有点像我爱我弟弟,也很像我爱我爸爸,可又有一些不同,但不管怎样我都想接近他。不过我现在更喜欢霍尔马吉欧家里的猫。

“那你对里…”

“你的猫咪很可爱。”

我和霍尔马吉欧同时开口说话,但他的话显然被我打断了,我连忙道歉,却看到伊鲁索笑得狂拍霍尔马吉欧的背。

他们都笑得很开心,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笑了好一阵,霍尔马吉欧先把手里的牌全部打出去,又反手按住伊鲁索的手,他说:“下次来的时候,我把它带来。”

他又对杰拉德说:“我赢了,这下可以看了吧。”

“不行,”索尔贝说,“加钱。”

Chapter 22: 告白

Summary:

霍尔马吉欧的猫造成混乱,但这是个表达心意的好时机

Notes:

借用了《恬不知耻的紫烟》里毒组小队里科加其的替身能力,但原小说我并没有仔细阅读,所以毒组的人只会活在台词里,替身能力都只做模糊处理,人名更不会出现,是个没有姓名但确实在搞事的一个小组。原本那个打死阿帕基同事的混混死在酷暑,在这里做了魔改。

Chapter Text

此时场面非常混乱。

梅洛尼用毯子裹住我,我缩在沙发里。加丘的眼镜摔在地上,镜片碎成几块,脸上还有爪痕。霍尔马吉欧试图抓住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猫。灰猫在房间里窜来窜去,又落在涅罗先生的头上,爪子牢牢勾住帽子,在霍尔马吉欧的手碰到它之前带着帽子再次跳开,但涅罗先生帽子上的垂坠装饰有分量。灰猫对意料之外的重量毫无防备,和帽子一起摔在地上。兜帽刚好网住灰猫,我只看见黑色帽子鼓起一只猫的轮廓,帽子里的猫从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的呜呜声,一时间没人敢靠近。

我抱紧双臂,缩在毯子里露出眼睛,观察外面的情况,想了很久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

我的手腕恢复得还算不错,脚踝要慢一些。杰拉德与霍尔马吉欧分别答应我的事情一直都惦记着,和涅罗先生商量过后,梅洛尼替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还替我从我家取来涂甲油的工具,我之前把它们都收在一个小塑料箱里。

霍尔马吉欧的速度最快,他果然按照约定带来了他的猫,灰色的猫咪趴在霍尔马吉欧的怀里,他单手搔着它的下巴,猫咪闭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种声音听起来让人心情畅快。

霍尔马吉欧把它交给我,柔软又温暖的毛球此刻正趴在我的腿上。它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打着呵欠,让我看清它嘴里的尖牙。猫咪发出类似小婴儿一样的嗯嗯声,似乎在催促我像它的饲主霍尔马吉欧一样快点帮它顺毛。

猫毛摸起来柔软顺滑,可以看出霍尔马吉欧对它的爱护。灰猫摆了摆尾巴,又换了个姿势躺在我怀里。渐渐地,它随着我的动作发出呼噜声。听见这个声音,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种感觉就像双手冰凉时握着一杯热咖啡。

“它有名字吗?”我问霍尔马吉欧。

“你想叫什么都行,”霍尔马吉欧摊着手说,“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试着给它起了个名字,但怎么叫都没有回应。现在习惯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它有回应就行。”

灰猫看起来就像霍尔马吉欧一样随意洒脱,只要有人摸它,它不在乎在谁的怀里或者由谁抱着。我摸了它好一会,它突然站起来伸个懒腰,趴在我身旁的梅洛尼的大腿上。梅洛尼摸猫的手法比我专业许多,他很清楚这只猫最喜欢的部位,灰猫在他手里就像一辆小摩托车,呼噜噜地表示它此刻非常满意。

“你看,”梅洛尼抱着猫面对我,他单手拍着猫的尾根靠上一些的位置说,“它最喜欢这个位置,每次都会等着我。”

灰猫抬起屁股十分享受,还随着梅洛尼拍击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猫叫声。

我与霍尔马吉欧和梅洛尼一起坐在楼下逗猫,杰拉德和索尔贝这时也到达这里。不过他们有事要找涅罗先生,杰拉德放下手里拎着的纸袋,里边装着好几瓶颜色鲜艳的指甲油,接着他们走上楼。灰猫一直盯着索尔贝,直到他上楼灰猫才重新合上眼又打个哈欠,脑袋枕在我的腿上,我挠着它的下巴,它抖了一下耳朵,又重新发出引擎般的咕噜声。






“加丘呢?”杰拉德关上二层客厅的大门,索尔贝略焦急地询问加丘在哪。能让向来沉稳的索尔贝如此主动开口说话,里苏特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我在。”加丘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站在里苏特身边。

加丘不擅长对付霍尔马吉欧那只猫,那猫总是故意对他做出威吓的样子,这立刻激起加丘那颗较劲的心。他举着猫,和它说起描述猫叫声的词汇,英语写作“Meow”读音和意大利语的“Miao”听起来是一样的,但他不明白英语里的“ow”为什么会有两种发音,how, now, 还能理解。可为什么low, know,就是另一种读音?为什么英语的单词不能按照每个字母的读音拼读单词。

这样的话就算说给其他意大利人,他们也听得一头雾水。在意大利说英语的机会很少,即便遇到不会意大利语的游客还可以凭借世界通用的手势比划沟通。所以,作为不用说意大利语的猫,更是不明白面前这个有着一头夸张卷发脸上还架着奇怪框架的人在说什么,它只能听出加丘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不好,一副要开打的架势。作为曾经在街头称霸的前野猫,如何从威胁中脱身并反击是它曾经生存的本能。灰猫轻易脱开加丘的双手,跳至高处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如果这时霍尔马吉欧没有及时让「小脚」抓住它,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迫感受「白色相簿」的威力。

“你前天下午在哪?”索尔贝问。

“我一直都在这。”

索尔贝看向里苏特,里苏特点头表示加丘并没有出门,他说:“Boss最近没有发布指令。”

“这就麻烦了,”杰拉德走上前一只手放在索尔贝的肩膀上,随后给里苏特和加丘展示了他通过替身能力得到的照片,“你看这个人。”

照片里的人卷曲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呈现出大片鲜红色斑,四肢还可以看到严重冻伤的痕迹。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满足。照片里的这个人是冻死的。

“这个混混因为开枪打死个条子进去了,前天下午发现死在他的牢房,”索尔贝抱着手解释,“波尔波让他手下的去查清楚这件事。”

“这不是我。”加丘坐了下来,他对自己「白色相簿」的能力很有自信。冻死的是指人体核心温度下降导致的器官衰竭,除非需要他拷问,否则加丘不会用这种低效率的方法解决目标。他可以用更快的方法瞬间冻结人体,比如固化他们身体里所有水分造成脑死亡。

“这是他死亡之前接触过的人。”杰拉德适时又递出几张照片,里苏特接过照片仔细查看最终锁定在其中一个带着帽子身穿风衣手里还拿着雨伞的男人身上。

“这个人不是波尔波手下的,他属于另一支替身使者小队。”里苏特说出了他的名字,加丘和杰拉德对这个名字都没有印象,只有索尔贝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上流露出惊愕。索尔贝加入组织的时间比里苏特还要早,那时的他还未觉醒替身能力,在新人时期帮那个小组跑过一次腿,瞥见了他们拷问的情景。现在里苏特提起,他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那个人的能力,让目标产生寒冷的错觉并且死在这种幻觉里对那人来说轻而易举。

“没想到波尔波会派人调查这件事,”杰拉德觉得有些奇怪,他说,“波尔波向来不参与这些,他除了敛财就是寻找新的替身使者,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对方虽然是小混混,但罪名是打死条子,”索尔贝说,“波尔波在监狱里过得有滋有味,条子放宽好处让他干涉也有可能。”

“这件事我们会继续跟进,我觉得事情不简单,”杰拉德手里照片的图像逐渐开始曝光过度,他又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照片丢进烟灰缸,等待照片被火焰吞噬时,他问:“组织里知道我们能力的人有多少?”

“大概Boss是最清楚的吧,”加丘盯着燃烧的照片,他说,“我们都不是通过波尔波的测试才进入「热情」的,和他手下的那些替身使者不一样。我们可是这些替身使者里能力最强的!”

杰拉德想听的并不是加丘口中的这些信息,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节点有些微妙。「热情」里的人都试图通过证明他们自身的能力得到幕后老板的青睐,从而得到赌场或海运航线的管理权。杰拉德不清楚那组替身使者小队与波尔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与波尔波对着干不是什么好选择。要是到波尔波手下最不缺的就是替身使者。杰拉德相信波尔波手下肯定有与他能力类似的替身使者。

假如波尔波抓到真凶,他的利益互换是合理的,但另一边呢,出手的理由是什么?杰拉德不明白。

“杰拉德,”索尔贝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别忘了你今天来的’目的’。”

“对啊,差点忘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帮楼下那位涂指甲油的。”烟灰缸里的照片已经彻底烧毁,杰拉德站起身,他看着里苏特说,“作为监护人,你不看着她吗?霍尔马吉欧可最喜欢她这个年龄的姑娘…”

“她现在有猫了。”里苏特这么说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杰拉德耸耸肩,推开门和索尔贝一起准备下楼。

而他们在这时听见楼下传来她的短促惊呼。






灰猫趴在我的怀里,好像是睡着了,我还能听见它像人一样发出哼哼声,猫也会说梦话吗?我凑上去,侧着耳朵听它哼唧。

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惊醒了怀里的灰猫,它突然从我怀里跳起来,前爪踩着我的头顶,后爪站在我的肩膀上对楼梯的方向发出恐吓声。霍尔马吉欧立刻过来安抚它,却没想到这个举动吓到了它。灰猫没站稳从我头顶滑下来。我明显感觉到它的爪子勾住了衣服,我今天穿的是一条棉质连衣裙,宽松的版型很适合在家穿,在有暖气的室内穿这样一件长裙很舒适。

灰猫的爪子勾住后背的布料,我只能背对着离我最近的霍尔马吉欧,麻烦他抓住猫。但猫却不安分,它爪子在我背上乱蹬,尖锐的爪子偶尔透过衣服的布料划在后背上,还好并不疼。但比起这个,我隐约听见了布料撕破的声音。

“梅…梅洛尼…我好像听见了衣服被扯坏的…”

话还未说完,猫终于挣脱了我的衣服,但在这一瞬间伴随着布料撕扯的声音我后背一凉,连衣裙掉在地上。

梅洛尼眼疾手快抓起毛毯裹在我身上,加丘问着现在的情况先一步跳下楼,我躲在沙发里只露出眼睛看着情况,灰猫从地上跳到我面前,又在我眼前快速起跳,直接踩在加丘的脸上。眼镜被猫扒拉下来,掉在地上,镜片也从镜框里掉出来碎成几瓣,没了眼镜的加丘被猫轻松“制服”,我看见楼梯上站着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看起来不擅长对付猫的模样,只有涅罗先生和往常一样走下楼。灰猫找到了新的制高点,快速窜上涅罗先生的头顶,却只抓下来他的帽子。也正因为涅罗先生的帽子,灰猫终于落在霍尔马吉欧的手里。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灰猫在霍尔马吉欧里挣扎着,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梅洛尼捡起我已经不成样的衣服,叠起来放在沙发上,他随手从我的衣架上取下另一件裙子递给我。他推着霍尔马吉欧走到楼梯口,给我换衣服的时间。

我换上新的裙子坐好,霍尔马吉欧这才重新抓着猫坐在我对面。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都要化了,即便它扯烂了我的衣服,我却不想对它生气,可爱的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它伸着脖子想逃离霍尔马吉欧的怀抱,我伸手把它接过来用毛毯裹住它。灰猫这才安静下来,缩在毛毯里闭上眼睛再次化身小马达。

涂指甲油是没戏了,我抱着猫带着歉意对杰拉德笑了笑。又对霍尔马吉欧说不用担心裙子的事情,下次再买一条新的就好了。

直到我怀里的猫睡沉,霍尔马吉欧这才带着它离开,杰拉德把那几瓶指甲油都送给我,梅洛尼带着加丘出门配眼镜,屋里又一次只剩下我与涅罗先生。

“后背。”涅罗先生手里拿着棉签和酒精坐在我身边,这时我才感觉到后背有几处刺痛。

当着涅罗先生的面,我脸又烫了起来心脏砰砰跳。我抱着毛毯背对着他撩开长发,伸出左手拉下连衣裙的拉链。

我的脸埋在毛毯里,蘸有酒精的棉签擦过后背,我的心口随着棉签逐渐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就像端着一杯盛满的咖啡。我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对涅罗先生的心意。

我喜欢他,就像喜欢我的爸爸和弟弟一样自然,也像以前喜欢足球队队长那样炙热。我的目光总会停在涅罗先生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但和对待家人和那位足球队长的心态又不太一样,想到涅罗先生的时候我的嘴角会不由自主地上扬。哪怕像现在这样,脸藏在毯子里,笑容也停不下来。

我很清楚,我和涅罗先生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不仅仅是年龄,还有一些别的我不明白的事情。但我想把心意告诉他,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能预想到涅罗先生拒绝我,但不说出来就是我的遗憾。我不知道毕业之后的去向,假如我跟着爸爸离开那不勒斯,那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就当作是在这个城市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回忆吧。

尽可能深呼吸,我要保持冷静。

“涅罗先生,”我的声音果然在颤抖,心口躁动不安的冲动快要抑制住我的喉咙,我紧闭双眼攥紧毛毯说,“我想,我喜欢你。”

“我不会回应你的情感。”涅罗先生的声音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自然地仿佛在讨论晚饭或者天气。

听见他的话,我感觉心头一凉。这是我预想到的情况,可亲身经历的时候依旧觉得自己好像掉入冰窟。鼻子酸涩,眼泪就要溢出眼眶,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哭泣,便偷偷让毛毯吸走泪水,我继续说:“我知道,涅罗先生不会回应或者拒绝我都想到了,我也没想过来自涅罗先生的任何回应,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好想告诉你。”

涅罗先生帮我处理后背伤口的手没有停下来,他没有说话。可我需要继续说下去,否则鼻子堵上之后发出的声音会暴露我在哭这个事实。

“我还有毕业考试,还有这之后的毕业舞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涅罗先生现在答应我,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喉咙哽咽,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希望我的心意不会对涅罗先生造成负担。

“好了,后背只是划痕,伤口不严重。”涅罗先生这么说着帮我拉上拉链。

“谢谢你,涅罗先生。”声音大半被毛毯吸收,这很好,涅罗先生应该听不见我的哭腔。

“你可以叫我里苏特,”涅罗先生说。

“好。”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眼泪彻底控制不住,鼻子彻底堵住,我只能张嘴呼吸。此刻,我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Chapter 23: 拒绝

Summary:

意料之中的拒绝

Chapter Text

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我只能靠嘴呼吸。涅罗先生,不,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称呼他为里苏特。他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会改掉称呼。

里苏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鼻子暂时失去作用,但我听得见咖啡杯与茶几接触的声音。从沙发另一侧站起来,我拄着手杖避开里苏特走进卫生间再关门。看着镜子里的我,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眼皮肿起来看上去滑稽可笑。今天没有画眼线,不然可以预想现在被泪水晕开的狼狈模样。眼睛里有不少血丝,仔细看还发现眉毛上挂着一根猫毛。

拧开水龙头,流水声可以掩盖我清理鼻子的声音。我尽力洗掉脸上所有哭泣留下的痕迹,冷水能让脸颊看起来紧绷一点。于是我反复捧起流水拍在脸上,直到脸颊感受不到水的冰冷,我才重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依旧有些肿,但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了。

重新坐回沙发,里苏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手里的那些文件上。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狼狈模样。这样很好,避免了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我拿起《魔戒》接着上次没看完的部分继续阅读。

屋内重回刚开始的安静,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正当我以为接下来的时间就会这样过去的时候,里苏特突然开口问:“哪天开学?”

“下个礼拜二。”我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下一页,同时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能如此平稳。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里苏特说话,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不过,里苏特的话提醒了我,当时决定住在这里时,我说好开学之前会搬回去,现在正好是商量这件事的时机。

“里苏特。”他的名字第一次从我口中说出,省去先生的前缀,也少了一份距离感。好像我离他稍微近了一些,但这一点微小的距离远不足以让我跨过面前的鸿沟,来到他面前。

“嗯?”他抬起眼睛,看向我的方向。

这样平静的对话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我放下手里的书,抱着膝盖看着里苏特。察觉到我自己的心意之后,这种看向里苏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理所当然。

里苏特今天的头发软塌塌的,能兜住猫的帽子肯定会压扁他的头发。可我觉得这样的里苏特很少见,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用平易近人来形容他肯定不合适,不过柔软的头发确实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颌骨线条。我很喜欢里苏特的五官,狭长眉毛下的那双眼睛自然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哪怕他坐在那里不说话,仅靠眼神足以镇住场面。里苏特的眼窝很深,脸颊略微凹陷,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留下阴影。危险又神秘,就像热带雨林里那些有剧毒的爬行类动物,警示其他生物不要轻易靠近。我想,我就是那个无视警惕也要靠近的无知者。

或许是因为我凝视的时间太长,他干脆放下手里的那一沓文件,直视我的眼睛。与喜欢的人目光对视使我获得短暂的满足,我说:“之前说好的,我要搬回去了。”

“后天我会联系霍尔马吉欧。”他简短的一句话里不包含任何情绪,但他已经定好了一切。

“好。”我点头的同时心想,这个话题应该到此就结束了。

“你需要一个护腕,写字的时候戴着,”出乎意料地,里苏特没有终止对话,他指着我的左脚问,“什么感觉?”

我回想着刚才借助手杖的力量走到卫生间的那几步路说:“可以落地,但重心的一大半还在手杖上。”

“禁止校内运动。”里苏特说得很详细,只要照着他说的做就没有问题。暂住在里苏特这里不到一个月,无条件信任他这件事就像呼吸和心跳一样融入我的血液之中,信赖感可能比爱恋的情感更早萌芽。

里苏特和我持续着如同医生患者一样的对话,他看着我,眼神毫不闪躲,表情也很少有变化,而我的内心却做不到像他那样平静。我始终回想着刚才他说的那些话,里苏特没有直说,可那句“不会回应我的感情”可以直接和拒绝画等号。可与此同时他让我换了一种称呼他的方式,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你的毕业舞会,”里苏特打断我的思绪,“在那之前还有很多复健练习。”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复健练习必须在里苏特的监督下进行。换句话说,即便我搬回去,每天都还要老老实实地出现在里苏特的视线下。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学业加重了。

“你会监督我的舞蹈练习吗?”我半开玩笑地问他。

“普罗修特更适合做你的陪练舞伴,还有索尔贝和杰拉德,他们会是好老师的。”里苏特又换了一种方式拒绝我。

我靠在沙发上笑出声,胸口的酸涩与苦闷一扫而空,说:“那我要好好练习,普罗修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我的错误。”

梅洛尼和加丘在此时回来,加丘的新眼镜和原本那一副眼镜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同样的镜框颜色同样的款式。他坐在我右手边的沙发上,继续之前的游戏存档。

我能感觉坐在我左侧的梅洛尼身上带着屋外的寒气,他总是穿得很少,认真贯彻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个信条。我看着他的鼻尖,比刚才我哭红的鼻头还要糟糕,我撤下盖在身上的毛毯递给他。毛毯的一角因为吸饱了眼泪摸起来有些潮湿,可我现在没有更好的可以驱寒的东西。梅洛尼裹着毯子坐了好一会,然后扭头看着我。我能从他的湖绿色眼睛里看到我的倒影,他自然注意到肿起来的眼睛,然而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更何况我和里苏特之间已经说开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所以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梅洛尼,我要开学了,我准备搬回去,又要麻烦你们帮我搬东西。”

加丘听见这话放下了手柄,和梅洛尼一起转头看向里苏特,我又补充了一句说:“里苏特刚刚已经同意了。”

这下,他们又同时转过来看着我。我看向加丘,终于看出这次的眼镜有什么不同之处——镜片不会反光了。因此,我清楚地看见他瞪大了眼睛。我以前很少观察过加丘的眼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加丘的眼镜反光。他的瞳孔是罕见的黑色,眼睛整体的大小还行,只是黑眼球的比例比较小,显得整个眼睛看着都不大。

梅洛尼也毫不掩饰他脸上的惊讶,脸上的肌肉牵动着所有能活动的地方,他一直打量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对里苏特的称呼变了的关系。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梅洛尼问。

“里苏特说他后天联系霍尔马吉欧。”

梅洛尼吃惊地捏着我的脸,他揉了好一阵又捧着我的脸,我的眼前只剩下梅洛尼。他的眼睛也很好看,睫毛长到让我嫉妒。他的脸上常年带着一个纱制的眼罩,平时我只能看见他的左眼,右眼被头发和眼罩双重遮挡,只能隐约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出右眼周围没有伤疤。我和他挨得很近,再继续和他对视我肯定会对眼,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梅洛尼想做什么,又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双手捏着我的脸微微晃动,又强行让我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他松开了我。

“我真想看看此时的普罗修特是什么表情,”梅洛尼单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摸着我的眼睛说,“你和里苏特?”

“什么也没有,我说出来了,没有其他事情,就这样。”我如实交代,这种事情不需要遮掩,事实就是如此,我只是实话实说。

梅洛尼回头看着里苏特,我越过梅洛尼也看着里苏特,加丘更是连游戏都放下了,一直看着我们的对话,他也一只手撑着脸,谁在说话就看着谁,看起来就像那些坐在球场的观众,眼睛只盯着足球看。

里苏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拿着文件站起来走上楼,梅洛尼和加丘的视线又全都落在我身上。

“哭过了?”梅洛尼凑得很近,他伸出手指压了压我的眼皮。加丘也盯着我的样子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话题我可以单独对着梅洛尼说,加丘在场我反而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嗯。”

“嘁。”加丘的反应我毫不意外,可紧接着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直接按在我的眼睛上,我赶紧闭上眼睛。是冰块,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拿着,肿眼睛太难看了,”加丘又拿出一块冰按在我另一只眼睛上,他说,“你哭了多久能肿成这样。”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埋在毛毯里,而毯子上还挂着猫毛的关系,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拿着冰块敷在眼睛上,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说:“真的没什么,就算我搬回去我还要每天过来做复健练习,之前梅洛尼不是还答应我要带着我练习交际舞吗?”

所以,不用再问了。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Chapter 24: 回归正轨

Summary:

假期结束,迎接新生活

Chapter Text

在我搬家的那天,他们都过来帮忙了。上次是霍尔马吉欧帮忙搬的家具,所以现在搬回去也都听他的安排。他们在外面搬床铺的时候,我和梅洛尼在卫生间收拾这些瓶瓶罐罐。整理好这些,梅洛尼又拿着我的那些衣服带着我回到我自己的卧室,我能听见楼下他们搬运家具的声音。

右手恢复得还不错,但梅洛尼还是把我按在椅子上,让我不要乱动,他让我把衣服递给他,挂在衣架上的事情还是让他来。这些衣服还都是梅洛尼帮忙整理的,他现在还记得这些衣服原本的摆放位置。

“毕业舞会的裙子准备好了吗?”

梅洛尼正在整理我的大衣,突然没由头地问我关于毕业舞会的事情。这个问题让我一愣,我确实很期待毕业舞会,可从现在开始算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的重点将一直都会是学业和升学考试,事情的主次和先后顺序我还是分得清的。

“没有,”我摇头,诚实地回答他,“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梅洛尼放下手里的大衣,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我的座位扶手上说:“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

我一直觉得梅洛尼让人捉摸不透。比如他现在正和我说话,他的眼角带着看起来非常善意的弧度,眉毛舒展,嘴角上扬,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可我总觉得他这句话藏着其他意思,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他的潜台词。梅洛尼的左侧头发用遮挡眼睛的眼罩别住,看起来倒是十分干练。

住在里苏特家里的这段时间我有些在意他的头发和眼睛。左侧发型和右侧看起来完全是两种风格,头发看起来就像是仓促间剪短的模样。不规则,毫无章法,却很好看,就像那些时尚杂志上的封面模特。只要我高中毕业,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时尚杂志上的装扮穿衣打扮。杰拉德送我的那几瓶指甲油太好看了,学校不允许学生涂色彩艳丽的指甲油,所以我打算偷偷先涂在脚趾上过过瘾。

梅洛尼撩起头发那侧的耳垂上有一枚耳钉,款式很普通,耳钉的颜色和瞳色相同,很好看。我记得时尚杂志里说过,在搭配衣服的时候需要一些同色系的小饰品做点缀。梅洛尼看起来总像是乱穿衣服,但那些乱搭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看着梅洛尼的耳饰,尝试打耳洞的想法又渐渐浮上心头。可是爸爸一直都不同意,我还要想办法过爸爸那关。

“梅洛尼,”我问他,“打耳洞要恢复多久?”

他捏住耳垂,好像是沉思一般收敛表情,片刻之后,他又扬起嘴角说:“我不记得了。”

梅洛尼伸手捏住我的耳垂,他指尖的温度比我耳垂要高。他似乎在比划着什么,捏得我整个耳朵发烫,过了好一阵我才听见他说:“你的耳朵大概要三个月。”

耳朵烫得像过热的电视机,我轻轻拨开梅洛尼,捂住耳朵降温。他歪着头,右侧的头发蹭过我的脸,有些痒。梅洛尼绕至我的身后,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现在想打耳洞吗?”

“没有,我就是问问。”我摇头,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以及这种事情我还是希望能和爸爸沟通一下,看在我即将毕业的份上他应该会同意的。

耳洞的事情暂时先不考虑,但我有别的打算。我说:“或许你说得对,梅洛尼,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到时候你能帮我挑选舞会的裙子吗?”

“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成为舞会当晚的焦点。”梅洛尼这回是真的笑了。

三箱衣服收拾完,我的脚边还有个小箱子没收拾,是我的贴身衣物。梅洛尼提出帮我收拾这个箱子时我自然是强烈拒绝,我甚至搬出里苏特的话说:“轻度的活动关节是必要的。”

里苏特的话果然好使,梅洛尼什么也没说,他耸耸肩拿起浇花壶去了阳台。

收拾好楼上的衣服,我又回到了里苏特家,检查是否还有拉下的东西。我可不想发生明早洗漱时发现眼霜还在里苏特家的尴尬事情。我留意到坐在沙发上普罗修特的眼神,他皱着眉的模样让我想起爸爸,以前弟弟太调皮,在院子里踢球把家里窗户踢破时爸爸就是这个表情。

我尽可能忽视普罗修特那边的目光,正与梅洛尼一起在厨房收拾东西。沙发那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普罗修特说:“过来。”

“去吧,这些东西我知道要放在哪。”梅洛尼抱着箱子,直接断了我想跟着他回去的念头。

“他肯定要说我的事,我不想听,再解释一遍很麻烦的。”我抓着梅洛尼的手臂,脑内不断地预演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不管怎样我都觉得要重复解释这件事很麻烦。而且对方还是普罗修特,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说话时总是提着劲,生怕什么地方出了错会遭到他的指责。因此我对于他将来要指导我交际舞这件事感到不安。

“他们都知道了,”梅洛尼双手抱着箱子,腾不出手便稍微晃了晃胳膊算是安慰,他的下巴指着沙发上坐着的那些人说,“他们对这件事都很好奇,我帮不了你,你也知道你逃不掉的。”

我还想继续和梅洛尼说话拖延时间,但普罗修特不耐烦地抬起腿架在茶几上,皮鞋鞋跟敲在玻璃茶几上发出的声响吓我一跳,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客厅里,属于我的所有家具全都搬走了,里苏特家的客厅又变成了我最开始来时见过的空荡荡的模样。我坐在普罗修特对面,旁边就是伊鲁索,另一侧还有索尔贝与杰拉德,这气氛看起来就像审判。

先开口的不是普罗修特,而是杰拉德,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之前从我这里借走的碟片和黑胶唱片。这无法缓解我的焦虑,不甘示弱地盯着普罗修特的眼睛,希望这在他眼里看起来没有那么滑稽。

我做好了被他们盘问的准备,可普罗修特开口说的话却超出了我的预想,他说:“毕业舞会你们跳什么?”

“啊…”我的大脑突然短路,这个问题并不在我准备好的题库之内,我重新组织语言回答他,“开场有个交际舞,和固定舞伴一起跳,之后就是随便跳了。”

“有舞伴啊,”伊鲁索双肘撑在膝盖上,前倾身体看着我,他瞥了一眼普罗修特,又把视线落回我身上问,“你的舞伴呢?”

“这要等开学之后找,现在太早了。”我想起上学期的交际舞课,课上许多男生还不太会跳舞,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扶着她们的腰还是把手放在她们的肩膀上,也不知道一个假期过去了,他们有没有进步,女生们都不希望自己的舞伴在跳舞的时候还能踩到漂亮的裙子。

“找到舞伴之后再继续。”普罗修特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不断地点头。但找舞伴这个事情本身实践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我受伤未愈什么的先不说,大多数人都会在毕业舞会的时候邀请自己喜欢的人做舞伴,我喜欢的人是里苏特,而他又不可能当我的舞伴。要不是舞会当天学校专门有校车接学生,我甚至想晚点去,直接跳过交际舞的环节。

“霍尔马吉欧那家伙说你和里苏特告白了?”伊鲁索毫无预兆地直奔主题,我跟不上他们的对话思路,之前的舞伴话题已经让我放下心里的防备,现在突然问我这个,做好的心理准备在瞬间被粉碎。

但我还是要回答他们,我说:“那霍尔马吉欧应该也和你说了结果。”

被重复问起同样的事情感觉很糟糕,我虽然不像那些爱情电影里的角色失去恋人痛哭流涕,可总被人问起来心里总是会泛起一丝苦涩,我做不到完全不介意被拒绝。

伊鲁索调整坐姿,一条胳膊抵着沙发靠背,左腿搭在右腿上,他摊开另一只手说:“霍尔马吉欧没说细节,你多说点,帮你分析分析。”

他这个表情看起来不像要帮我“分析”现况,反倒像要听故事,更何况我不需要什么情感咨询,维持现状没什么不好的。

“行了吧,伊鲁索,”霍尔马吉欧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我对这种一声不响突然出现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霍尔马吉欧的双臂撑在我身边,像是把我圈起来一样,他低头看着我说,“东西都搬完了,你回家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霍尔马吉欧冲我眨眼,我正好借他的话起身离开。霍尔马吉欧搂着我的肩膀,他又说:“你别在意伊鲁索,他就是最近身边没什么能说话的小姑娘,无聊了。”

“我知道了,”我说,“喜欢里苏特和被他拒绝这件事不冲突,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现在这样挺好的。”

霍尔马吉欧侧过头看着我,他的绿眼睛里闪过不可思议,他说:“梅洛尼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你是真的有勇气告白啊。”

梅洛尼也好,加丘也好,还有现在的霍尔马吉欧以及刚才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他们对于我告白这件事流露出的夸张反应反而激起我的好奇心,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惊讶的吗?面对喜欢的人勇于表达自己的心意是正常反应啊,在学校的走廊里总能看见表白的学生。

“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你们这么惊讶?”我问霍尔马吉欧。

“不,没什么,好了,到你家了,你先看看有没有少什么。”霍尔马吉欧果断换了话题,他替我拉开家门。客厅内,里苏特,梅洛尼和加丘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客厅的摆设和搬家之前没有区别,除了现在家里除了我还有四个男人。不过他们不打算久坐,看见我回来之后纷纷起身离开,只有里苏特还坐在沙发上。霍尔马吉欧和加丘走在最前面,梅洛尼出门前还带上了门,特意把里苏特和我单独留在屋里。

里苏特示意我先坐下,然后他说:“右手。”

我立刻伸出手,里苏特把一个类似手套的护腕套在我的手上,可调节子母扣能适应各种手型大小。里苏特抽紧腕带贴好子母扣,这个护腕就像夹板一样固定住我的手腕,手指的部分是掏空的,因此戴上护腕并不影响我右手的活动。

我转动小臂仔细看着这个护腕,看起来挺像特工电影里主角的什么高科技武器。护腕很厚,里侧是亲肤的绒布面,应该是海绵夹层,能吸收部分外界撞击。

“尽可能戴着它。”里苏特说。

“好,”我举着右手在里苏特面前晃,我问他,“我就把它当作是送给我的礼物了。”

“随你。”

Chapter 25: 海鲜烩饭

Summary:

一起吃顿饭

Chapter Text

开学之后的日子看起来和原本没什么区别,但有些事情却彻底改变了。

每天早晨在阳台浇花时,除了惯例般的问早,我的目光最终都会落在里苏特身上。每天清晨问候的顺序是固定的,加丘是第一位,因为他看起来就很想早点进屋,然后是站在对面二层落地窗前的梅洛尼,最后才是楼下的里苏特。晨间问候其实就是三句话的时间,全部说完只需要半分钟,我故意把里苏特的顺序放在最后,就是为了目光里的里苏特能多出现几秒。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不会耽误他太久。在唱片机的乐曲中和里苏特问候早安,这便是我每个早晨的必备功课。

拄着手杖上学比以前要多花五分钟,但爸爸为我挑的手杖好看轻便又实用,总让我能想起电影里那些贵族手里拿着的权杖,因此走起路来不自觉地抬头挺胸。

学校老师在第一天的课上就详细地规划了这个学期要做的事,以及最后升学考试需要准备的各种材料。总而言之就是更多的学习任务,频繁地随堂小测,以及莫大的学业压力。同时老师也说到有关大学申请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准备继续读大学的学生在一周内和家长一起做出决定。

爸爸替我给学校递交了医院开具的诊断书。因此一切校内运动相关的事宜皆不需要我参与,这自然也包括了每周的交际舞课。但由于毕业舞会上的交际舞算是个集体活动,以及还有一些动作的编排,因此我要坐在一旁看看老师如何安排。

书店老板那边的打工还在继续,看见我手腕和脚踝还没痊愈,老板便安排我登记新入的图书,记录每天卖出的数量。书店老板是个挺有意思的中年男人,书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他便和我聊起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数那不勒斯的店铺都受到黑帮的保护,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收取保护费,当然商家同时还要缴税,虽然出两份钱,但能尽可能避免店铺遭到抢劫。被抢了之后的损失可比保护费和税高多了,大家都是经商的,这点利益平衡都很明白。

布加拉提是书店老板经常挂在嘴边的名字,按照书店老板的说法,布加拉提负责管辖这片区域,他也真的履行当初交保护费时的诺言。布加拉提会出面解决很多问题,甚至是一些家庭内部矛盾。老板说我一个小姑娘走在路上要是觉得不安全,就可以往布加拉提经常会出现的饭店方向走,他会帮助我的。

饭店的地址我记住了,那里离我学校不远,如果真的在学校附近遇到紧急情况,我会按照书店老板的建议去找布加拉提先生的。

爸爸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尽可能不要和黑帮有任何关联,黑帮有一套独特的理念。爸爸说,普通人之间或许会看在朋友或者家人的情分上出手帮助,而黑帮不会这样大发善心,就像贷款,未来总要还清的。

爸爸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我的印象里,爸爸的生意从未在这方面受到过影响,他的话都是经验之谈,这大概也是他这些年生意没有受到影响的关键。不过黑帮距离我的生活很远,我只是个高中生,我既不用交保护费,也不需要他们的庇护。帮派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而我高中毕业后很可能和爸爸和弟弟一起离开那不勒斯,我不属于这里。

结束一天的打工,我站在书店门口,书包里的移动电话响起,我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你好。”我接起电话,右手戴着里苏特给我的护腕,我可以借助护腕的支撑拿着移动电话。腾出的左手才能拄着手杖往回走。

“来吃晚饭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梅洛尼,他是什么时候拿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啊?”我确实对晚饭吃什么没有任何想法,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让我更加茫然。

“你的手也不方便自己做饭吧,今天负责晚饭的是里苏特,你拿勺子已经没问题了,晚饭有海鲜烩饭。”梅洛尼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诱惑因素,每一条单独拎出来对我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理由,而他直接堵死了我所有可能拿出来拒绝他的话。似乎是听我这边没有回答,梅洛尼又补充了一句:“普罗修特他们都不在,别忘了你还要来做复健练习,为了你的毕业舞会。”

梅洛尼连普罗修特不在这个理由都搬出来,我哪还有拒绝他的理由,只能答应他。至于电话号码的事情,还是当面问他吧,这种事情电话里也讲不清楚。

来到里苏特的家门前,梅洛尼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他替我打开门,让我进屋。

看着里苏特家的客厅空旷不少,一时间我还有些不适应,里苏特在厨房,梅洛尼带着我坐在沙发上,他说:“加丘还没回来,我们先做点小练习。”

手腕的恢复练习很简单,梅洛尼便能指导我完成。我解开右手的护腕,让梅洛尼抓住我的手腕,模仿关节活动的样子晃动手腕。我趁这个机会问他:“你怎么拿到我的电话的?”

梅洛尼先抬起头看着厨房的里苏特,随后目光缓缓落回我的手腕上,他说:“没有你的电话怎么监督复健呢?”

“你可以直接问我啊,”我努了努嘴,“接到电话的时候吓我一跳。”

“不不不,”梅洛尼冲我摇了摇手指,突然凑近我面前说,“重点不是怎么得到号码,而是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想想也是,已经拿到了电话号码,还要在意怎么拿到的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知道这个号码是梅洛尼的就行了。

“你说得对。”我点头表示同意,这时我想起老师说要和家长一起商量专业的事,估摸着这个时间段的爸爸应该有时间接我的电话,我弯腰从书包里拿出电话,按下了爸爸的号码。

电话里的等待音响了很长时间,爸爸没有接电话,这有些反常。以往爸爸要是没时间接电话会直接挂断,而这通电话因为长时间没人接自动挂断,或许爸爸那边人刚好不在电话边上,爸爸要是看到了我的未接来电提醒会打回来的。

“怎么了?”梅洛尼问。

“没什么,爸爸没有接电话,”我弯腰把电话放回书包里,再坐起来伸手撩开垂下来的头发说,“学校要我们和家长商量毕业之后确认方向的问题,有一周的时间,没事,爸爸会打回来的。”

“我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加丘推开门,嚷嚷着走进屋。他看见我愣了一小会,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进屋,坐在我的另一侧。

他身上很冷,今天屋外已经有些回暖,也没有刮风,可坐在我身边的加丘就像冰块一样散发着寒气。冷得我打了个抖,下意识往梅洛尼那边靠了靠,梅洛尼的手常年都不暖和,但和此时的加丘相比,梅洛尼可暖和多了。

“加丘。”里苏特在厨房里叫他,他立刻站起身走过去和里苏特说话。

沙发上加丘原本坐过的地方也冷得厉害,我小声和梅洛尼说:“加丘怎么这么冷,他没事吗?”

“别担心,”梅洛尼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此刻我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他说,“加丘只是‘热情’过了头,里苏特让他去‘冷静’一下,不用在意。”

或许是我的错觉,说这句话的断句和重音很奇怪,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海鲜烩饭的香气已经抓走我全部的注意力。

现在我终于能吃到里苏特做的海鲜烩饭,上次梅洛尼喂给我的那一口烩饭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每次轮到里苏特做饭的日子我都格外期待他做烩饭,但一次都没能如愿。

撒着欧芹碎做点缀的烩饭冒着热气,吸饱高汤的米饭颗粒鲜明饱满,表面挂着一层汤汁,在灯光下反射着光线,看起来让人食欲倍增。红彤彤的大颗虾仁、看起来弹性十足的鱿鱼圈,蒜瓣一样的新鲜鱼肉,以及汤汁饱满的贻贝肉,海鲜自带的鲜香味刺激着我的唾液腺,即便还没有拿起勺子,我已经开始想象这一份烩饭吃进嘴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我先舀起一勺带有贻贝的烩饭送进嘴里,贻贝里的汁水在口中迸裂,米饭并没有因为高汤而变得软烂,牙齿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一粒米饭还保留着大米应有的硬度。盐与胡椒的味道佐以微量番茄酱的甜酸,多种口味全部汇聚在口腔里,米饭的热气搅拌着这一切,鲜美滋味带来的幸福感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用来描述美味的词汇没能跟上这趟幸福列车,所以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告诉里苏特这份烩饭有多好吃,我只能一口接着一口,让味蕾和大脑记住这个味道。

晚饭后的复健练习在里苏特的指导下完成,脚部没有想象中那么灵活,很多动作做起来有些吃力,终于费劲按照里苏特的要求完成今天的练习后,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我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日程本,把这一周和下周的一些重要日期记在本子上。我看着两周之后的16号,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并在那一天的格子里画了个小小的蛋糕。

二月十六号,我弟弟的生日。

突然想起弟弟和我说过他比乔鲁诺大了两个月,那他应该是四月份的生日,是时候给他们准备生日礼物了。

Chapter 26: 与布加拉提的第一次接触

Summary:

遇到布加拉提;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小麻烦

Chapter Text

第二天上学时我一直都在想未来的专业,老师建议我从兴趣入手,尽可能找一个既有兴趣又能找到工作的专业就读。老师手里拿着对应的专业列表,问我对什么有兴趣。书店的打工生活便很有趣,这是一项我不讨厌的工作,可如果仅满足于在书店打工,那我便没有继续读大学的必要。老师看出我的犹豫,把可以就读的专业列表递给我一份,让我自己看。

这件事我想了一整天,书店老板趁着没人又来和我聊天,他看见我手里的专业列表,倒是很热心地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什么不考虑图书管理呢?”老板听完我的困惑摊开双手,他的情绪很激动,上唇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这才知道书店老板原本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后来因为个人兴趣爱好的关系才开了这家店。他详细地为我介绍了图书管理员能做的事,我所就读的高中是科学技术应用类高中,有学习计算机的使用,书店老板抱着胳膊点着头,一副“相信他准没错”的模样和我说,未来的图书馆肯定非常需要会用计算机的年轻人。

“毕业之后可是能进入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三世国家图书馆工作的,别错过这个机会。”

门口的铃铛发出响声,有客人来书店了,老板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了收银台前,我继续登记着仓库内的书本存放情况。

“欢迎光临,布加拉提先生,近来可好?”我听见了老板的声音,突然想起老板说过今天是交保护费的日子。

我听见老板叫我过去,我便拿着手杖走到收银台旁,书店老板轻轻推了推我的背,让我向前走一步。

“这是这段时间在我这里打工的年轻人,”老板又和我说,“这位是布加拉提先生。”

“你好,布加拉提先生。”面前的布加拉提先生有着标准南意人的小麦色肌肤和深色头发。但他的蓝眼睛很特别,和梅洛尼的湖绿与普罗修特的天蓝不同,布加拉提的眼睛深邃得像那不勒斯的海,书店内的采光很好,阳光洒在他的眼睛上,就像阳光照在那不勒斯海上一样闪着揉碎的光。布加拉提先生有着一种独特的危险气质,有点像里苏特。但他身上还有一种很强烈的亲和力,只要他站在这里就知道他是可靠的。我逐渐明白为什么街上的居民对他的态度,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我印象中的黑帮成员。

“你好,年轻的小姐。” 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善意的微笑,他的视线落在我带着护手的手腕和手杖上,视线没有多做停留,他又看向书店老板。

老板把装有钱的信封递给他,布加拉提先生打开信封清点钞票,确认过数量之后又问老板:“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一月份我请假不在,我也是通过和老板的聊天才知道上个月的时候店里来了几个小混混,他们想抢些东西回去,可由于对这里不熟悉的关系,他们错把书店当成了抢劫目标。书店里除了收银台里存着的些许零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混混们恼羞成怒地把店里的玻璃都给砸了。

“真是多亏了布加拉提先生找到了那几个小兔崽子。”书店老板非常感激,他摘下帽子对着布加拉提先生行了个礼。

“你的手又是怎么了?”

布加拉提先生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我握着手杖说:“滑雪的时候受伤了,还在养伤。”

对话突然中断,布加拉提先生并没有接话,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布加拉提的眼睛很通透,我突然透过他看到了一丝里苏特的气质,那种在他面前藏不住谎言的感觉。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这种问题本身就没什么好隐藏的,我看向他的双眼。

“医生的嘱咐很重要。”布加拉提先生终于打破沉默,他这样对我说。

“就是就是,你还年轻,这段时间在学校里不要乱跑乱跳啊,再受伤很麻烦的。”老板在一旁附和着,说到这里还扶了扶他的腰。

布加拉提先生又简单和老板聊了几句关于书店经营的事情便转身离开,书店大门打开时,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阵风迎面吹来,清风拂过布加拉提先生,吹起他的深色头发,飘扬的发丝让我想起乔鲁诺的柔软黑发,这阵风最终落在我的脸上,而我闻到了许多熟悉的味道——稍微淡一些的普罗修特身上的香烟味,以及偶尔在里苏特身上出现的那种隐藏于奇怪金属和烟草味之下的另一种味道。

很独特,但烟草味相似我明白,为什么布加拉提身上会有相似的独特味道?

我在准备弟弟的生日礼物。他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还不错,弟弟说想要新的游戏机,可最近没有新出的机型,而且在学校里看管很严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玩游戏。圣诞节时我送给他一双球鞋,这次的生日礼物打算送他足球。二月十六日是礼拜一,我有好几个考试,因此我决定提前一天为他庆祝生日。

爸爸终于给我拨回电话,可电话里的他听起来十分忙碌。爸爸说这阵子生意上的事情有很多,我不好打扰他,简单地说了关于专业的想法。书店老板的建议我认为很好,而且我在那之后也查了资料,在图书馆工作稳定,工资待遇也不错。

听完我的想法,爸爸在电话那头没有表示肯定,他只是希望我能再想一想,选一个真心喜欢的专业。爸爸说:“即便你不找工作,爸爸也完全有能力带着你和你弟弟一起生活。”我自然明白爸爸的想法,他希望我能接手他的事业,可我对此不感兴趣,于是爸爸便希望我选一个真正有兴趣的专业读书。爸爸那边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他匆匆留下一句下次再说就挂了电话。

我走到楼下,里苏特家的窗帘紧闭,他们可能不在家。我正准备转身回家,却看见身穿西装的里苏特,梅洛尼还有加丘。就像我第一天敲开里苏特家门时的穿着一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西服,衣服上的装饰很少,看起来庄重又肃穆。与那天他们把我一个人留下时的西装风格不同。他们的领带都是黑色的,这意味着他们刚从一场葬礼上回来。

我突然想起从我搬来开始到现在,我并不了解他们的职业,我无心深挖邻居的工作与薪资,这和我都没有关系,但他们有时穿着西装出门,有时又不是。而穿着西服出门也分两种情况,一种就像现在这样的黑西服与黑领带,是出席葬礼的装束,而另一种看着则随意一些,胸前的口袋还会搭配丝巾,看起来像是参加什么气氛欢乐同时也要求正装出席的场合,比如婚礼。

有时我也能看见普罗修特他们穿着和里苏特风格相同的西服出现在里苏特家,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穿着日常的衣服聚在一起。我的鼻子能分辨出他们身上香烟的区别,自然能捕捉到那种独特的味道。里苏特身上的独特味道时有时无,梅洛尼和加丘身上没有那种味道,普罗修特和霍尔马吉欧身上那种独特的味道分别被香水与浓烈的烟草味遮盖,我很少靠近伊鲁索,闻不出来。但索尔贝身上的味道最为明显。

我从未在爸爸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街道上擦肩而过的行人身上也没有这种类似的气味,有点像什么东西燃烧过后残留物的气味,可我却说不上来,我从未闻过,所以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什么。

日常中的各种细节开始逐渐交汇,它们逐渐形成一个潘多拉魔盒,而我的好奇心开始驱使我尝试去打开它。潘多拉魔盒相关的神话故事我在阅读课上学过,我知道推开盒子之后从里边蜂拥而出的人世间的痛苦。我知道后果,所以我不会轻易去推开它。然而这个魔盒正在逐渐显现,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忽视它。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我的专业,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做复健练习时,梅洛尼察觉到我在分心,他唤回我注意力的方式简单又直接,微凉的掌心捧着我的脸,让我的视线自然与他对视,梅洛尼笑着问我:“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

“是选专业的事情。”我从书包里拿出老师交给我的可申请专业列表,递给梅洛尼。又把爸爸在电话里说的话简单转述一遍。

“专业我可没什么好建议,”梅洛尼看着那张列表,把它放在茶几上,他捏着我的指骨关节说,“会用电脑很重要,对吧加丘。”

“这还用说吗?会用电脑很重要!”加丘翘着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自从昨天他像个大冰棍一样散发寒气之后,每当他靠近,我都会下意识贴向梅洛尼。说来好笑,我作为一个米兰人,却被那不勒斯的气候养得开始怕冷。

“那你喜欢吗?图书管理?”梅洛尼拿着他笔记本电脑搜索着相关的信息。

“听起来就很无聊,整天和书本泡在一起?连个人也见不到。”加丘在一旁插话道。

确实,图书管理这种与图书馆挂钩的专业,听起来就很无聊,整天和图书还有图书信息绑在一起,对着电脑录入书本信息,每天还要在或许已经落灰的架子上爬上爬下,盯着书脊贴着的编码寻找放错位置的书本,推着吱扭作响的手推车在书架之中穿行。

只有里苏特坐在我对面没有说话,我对上他的目光,他看着我,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的想法和老板的建议没有什么差别,我看向里苏特,在他面前我不用担心说话时被突然打断。这比我面对普罗修特时的压力要小得多,普罗修特那副我还没开始说就要皱眉的表情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目前为止我对这个专业的兴趣是最大的,爸爸也说过让我找一个我喜欢的专业。我并不担心见不到人的问题,或者换个方向说,未来在图书馆的工作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学到的东西能派上用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无论我最后跟着爸爸搬去哪个城市,只要居住的城市里有图书馆,我就能找到工作。”

加丘松开抱着的双臂,双手捏住空气和我说:“啧,你这不都想好了吗?”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不赖,”梅洛尼帮我戴上护手,又贴好子母扣,他看向里苏特说,“就是少了点什么。”

“你父亲拒绝的理由,”里苏特开口,“你需要说服他。”

里苏特短短一句话瞬间点开我的困惑,和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说我的想法,一切都基于“我认为”。爸爸的作风一贯是按照定好的计划行事,他还会为那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制定计划。而我现在的想法太过于美好,自然没有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是啊,”我摊开记事本,把想到的事情记在日程本上,顺手还画了一个盒子,“谢谢你里苏特,我现在知道要怎么和我爸爸说了。”

里苏特说:“这会是个好专业。”

Chapter 27: 情人节

Summary:

花与情人节

Chapter Text

按照里苏特提供的想法,我成功说服爸爸,这件事告一段落。在电话的最后,爸爸说他这阵子都会很忙,很可能像之前那样接不到电话,爸爸让我好好学习,压力不要太大。

今天是礼拜五,下个礼拜一是弟弟的生日,不过我已经告诉他因为我要准备考试的关系,只能这个礼拜天提前为他庆祝生日。弟弟是个乐天派,他说学校的老师在周一也会为他准备蛋糕,弟弟在电话里笑着说这样他就能吃两份蛋糕。

今天的学校里充斥着巧克力与玫瑰花的香味,同学抱着别人送给她的巧克力,一边吃着一边问:“你花呢?”

我带着她走到教室外的储物柜前,看着柜门的缝隙里插着很多支玫瑰。同学又问:“有没有巧克力?”

我弹了弹同学的额头,又拿出手帕擦掉她嘴角的巧克力碎渣说:“要是有我肯定都给你。”

同学很开心地冲我竖起大拇指。

玫瑰花很好看,可惜没有根活不长。放学时我收起那些玫瑰,打算带回家养在花瓶里。

回家的路上我又收到了路人送的玫瑰花,今天是特殊的节日,街上的女士们都收到了不少鲜花。路过书店门口时,老板竟然还打趣地问我:“手握权杖的公主今日俘获了多少王子的芳心?”

我笑着和老板摆摆手,他从书店里拿出一沓包装纸,帮我裹住玫瑰花,又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缎带束好玫瑰。转交给我时,手里这些玫瑰变成一捧精美的花束。老板摘下帽子对我说:“作为公主殿下的功勋章。”

告别书店老板我捧着玫瑰回家,一大捧玫瑰在手里颇有分量,抱久了右手的手臂还有些酸痛。走进小巷,我迎面遇上了霍尔马吉欧,他吹着口哨朝我走来,隔着玫瑰花送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应该带着花来的。”霍尔马吉欧说。

“我手里已经有很多花了。”我抬起胳膊示意他我还抱着一大捧。

我原本想着先把这些花收回家,然后再去里苏特家里做复健。但霍尔马吉欧显然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揽着我的肩膀,直接把我带进里苏特家,他在我耳边和我说:“自信点,让他看看你手里的鲜花。”

推开门,霍尔马吉欧先一步进门挡在我面前,他说:“我回来了。”

“嘿,霍尔马吉欧,你又来晚了,怎么,今天没有姑娘愿意和你一起吃晚餐吗?”是伊鲁索的声音,他的尾音上扬,听起来洋洋得意。

“唔,伊鲁索,今天这个日子你少说两句,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你上周刚被一位姑娘拒绝,我没说错吧。”

“好了,出来吧,”听见这个声音,藏在霍尔马吉欧身后的我愣住了,怎么连普罗修特都在,他说,“你那么大一束花靠霍尔马吉欧是藏不住的。”

我只好从霍尔马吉欧身后走出来,却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在。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在我手里的玫瑰上。伊鲁索的嘴角立刻挂上笑容,他立刻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这么一大捧花要送人吗?”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红棕色的眼睛瞥向正对门口的里苏特说,“像你这样在情人节再次告白的姑娘可不多见哟。”

“这不是,”我抿着嘴看了一眼里苏特,然后对伊鲁索说,“这是我今天收到的花。”

“哈哈哈,伊鲁索你猜错了!”加丘坐在一旁捂着肚子爆笑,伊鲁索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我只能用口型再和他说了一次抱歉。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去,双手交叉在胸前闷声坐在沙发上。

“谁送你的花?”普罗修特问。

“呃,学校的同学吧,都是从储物柜那里收来的,还有回家路上有专门鲜花的人,从他们那里也接了几支花。”我看着手里的花,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从学校带回家的,哪些是路人给的。

普罗修特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指着花束的包装纸和缎带解释着:“这是我路过书店的时,老板替我扎起来的。”

“普罗修特,她今天手里不捧着花才不正常吧,”霍尔马吉欧推着我坐在长沙发的正中间,又接过我手里的花束放在茶几上,他双手搭着我的肩膀看着我说,“你这个长相很对我胃口,要不要今天和我约会啊。”

“我不想和你一起出去,”我用力摇头,“我喜欢的是里苏特。”

“哈哈哈,霍尔马吉欧,你还说我,你不也被拒绝…”伊鲁索放声大笑,可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愣在原地。不止伊鲁索,除了里苏特,所有人愣住了,甚至包括不苟言笑的普罗修特。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里苏特,而坐在沙发上的里苏特只是换了个姿势,他什么也没说。得不到回答的他们再一次同步看向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赶紧捂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别的意思。”

“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梅洛尼的视线没有离开他腿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只是实话…”我按照梅洛尼要求重复着刚才的话,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再前一句!”

我努力回想着刚才说的话,脸颊的温度比掌心还要热,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今天是情人节,学校里随处可见趁机表白的学生,回家的路上还刚好看见两对求婚成功的情侣。表达爱意其实不需要刻意挑选时间,人们只是喜欢这种有着浪漫氛围的日子,借由节日放大内心的情感。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身边的所有人直面坐在我对面的里苏特,我说:“我喜欢的是里苏特。”

“哈,我赢了,普罗修特,我之前就赌她有勇气对着里苏特说这种话。”伊鲁索笑着拍着普罗修特,普罗修特被拍得坐不稳,他看向我,我缩了缩脖子表示这和我没有关系。

“嘿,即便要拒绝我也不需要说两遍啊,”霍尔马吉欧露出一副十分受伤的表情说,“真是没办法啊,还是找伊鲁索交流一下被拒绝的经验吧。”

霍尔马吉欧坐在伊鲁索身边,终止伊鲁索拍普罗修特的动作,而伊鲁索的脸上写满了嫌弃说:“别和我说话。”

左侧的霍尔马吉欧正拿伊鲁索情人节没情人这件事开涮,右侧的加丘则探头看向梅洛尼的电脑,他用胳膊肘戳着梅洛尼问:“录下来了吗?”

“录下来了,录下来了!真是「棒极了」,”梅洛尼抬起头看着我说,“这将会是「最棒」的素材之一。”

梅洛尼激动万分的模样让我感到非常困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杰拉德在这个时候问我:“最近租了什么新的电影吗?”

我回过头和杰拉德说:“最近没买什么新的电影,每周都有测试,电影都没什么时间看了。”

“我记得你那里有一部《伦敦上空的鹰》。”索尔贝说。

“是的,”我惊讶于索尔贝的好记性,我的架子上确实放着1969年上映的这部电影。

这里乱糟糟的,复健练习一时半会是做不成了,我抱起茶几上的花束,对里苏特点点头随后站起身向杰拉德和索尔贝说:“你们要是想看就去我家里拿吧。”

我打开家门,杰拉德和索尔贝跟在身后。索尔贝站在架子前挑电影碟片和录像带,杰拉德则跟着我站在厨房外,他想要那束玫瑰花。我看着手里的小花瓶,这个大小也放不下那么多玫瑰,与其扔掉,交给杰拉德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厨房里放着我买来准备做生日蛋糕的材料,杰拉德看料理台上的马斯卡彭芝士问:“要做提拉米苏?”

“是的,”我从花束中抽出一枝玫瑰回答他,“下个礼拜一是弟弟的生日,我提前一天为他庆祝。”

说到这里我差点忘记杰拉德对烘焙的喜爱,他的口味很独特,我上次按照他给的方法做出的纸杯蛋糕非常好吃,松软甜香的蓝莓纸杯蛋糕很适合搭配咖啡或红茶。在天气晴朗的下午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喜欢的小说,旁边放着纸杯蛋糕和一杯热茶,非常惬意。

我又和杰拉德说了几句关于提拉米苏的事情,他又给出一些建议,我决定这次按照他的方法试试看。

索尔贝手里拿着几张碟片走过来,其中一张是《意大利面意外事件》。我想起上次索尔贝与杰拉德借走的唱片里也有不少摇滚乐,我想他们应该很喜欢摇滚。我从储物间里取出一个布袋子,让索尔贝把唱片和碟片都放在袋子里方便他们带回去。

“你很聪明,做的蛋糕味道也很不错,”杰拉德突然说,“要是还有什么新的做法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答应他。

两人拿到东西之后没有久留,拎着袋子抱着玫瑰花就离开了。

我收拾好厨房,把杰拉德说的方法赶紧记下来,接着我又回到里苏特家。普罗修特,霍尔马吉欧还有伊鲁索正准备离开。伊鲁索看着我摇了摇头,霍尔马吉欧趁着这个机会询问我的移动电话号码,普罗修特在霍尔马吉欧问到一半的时候把我拉至他面前,普罗修特先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我的脑袋。我的视线晃来晃去,头发肯定被他揉得乱七八糟。过了好一会普罗修特才松开手,他说:“你可真有胆量。”

他松开我的头,手肘顶着霍尔马吉欧的后背,不给他任何机会从我面前经过,顺手关上大门。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梅洛尼对着电脑敲打的声音,加丘则坐在一边专心看着梅洛尼在电脑上的操作。

我对里苏特说:“我和爸爸谈过了,按照你指出的方向,爸爸没再说什么。”

提起这件事,我依旧觉得很开心,爸爸在听过我的详细计划之后有些自豪又有些无奈地对我说:“你喜欢就行。”

“很好。”里苏特说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里苏特,完成了,”梅洛尼合上笔记本电脑,他看着我问道,“嗯?脸怎么又红了?”

Chapter 28: 暗杀组专场 任务与不安

Summary:

一如既往的小队日常,聊聊任务,插科打诨,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Edoardo的女儿死了。”

暗杀小队据点的二层客厅,杰拉德拿出多张照片依次放在桌上,照片里全都是已经无法辨认原本位置的红白黑肉块。即便他们的本职工作与死亡相关,也见过各种黏液和肢体横飞的场面,可照片里记录的事实着实让他们感到恶心反胃。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在婚礼上一头亚麻色长发身穿婚纱的年轻女人笑得有多开心,现在阳光下的亚麻色变成棕黑,那双眼睛失去生气的浑浊眼睛里写满绝望,曾握着捧花的手支离破碎。他们终于勉强分辨出这些残肢就是她。但显然,这些残肢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她。

“这是寄给Edoardo的那部分,”索尔贝跟着说,“Edoardo当时在佛罗伦萨,他沿着佛罗伦达到那不勒斯的铁路线找齐了剩下的部分。”

“那Edoardo现在呢?”普罗修特问。

杰拉德点燃那些照片,火焰吞噬着照片上的猩红,他说:“他逃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那些财富。”

“谁下的手?”里苏特看着烟灰缸里已经焦黑的照片,他问。

杰拉德伸出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说:“得手之后那个人也被灭了口,但你看看这个,会觉得有意思的。”

又一沓照片甩在桌子上,照片里的人加丘看着很眼熟,是上次那个冻死小混混的男人,这次他没戴帽子,看上去有些岁数了。

索尔贝指着这个男人身后的建筑说:“这个地方我们都知道是哪里。”

“关押波尔波的监狱。”梅洛尼瞥了一眼照片里防护严密的高墙直接说出答案。

现在的情况变得扑朔迷离,伊鲁索最先反应过来,他说:“上次那件事是他下的手,而波尔波派人去查。现在这个男人与波尔波见面,也就是说波尔波查明是他下的手。”

普罗修特说:“以波尔波的能力来查这件事不是难事。”

“这就是问题所在,”杰拉德摊了摊手,他说,“这张照片回溯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伊鲁索立刻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说:“也就是说,波尔波派人去查只是装装样子,他们早就有联系,而波尔波表面上做的这些只是幌子。”

“老天,他们这么想要赌场吗?”霍尔马吉欧感叹着。

“波尔波因传闻手脚不干净在这件事上得不到Boss的信任,”里苏特分析着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意识到波尔波的目的,“想要得到赌场的管理权他必须证明自己的忠诚,他必须做点什么再次向Boss证明。”

“Boss大可以把这些都交给贝利可罗。”加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贝利可罗年纪大了,再加上他不是替身使者,”梅洛尼说道,“组内的替身使者数量正在增加,波尔波管理赌场倒是有方法找到更多的替身使者。”

“而且波尔波很聪明,他每年交给组织的钱可足以抵消两位干部的收入。”索尔贝对于金钱算得相当透彻,他明白波尔波的敛财价值,那Boss应该更明白。波尔波笃定这块地盘终将纳入他手下,只有他才能把这块地的价值发挥到极限,这是波尔波的自信。

“波尔波得到管理权之后肯定不会分给别人,那这个男人以及他的小组想要的是…”霍尔马吉欧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意识到那组人最终的意图。「热情」收入最高的两个产业分别是赌场和毒品。倘若后者一旦找到稳定的运输链和销售渠道,那它所产生的价值将无法估量。如果那些人的想法成真,那么他们也会像暗杀小队一样成为直属于Boss的小组。

货物源源不断地跨洋运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毒品的掌控。随着对它需求的日益增多,毒品终将发展成为烟草和酒精那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再进一步说,假如一切都按照设想发展,身为暗杀者的他们在未来又会怎样?

“别忘了我们存在的意义,”里苏特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作为队长,除了安排适合外出任务的成员,在察觉到可能出现的情绪动摇时,他必须站出来稳定他们的情绪,“眼红Boss生意的人源源不断,我们是解决他们的利刃。”

他们是「热情」的成员,同时还是暗杀小队的一部分,他们身上的荣誉感与觉悟远超其他帮派成员。黑手党又不是慈善组织,不够强大的人无法在地下世界生存。他们各自拥有不同的处事方法,每个人都拥有一份数目可观的应急资金。这些存款存在的目的并不是用来跑路,作为黑帮的他们从未有过跑路的想法。这些钱是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替Boss解决那些眼红他生意的外人,这些人里不乏位高权重者。即便暗杀组成员的隐藏工作做得再好,也总有位置暴露的时候,而这些钱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存在的——方便他们寻找新的安全屋。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霍尔马吉欧摸出烟盒点燃了香烟。

索尔贝又想起什么,他拎起身旁的纸袋,纸袋表面装着从她那里借来的录像带和碟片,但藏在那些东西下面的是一些弹匣和枪支。

“这几把枪的保养我都做完了,”他走到壁柜旁打开柜门,把这些枪放回架子上,“拜托你们下次用完的弹匣别乱扔。”

“嗯?索尔贝,怎么连弹匣都要节俭吗?”霍尔马吉欧回身看着索尔贝的动作,他叼着香烟说。

“五把枪,三把贝雷塔92,一把HKP7,还有一把SIG P229,你们一共给我七个弹匣,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捡来的,型号完全对不上。”索尔贝对这些枪的构造与能用的子弹了如指掌,他拿起那几个型号各不相同的弹匣,递到霍尔马吉欧的手里。

霍尔马吉欧隔着香烟的烟雾,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些弹匣,他笑着说:“你看啊索尔贝,枪需要子弹,子弹要装进弹匣里。存在即合理,对吧?”

普罗修特坐在一旁快要看不下去,他伸手夺过其中一个尺寸明显大很多的弹匣说:“这是冲锋枪的弹匣!”

“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这个是P7K3可以换三种口径分别是 .22、.32和 .380,这把P229可以打的子弹种类更多一些,”索尔贝指着这些枪依次说出它们对应的子弹口径,他又拿起那个大号弹匣说,“这是7.26口径子弹的弹匣,霍尔马吉欧你随便告诉我个可以打出7.26的「手枪」。”

“真是没办法啊。”霍尔马吉欧想起来这个大号弹匣好像是他带回来的,他缩着脖子摊了摊手假装这件事与他无关。

“别这么激动啊索尔贝,”伊鲁索从霍尔马吉欧手里抽走另一个尺寸看起来相对正常的弹匣,他走到壁柜前,拿起其中一把枪尝试着塞弹匣,“你看这也是能用…”

伊鲁索的话还没说完,弹匣就卡住了。

“梅洛尼,记一下新的购物清单,”里苏特看着柜子前还在争执的几人,对着坐在左手边的梅洛尼说,“弹匣两个,备用枪一把。”

“好的,Leader。”梅洛尼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要买的东西。

小队全员都是替身使者,枪械对他们来说依旧必不可少。一方面是根据任务内容以及目标伪造现场,另一方面枪械是用来补足替身射程和伤害的武器。暗杀小队的成员多多少少都开过枪,其中最精于枪械结构的是索尔贝,他深知所有枪械的弹道轨迹、射程以及子弹口径。同时索尔贝不仅懂枪,更懂如何改枪、扩充弹匣、减少后坐力。因此,里苏特把这些工作全都交给他。

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枪与弹匣上的时候,杰拉德走到里苏特身边,两人来到落地窗前,杰拉德为里苏特点燃香烟,他说:“波尔波与那组人,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指示,不会出手。”烟雾挡住了里苏特的眼睛,杰拉德看不清他在想什么。里苏特对此不会有任何行动,他原本便不打算参与其中,他与波尔波那种金钱至上的人不同,他更看重Boss的信任。「热情」与暗杀小队都是他尽全力维护的家,为此里苏特可以忍受一时间金钱上的短缺,随着组织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大,组织的资金更加雄厚,金钱问题也不再是问题。

杰拉德背靠着落地窗的玻璃,他看着索尔贝正耐着性子帮伊鲁索拔出卡住的弹匣,幸好弹匣里没有子弹,要是因为枪声惊醒楼下午睡的姑娘可不太好。杰拉德心想,她没有膨胀的好奇心也算是个优点,她的父亲确实教出一位好女儿。她父亲比她还要谨慎,杰拉德曾留心注意过她的父亲,这个在意大利各处跑的米兰商人行事低调谨慎,过去经历有些瑕疵却不值一提,总的来说是个很“干净”的家伙。

“干净”的人炙手可热,谁都想利用这份“干净”做表象来掩盖背后的肮脏事。

“那组人的胃口很大,他们已经开始吞并码头并寻找合适的贸易链。”他们的目的是垄断进出口的码头,这是黑帮的常见把戏,表面上他们维护着码头的秩序,从每个商人那里多收一笔税款,确保他们的货物“安然无恙”,背地里则利用这些商人的货仓夹杂他们真正需要运送的东西。墨索里尼下令关闭酒馆的那段时期,黑手党们便是用这样的方式私下运送酒精,再以这些是医用酒精为借口送进各大药房和地下酒馆。

里苏特垂眼看着杰拉德,这个本应属于情报组的男人因为索尔贝的关系一同来到这里,伊鲁索毫不掩饰地说他们两个人仿佛连体婴一般,是配合默契的lunatic二人组。他手里掌握的情报资源比情报组的人更加详细精准。而掌握这些情报信息的索尔贝就可以充分发挥他的能力,凭借着经验和本能追击目标。里苏特缓缓吐出在肺里过一遍的烟,杰拉德掌握的情报越多,越会将他们二人推入危险,这也是他们两人选择住在人迹罕至的郊区的其中一个原因。

“Leader,”梅洛尼打断了这边的谈话,他转过笔记本电脑对向里苏特说,“Boss的指示。”

里苏特走过去捧起电脑,在弹出来的窗口里输入只有他知道的密码,Boss的加密信息随即弹出,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出席Edoardo女儿的葬礼,解决他。」

“好了,该干活了,”里苏特说着,删除了那封加密邮件,“目标是Edoardo.”

“他真的会在女儿的葬礼上出现吗?”霍尔马吉欧问。

“Boss大概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吧。”梅洛尼回答他。

“所以呢,里苏特,这次谁下手。”普罗修特更关心任务的细节。

“我们所有人都要出席葬礼,”里苏特拿起放在柜子里的枪说,“用它。”

教堂人多,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能力都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手,而且没人知道Edoardo将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在葬礼上,他清楚目前的状况,肯定不会束手就擒,波尔波与那组人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会有怎样的动作。距离那可怜女人的葬礼还有几天,里苏特将要在这几天内摸清Edoardo的行动轨迹,至于波尔波与那一组人,就算他不想扯上关系,此刻也将要被迫和他们打交道。

里苏特看了眼电脑右上角的时钟,他掐灭烟头说:“这个时间她要睡醒了,下去了。”

“是,队长!”霍尔马吉欧站起来伸了个腰,他说,“又要帮她搬家了,总要拿出点干劲啊。”

Notes:

有些仓促地交代了波尔波与某名字不好说的、出现在《耻烟》中的小组的故事与交易(个人揣测毫无根据)

杰拉德与索尔贝两个人在原作里没有具体描写,简单讲一下我的设定想法。

参考威尼斯二人组与乔可拉特和赛可二人组的模式,辅助+主攻手

两人的衣服看起来风格与其他人不同,有些军队风,因此而人的出身与此有关

索尔贝的替身能力与枪有关,相比米斯达更类似于荷尔·荷斯

提及的手枪按照文中的顺序分别来自意大利与德国,柯尔特1911是美式枪,可能暂时不会流到欧洲去。替身使者除了能力与枪有关以外很少用枪,但作为黑手党,尤其是像队长这样很早加入帮派的,个人感觉他们至少有相关的使用经验,因此作出以上设定。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意大利也曾经作出类似禁酒令一样的事情,这方面我偷懒使用了美国禁酒令时期的背景资料。

Chapter 29: 生日和秘密

Summary:

一个秘密被一位新人发现

Chapter Text

今天是礼拜天,我带着给弟弟的礼物,按照约好的去学校见他。

弟弟站在宿舍楼下等我,仅仅一个月没见他,他比之前高了一个头。原本是个只到我胸口的小男孩,现在我只要稍微垂下视线就能看见他。

他一脸兴奋地接过蛋糕和礼物,走在我前面,我能看出他藏不住的兴奋。他走着走着就小小地颠一下,我知道他这是害怕手里蛋糕打翻而尽力压制内心的激动。

乔鲁诺坐在房间内看书,手边还放着我送的那本《悲惨世界》,他听见声音回头看向我,用书签标记所读的页面,然后来到我面前。

按理说12岁正是小男孩们开始长个子的年纪,乔鲁诺看起来却没什么大变化,他还是我之前见过的样子,这不禁让我怀疑这孩子营养跟不上。

庆祝生日的流程很简单,唱歌许愿切蛋糕,宿舍不允许有明火所以我们没有点蜡烛。我特意做了个大尺寸的提拉米苏,这足够满足两个爱吃甜食的小男孩。

拆礼物的过程更简单,弟弟抱着新足球在宿舍里激动地大叫,他试着颠了两下球便穿上我送的球鞋换好球衣出去练球了。他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游戏、足球和甜食。

宿舍内,乔鲁诺还端着纸碟子吃提拉米苏。我的视线则落在那本书和书签上。

“这是我做的书签,”乔鲁诺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放下蛋糕走到我面前打开书,拿起书签递给我说,“这是能带来好运的瓢虫。”

接过书签我便发现这是用硬卡纸制作的,应该是美工课的作业。两面都用彩笔画着瓢虫背上的纹路,书签的一角还用很小的字迹写着乔鲁诺名字的简称。

“Gio Gio.”我念了出来。

“嗯?怎么了姐姐?”乔鲁诺问。

“没什么,”我放下书签,乔鲁诺做的书签比我当时美工课第一次做的书签精美得多,我说,“书签做得真不错,比我厉害多了。”

得到夸奖的乔鲁诺眼睛一亮,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做好的书签放在我手里说:“这几个是后做的,姐姐有喜欢的吗?”

这几枚书签相比于乔鲁诺用的书签更精美,其中一枚蓝底红色瓢虫图案还用金色画笔描边的书签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书签顶端还用打孔器巧妙地打出一个爱心的形状。

我拿起这枚书签说:“那乔鲁诺可以把这枚书签送给我吗?”

“当然没问题。”乔鲁诺答应得很爽快。

收好书签,乔鲁诺的视线落在我的护手上,他显然很想问这是什么,于是我撕开子母扣,取下护手交给他说:“戴上这个用来保护手腕。”

“姐姐的扭伤还没好吗?”他拿着护手看了看,又问我,“这个要怎么戴?”

“恢复时间还挺长的。”乔鲁诺似乎对护手很有兴趣,于是我便教他如何穿戴并固定。

乔鲁诺用我的手做练习,为我戴上护手然后收紧子母扣。小男孩的力气不大,但他贴合得很仔细,护手收紧得恰到好处。我转动手腕和他说:“脚踝受伤勉强还可以走路,可手腕受伤了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做,运动的时候一定要做好热身运动,不要像我一样受伤,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继续吃他的蛋糕,我想起他的生日在两个月之后,虽然不知道他的家人会不会准备礼物,但我还是想自己准备一份送给他,于是我问:“我弟弟说你比他小两个月,那你的生日是4月几号?”

乔鲁诺吃蛋糕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眨了一下眼睛,只到他嘴里的那口蛋糕咽下去,他才用很小的声音说:“也是16号。”

“哎呀,”我高兴地伸出左手一把搂住乔鲁诺,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摸起来的手感太顺滑了,就像那些洗发水广告里的明星,我很羡慕这种发质,我说,“这很好啊,你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在乔鲁诺这里一般得不到回答,果不其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蛋糕放下。乔鲁诺总是说什么都行,什么都好,不需要礼物,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这让我更想送他点什么,我明白这个年龄的小朋友肯定有自己喜欢的、迫切想要拥有的东西,他们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不说出来,但不代表他们不喜欢不想要。而且,我绝对不会拒绝这么可爱的乔鲁诺。这些年和爸爸辗转在各个城市,南北意大利人之间还有尖锐矛盾,我也因为口音问题遇到过无法融入当地环境的问题,更何况乔鲁诺这个看起来更像是亚洲人的长相。弟弟还小,他学口音很快,加上他就是个小乐天派,谁会抗拒足球呢?但乔鲁诺对足球的兴趣不大,每次我来看他们,乔鲁诺都是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我不想让他也经历从前我所经历过的事情,这或许是我对于过去的自我弥补,把我多余的情感投射在乔鲁诺身上。为了避免太直接,我换了一种方法问他:“先不说礼物的事情,你告诉我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或者是甜点?”

“Sfogliatella…”乔鲁诺埋在我的胸口,过了好一阵才听见他很小声地说出了想吃的甜点名字,是那不勒斯本地的传统甜点,在千层酥中间加上香软的奶酪和果脯,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了。

“那你还想吃布丁吗?你还没说想吃什么蛋糕呢?”我继续问他。

乔鲁诺抬起头,仿佛在确认我没有开玩笑,我当然是很认真地在问他,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想吃布丁,这个提拉米苏蛋糕也很好吃。”乔鲁诺说。

“那就这么定了,”我拍了拍乔鲁诺的脑袋,捏了捏他柔软的脸蛋。






“里苏特,来新人了。”

电话里,普罗修特撂下这句话之后就收了线。暗杀小队自从梅洛尼和加丘入队后很久没有新人加入,他们都以为现在这八个人就是这一代的暗杀成员,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有新人加入。

“肯定也是替身使者吧,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家伙。”霍尔马吉欧夹着烟,看向梅洛尼与加丘,他还记得这两人刚来时的模样。

他们加入小队时的年纪很小,正是叛逆期最严重的时间,尤其是加丘这个运动欲望过剩的家伙,在据点里上蹿下跳,一刻也停不下来。按照原本的计划,里苏特打算让霍尔马吉欧带着这两人熟悉组内生活,顺便锻炼他们的能力。梅洛尼还好,虽然不爱说话,体能不如加丘,人还算听话。最让霍尔马吉欧头疼的就是加丘,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摸到什么就冻住什么是常态。再加上他又是个容易激动的小朋友,情绪大起大落,因为房门被冻住而困在房间里更是家常便饭。霍尔马吉欧觉得这样不行,暗杀小队不是幼儿园,他们没空陪着新来的小鬼玩过家家,于是霍尔马吉欧带着加丘来到里苏特面前,把这个过分活泼的小毛孩交给最沉稳的里苏特处理。

“闹不闹暂且放在一边,”伊鲁索斜眼看着霍尔马吉欧说,“只要替身能力够强就行。”

“普罗修特把新人资料发来了。”梅洛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新人叫什么?”加丘问。

“贝西,男,16岁,身高一米六五,体重…”

“我不想听一个男人的身高体重。”加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搬来梅洛尼的笔记本电脑,自顾自地看起资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普罗修特的声音。

“站直了,带你见组里的人不是去见教导主任,畏手畏脚算什么黑帮!”

屋内坐着的众人抬起头互相看了看,看来谁带新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客厅大门推开,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留着莫西干发型的青少年探出头,他不习惯屋内挥之不去的烟味 ,被呛到咳嗽。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劲说:“我…我叫贝西,性别男,16岁,身高一米六五,体重…”

贝西其实打了好几遍自我介绍的腹稿,可面对这么多面孔,他紧张地开始背诵自己的体检报告。站在一边的普罗修特皱着眉叹了口气,他摸着贝西剃得光秃秃的头顶两侧,出乎意料地这个手感还不赖。

“贝西,多余的话我不会说,既然加入我们,那我需要知道你的能力。”里苏特直接省过所有客套与欢迎,直奔主题。尽早了解新人的替身能力,方便里苏特对之后的任务安排。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它可以隔着墙勾到东西,就像钓鱼。”被问到替身能力,贝西看起来没有刚进门那么紧张。左手掌心垂下一枚反射着光线的鱼钩,随后一杆造型有些独特的钓竿出现在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替身,名字是「沙滩男孩」。”贝西握住鱼竿说。

“范围?攻击方式?特殊能力?”梅洛尼对这个显然很感兴趣,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出来,他已经准备好在电脑上记录数据,时刻进行分析。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贝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如实汇报他以前只用这个替身钓过鱼,每次他都能通过吊线传来的质感分辨出鱼的大小,而且吊线很结实,就算是强健有力的蓝鳍金枪鱼也能轻松钓起。

“这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伊鲁索靠在沙发上,他说,“这看起来就是钓竿。”

“不,不全是,”贝西立刻否认道,他对着落地窗的方向挥出「沙滩男孩」说,“它的钩子可以穿过各种材质,玻璃、石砖、混凝土。”

「沙滩男孩」的转轮发出放线的沙沙声,所有人都看见它如同普通吊钩入水那样轻松穿过玻璃,但吊钩没有停下,又穿过了对面阳台的落地玻璃门。

贝西兴奋地大喊着:“有东西上钩了!”

握住钓竿的贝西是一名经验老到的钓鱼好手,他近乎本能地操控替身开始收线。他的动作很快,暗杀小队所有人包括里苏特都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有东西上钩”指的是什么,直到他们眼睁睁看着住在对面的她像一条鱼一样被拖出阳台,而「沙滩男孩」勾中了她的右侧胸口。

贝西没有抬头,所以他并没有看到自己“钓”上来的目标,他摸着通过吊线传来的有规律的跳动说:“这个有规律的跳动,是心跳!”

这时,贝西才意识到他勾中了一个人类,而且自己的吊钩正稳稳地挂在她的心脏上。他吓得立刻松开双手,「沙滩男孩」自动解除。阳台上的她手里捧着一盆花,失去拉力的她重心不稳,手里的花盆飞出去摔在地上。

“为什么!”贝西依旧不明白刚才感受到的心跳触感,他抱着脑袋说,“她不是背对着我们吗?为什么她的心脏在右边!”

Chapter 30: 养花与养人

Summary:

花需要花盆,人需要什么?

Chapter Text

里苏特的话没错,他说伤好之前不要乱动。我没有遵从他的叮嘱,所以我损失了一个花盆,我最喜欢的瓷器花盆。

我在家和往常的周末一样听歌看书吃甜点,唱片机里播放的曲子正好是这周交际舞课上使用的练习曲。耳边回响起老师喊节拍的声音,我的脚趾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脚踝不再疼痛,在家从厨房到餐桌的短短几步路程不需要手杖辅助也能走动。我想,只是按照舞步的顺序走两步应该没有关系,于是我随着舞曲小幅度地回顾着课上老师教过的舞步。

即使是练习交际舞也需要舞伴,我一个人抱着枕头跳舞的样子很奇怪,还有一些需要和舞伴交互完成的动作更是无法完成,刚迈出没几步我便卡在一个需要舞伴做出轻微托举的动作上。交际舞不是独舞,单独练习没有任何成效。我意识到这一点,有些失落地坐了回去。

阳台上的花朵长得很好,尤其是蔷薇和牵牛花,它们沿着我提供的铁丝爬藤,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不过看着这些正在生长的花苞,不难想象开花季节的阳台,从远处看起来有多好看。只是它们长得太快,一些叶子挡住了角落里的一盆雏菊,晒不到太阳的花朵与周围几盆雏菊相比蔫了不少。然而阳台上已经没有可以重新摆花盆的位置,因此我决定抱起它,换个位置。

护手的摩擦力不够,我怕摔坏花盆还特意戴上了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右手使不上力所以我只能用小臂作为支点夹着花盆,雏菊花瓣擦过我的脸颊,有些痒。

我原本打算把这盆花搬到楼下客厅,楼下的绿植不多,那里的阳光更充足,这盆雏菊放在这里肯定能得到充分的日照。

夹着花盆走进卧室,我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刺痛,就像被按在仙人掌上的尖锐刺痛。这种疼痛让我站不稳,连腰都直不起来。我向后倒去,身后就是阳台玻璃门,我原本想靠在玻璃上休息一下,却忘记了我倒向的这一边只有窗帘遮挡并没有关上玻璃门。

胸腔里的刺痛源源不断地溢出,此刻我也没有心思再去考虑花盆。我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知道我的内脏和普通人的方向正好相反,但我的心脏是健康的。医生说像我这样的人很少见,除了通过仪器检测我现阶段的情况以外,他们也不好说将来的事情,是否会发生病变,是否有其他暂时查不出来的隐性疾病。一切都是未知数,爸爸总是叮嘱我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心脏情况,我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头脑一片空白。

刹那间,胸口的刺痛消失了,仿佛谁推了我一下,手里的花盆没有夹住被我抛了出去,而我摔在地上。我听见了花盆响亮的碎裂声,希望此刻楼下没有过路的人。

我探头看着楼下,除了我那盆可怜的雏菊周围什么人都没有,我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普罗修特从里苏特家里走出来,他抬头看着我,我莫名地紧张起来,他是不是刚巧看见我抛花盆这个动作了?但现在不论他怎么说我都不重要,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去一趟医院,如果刚才那种镇痛再次发作,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我脱下手套走下楼,打算先把花带回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去医院。打开门看见梅洛尼正站在我家门口。他的神情复杂,脸被头发挡住一半,再加上他此刻背着光,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梅洛尼看起来阴恻恻的,我一瞬间产生了想要关门的冲动。

而且向我走来的不仅是梅洛尼和普罗修特,我越过梅洛尼的金发缝隙还看见了霍尔马吉欧,而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人影。

是不是我的花盆真的砸到什么了?或许没有砸到人,而是砸到了流浪猫狗或者是刚好没能飞起来的小鸟?想到这里我的头上冒出冷汗。

“你要去哪?”梅洛尼问我。

“啊…花盆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要扔花盆的,我现在就准备收拾花。”我挥了挥手里的花铲和塑料制的临时花盆。

“我刚刚看见你摔倒了,你要不要去医院?”梅洛尼似乎看透了我的内心想法,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我确实需要去一趟医院。”我实话实说。

“我带你去。”说话的是普罗修特,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我从未见过的青年,他的绿色莫西干头造型很惹眼,只不过这个造型似乎有些用力过猛,我还从未见过只有头顶一圈的莫西干,而且发梢软塌塌地垂下来,看起来很像我的花。青年看着我一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模样,难道是我的花盆砸到他了?

普罗修特拉着我的胳膊就要带我走,但我的花还没收拾,我连忙说着:“等一下,等一下,我的花,我的花!”

“啧,”我清楚地听见普罗修特的咂舌,向后退了几步,他转身拿走我手里的工具,直接塞给梅洛尼,又对他说,“钥匙。”

“你的车呢?”梅洛尼接过工具,把地上的土和花放进新的花盆里,他抱着花盆对我说,“这个先放在我这里,你回来再来拿。”

“来的路上有人剐了大哥的车,车去修了。”青年这样说。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所以说还是我带她去吧,”霍尔马吉欧也加入对话,他看着普罗修特说,“加丘肯定不会借车给你,而梅洛尼那辆小本田你又骑不惯。”

霍尔马吉欧伸出手亮出他的车钥匙对我说:“Ducati,相信我甜心,你肯定会喜欢它引擎的轰鸣声的。”

我从未了解过汽车以及摩托车的相关知识,因为家里没人喜欢这个以及我暂时也用不上,所以我没有听懂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我只能看出来普罗修特无法反驳霍尔马吉欧说的每一个字,当那个青年提到他的车被剐掉了漆的时候,普罗修特本就紧皱的眉间甚至挤出了两条抬头纹。

霍尔马吉欧回头和站在门口的里苏特招手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她我就借走了。”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半推着往前走,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回头的机会,更看不到里苏特此刻的反应。霍尔马吉欧走出小巷来到另一侧,他拖抱着我坐上他的摩托车,还给我的脑袋戴上扣了个头盔。

“你可要抓紧喽。”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他的声音被摩托车的引擎声盖住,周围模糊的形象飞速抛向脑后,这种速度感在某一瞬间很像我当时滑雪摔下来的失重感,我不由地用力搂住霍尔马吉欧。

要去的医院距离我住的地方不算很远,再加上一路畅通无阻,所以我们很快就到了。爸爸曾带着我来过这里,所以如何做检查之类的我也很清楚。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结合心电图和彩超图像认为我的心脏一切正常,他又询问了我疼痛发作的时间和次数,最终医生认为我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肋间神经痛,因为位置恰好在心脏附近,所以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心脏疼痛。尤其是我前段时间因为受伤有很长时间都是静止不动的状态,或许是那段时间的坐姿不当对胸腔附近的神经压迫造成的。

医生还讲了很多,总而言之都可以归结成一句话,我没事。确认我心脏没有问题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听完医生的诊断,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三月份的那不勒斯已经暖和起来,但一路吹风我还是觉得四肢发冷。霍尔马吉欧看着我抱着胳膊的样子,叼着烟和我说让我坐在这里别乱走。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我。我握着热腾腾的咖啡,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喝着咖啡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我接过咖啡问他。

“原来你的心脏在右边啊,这还真是少见,”霍尔马吉欧转着手里的摩托车钥匙说,“我还以为你摔到之前受伤的地方。”

他的反应有些夸张,但想到心脏长在右边这件事本身就会打破很多人的常识,我又觉得霍尔马吉欧的反应很正常。而且当时里苏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反应,或许那才是不“正常”。

霍尔马吉欧问:“为什么不说呢?”

“像做自我介绍那样说我的心脏长在右边吗?”我问他,“这没什么值得说出来的,就连我弟弟也不太清楚这件事。”

“就算你不说也会让人看出不寻常的地方,”霍尔马吉欧回头看着我,他收起钥匙手指攥在一起,整个人凑过来说,“你捂着胸口的姿势看起来就很奇怪。”

我双手举在胸前轻轻推开了霍尔马吉欧凑过来的脸,又自然地伸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他指着我的左手,我立刻明白他说的意思。

“左撇子也不会主动介绍自己是个左撇子。”我握着纸杯说。

“你的情况可比左撇子还要罕见,”霍尔马吉欧朝我伸出手,我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而他则牵着我的手转了一圈,他说,“这还真看不出来,不过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可以信任的人啊,如果你有一天因为一些事情进了医院,却没办法和医生说自己的情况可是很危险的。”

我咬着咖啡杯点头,但我并不打算告诉他里苏特早就知道的这件事,我有预感霍尔马吉欧会追着问很多问题。

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拿铁进了肚子,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走吧,”霍尔马吉欧说,“就让某些人着急去吧,我带你转转。”

回去的路上,霍尔马吉欧放缓了速度,他没有带着我直接回家,而是专程沿着那不勒斯的海边转了一圈。风吹起我的头发,我很喜欢这种与风交互的感觉。湛蓝又透彻的海水,和浅金色的沙滩,我在这一刻决定等我毕业之后的暑假一定要拉着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在那不勒斯海边度假。

只是这样假期畅想没能持续多久,我又想到那个已经摔碎的花盆,于是我趴在霍尔马吉欧耳边大声说:“一会能麻烦你去一趟市场吗?我要买个花盆!”

“当然。”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驾驶摩托车驶进城区。

然而花店里没有好看的瓷器花盆了,我最后挑中一个普通的陶土花盆。霍尔马吉欧和我回到里苏特家时,他们又像开会一般坐在那里,而那位青年则站在普罗修特身后。

“我们回来啦。”霍尔马吉欧摊开手走在我前边,他手里还拿着我的花盆和诊断书。

“你们去约会了?怎么那么久?”加丘交叉双臂独自一人占着一个单人沙发。他身边的梅洛尼正抱着那盆可怜的雏菊。

“我去市场买了一个新花盆,路上稍微耽误了点时间。”我从霍尔马吉欧手里接过花盆走到梅洛尼面前递给他。

“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怎么说?”普罗修特在一旁问道。

“医生说她是因为长期不运动导致的肋间神经痛,没有任何问题,”霍尔马吉欧抢去了我原本要说的话,他侧着头捂着额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只是我有些惊讶,她的内脏方向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方向正好相反,医生说这种情况很罕见,他们把像她这样的人称为「镜面人」。”

很微妙地,霍尔马吉欧说完,好几个人的视线都飘向了伊鲁索,而被注视着的伊鲁索有些不自在地抱着手臂。

“这我听说过,”杰拉德说,“器官是反的,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梅洛尼放下花盆,拉着我和他坐在同一个沙发里,我和梅洛尼的体型还勉强可以挤一挤。我小声问梅洛尼:“你们是不是应该再买个沙发?”

他的脸和我贴得很近,梅洛尼正专心看着我的彩照诊断报告,并没有理会关于沙发的提议,他指着诊断报告上的图像和我说:“其实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可以再帮你做一次心电图。”

“不要,”我捂着胸口立刻拒绝,“这听起来不是好主意。”

“所以,你的心脏真的在右边?”普罗修特身边的那位青年是唯一一位还未消化这个消息的人。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想不出要用怎样的话让他理解这个事实,他依旧在上下打量我,想看出我有什么与众不同。

“右利手和左利手的人看起来有区别吗?”我问他。

“没有。”

“那我也没有区别。”这个说法我刚刚和霍尔马吉欧说过,而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简单的解释了。

“行了贝西,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普罗修特叫住他,我这才知道这个青年的名字。

挎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我逐渐习惯了他们的视线全都落在我身上的感觉,隔壁沙发的霍尔马吉欧把挎包递给我,我接起电话。

“你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人是爸爸,我立刻撑着手杖来到窗边,里苏特就坐在我的右手边。

“我没事。”

“家庭医生和我说他看见你去了一趟医院。”爸爸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他的声音里还伴随着海鸟的叫声,爸爸可能此刻正在海边。我的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里苏特帽子上的金属球,我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我向爸爸解释了具体情况,爸爸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不放心,他说:“我这段时间赶不回去,学校老师给我打了电话,下周的面谈我去不了,你多注意身体。”

“好的,爸爸。”

Chapter 31: 年龄问题

Summary:

贝西是新加入的成员,又是吃饭和闲聊,顺便知道了些信息

Chapter Text

我这几天经常看见普罗修特带着贝西来里苏特家。

看着贝西偶尔也会穿着西装,和他们一起离开,我想贝西应该算是成为他们的一员了。我有些在意心里的那个魔盒,但我现在并没有心情推开沉重的盖子窥探那里边到底是什么。我猜贝西的西服是普罗修特帮忙挑选的,贝西看起来不太能胜任杂志封面模特,但他身上的西服看起来依旧合适贴身。相比其他人,贝西更适合小巧的领结,领结刚好能遮挡住他不太明显的脖颈线条。只是他的莫西干头造型做得确实不好,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发梢都是耷拉着的,我摆放在客厅的雏菊都重新恢复了生机,或许贝西绿色的头发缺少维生素D,他应该多去晒一晒太阳。

梅洛尼让我做个蛋糕给贝西,庆祝一下这位找到工作的年轻人。我的手腕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不需要时刻都带着护手,打发奶油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贝西很喜欢我做的圆顶蛋糕,他吃蛋糕的时候告诉我蛋糕的口味和他妈妈做的蛋糕很像,他妈妈也喜欢在圆顶蛋糕里放一些冰激凌。

“但是我妈妈喜欢草莓口味的。”贝西嘴里塞着一大口蛋糕,腮帮子鼓鼓的,嘴角还挂着奶油。

“吃你的蛋糕,”普罗修特也叉起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他对贝西说,“这种时候不要把妈妈挂在嘴边,你是妈宝男吗?”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有些好笑,意大利的男人都是妈宝男,试问谁不喜欢妈妈做的菜。我爸爸都和我提起过奶奶的拿手好菜——牛膝烩饭,用带盐黄油炒出来的米自带咸味的同时吃起来还有一股浓郁的奶香,烩饭里加入番红花形成令人食欲大开的金黄色。就连那些星级饭店的大厨们在各自的食谱书里也会写上“尽可能还原母亲的味道”,大厨们的手艺精妙,但比起大厨的美味佳肴,妈妈们做的菜才是每个家庭的灵魂。各家的口味不同,但谁都会记得妈妈做的味道。

晚饭是梅洛尼做的煎鱼,贝西吃着鱼,又不自觉地提起他的妈妈,讲起他妈妈每次拿到他新钓上来的鱼都会做出各种美味的鱼肉。说着说着,贝西放下叉子捂住脸,哽咽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几声嗝。坐在他左侧的伊鲁索惊讶地举着叉子,嘴里的鱼肉都忘记咀嚼,而坐在右侧的普罗修特彻底看不下去,他双手揉着贝西剃得光秃秃的头说:“贝西啊贝西,对妈妈的想念是要放在心里而不是说出来的。”

“好的…嗝…大哥…嗝…说得对…”贝西又往嘴里塞了好几块鱼肉,这才恢复正常。

“贝西没问题吗?”我小声询问坐在一旁的加丘,贝西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弟弟曾经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情绪,但他没有贝西这样看起来如此需要关怀。

加丘的注意力都放在盘子里的鱼上,并没有抬起头,他说:“那家伙绝对没有问题。”

坐在对面的伊鲁索依旧是那副定格的模样,所以我不觉得加丘说的话可信。梅洛尼捧着沙拉碗,夹着不少沙拉放进加丘的空盘子里,和我说:“他第一次工作,离家很远,会想家很正常。”

加丘拿着叉子对着那些沙拉为难,他皱着眉,十分不情愿地挑起一片菜叶塞进嘴里,他的五官全部挤在一起,表情痛苦地说:“16岁,还是个哭着要妈妈的年纪。”

“你还说贝西,你不过才17岁,”霍尔马吉欧当着加丘的面叉起一大口沙拉咀嚼,随后他又看着我问,“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惊讶?”

“啊,不,没什么。”我立刻低头看着盘子里还未动过的鱼,梅洛尼故意塞给我两大块煎鱼,我根本吃不完,我吃光了盘子里的沙拉,对着两块煎鱼发愁。我确实被他们的年龄吓到,我看着对面眼角还有些红的贝西,怎么也想不出他才16岁,而坐在一旁的加丘只有17岁。直到霍尔马吉欧说出来,我才意识到他们两人比我小。尤其是加丘,我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的五官看起来还很年轻,只是他总是皱着眉,硬生生让他看起来大了好几岁。

“干什么?别盯着我看啊。”加丘对我的目光有些抗拒,他还在和盘子里的沙拉做斗争,挑挑拣拣只吃掉了沙拉里的面包干和培根碎。

我看着左侧的梅洛尼,又环顾餐桌。普罗修特依旧在安抚贝西;杰拉德和索尔贝坐在餐桌的另一头;伊鲁索叼着发绳重新绑头发;霍尔马吉欧仰头喝着啤酒;梅洛尼正拿着硬面包递给里苏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我小声问加丘:“你吃不吃鱼?”

加丘看着我盘子里未动煎鱼,又瞥了眼他面前的沙拉,二话没说把沙拉全都给了我,又切下一小块鱼留在我的盘子里,拿走剩下的部分。他的动作干净利索,周围应该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梅洛尼拌的沙拉很好吃,以蛋黄酱为底调和了柠檬汁、帕玛森芝士、黑胡椒、大蒜,以及伍斯特郡酱汁的凯撒酱酸甜适中,搭配生菜、芝士片和面包干。一口咬下去,生菜的爽脆口感和叶子中充足的水分与蒜香奶香混合,既覆盖了菜叶的生涩口感,也冲淡了酱汁的黏稠口感,吃起来清爽开胃。

我先吃沙拉,再解决那一小块煎鱼。等梅洛尼注意到我和加丘的盘子都空了的时候,他伸出手捏住我的脸颊就像普罗修特对待贝西那样,梅洛尼拿起餐巾擦去我嘴角的沙拉酱汁,对我挑了挑眉毛。不过沙拉和鱼确实没有浪费,都被吃掉了,所以梅洛尼并没有多说什么。

霍尔马吉欧拿出烟盒,晚饭后里苏特家的客厅很热闹,他们抽烟聊着一些琐事。话题切换得很快,没一会就从时事新闻变成前几天的某一场球赛,随后又会落在互相调侃对方的衣品。大多数话题我都跟不上,他们聊在兴头上的话题我大多都听不明白。

洗碗的工作交给加丘,梅洛尼和贝西也在厨房里,他们的手里各端着一块蛋糕。比起客厅里的话题,我还是选择加入吃蛋糕的队伍。

梅洛尼顺手把最后一块蛋糕递给我,带着手套洗碗的加丘显然不满意梅洛尼的举动,他拿着满是泡沫的海绵说:“不要给我增加负担啊梅洛尼,还有那块蛋糕是我的!”

“不行,”梅洛尼表示拒绝,他大口吃完手里的蛋糕,把盘子和叉子放进洗碗池说,“这是对你不吃沙拉的惩罚。”

“啧,那些裹着黏糊糊酱汁的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加丘抬起手臂推了推他的眼镜继续说,“榨成汁一口气喝完不就行了吗?里苏特不是说过那些沙拉酱的热量也很高吗?”

梅洛尼耸着肩,完全没把加丘的话听进去,他转向我问:“你很喜欢今晚的沙拉对吗?”

我没有动盘子里的蛋糕,只是端着它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喜欢我的煎鱼。”梅洛尼托着手肘做出为难的动作,他拿起我手里的叉子,切下蛋糕放在我嘴边,示意我吃掉它。

我咀嚼着蛋糕,一口还没咽下去梅洛尼就又把下一口递过来,我只能张嘴吃掉,他又连着喂了好几口,直到我嘴里塞不下更多蛋糕,这才满意地放下叉子。

“喂梅洛尼,你又犯病了吗?”加丘眼见着他的蛋糕一点一点消失,气得直跺脚。如果他此刻手里没有拿着盘子,加丘肯定直接夺走剩下的蛋糕。我想告诉他,我下次可以多做几个蛋糕一起带过来。可我的嘴被蛋糕填满,光是咽下去就很费力,说话是不可能的。

“反正她的BMI指数不会因为这几口蛋糕就超出范围。”梅洛尼拿着叉子说。

“我妈妈以前也这样喂过我,”一直在旁边专注吃蛋糕的贝西突然说,“妈妈喂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下一口已经喂过来了。”

看着贝西沉醉于过去回忆的模样,我又想起他只有16岁这个事实。好容易咽下嘴里的蛋糕,我揉了揉发酸的脸颊。梅洛尼拿起贝西的空盘子说:“我可不是你妈妈。”

梅洛尼看起来很年轻,感觉和加丘差不多大。我突然有些好奇梅洛尼的年龄,可这个问题要怎么问出来?

“你圆溜溜的蓝眼睛里又想着什么呢?”梅洛尼凑过来看着我,他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别用打量加丘的眼神看着我,只是看是看不出年龄的。”

“你怎么知道我…”我的话还没说完,梅洛尼便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他说:“你盯着我看了很久,当然能明白你在想什么。”

“那你能告诉我…”我尝试着向梅洛尼询问,但他不给我问完的机会。梅洛尼搂着我的肩膀转了半圈,面向客厅里的人,他说:“比起我的年龄,你是不是更在意里苏特的?”

“啊?”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仔细算算你们差了整整六岁。”

梅洛尼说着这些的时候,隔着烟雾我感受到来自里苏特的目光,我连忙背过身。仅仅是知道一些微小的属于里苏特的信息,我的内心对他的幻想就像爬藤植物一样疯狂生长,这种遐想令我欲罢不能,我快要掉入自己编织的甜蜜陷阱。但我想起那天里苏特没有情感的话,瞬间击破了我的幻想,这很可笑,因为里苏特而产生甜蜜幻想,又因为里苏特重新回到现实。他不会回应我,可我却想主动靠近。

厨房里,洗碗机开始工作,机械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不知道为什么贝西又打起嗝来,梅洛尼站起来伸手从碗柜拿玻璃杯。他的衣服被伸手的动作撩起一部分,露出部分后腰的皮肤,能隐约看出一个有着规则花纹的图案。

“梅洛尼,腰上的是纹身吗?”我问。

“是哦。”他把装满水的玻璃杯递给贝西,随后转身面对我。

“我也想纹身,可是我怕痛。”贝西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水,提到纹身这个话题他显然很有兴趣。

“贝西哟,你要振作起来,纹身不可怕,因为未知的疼痛而退缩绝对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普罗修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连忙朝加丘和梅洛尼的方向退了两步。

“是!”贝西放下杯子,走到普罗修特身边。而普罗修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他说:“你现在纹身还太早了。”

普罗修特的话和爸爸说的一字不差,爸爸的身影在我眼前和普罗修特重合,他说我现在纹身还太早了,而且爸爸还说千万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去纹身,尤其是在身上纹喜欢的人的名字。

“这种行为太愚蠢了。”我还未回过神,普罗修特已经走到我面前,他托起我的脸,天空一样的湛蓝色眼睛仔细确认着我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打耳洞呢?”这一瞬间,我真的把普罗修特当成了我的爸爸,我问他更像是透过他询问我的父亲,“我已经18岁了。”

但我并没有得到回答,普罗修特揉着我的脑袋,他说:“清醒点,我不是你爸爸,这种事去问他,我不接受咨询。走了,贝西。”

我握紧拳头,普罗修特说得没错,这种问题我不应该问他,或者说这些事我谁都不需要问。

Chapter 32: 打耳洞

Summary:

打了个耳洞

Chapter Text

为了做出这个决定,我几乎整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是礼拜天,简单吃过午饭后,我去买了一套打耳洞的工具和用来固定的银耳钉之后便来到里苏特家。加丘出门去了,只有梅洛尼一个人坐在一楼,他正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键盘,看起来很忙。我沉默了一会,把我思考一整夜的想法趁着他起身喝咖啡的时候告诉了他。

“梅洛尼,我想打个耳洞。”

“你确定?”梅洛尼递给我一杯水,重新回到电脑前。

“这不是在开玩笑,”我握紧玻璃杯,非常坚定地告诉他,“毕业舞会的裙子,我需要耳环做佩饰。”

“你可以戴耳夹,”梅洛尼一边打字一边说,“你的耳垂薄厚度刚好,戴耳夹不会疼也不会掉下来。”

“就算现在不,我以后也还是要打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梅洛尼从显示器屏幕中抬起视线,他侧着头,湖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口,玻璃发出共鸣的嗡嗡声。

当时同学告诉我她的耳洞就是在纹身店里打的,但给她穿耳洞的是个学徒,下手很重,疼得她控制不住哭出来,因此我打消了去店里穿耳洞的念头。梅洛尼耳朵上的耳钉位置很好,他说过这是他自己打的。比起不认识的纹身店店员,我更相信梅洛尼。

梅洛尼玩着杯子,另一只手指向我脚旁的纸袋说:“你连工具都买好了?”

“是的,”我拿出纸袋里的穿耳针和银耳钉说,“我曾经帮同学的耳洞上过药,穿好之后要怎么处理我都知道。”

“那真是太棒了!非常好,”梅洛尼带着电脑站起身说,“它没电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听着梅洛尼上楼的脚步声,我拿起新买的银质耳钉发呆,它的造型很朴素,两头是小巧的圆球形,它的作用只为了防止打好的耳洞愈合。纯银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光,这种颜色看起来很像里苏特柔软的头发。想到这里,我似乎闻到了里苏特身上独有的醇厚烟草味。我连忙摇摇头,在心里斥责自己这种毫无意义的臆想,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却发现空气中真的有里苏特的味道。

我连忙回头,看见梅洛尼玩闹般推着里苏特下楼。我刚好撞上里苏特的视线,紧张得立刻放下手里的耳钉,站了起来。

“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监护人」最合适了,”梅洛尼站在楼梯上拍着里苏特的手臂,随后对我说,“我还有事,就让里苏特来吧,他可比我有经验得多。”

梅洛尼完全不给我反应的机会,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身上了楼,没一会我便听见房间门关闭的声音。

里苏特站在楼梯口,他开口问:“你准备做什么?”

“我…我想穿一对耳洞,原本想让梅洛尼帮忙,但…”这话听起来很没气势,我怕他听完我的诉求转身就走。

只不过里苏特没有离开,而是走向我,他边走边问:“你父亲同意吗?”

“我没有告诉爸爸,他太忙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里苏特在我面前坐下,他交叠着双手看着我,说了和梅洛尼类似的话:“只是单纯地为了毕业舞会,你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你说得对,耳夹是备选项,但我现在想这样做。”我的解释苍白无力,原本想按照里苏特教过我的那样说服他,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做不到。爸爸会同意我的看法是因为那是我爸爸,可里苏特什么都不是。我在这一刻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里苏特拒绝我,那我就咬着牙去纹身店碰运气。

“你知道酒精在哪里,”里苏特这么说着,起身拿走我的穿孔针和耳钉,“把它拿来。”

我拿着酒精和一小包棉签坐在里苏特身边,耳朵一侧的头发被他撩起来别在耳后。或许是我的错觉,耳朵暴露在空气里的那一刻,我瞬间感觉这只耳朵听见了很多声音。里苏特捏着我的耳垂,他的手指比我的耳垂要粗糙,他用酒精棉球擦拭着我的耳朵,可酒精的凉意被我发烫的耳朵所取代。我闭上眼睛,但黑暗中的听觉和触觉更加敏锐,我能听见里苏特沉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耳廓上,鼻子里充斥着只属于他的烟草味。我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里苏特就在我身边。

明白过来的我立刻睁开眼睛紧盯着桌上的玻璃杯,尝试分散注意力,可我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玻璃杯上隐约倒映着里苏特的身影,我这下更是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做什么。一时间我已经分不出耳朵和脸颊哪个更烫一些。

“你太紧张了,放松。”里苏特在我耳边说。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里苏特的一句话而激动地蹦起来,喉咙有些颤抖发不出声音,我握紧拳头故作轻松地说:“我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要放松很难的,里苏特。”

我的耳朵捕捉到里苏特微微叹气,微小的气流吹得我都快坐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里苏特放下手里的棉球说:“你的手腕恢复得很好,平常生活里偶尔会有轻微疼痛,这是正常的。”

我的耳朵被里苏特捏在手里,我没办法点头,只能干巴巴地说:“好。”

“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梅洛尼你吃不下了。”里苏特的话题转得很快,我快要超载的大脑勉强跟上了话题。我想,原来他看见了我和加丘的小动作,但他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呢?

“里苏特你还记得我的饭量。”我的内心欢呼了一小下,就轻轻地一小下。

“你吃得太少。”

“我吃得才不少,”我愤愤地捏住手指,看着玻璃杯里的倒影说,“是你们的盘子太大了。我做好的蛋糕放在你的盘子上看起来就像个茶杯蛋糕。”

“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里苏特竟然会辩解盘子的大小,这出乎我的意料。

“梅洛尼也知道我的饭量,却故意塞给我两大块鱼,我真的吃不下。”说到这里,我的声音小了下去。回想起梅洛尼手里拿着夹子面带微笑的模样,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不怀好意呢?

我问里苏特:“加丘会不会因为我给的鱼多跑几百米?”

“鱼肉热量不高。”里苏特说。

“我以前也和弟弟这样换过盘子,”我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不知不觉说了起来,“爸爸难得有空回家,他负责做饭,但爸爸不清楚我们能吃多少,他做了很多。弟弟那时候还很小,他把盘子里还剩下的一块煎鱼偷偷放进我的盘子里。这件事还好爸爸不知道,不然弟弟的饭后甜点就要全归我了。”

我刚说完这些,突然觉得被里苏特捏住的耳垂有一丝刺痛。余光瞥见里苏特拿起蘸酒精的棉签和其中一枚银耳钉,有什么东西正在戳我的耳垂。完全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只是耳朵又烫又麻的感觉很奇怪。

“另一侧。”里苏特扔掉棉签,棉签上还带着血。

我转了个身,跪坐在沙发上,在里苏特动手之前摘下手腕上的发绳,把头发全部梳起来盘在头顶,这样可以避免头发勾在耳钉上。

“同学和我说她打耳洞的时候很疼,因为对方是个学徒,没有多少经验。”右侧的耳朵不可避免地因为里苏特的触碰也变得滚烫,好在身体比刚才放松许多,我说着些小事分散注意力。

右侧比左侧还要快,我的话刚说完,里苏特已经把另一枚银耳钉穿进刚打好的耳洞里。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着两枚亮晶晶的银色耳钉和通红的耳朵。耳洞就这样打好了,我还有些不敢置信,反复思考了一晚上的事情就这样轻松结束了。两枚耳钉的位置都在耳垂中偏下的位置上,看着很对称,就像梅洛尼耳朵上的那枚耳钉一样好看。

我合上手镜,抬起头对里苏特说:“谢谢你。”

里苏特把穿耳洞的工具放回纸袋,又扔掉了用过的棉球和棉签。我拿起酒精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重新走回沙发边的时候,里苏特正看着我的脚,他说:“你的脚踝恢复得比预想中好。”

听到这话,我立刻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练习交际舞了?之前答应好的。”

他点了点头,帽子上的金属球碰撞发出声响。我托着下巴坐在一旁,笑着说:“太好了,总是在课上看着别人跳自己却不能动,太无聊了。”

今天会是难忘的一天,机缘巧合下里苏特帮我打了耳洞,我的内心就像吃了一大口布丁一样满足。窗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很温暖。这些阳光也落在里苏特的脸上,他的柔软银色头发闪着光,和帽子上的装饰球一样。阳光透过他的红色虹膜,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收缩,以及虹膜上的细小纹路。虹膜在阳光下的颜色更加鲜艳,就像情人节时绽放的玫瑰。我无法移开视线,注意力全被这夺目的红色所吸引。我看着里苏特,心里却嘟囔着为什么里苏特看起来总是没有表情。我很好奇他这样棱角分明的脸如果笑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可我又很明白,能看到里苏特笑的概率比我中彩票的概率还要小。但我还是忍不住去遐想他脸上的各种表情,眉毛平缓的样子、嘴角翘起的样子。

里苏特真的很高,即便是同样坐在沙发上,我只能平视他的肩膀。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我透过窗户看见我的阳台上站着一只鸟,没过一会又扑扇着翅膀飞走。我看见阳光下飘荡的尘埃,它最终消失在阴影里。耳朵依旧很烫,我感觉不到疼痛,耳垂上依然保留着被里苏特捏住的触感。我想,这样美好的事情或许不会再次发生了。我撑起身体,双手捧着里苏特的脸,像梅洛尼那样。我直视着面前这双红黑分明的眼睛,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倒影。

我没有闭上眼睛,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我的亲吻。

非常轻柔的吻。

Chapter 33: 暗杀组专场 聊天频道

Summary:

他们绝对不会闲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Chapter Text

暗杀小队有一个专属的远程通讯程序,是梅洛尼根据「热情」现有的通讯平台的基础修改的。除了一般的实时文字传输,平台还可以显示在线小队成员,梅洛尼还特意添加了图像文件和视频文件的传输功能。电话只能一对一地进行沟通,而这个平台可以方便所有人即便不聚集在一起也能第一时间汇报情况。

“你们错过了这个景象真是可惜。”梅洛尼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而腿上则放着「娃娃脸」的控制端,屏幕中娃娃脸正不停地通过文字传输着它所看见的一切。梅洛尼欣赏着这一切,脸上露出得意的狂喜。

「做得真棒,娃娃脸,不要让Leader发现你,继续。」梅洛尼敲下指令,然后转手把刚才从娃娃脸那知道的一切都转录进通讯平台。

“你不是和加丘一起出任务呢?你又看见什么了?”第一个跟在梅洛尼之后回复的是霍尔马吉欧,那只灰猫此刻难得地蜷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打呼噜,他得以空出双手敲击键盘。

“任务自然轻松解决,我可是很强的,还有梅洛尼,你不要这么早就把「娃娃脸」收回去!”加丘在目标的家里登入平台,汇报任务完成情况,等他打完字,一直跟着他的「娃娃脸」没了踪影。加丘咂舌,又在窗口飞速输入“给我等着!”后,端着这台笔记本电脑离开目标的家。

“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猜猜,肯定是那姑娘又做了些什么吧。哼哼,年轻的女孩像还不会走路小鹿,真是个莽撞的年纪。”伊鲁索敲着字符,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即便被里苏特拒绝,她依旧没有放弃。伊鲁索心想,要是有这样年轻漂亮还有活力的姑娘锲而不舍地对他展开攻势。这个想法被伊鲁索自己否决,如果真有这样的姑娘,那肯定是他先展开追求,而且伊鲁索才不会拒绝年轻女孩爱的告白。

“普罗修特还没来,他是不是沉浸于扮演父亲了?谁给他打个电话。”梅洛尼看着在线的人名列表,除了里苏特作为当事人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以外,索尔贝与杰拉德都默不作声地上了线,只有一向准时的普罗修特没有上线。

“打电话。”
“打电话。”

霍尔马吉欧看着屏幕里快速刷出的短句,感叹着:“真没办法啊。”他拿起移动电话,按下了普罗修特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但电话那头的人是贝西,他支吾着说:“大哥,大哥在买衣服,我,我昨天把大哥的衣服钩坏了。”

电话那头还隐约能听见普罗修特说话的声音,只不过距离很远,霍尔马吉欧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侧着头夹住电话,在电脑里输入:“普罗修特那家伙有点事,一会就来。”

“他肯定是去买衣服了,好了梅洛尼,快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伊鲁索不假思索地说,没有什么事情能耽误普罗修特,他就像一台精准的机械,除了摆弄他的头发和衣服。伊鲁索可不想再听有关普罗修特的事情,他现在更想知道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今天和我说要打耳洞,我把Leader推出去了。”梅洛尼的眼睛没有离开「娃娃脸」的屏幕,他快速敲打道,“Leader正给她的耳朵消毒呢,耳朵已经红透了。”

“队长还真答应了?干得好梅洛尼!”霍尔马吉欧打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激动得如同看见喜欢的球队进球,他在电脑前兴奋地握紧拳头振臂高呼。这个动作惊醒了趴在腿上睡觉的灰猫,灰猫生气地伸出爪子挠向霍尔马吉欧,可爪子被霍尔马吉欧的网格衫勾住,猫发出了沮丧的呜咽声。

“好啦好啦,你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尔马吉欧低头帮灰猫抽出爪子,又举起它想要蹭一蹭灰猫柔软的腹毛,但灰猫伸出爪子按在了霍尔马吉欧的眼睛上,霍尔马吉欧只好放下它,视线重新回到聊天室上。

“太棒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梅洛尼在聊天室里发出惊叹,他看见加丘重进加入对话频道便说,“Leader发现你昨天不肯吃沙拉的事情了哟。她还在说我是故意的,当然,我是按照一个优秀「母体」的标准…”

“喂,梅洛尼!”加丘的文字在所有人的对话中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他每次都是用全大写输入,隔着屏幕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把你变态的想法收起来!你昨天那两块鱼差点撑死我!”加丘此刻正坐在离家不远的咖啡店里,这个电脑里带有无线网卡,所以他可以借助咖啡店的网络登入聊天频道。想起昨天的那两块鱼,加丘的身体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食物顶在喉咙里的感觉。两块鱼刚好能铺满盘子,而那盘子比里苏特的手还要大两倍,除了里苏特没人能吃得了那么多。还好那只是鱼肉,消化得快,也没有额外的热量,如果昨天给她的是两大块牛排,加丘嚼着冰块,缓解幻想出的恶心感。

“这可不是你不吃蔬菜的理由,”梅洛尼完全不在意加丘的评价,他说,“你就像她的弟弟一样,把不喜欢的东西丢给她。”

“哈?我昨天不都说过了吗?与其吃沙拉,还不如直接榨汁喝!那种黏糊糊的沙拉酱黏得张不开嘴的口感有什么好的?”加丘打字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咖啡店里的其他顾客都回头看着他。加丘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抬起头没好气地说:“看什么!都没和无法沟通的同事说过话吗?”

咖啡店里坐着好几个上班族,听到加丘的话都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继续喝着各自的咖啡。

伊鲁索看不下去加丘和梅洛尼无止境的幼稚斗嘴行为,在他眼里这俩人之间的对话还不如看霍尔马吉欧的猫和外边的野猫打架有意思,一簇簇的猫毛被薅下来怎么说也算是个视觉效果。“你们两个不要妨碍我看正事,梅洛尼,现在怎么样了?”他说。

“你这么着急,这种时候就应该让你用「镜中人」给我们直播,”霍尔马吉欧抱着灰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他说,“对,梅洛尼,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娃娃脸」,你在看什么地方?”梅洛尼看着「娃娃脸」及时反馈回来的信息,它此刻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梳头发的样子。

“她的头发真好看,像妈妈,而且比妈妈的头发还要柔顺,她把头发全都梳起来了,后脖颈很长,比妈妈皮肤白,不知道闻起来有没有妈妈香,妈妈很好吃,她可以吃吗?”

「娃娃脸」的提议立刻被梅洛尼否决,他确实认为如果她是「母体」,那培育出来的孩子一定很强,可梅洛尼不可以这样做。他重新回到笔记本前,在数据库里找到最新的「母体」数据。在这个被标记为“模特”的数据后,梅洛尼敲下这样的话,“负面效果,继承了「母体」对某个部位的执着。”

好在这个「娃娃脸」比较顺从,它重新转述此刻楼下的情况。

“我就说,里苏特肯定会用替身,那个穿孔工具难用得很。”伊鲁索对自己的猜测很有自信,他也从「娃娃脸」那里得到印证。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窗口左下角代表普罗修特的名字亮了起来。

“哟,爸爸来了,你女儿背着你打耳洞呢 :) ”伊鲁索顽皮地在这句话后边加上了一个微笑的符号。

普罗修特和贝西刚从西装店里回来,知道自己做错事的贝西搬了把椅子一声不吭地坐在普罗修特对面,他正看着普罗修特笔记本电脑的背板。普罗修特让他拎着所有的袋子走了一路,还揉了他的头好半天,这让贝西有些手足无措。他现在看着普罗修特眉头紧皱打字的模样决定还是先不说话比较好。

“管好你的舌头,伊鲁索,她不是我女儿,你最好停止这些无端妄想,”普罗修特打完这行字,轻轻滑动触控板,看完了整个聊天框内的所有对话,他问,“里苏特是什么反应。”

“Leader背对着「娃娃脸」,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看过一眼窗外,应该是知道「娃娃脸」在外面。”梅洛尼说完这些又低头去看「娃娃脸」的反馈。

“有只鸟挡住了我的视线,梅洛尼,我要怎么做?我要吃了它吗?”

梅洛尼房间的窗户看不到「娃娃脸」所在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的替身此刻在什么地方观看着这一切,于是他问:“你现在在哪?”

“对面的阳台上,这里的花很香。”

梅洛尼在脑中重现着站在她家阳台上能看到的景象,虽然能看到部分客厅,但碍于高度和视角的局限,视野范围受到限制。他对「娃娃脸」下达指令:“潜行移动到最近的窗台边。”

“我在移动,鸟飞走了,她在看着窗外。”

“不用担心,”梅洛尼安抚着「娃娃脸」说,“你只要不显形,她看不见你。”

聊天窗口许久也没有梅洛尼的回应,一直没说话的杰拉德说:“梅洛尼?”

“喂,梅洛尼,不要什么话都不说,你看到什么了?”加丘的反应更加暴躁,他抓着卷卷的头发,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冰咖啡。

“喂喂喂,不是被队长抓住了吧?”霍尔马吉欧放下啤酒罐,用带着水的手去摸灰猫的脑袋。猫毛结在一起的感觉很不好,灰猫舔着爪子不断地扒拉着头顶的毛。

会话框内,小队成员们不断猜测着可能性,会话框一直在滚动刷新,直到五分钟之后,梅洛尼的一句话结束了他们的猜测。

“她亲了Leader.”

“杰拉德,照片,快搞点照片来看看!”伊鲁索最先反应过来,他兴奋地笑出声。文字转述显然无法满足小队成员们的好奇心,唯一能回溯现场的杰拉德成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最优解。

“一张四万里拉。”虽然顶着杰拉德的名字,但这话一看就是索尔贝说的,他很清楚如何利用这些加价。

“这也太多了。”伊鲁索撇撇嘴,他算着账上的流动资金,开始估算这笔买卖到底值不值。

“要讲价就去打电话,”梅洛尼盯着屏幕,他可不想错过任何一幕,“Leader没有推开她。”

“有戏!”
“有戏!”
“能成!”
“?”
“真不错。”

除了普罗修特只敲了一个问号,其他人都在聊天室里欢呼雀跃。

“她跑了,Leader还坐在原地没有动,”梅洛尼在一片欢呼声中继续转播,“对了,从下周开始你们谁有空的记得来教她跳舞。”

梅洛尼看着对话框内整整齐齐的“我有空。”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很满意,他收回娃娃脸,又退出了聊天窗口。他看着蓝色背景的笔记本电脑,把玩着手里的那瓶血样说:“「非常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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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姐姐?你还好吗?”

我被这声甜甜的“姐姐”拉回思绪,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黑发男孩身上,周围是弟弟与乔鲁诺的宿舍,而我正坐在弟弟的书桌前。

“啊,抱歉,我没事。”我说。

乔鲁诺并没有因为我说的话而放下心,他伸出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说:“姐姐你的脸很红,还很烫,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眼角和眉毛都耷拉下来,看起来非常自责和沮丧,桌上还放着他的生日蛋糕,我这才彻底回过神,今天是乔鲁诺的生日。

我连忙握住乔鲁诺的手,男孩子的手总是热乎乎的,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脸颊说:“不用担心,乔鲁诺。四月了,这几天升温很快,我只是觉得有些热。”

说到这里,我拿起身边准备的礼物盒,递给乔鲁诺。看着乔鲁诺期待地拆开礼物盒,拿出里边的随身听和两盘磁带,我说:“我是问了弟弟才知道你喜欢杰夫·贝克,宿舍里不方便用CD机,我特意从音像店买的Walkman和磁带,上课的时候不可以听哦。”

乔鲁诺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崭新的Walkman和磁带,我从他绿色的眼睛里看到闪动的光,他激动地扑进我怀里说:“谢谢姐姐,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欣慰地搂住乔鲁诺,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只有这个时候的乔鲁诺看起来才像12岁少年应该有的样子,热情似火的小马驹。

乔鲁诺在我怀里抬起头,他看着我问:“姐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嗯?抱歉?你说什么?”我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乔鲁诺的问题是什么,直到我的大脑逐渐理解他的问题,脸颊发烫,肯定是又红透了。这可是在乔鲁诺面前啊,我心虚地把视线瞥向一旁说:“没,没有。”

“就是这样,”乔鲁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仿佛找到证据一样,他说,“刚刚我问姐姐的耳环,姐姐就是这个模样。”

乔鲁诺提起耳环,我便想到了那天的鲁莽行为。

我的嘴唇落在里苏特的脸上,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立刻撤回去,却因为没站稳跌坐回沙发里。云朵正好挡住屋外的阳光,我看不清背对光线的里苏特,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我只能捂着嘴连连道歉,身体本能地向后挪蹭着。而这整个过程中,里苏特什么也没说,他更没有任何动作。我的心里在打鼓,与以往因为激动而心跳过速的情况不同,我现在只感觉糟透了,胃部因为过分的焦虑与不安拧成一团。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里。

桌上还放着装有工具的纸袋,我抓起它转身就要走。我狼狈地从沙发上起身,差点因为脚没站稳再摔回去。余光中我瞥见里苏特伸出的手,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抓住,而是推开。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里苏特家。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摩挲着刚刚亲过里苏特的嘴唇。他的脸颊有些粗糙,脸上还有些长出来的胡茬。我不考虑后果尝到的短暂甜头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焦虑吞没,是我跨过了边界,打破了平衡。里苏特的那句话不断地在我脑海中重复。可抑制情感保持理性的塞子已经被拔掉了,我已经无法抑制从瓶子里喷薄而出的情感。

我的脑海中正不断上演着刚才的那一幕,甚至已经开始自行加工上演起我看过的电影。我幻想着里苏特回应了我的亲吻,就像《壮志凌云》里的那一幕,光线被窗帘遮挡,留在荧幕上的主角变成剪影,他们唇舌交缠,两个人影逐渐融为一体,朦胧的光线只能隐约看见交缠的身体线条。

走到唱片架前,我找到了电影主题曲,柏林乐队的Take My Breath Away。我抱着沙发靠垫,盯着窗边的雏菊发呆,只有这一刻也好,就让我沉浸在这份荒诞的幻想里。

在那之后,正好因为期中考试,我没有时间在放学之后练习交际舞,我整整一周都不再见到里苏特,就连晨间的问候,我也会刻意略过他。

“姐姐肯定是有男朋友了。”乔鲁诺十分肯定自己的推断,我再一次从失神中恢复清醒。他的小手捏着下巴认真思考的样子非常有趣,但他的猜测是错的。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只是对方不喜欢我而已。”我说。

乔鲁诺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个话题不适合对着12岁的少年展开太多,我切下一块蛋糕放在他手里,我说:“尝尝我新做的蛋糕好不好?”

给乔鲁诺过生日的只有我,弟弟已经加入学校的足球队,但足球队在周末也有训练,时间正好冲突。他为此沮丧了很久,不过我猜他更沮丧的原因是吃不到我做的布丁和蛋糕。

从宿舍的窗户能远远地看到学校里的足球场,弟弟一头耀眼的金色头发在一群深色头发的那不勒斯人里非常显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足球场上奔跑,心里不由地感叹弟弟正在长大。

按照学校的规定,每次去探望学生都有时间限制。乔鲁诺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我实在不忍心让过生日的乔鲁诺难过,便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我说:“我的电话号码你也知道,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一定要告诉我。”

乔鲁诺捂着被我亲过的脸蛋,低着头,我隐约从他的黑发里看到了红透的耳朵尖,笑着抻了抻他的衣角,离开了学校。

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家高档餐厅,主打正餐服务,营业时间从下午六点开始。爸爸曾经带着我在这家餐厅用过餐,除了海鲜餐点,他们家的烤牛肋排也是特色之一。我想大厨在制作的时候肯定用了独家的秘制调料,我无法还原出那种味道。香辛料与肉的完美结合,加上火候的精妙控制,一口咬下去,牛肉的汁水裹挟着香辛料的气息在口腔中融为一体,肉质表面被火焰炙烤过的焦香味与内在的软嫩丰富了口感,香味甚至融入骨头之中。

我有些想吃牛肋排了,我决定走到家附近时稍微绕路去一趟市场。我盘算着搭配牛肋排要用哪种沙拉,梅洛尼特制的凯撒沙拉显然不合适,因为两者都是浓厚的口感,吃起来很冲突,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用自制的油醋汁拌沙拉吃。

油醋汁,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我自然不会忘记里苏特的油醋汁,就像我不会忘记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我喜欢他,也喜欢所有与他有所关联的味道,不论是海鲜烩饭,还是他的油醋汁,甚至是他递给我的那杯红茶,以及他身上的气味,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就好像现在,想到他我甚至隐约闻到了那股在他身上若隐若现,但在索尔贝身上十分强烈的气味。

这股味道充斥我的鼻腔,它太过浓烈呛得我鼻子发酸。

就在这时,一声堪比在头顶炸响的惊雷的声音从餐厅里爆发出来。我身前的餐厅玻璃像冰面一样裂开,又大块地掉在地上,飞溅起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我面前的路人。行人们尖叫着奔跑,我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我却茫然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又是几声巨响,空气中全都是这种刺鼻的味道,我听不出来源是哪边,远处的路人们尖叫着:“有人倒下了!”,又有别的声音大喊着:“快叫救护车!”

这吓得所有往那个方向逃跑的路人们就像受惊的羊群,纷纷折返往回跑。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在后方的人因为来不及转身被其他人踩在脚下,场面一片混乱。

“你在这里干什么?快离开这里!”一个我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去,是穿着标志性波点西装的布加拉提先生,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让我顺着那条路离开。

“快!”他催促着,眼睛却紧盯造成混乱的方向。这里太危险,我已经没有时间说谢谢,便头也不回地照着布加拉提先生所指的方向跑去,也顾不得我的脚能否承受这样的剧烈运动,我要避开行人,更要避开危险。

我在街道上与几个穿着西服的人擦身而过,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确认了两件事:他们手里握着枪;那种我一直不明白的气味源自枪支,是火药的味道。

我跑了一小段路再回头看去,布加拉提和那几个握着枪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但枪声此起彼伏,这条街道依旧很危险。我喘口气继续奔跑,前方就是路口,这里虽然还能看见惊慌失措的行人,但至少我已经脱离了危险的中心。

我倚靠在墙边平复呼吸和心跳,身边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跑车。我歇了一会准备离开,却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是加丘。

加丘手里抱着一个纸袋,纸袋上的标签我认识,是一家卖酒的店铺。他把纸袋放进车里,又走到我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喂,别在这种地方发呆!”

我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指着我来的方向。可加丘看都没有看,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脚踝上,双手在我面前捏在一起说:“啧,真麻烦,上车。”

加丘拉开车门,又抱起纸袋。我在他的指示下坐上车,再稀里糊涂地系上安全带,他把纸袋交给我说:“抱稳了。”

我缓慢地点头,低头看着纸袋,里边什么酒都有,我还看见了几罐冰啤酒。加丘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跑车载着我迅速离开了那里。

一路上我无暇欣赏海边的那不勒斯,只是机械性地牢牢抓住纸袋,大脑一片空白。加丘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车载电台。巧合的是,电台里正播放着柏林乐队的Take My Breath Away.

音乐触发了我的思维,无数的画面不断闪回。加丘的车速很快,风吹起我的头发,也吹散了让我鼻腔刺痛的硝烟味。周围的景色依旧和那天霍尔马吉欧带着我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一样。电台之后还放了几首曲子,都是各个电影的主题曲,这一期节目似乎就是在回顾经典电影主题曲,但这些和我已经没有关系。

我跟着加丘下车,又一路跟着他来到里苏特家门口。我在门口遇到了杰拉德与索尔贝,我又一次闻到了火药味。我终于意识到,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火药与枪支的味道。

我握住了心里那个魔盒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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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杰拉德接过我怀里的纸袋,我顿时觉得怀里空空荡荡的。梅洛尼先拉着我进了屋,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冷,但我现在很需要这种温度让我保持镇定。我和梅洛尼分享同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之后我环顾四周,里苏特并不在这里,加丘也不在,很有可能他是上楼了。整个一层只有坐在沙发上的我和梅洛尼,以及在厨房一起把纸袋里的酒放进冰箱的索尔贝与杰拉德。

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莫名的焦躁,头重脚轻,我甚至能感觉到额头两侧的血管突突跳,我抓住胸口的衣服和梅洛尼说:“我现在感觉很不真实,就像在做梦。”

梅洛尼看着我,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耳垂,他说:“里苏特下手向来很稳,你可不是在做梦。”

索尔贝与杰拉德也回到客厅,他们坐在一起,离我很近。梅洛尼和我还能勉强坐在单人沙发上,但两个男人坐在同一张单人沙发上看起来非常拥挤,而我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人裤脚下露出的脚踝皮肤上有着我曾经在梅洛尼后腰上见过的那个对称的图案。我闻到索尔贝身上的火药味,这个味道瞬间触发我的记忆,我似乎再次回到了十五分钟前的街道,那枪声仿佛在我耳边炸响,还有慌乱的行人们,以及视线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嘿。”有人拍着我的肩膀,瞬间把我从现场拉回来。

“啊!”我被吓得发出短促的惊呼,回头看着站在我侧边的霍尔马吉欧。他也被我的反应吓到,直接举起双手说:“喂喂,我只是看你在走神,并不想吓唬你。”

“抱歉,是我分神了。”我对霍尔马吉欧露出一个微笑,他这才放心似的走向我,摸了摸我的头顶,然后坐在我与梅洛尼的正对面。

霍尔马吉欧也看到了我耳朵上的耳洞,他一下子放松起来,他说:“你脖子很长应该挺适合大耳坠的,布契拉提的耳环肯定很不错。”

“我还没有想过到底要什么样的耳饰…”我的话还没说完,普罗修特带着贝西坐在霍尔马吉欧旁边。他也在打量着我的耳朵说:“布契拉提的耳环太大,她这种小耳朵戴上就像个累赘,宝曼兰朵有色宝石系列的耳环更适合她。”

这些人对珠宝的了解超出我的想象,我坐在这里听着他们各自讲着两个牌子的珠宝各自的魅力,以及到底哪个才真正适合我。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我缩着脖子看向杰拉德。他和我说着最近尝试的腌制牛肉的新方法,重点是百里香和红酒。

“加丘带回来的那瓶酒就挺不错的。”杰拉德手指着冰箱,索尔贝附和着点头。

我今天给乔鲁诺做的生日蛋糕就是按照杰拉德之前说的办法做的,想到乔鲁诺嘴里满是蛋糕腮帮子鼓鼓得像个松鼠的模样,我向杰拉德道谢。很少说话的索尔贝倒是意外开口,他说以后发展一下烘焙事业开一家糕点店会很不错。讲到这里,索尔贝似乎是来了兴致,他一本正经地和我分析开店的成本和利润。这些做生意有关的事情我爸爸也曾和我说过,可惜我对这些的兴趣不高。

伊鲁索落座并且插话进来,他摊开手掌说:“如果你开了店,我们有没有优惠啊?”

“那,那我肯定每天都来!”贝西一听到打折点心立刻两眼放光,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好像我已经是一家糕点店的老板娘。

“我还没有开店的想法。”我颇为无奈地举起手,那头的霍尔马吉欧与普罗修特关于耳环的争论也暂告一段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对里苏特家的沙发上坐满了人这件事见怪不怪。即便大多数时候我并了解他们对话的内容,我也跟不上他们话题转变的速度。就像现在,加丘和里苏特前后脚从楼上下来,我看到其他人别有深意地看着里苏特和我。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的事情,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我仍旧在犹豫。

“你今天心不在焉。”梅洛尼问道,他的头发因为侧身看着我的动作垂下遮住了我的视线。
“她沿着Via Carlo Troya跑过来的,我抱着酒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她靠在墙边喘气。”加丘坐在我们右侧的沙发上,抱着双臂。

“Via Carlo Troya?”梅洛尼抬起头,挡住我视线的头发也随着他的动作撤走,我能重新看着其他人。但他们在听到那条路的名字时都表情都很微妙,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一样,这个反应和当时我遇到加丘时是一样的。当时的我因为喘气说不上话,手指着发生枪击的地方,可加丘完全不在意,他看起来更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里乱哄哄的,你是怎么找到路跑出来的?”梅洛尼问我,他似乎是这些人里唯一在意的人。

面对梅洛尼的提问,我犹豫着要不要把遇到布加拉提先生这件事告诉他们。但想到布加拉提先生的名字在我所居住的这片区域算是家喻户晓,以及我还有另外的目的,布加拉提先生是黑帮,我很想知道他们对于这个名字的反应。

那个魔盒在引诱我打开它,而我手里握着钥匙,在我打开它之前,我至少要确认手里钥匙是否对得上盒子的锁孔。我只是在确认钥匙,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在路上遇到了布加拉提先生,他给我指的路。”我这么说着,同时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

“布加拉提?”普罗修特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搜索符合这个名字的人是谁。

“我曾经在书店里和他说过话,那时候他正在收保护费。”我如实交代,但我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更多表情,就好像他们完全不知道布加拉提这个名字。

这不对,这种反应不对!我心里的警铃突然响起来,就连楼下面包房和咖啡店的店员都知道布加拉提,为什么他们会做出一副并不熟悉的模样?他们肯定在掩饰什么,他们肯定隐瞒了什么。

换作平时,我无意去打探里苏特他们的生活,可前提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仅凭借着味道就擅自揣测的行为很莽撞,以及仅仅是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就随意给他人下定义的举动缺少教养。但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一次我一定要调查透彻。这或许就是里苏特与我之间的差距,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多亏了布加拉提先生给我指路,我到现在还能闻到现场开枪之后留下的火药味。”我是故意这样说的,我确实能闻到火药味,从索尔贝身上清晰地闻到了。自从辨别出这个气味之后,我很想再次仔细嗅一嗅里苏特身上的味道。好像只要我确认了他身上的味道,所有的答案都会浮出水面。

梅洛尼捏住我的一缕头发,仔细闻了闻,他笑着说:“确实,你现在闻起来就像新年夜广场上燃放的烟火。”我越过梅洛尼的肩膀看着里苏特,看到他双眼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答案已经很清晰了,里苏特他们或许和布加拉提先生是一样的。

他们是黑手党,里苏特是黑手党。

一切猜测都变得合理起来。

可知道这一切之后又能改变什么呢?经典黑帮电影我也看过不少,即便电影通过更加浪漫与夸张的手法展示他们的生活,但黑手党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是摆在面前的事实。他们过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遵守着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古老规矩,按照黑手党的行为准则做事。

在我们刚刚来到那不勒斯的时候,爸爸就说过很多次,不要和黑帮产生联系。不要委托他们办事,不要欠下他们的人情,更不要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听着爸爸的教导,我一度天真地认为所谓的黑手党离我很远,却没有想到我的邻居就是黑手党,而我无可救药地喜欢的里苏特是黑手党,而且他看起来是这些人里有话语权的那一个。

我现在才明白当初和里苏特告白的我有多么莽撞与愚蠢,可我并不后悔那么做。与他们相处的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填补我日常生活的是里苏特,是这些被爸爸三令五申禁止接触的黑手党。我很清楚,如果他们是黑手党,那么他们肯定也经历过今天那家餐厅里所发生的事情。鲜血与杀戮或许是电影的艺术加工,但这些夸张表现的本源肯定源自生活。他们身上的火药味就是最好的证明,这种刺鼻的味道提醒着我,死亡就在我的身边。

“里苏特,”我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可我在这一刻只觉得平静,我问,“你们也是Mafia,对吗?”

“是。”

我从里苏特那里得到了回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问这个问题的人是贝西,他看上去很不安,视线一直看向坐在一旁的普罗修特,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是开枪之后的那种硝烟味,”我实话实说,“尤其是索尔贝身上的味道,就好像他是由火药组成的一样。”

被我提起名字的索尔贝抬起眼睛看着我。自从里苏特承认他们黑手党身份的那一瞬间,整个客厅的气氛都不一样了,他们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们的目光仿佛都能把我洞穿。

“Molto bene!”

我没有被他们震慑的目光吓退,却着实被身边梅洛尼贴着耳朵的大声欢呼吓得一哆嗦。他揉搓着我的脸颊,一脸兴奋地说:“你能闻到多少?其他人呢?都是什么味道?你还能闻到什么?霍尔马吉欧!”

梅洛尼语速很快,一连串摸不着头脑的问话让我头晕脑胀,而被他叫到名字的霍尔马吉欧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他说:“真是没办法啊。”

场面突然变得很诡异,他们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反应,整个屋子只能听到呼吸声,可我环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梅洛尼,放开她。”里苏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制止了梅洛尼的行动。

终于从梅洛尼的手掌里脱困的我揉了揉被搓到发烫的脸颊,坐在我正对面的普罗修特看上去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此刻我并不想听到类似爸爸的教诲,我说:“爸爸不会知道的,谁都不会知道的。”

里苏特他们不像布加拉提先生那样明面上说自己的身份肯定有他们的考虑,我不会问,自然也不会说出去。换句话说,住在这片区域的人都认识身为黑帮的布加拉提先生。在整个那不勒斯,与黑手党打交道比其他地区要频繁得多。

我的思绪被一大片阴影打断,里苏特走到我面前,身边的梅洛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里苏特双手撑住沙发扶手,他压低身体和我说:“做得不错。”

他很快又直起身,仿佛这一切没有发生一样。我因为他的夸赞再一次脸颊发烫,里苏特看向坐在一旁的普罗修特说:“你该练习交际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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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她的交际舞水平超出普罗修特的预期。

里苏特坐在沙发上看着普罗修特对她的表扬,视线又缓缓扫过客厅里的所有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里苏特知道每个人对她的态度都不相同。

霍尔马吉欧此刻正侧过身,单手搂着沙发靠背,他颇有兴致地看着正在跳舞的她与普罗修特。霍尔马吉欧总是看起来油腔滑调,举止轻浮,从嘴里吐出的音节拼凑在一起都是些调情的话。可霍尔马吉欧对她并没有那些情感,因为他知道那女孩喜欢的人是谁。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和这位符合他口味的年轻女士说话,顺便随便找个姑娘炫耀一下自己的摩托车。

“你们学校要求你跳快步还是什么?”霍尔马吉欧问。

她的手还搭在普罗修特的肩膀上,保持着交际舞的姿势,侧着头和霍尔马吉欧说:“其实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上周的交际舞课上还有男生因为数不清脚上的动作把自己绊倒呢。”

“这些混小子也太差了,”霍尔马吉欧咂舌道,随后他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加丘说,“你都比他们强不是吗?”

加丘正专注地看着梅洛尼敲电脑,他对于自己被打扰的这件事感到很不满,他说:“现在的高中生体能太差了,有天早上我跟在一支足球队后边跑步,他们磨磨唧唧,只跑了一千米就累得不行,又慢还堵着路。”

“哈,还真应该庆幸你没有’冷静’处理这件事。”霍尔马吉欧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正在练习转体的她。

“什么冷静处理,我没…”加丘抬起头刚要辩解,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他看着里苏特,有些话现在还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你的舞伴是谁?”杰拉德问。

“是隔壁班里的一个男生。”她一边旋转一边回答,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不止一个人的注意。

“哦?他喜欢你?”伊鲁索的见解总是与众不同。

“我不知道,上学期的生物课上和他做了一学期的搭档,做实验的默契上比其他人要好一些。”她很老实地回答,她借助普罗修特的怀抱跳起来,视线刚好落在伊鲁索身上,她说,“他看起来和你差不多高。”

“伊鲁索,过来,”普罗修特停下脚步,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看好戏的伊鲁索说,“你的身高和她舞伴差不多,那你作为练习对象最合适。”

“别开玩笑了,”伊鲁索此刻的模样就像课上突然被点名却并不知道问题的学生,他抱着双臂做出防御姿势,“要说身高,为什么不让里苏特来,他最合适。”

里苏特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他说:“不,伊鲁索,她现在还没办法穿高跟鞋。”

“好吧,”伊鲁索颇为无奈地站起身,硬着头皮走到普罗修特面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喂,伊鲁索,别僵硬得像个高中生。”普罗修特回到沙发上,数着拍子。
“一,二,三,四,抬手,转圈,停!”普罗修特站起来,他走到伊鲁索面前说,“这里的左脚后撤,右脚跟上画圈。”

“我又不跳交际舞我怎么会…”伊鲁索嘟囔着,他的生活里根本用不到跳交际舞的场合,这根本就是在为难他。

“啧。”普罗修特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他让她先去沙发上坐着,随后自己握住了伊鲁索的手,手放在伊鲁索的腰上。

伊鲁索嚷嚷着:“我不跳女步!”

普罗修特才不管伊鲁索的叫嚷,他捏住伊鲁索的腰很小声地说:“别忘了我的「壮烈成仁」”

这招果然很有效,伊鲁索立刻不甘地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跟着普罗修特的脚步。

“好了,看这里伊鲁索,”普罗修特一边说着一边示范脚上的动作,“左脚后撤,顺着身体的方向撤,看明白了吗?”

里苏特对客厅那头伊鲁索学习交际舞不感兴趣,他又看向坐在沙发上颇有兴致的她。稍微运动过后的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润,她的蓝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普罗修特的动作,偶尔会因为伊鲁索出糗和客厅里的其他人一起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长长的睫毛交叉重叠在一起,如果她笑得太厉害,她会偷偷深呼吸,吐气时的脸颊还会鼓起来。

她真是个大胆的姑娘,里苏特心想。她不知道脸上的表情会出卖她的内心,对她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但里苏特并不在意,他能从她的表情里清楚地看到她内心变化,一目了然。

对于他们属于黑手党这件事,里苏特的态度一直都很中立,隐藏住替身使者的身份和能力比起隐藏自己是黑手党重要得多。但超出里苏特的预料,她竟然从气味上察觉到了不同,并且因为这一点推断出了问题的答案。

她在内心猜测得到印证的那一瞬间,脸上并没有任何惊慌,或是恐惧,这很好。在这间屋子里,让她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太多了。还好,她最后那一刻的冷静救了她,她平静地接受了事实,神态自然地仿佛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在谈论天气。这让里苏特产生了兴趣,即便亲身经历了火并现场,也察觉到他们都是黑手党之后,里苏特依旧能从那双灵动的蓝色眼睛里看到对他的倾慕。

她和同年龄的姑娘们相似却不相同,里苏特曾见过注视恋人时含情脉脉的双眼,那眼神与她非常类似,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包含情愫的双眼中还有一分克制,正是因为这份骨子里带来的克制,她依旧能从这些杂乱的情感中明白她的生活重心是什么。

但里苏特更喜欢看到她仅存的理智崩坏的那一瞬间,那个能听见她胸口心脏跳动的吻,她身上的混合花香、午后温暖的阳光还有她富有弹性的嘴唇。明明是她鼓起勇气亲的人,在那之后却连连道歉着仓皇逃走,里苏特有些无可奈何。

他当然知道梅洛尼的「娃娃脸」就在窗边,这意味着小队里其他人都知道了。里苏特甚至不用看那个通讯窗口都能想象出每个人的语气,他们肯定缠着杰拉德还原现场,而索尔贝肯定会在这期间加价。

里苏特在楼下坐了好一会,直到梅洛尼端着「娃娃脸」主体下楼,他的鼻腔里依旧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问梅洛尼任务的进度。

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是哪两拨人打起来了?」梅洛尼问。

「我站得远没细看,但应该是另外两个区。」加丘拍了拍梅洛尼的肩膀,然后两个人的视线都看向里苏特。

「在波尔波的地盘上。」里苏特道出重点。

这是替身使者之间的特权,他们可以利用通过替身交流,尤其适合在这种场合,就像他们在另一个波长频道里说话一样,普通人无法接收到这个频道的信号,自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妈的,普罗修特,」伊鲁索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他也加入对话说,「波尔波这的事情可够多了。」

「是你自己缺少锻炼,少缩在你的镜子里,伊鲁索,」普罗修特面不改色,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屋内跳舞,普罗修特甚至还能抽出空来提醒她腿部发力,「杰拉德,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你想知道关于谁的,」杰拉德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说,「波尔波这边确实很热闹,另一边也一样。」

「赌场是块肥肉,谁都想要,像波尔波这样有能耐的干部又不只有他一个。」

「另一边呢?」霍尔马吉欧问。

「美国佬最近劫走了一批上等货,」索尔贝说,「我们只查到这里。」

「很好,在这停手。」里苏特明白再探究下去索尔贝和杰拉德便会暴露,处境将变得很危险。

“大…大哥…”贝西显然还控制不好利用替身沟通的能力,他在慌张的情况下不小心把话说了出来。

“怎么了贝西,”普罗修特不慌不忙,「不要依赖你的喉咙,这不是靠这里发出声音的。」他向贝西传达信息,同时做足了表面功夫。

她在这时停下脚步,看着一脸窘迫的贝西,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晚餐时间,她拢了拢头发走到贝西面前问:“是不是饿了?”

贝西没说话,但肚子却恰到好处地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伴随着贝西郑重地宣告他肚子饿了,屋内的其他人也纷纷觉得是时候吃晚饭了。

“今天吃什么啊?”伊鲁索摸了摸肚子问。

“我想吃Porchetta.”贝西很老实地回答着她的提问。

“冰箱里有肉。”梅洛尼合上电脑说。

“烘烤脆皮猪肉,确实不错,但这玩意要烤6个小时,”伊鲁索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嫌弃,“我可等不了。”

“煮意面吧,”加丘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橱柜的门,从里边拿出一包未开封的蝴蝶面说,“贝西,吃得下吗?”

“Farfalle! ”贝西看见那一包意面眼睛亮了起来,他说,“妈妈做的奶油蘑菇面最好吃了,还会特意在面上洒满芝士碎。”

然而梅洛尼打破了贝西奶油蘑菇面的美梦,他和贝西说家里没有蘑菇。吃不到奶油蘑菇面的贝西沮丧地握紧双手,普罗修特揉着贝西的头让他振作。

“身为黑帮,不能因为吃不到面而沮丧。”

霍尔马吉欧看不下去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移动电话说:“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这样下去餐厅都要关门了。事先声明,钱我们平分,想吃什么。”

“先给他点一份奶油蘑菇面,”伊鲁索指着贝西说,翻起手掌说,“给我来一份Porchetta.”

一听是从餐厅叫外送服务,整个暗杀小队都毫不客气起来。T骨牛排、皮埃蒙特肉饺、蜜瓜火腿、西西里风味的煎鱼、牛肉汤还有墨鱼面,他们似乎把餐厅里所有的特色全都点了一遍。问到最后,霍尔马吉欧问她:“你想吃什么?”

“我该回家了。”她笑着摆手拒绝。

“不用问她,霍尔马吉欧,”里苏特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着冰箱里剩下的一点贻贝和海虾说,“她留在这里吃海鲜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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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意识到他们是黑手党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每天早上的里苏特依旧和加丘一起晨练,放学结束书店的工作之后我去里苏特家练习交际舞。大多数时候都是普罗修特带着我跳,但在他有事的日子里,杰拉德和索尔贝偶尔也会当带班老师。他们两人的默契与配合度完全可以媲美专业的舞者,而且两个人会的双人舞种类很多,要不是里苏特家的客厅有限,他们说不定会随着曲子跳快步。欣赏他们跳舞可比自己练习轻松得多,或许是偶尔的带班教学提起了他们的兴趣,索尔贝经常会在回去之前从我这里挑选一些唱片。

那天里苏特做的烩饭一如既往地好吃,就是所有人盯着我吃饭的感觉有点奇怪,贝西甚至小声地问旁边的普罗修特:“大哥,队长的烩饭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顿饭吃得心满意足。我看不出里苏特的情绪,只是从其他人对我的态度没有变化中猜测一切与原来没有区别。尤其是霍尔马吉欧,他偷偷冲我眨了好几次眼。这个动作倒是很像我的同学,那天在舞厅里怂恿我去搭讪的眼神。对此我只能向满眼期待的霍尔马吉欧摇头,这份烩饭这意味着我与里苏特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近了些,但剩下的距离绝对不允许我去搭讪,而且我也不擅长这个,能维持现在的距离感就很不错了。

普罗修特确实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的舞伴,比起身高更合适的伊鲁索,普罗修特对舞蹈动作的熟悉更为重要,他知道如何引导舞伴完成动作,而不是两个人的力量拉锯,这是我在学校的舞蹈课上体会不到的。或许是和普罗修特练习久了,在舞蹈课上面对真正的舞伴练习时,身体总是下意识快一步,并没有配合舞伴的动作。但我的舞伴不是普罗修特,动作完成度没有那么高。因此舞蹈老师总会走过来指导舞伴的动作,舞伴的水平与课上的其他男生相比其实算是拔尖的,他总是在老师的指导之后真诚地像我道歉,这反而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午饭时间,同学看着我的耳洞,捂着嘴笑,她大口吃着没有酱汁的蔬菜和水果说:“你也开始为了毕业舞会准备了啊。”

“还没呢,只是刚刚打了耳洞,裙子还没看呢。”我咬了一口披萨,红肠与芝士完美融合的口感搭配薄厚适当的面饼,还有罗勒叶散发的特殊香气,心里感到格外地满足。

“裙子可要早点挑,早点挑了就是别人撞你的裙子,而不是你和别人撞衫了,”同学拿起切好的芹菜,像兔八哥啃胡萝卜那样吃着,她看着我手里的披萨咽了咽口水说,“为什么你吃这么多还是不会胖啊?”

“因为我不像你早早就买了裙子,”我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戳了戳同学咬芹菜的脸说,“而且你这身材一点也不胖,作为啦啦队的队长,都是别人羡慕你才对。”

同学放下芹菜,对着我做出一个大力水手的姿势,然后拍着她的大臂说:“你看看这个手臂,我就不应该买吊带款,这下好了,毕业舞会当晚,最吸引眼球的绝对是我的手臂!”

我想起同学的舞伴是她一直很喜欢的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加上她是学校的啦啦队队长,而啦啦队队长向来都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尤其是毕业舞会那天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她身上,所以她对于毕业舞会的准备格外上心。不过同学的心并没有全都扑在毕业舞会上,她捏着最后一颗葡萄对我说:“别忘了准备后天的数学考试啊,这考试可占了这学期总成绩的25%呢。”

这我当然不会忘记,繁重的毕业考试还在前方等着我呢。

结束一天的课程,又结束了今天在书店的工作之后,我敲开了里苏特的家门。

普罗修特今天有事,杰拉德和索尔贝也不在,屋子里只有加丘和梅洛尼。我正在想今天的舞蹈练习该怎么办,梅洛尼却把加丘推给我,他说:“加丘的运动神经可是最棒的。”

加丘对这种把他推出来的行为表示强烈抗议,他咬着牙对梅洛尼说:“怎么又是我?”

梅洛尼则牵着我的手转了一圈说:“我要在一旁监督她的动作,只是动动手脚的事情,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你不是最厉害的吗?”

“是,是,我明白了,”似乎是不想辜负梅洛尼的夸赞,加丘转身不情愿地伸出手对我说,“来吧。”

加丘和我差不多高,但他的手比我的要大,刚好能包住我的四根手指。我一直以为梅洛尼的体温不高,没想到加丘手指的温度比梅洛尼的还要凉,被握住的手指感到丝丝凉意,而加丘甚至嘀咕了一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我这么说着,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按照普罗修特的动作来。”加丘说。

我都能看得出来加丘的舞蹈经验是零,他的步伐很生硬,完全是依靠记忆像发条机器一样行动,原本应该柔顺的过渡动作被加丘突兀地完成。但加丘的学习能力很快,只是跳了四个小节之后,他的步伐和手部动作与刚开始相比有着十分显著的变化。而我们的舞蹈练习也不再是最开始的原地滑步,开始尝试更加复杂的动作。

加丘看着我,挑了挑眉毛,十分得意地说:“我说过,我可是很强的。”

因为旋转,加丘身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我看着他不再反光的镜片说:“是的,你真的很厉害。”

我和加丘在练习,梅洛尼则坐在一旁问道:“裙子选好了吗?”

“没有,后天有考试,考完再说,”我老实回答,“礼裙、高跟鞋还有搭配的首饰都没有准备好。”

脑海中已经有好几套可能有的搭配,甚至想好了指甲油的颜色搭配,但这种事情就是想得越多,想法越乱。我已经决定好等考完试,找一天空余时间听一听梅洛尼的意见。

背包里的移动电话响起,我松开加丘的手坐在沙发上,是爸爸的电话。

爸爸在电话里的话永远都是那些,除了僵硬的问候和学业的关心,很少从爸爸那里听到其他的话。而这通电话的目的很简单,他问我衣服的尺寸有没有变化。我低头看着自己,单手简单比划着腰和手臂的尺寸。梅洛尼这时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软尺,又伸手拿起我的电话。梅洛尼的手很快,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在量尺寸。但他的数据是对的,至少我的三围一直没有变,就是这个数。

梅洛尼把电话还给我,电话里的爸爸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好一会他才说:“给你定制了三条裙子,到时候会有人把裙子送过去,你的脚伤刚好,鞋子也会搭配好。”

爸爸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只能点头答应,通话的最后爸爸生硬地和我说:“保护好自己。”然后他结束了通话。

自己选裙子的想法是彻底被排除了,虽然爸爸的这个行为一方面来说解决了我犹豫不决的烦恼,可我也很想像我同学那样讨论到底是哪条裙子搭配什么首饰好看。但我相信爸爸的眼光,从小到大,爸爸为我选的衣服都很不错,所以我对这次定做的裙子依旧充满期待,至少还能三选一呢。

我收好电话,正准备问梅洛尼他为什么能这么快量好尺寸,却看见坐在一边的加丘单手捂着脸坐在沙发上,隐约还能看见他蓝色卷发下比镜框还要红的耳朵尖。

“他怎么了?”我问梅洛尼。

梅洛尼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拍了拍加丘的头,然后牵住我的手说:“他当机了,刚才你们跳到哪了?”

“我们在练习花步组合,这个一直都是普罗修特在教我。”我回想着刚才的四步舞练习,我有些掌握不好步子的快慢节奏。

“里苏特,你还记得普罗修特的四步是怎么跳的吧。”梅洛尼看着我后背的方向说,我猛地回头看见里苏特手里握着空的咖啡杯站在一层与二层之间的楼梯上。

他走下楼,在厨房里冲洗咖啡杯,然后来到我们面前。里苏特身上有着浓郁的香烟与咖啡混合的苦涩味,他略过沙发上“当机”的加丘,倚着沙发的靠背说:“记得。”

“那就由你帮着纠正她的动作。”梅洛尼握住我手,标准的起势动作之后便跳起了四步舞。

比起普罗修特对动作的严苛要求,梅洛尼倒是宽松的多,他跳的很随意,没有正经的舞步编排,我跟着他的步子走,感觉更像是梅洛尼的随性起意。

想到里苏特就在旁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动作反而没有之前练习的时候那样放得开,加上梅洛尼的舞步太随意,我有些跟不上。

“四肢放松。”里苏特在一旁指出我动作上的问题,但此刻我的身体很僵硬,甚至连头应该看向什么方向都不知道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跟随梅洛尼的脚步上。

里苏特走过来打断了练习,他的手掌贴在我的后背上,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说:“别驼背。”

随后里苏特用另一只手托着我的下巴,让我正视梅洛尼。纠正了这两个姿势,他的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这里,肩膀放松。”

从头到手臂,甚至到后腰,里苏特每纠正一个地方,他都会用手提示我正确的姿势应该是怎样的,渐渐地我的手臂和肩膀不再生硬紧张,我抬头挺胸反而找到了一开始面对普罗修特的自信。

“就是这样,你们继续,”我听见里苏特的声音再次拉远,他说,“感受梅洛尼右手腕施力给你的信号,他每次都会在前半拍提示你接下来的动作。”

有了里苏特的指导,我算是找到了要领。梅洛尼的舞步看起来毫无章法,但他确实在下一个动作的前半拍会通过手腕发力的方式提示我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是起步、转身还是花步,他都会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掌握这种方式的我逐渐能跟上梅洛尼。

我更加期待毕业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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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波尔波和美国佬谈判了。”伊鲁索站在阳台前,看着她身穿一条雪纺连衣裙出门。

这个消息是刚从任务里回来的伊鲁索带回来的,他刚在机场解决掉目标便立刻回到据点。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伊鲁索一直以为这个人就是他接下来的任务目标。

里苏特决定每次出任务的人选安排,可一旦涉及到来自境外的目标,这种活都是交给伊鲁索去解决。人流攒动的机场,本就是下手的好机会,在洗手间利用镜子悄无声息地解决目标更是小菜一碟,不给目标踏入意大利土地的机会。如果是里苏特特意嘱咐过的对象,那伊鲁索更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大摇大摆走进机舱内,在狭小的机舱洗手间内收拾掉对方。试想一下在万里高空中,飞机上突然空无一人,面前出现的有着红棕色眼睛的身材高大的深色头发男人就是夺走性命的死神。倒也可以算是独一无二的死法。

由于伊鲁索在飞机上解决的目标大多都是享受头等舱的尊贵人士,伊鲁索不仅可以免费搭乘飞机,更可以享受目标拥有的一切待遇。头等舱的位置比后面经济舱要好很多,至少从噪音这一点来说就比后方的位置要少一些,伊鲁索可以在高空睡个好觉。

“谈的什么?”普罗修特的重点并不在于少了一个目标,他更想知道这个在监狱里还不消停的波尔波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波尔波是个狡诈的人,虽然看起来他是众多干部里唯一一位身处监狱孤立无援的,但只有那些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波尔波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安排有多棘手。光是想办法通过层层筛查的狱警就要费上一番功夫,简单的金钱贿赂并不管用。这些专门看管波尔波的狱警们都是见过波尔波手段的,现金、珠宝甚至是黄金放在他们面前都不会有任何动摇。曾有天真的人想派女杀手,把武器藏在大腿内侧这种隐蔽的位置,可等人进去了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专门搜查女性的女狱警。

外面的人对他无可奈何,但波尔波向外延伸的触手涉猎广泛,尤其是当他成为管理半个那不勒斯地区的干部之后,他利用「黑色安息日」吸纳了不少新鲜血液,他拥有的部下数量也一跃成为整个「热情」里数量最多的一位。

在那个可怜女人的葬礼上,干部Edoardo终于现身,他被好几位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保护着进入教堂,神父正在祷告,祈求上帝宽恕这个可怜的灵魂。Edoardo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在现场看见当初婚礼上瞥见的那个不详的死亡小组,这才放下心地坐下来,捂着脸痛哭。

神父上前安慰了几句这位失去女儿的男人,但神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在胸前划着十字又念了几句祷告文这才离开。

里苏特便是在这时现身,或者说他一直都在。按照Boss的要求,他拿着装有消音器的手枪。Edoardo临时雇来的保镖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便站得很松散。里苏特只需要利用「Metallica」的特性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些保镖身后扣下扳机,再顺势接住无力倒下的保镖们,将他们安静地放在地上,避免剩余保镖察觉。

解决这些人之后,里苏特走到Edoardo身后,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里苏特并没有给Edoardo留下任何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他果断地开枪,鲜血溅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目标死亡,任务完成。等神父再次回到教堂,看见的只有因为死亡,身体顺势下滑成跪倒姿态的Edoardo。没人知道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是否真的在忏悔。

“好像是什么路线。”伊鲁索努力回忆着他听来的消息。

虽然听起来很反胃,但机场的洗手间确实是个探听情报的好地方,尤其是头等舱贵宾席的洗手间,这些男人们在这种情况下透露出的情报比卧室里能打探到的还要多。

“美国佬的意大利语真烂,但我非常肯定他们提到了drug.”

“还是他们,”梅洛尼敲着电脑,随后把打开的窗口界面转向其他人,“黑来的加密邮件,发件ip地址是得克萨斯州,同时还抄送了一个地址,那个邮箱账号的注册地在缅甸。”

加丘听到这个地名之后眉毛跳了跳,他说:“得克萨斯州?我记得这里紧挨着墨西哥,而缅甸?”

“旁边就是一切的来源。”霍尔马吉欧接着加丘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墨西哥和那个神秘的三角地区,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邮件说了什么?”里苏特问。

梅洛尼扳回屏幕,他敲击着键盘,逐字翻译道:“非常期待与「热情」的合作,我们等待着阁下的消息。”

“他们谈妥了。”梅洛尼做出总结发言。

屋内一片沉寂,索尔贝与杰拉德两人姗姗来迟,但从杰拉德的眼神来看,他绝对是拿到了什么一手资料。

“你们肯定都知道波尔波谈判这件事了。”杰拉德说着,从他的衣服前胸口袋里拿出照片,一张一张地放在桌上,展示给所有人。

桌上其中一张照片引起里苏特的注意。照片中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吃饭,他一眼就认出左边那个男人来自甘比诺犯罪家族,是他两年前一次任务的目标。

当时Boss给里苏特解决他的理由很简单,那个人做出了对组织有威胁的行为。

由于一些历史性的因素,在纽约立足的帮派多少都带着点意大利的渊源。因此「热情」在这方面也与纽约的那些人有着贸易往来和联络,双方甚至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提供些许庇护和帮助。「热情」偶尔也会根据对方开具的条件选择是否帮助对方解决逃窜到意大利或者其他欧洲国家的目标。后来里苏特回想着「热情」的发展,推测出这个出身自甘比诺犯罪家族却暂居意大利的男人应该是那些身在纽约的美国人想要解决的目标,他们只是借了「热情」的手。

“波尔波接触的是这个人的堂弟,”索尔贝说着,又拿起桌上被压住的另外两张照片交给普罗修特,“后来接替了他的位置,在组织里混得很好。”

递给普罗修特的照片上印着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年初的时候死在剧场的那个背信弃义的参议员。而照片上的参议员正和波尔波的谈判对象交换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正在进行交易。

“这些是从情报组那边’借’出来的,”杰拉德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背后的咖啡杯印迹说,“有熟人就是方便。”

普罗修特的眉毛拧在一起,只是看着照片他就已经能想到前目标不履行对「热情」诺言的原因,但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他还是问索尔贝:“这就是他的借口?”

“议员得到的是与南美和三角地区的贸易协议。”索尔贝回答。

伊鲁索回到沙发边,把这几个人的照片放在一起说:“里苏特解决了他的堂兄,普罗修特解决了他的合作对象,波尔波现在则与他达成一致。那波尔波应该是拿到了那份协议,而这份协议最后会交给Boss。”

说道这里,伊鲁索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里苏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协议是美国那边开的,议员因为这个背叛了Boss,而现在波尔波又和他达成协议?”

“Boss的想法可不是凭你就能想明白的。”霍尔马吉欧打断了伊鲁索接下来的推测,他收好那些照片还给杰拉德。

伊鲁索没说完的话谁都能听得出来,这包括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贝西。这些片段式的对话足够他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实真相。

暗杀小队只在需要的时候会被利用,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箭袋里的箭,弹匣里的子弹。

“第二件事,”杰拉德趁着这个间隙,从索尔贝随身携带的纸袋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扔在茶几上,“那个组新加入了两名替身使者,波尔波安排的人。”

里苏特打开牛皮纸的文件袋,仔细阅读着里边的信息,随后把两人的信息分别沿着左右手分发传阅。

“我们一直尽量避免和其他组起冲突,”里苏特说,“暗杀小队忠于的是「热情」,而不是某个干部。”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整个小队的成员,也是里苏特说给自己听的,他很早就敏锐地察觉出他与他的暗杀小队并没有得到组织内其他人的信任,毕竟人们只会相信弓箭手而不是弓箭手射出去的箭。但作为「热情」这样规模的黑手党,必然会有一支锋利的、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利刃。这在哪都是一样的,甚至包括老家的西西里,那里的黑帮也是如此。不同的组织和人对这些利刃们有着不同的称呼,或是带着惧意的敬畏,或者是包含蔑视的讽刺。

不被任何人信任是一件非常令里苏特反感的事情。正因为不被信任,尽管他们小队现在已经拥有九名成员,但他们从未被允许接管任何地盘,就连他们现在所居住的地区也是,这里是波尔波的地盘。生活在其他人的地盘上总有一种屈居于他人屋檐下的憋屈感。为了减少因此产生的摩擦与冲突,像样的伪装必不可少。

“她在家吗?”杰拉德从索尔贝手里接过纸袋,他看着里苏特,关于那个姑娘的问题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当面问里苏特。

她本不属于这里,和这一切也毫不相干,和她的父亲一样干净。这一点杰拉德早在见过她的第一天就私下查过了,他与索尔贝的警惕心超出其他人,能挖掘别人情报这种事情自然会招来许多祸端,索尔贝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两人没想到,她用实际行动得到了里苏特的些许认同,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她的表现确实值得他们用现在的态度对待她。

而且,索尔贝意外地很认同她对于电影和音乐的品味。索尔贝为新的住处购置了一套家庭影院,这倒是不用担心那套价格不菲的音响装备毫无用处了。

因此,杰拉德无意中查出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格外注意——她父亲手里正握着一条从中东到欧洲的海上石油航线。

“她出门了,”伊鲁索代为回答,“在你们来之前就出门了。”

“那真是不巧,”杰拉德看了看袋子里的唱片说,“下次再从她那里借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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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今天的书店老板看起来愁容满面,面对来店里的客人,他也只能露出非常勉强的微笑。他坐在收银台前唉声叹气,我收拾完手里的书本之后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哎,”老板一只手拖着他的腮帮子说,“这不是你这样的姑娘该知道的事情。”

老板这样说,我就不再追问,从他手里接过新的书单回仓库整理书本。但没过一会我就听见老板的脚步声靠近,他打开另一个纸箱清点着书本。这个中年男人几次都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直到布加拉提先生的到来。

看见布加拉提先生的老板如同看见救星一样迎了上去。今天不是收保护费的日子,布加拉提先生来店里只是想买几本杂志,老板立刻殷勤地让他随便挑。我与老板向他问好,他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们谁都没有说那天街道上发生的事情,但我想布加拉提先生肯定能摆平这一切,街道上发生的事情现在回头想起来我仍觉得后怕。被玻璃划伤的、倒在地上的还有被惊慌的人群踩踏的人不是我,我的心态从当时的害怕中脱离出来,竟然开始庆幸劫后余生。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老板似乎和布加拉提先生还有话要说,我没有支起耳朵偷听的习惯,便重新回到仓库收拾书本。

“呜呜。”隔着仓库门我都能听见老板的哭声,我无法想象那个成天笑呵呵的老板流泪的模样,手里的动作都不由得放缓下来。

我隐约听见布加拉提先生的声音,或许他是在询问情况,亦或者在劝解书店老板,但这个场景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布加拉提先生是黑手党,我认知中的黑手党除了他就只剩下里苏特他们,或许是我看了太多的电影,我总觉得比起布加拉提先生,里苏特才更像我印象中的黑手党。

“真是太感谢你了,布加拉提阁下。”老板的声音充满感激,店门口的铃铛响起,布加拉提先生离开了。

我抱着书单上需要的样本从仓库里走出来,把书递给偷偷擦眼泪的老板。老板收起手帕,清点着我手里的那些样书,随后又把它们一次码放在书架上。

“你也是有个弟弟的对吧。”老板放着书,突然叹了口气问起我。

“是的。”我回答他,同时把他需要的下一本书递给他。

老板回头看了我一眼,接过手里的书背过身去继续说:“年轻人啊,容易长歪,什么都用于尝试是好的,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碰的。比如那个令人成瘾的白色粉末,我这么说你听得明白吗?”

我点点头,那是什么我自然知道。和布加拉提沟通过后的老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又说起他家外甥的事情,他说那孩子年轻沉不住气,脾气太暴躁,结果惹到了小混混,被打了一顿现在还没从医院里出来。

老板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我的弟弟还有乔鲁诺。乔鲁诺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不像是会加入讨论的类型,至少他不会是某个团队里挑起纷争的那个话题人物。相比较而言,我更不放心我的弟弟,他的性格与乔鲁诺不同,他总是咋咋呼呼的,以前住在其他城市的时候,我曾代替爸爸去学校接被老师留堂的弟弟回家。而他被留堂的原因就是因为在班里和同学吵了起来,不知道他现在在足球队的训练到底怎样。

但在担心弟弟之前,今天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难得让我能放松一些的,属于我自己的事情。

爸爸说今天有人会送定制的裙子来。

于是我早早回家,守在电话前等着电话。

我坐在书桌前,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里苏特的二层房间,但因为光线的原因,哪怕他们拉开窗帘,我看见的也只是一片黑。

但没一会,梅洛尼就站在窗户前,我冲他招了招手,却没想到普罗修特从他身后出现并推开了落地窗的玻璃门。

眼见普罗修特要问我为什么过去练习,我赶忙推开窗户解释:“我在等爸爸送来的裙子。”

“裙子?”霍尔马吉欧又从普罗修特身后窜出来,我知道他们的窗台确实很大,站着三个男人看着也不挤。但我觉得话题应该就此打住,我可不想看里苏特的阳台大变活人。

霍尔马吉欧显然比我还要激动,我不知道他激动的原因是什么,想到一会还要换衣服,我顺手拉上了窗帘。

裙子很快送来了,和裙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裁缝,他主要负责在检查裙子穿在身上之后是否还需要进行细节改动。

爸爸决定的裙子一共有三种样式,一条香槟黄方领盖肩袖缎面裙,腰部有三朵真丝掐花。一条爱丽丝蓝的直筒裙,肩带处点缀一个炫彩夺目的宝石胸针,是我最喜欢的宝格丽的胸针。而第三条则是一条威尼斯红的露肩垂领收腰A字裙,裙子下摆按照花冠造型设计,很好看。

我在房间里换上第一条裙子,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对面看去,发现霍尔马吉欧还站在窗台前。选裙子的时候没有同学在我身边帮我参谋,单凭我一个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想起之前霍尔马吉欧和普罗修特争论珠宝品牌,找他们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拉开窗帘,原本斜靠在窗台上抽烟的霍尔马吉欧立刻扭头看过来,他弹去烟灰闪身进屋,没一会便左手拉着普罗修特,右手拽着梅洛尼又走了出来。

我站在窗前转了一圈,他们三人的表情不太一样。梅洛尼抱着手臂没有反应;普罗修特比了比胸口的位置摇头;霍尔马吉欧摸着下巴微微点头;三个人看起来对这条裙子的兴趣都一般。不过缎面的裙子没有什么线条,我不太喜欢这种纯粹的垂坠感,没有层次感。而且裙子的内衬也是缎面的,紧紧地贴在身上感觉很痒。

拉上窗帘,我换上第二套裙子,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感觉比第一套裙子多了些线条,我侧过身看着镜子里的手臂,同学说吊带裙显手臂宽似乎不是没有道理,比起裙子我更喜欢胸针。爱丽丝蓝在阳光下很好看,可毕业舞会是晚上,不知道灯光打在裙子上会变成什么颜色。

不过我还是打算穿着这条裙子给对面的三个人看一眼,拉开窗帘,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梅洛尼把加丘也拽了过来。加丘挣扎着想要回去,却被身后的伊鲁索挡住去路。我不禁开始担心他们阳台的承受能力。

似乎和我对这条裙子的态度一致,普罗修特比起裙子本身更喜欢那个胸针;霍尔马吉欧看起来显然比刚才笑得更开心;梅洛尼则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慢慢点头;加丘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立刻双臂交叉在空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伊鲁索在一片黑暗里只露出脑袋看起来有些吓人,但他似乎很喜欢这套裙子,只有他比了一个很好的手势。

我对直筒裙没什么意见,但直筒裙限制了我的步幅,如果穿着这个去毕业舞会,我很可能因为第一个舞蹈动作迈不开腿而摔在地上。而且它看起来适合更加严肃正式一些的场合,比如毕业典礼。

和裁缝简单交流过之后,我穿上了最后一套裙子,这条裙子是现在还不是完成品,根据设计师的想法,off-the-shoulder的肩带部分应该是蕾丝材质,还有许多细节未完成,比如裙子的下摆,不过那些细节不影响试穿。

再次拉开窗帘,对面的阳台上和落地窗前站满了人,索尔贝与杰拉德勾肩搭背地站在玻璃后,贝西因为身高问题只能蹲坐在最前面,双手抓着栏杆从缝隙内看过来,看他头都快要伸出栏杆的样子,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刚好卡在栏杆上。

视线扫了一整圈,我也没有看见里苏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只是这种失落转瞬而逝,我的毕业舞会,他又不可能出席,我在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怎么样?我单手叉腰摆了个pose,用肢体动作问对面的梅洛尼。

从梅洛尼可以放缓的口型来看,他肯定在说「非常好」,哦,他还说了一句「完美」。这可是少见的来自梅洛尼的正面回应。霍尔马吉欧对着我疯狂比「OK」的手势,他挑着眉毛冲我眨眼睛,看得出他对这条裙子很满意。

贝西双手伸出栏杆,他呆愣着,随后快速点头,表达着他对于这条裙子的看法。他的用发胶维持的造型都被阳台栏杆压塌,比起这个我还是希望他能往后一点,他的头真的快要伸进栏杆之间了,普罗修特这时候怎么不管他了?

视线顺着贝西又看向普罗修特,普罗修特的面部倒是意外地很放松,难得看见他眉间没有皱纹的样子,他对这套衣服的评价是发自内心的。

站在玻璃窗后的索尔贝与杰拉德也赞同地点头,尤其是杰拉德,他比划着胸口的部位,伸出了大拇指。

加丘对这套衣服的看法很果断,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赞同,便没再对此作出更多评价。伊鲁索把胳膊肘搭在加丘的肩膀上,他没有任何手势表示,而是像梅洛尼那样用口型说「裙子很不错嘛!」

我拎着裙子下摆的一角,做了一个交际舞中的问候动作,随后合上窗帘。我心中已经选定到时候穿这条裙子去毕业舞会。距离毕业舞会和毕业典礼越来越近,三条裙子都需要带回去继续细加工,裁缝又从车里拿出三双高跟鞋,他们需要回去继续改裙子,而我则需要时间和高跟鞋磨合。

看着他们的车走远,我抱着三盒高跟鞋站在楼下问阳台上的梅洛尼:“我可以在你们那里试鞋子吗?”

“当然没问题。”

霍尔马吉欧为我开门,他接过我的鞋盒小声说:“里苏特没看见可真是亏大了。”

比起裙子,梅洛尼似乎更期待我手里的三双鞋。他依次打开盒子,先提起那双Jimmy Choo看了看,并不满意地放回去。又拎起Gianvito Rossi的绒面绑带鞋,他看着鞋子又瞥了一眼我的脚,摇着头把鞋子放下,他还说:“你应该试试他们家的绒面长筒靴,搭配你的腿型,「非常完美」。”

最后,梅洛尼的目光落在那双Roger Vivier的经典款缎面方扣鞋上,这双鞋的鞋跟不高,只有6.5厘米,米色的缎面适当反光,无论在阳光下还是彩灯下颜色都很漂亮。

“试试。”梅洛尼把鞋扔给我,要不是旁边站着霍尔马吉欧,我差点没接住。

穿好鞋,我站起来,现在我和普罗修特一样高了。

普罗修特抱着胳膊悄悄退了一步。

Chapter Text

39

进入六月,那不勒斯的天气越来越热,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吊带背心和碎花迷你裙,比空气还要让人感到灼热的是准备许久的毕业考试。分批分场次的考试让我感到疲惫,但作为整整五年高中生涯的终点,我肯定会全力以赴。三场笔试加上一场毕业论文展示和针对论文内容提问回答的口试,这一套有些繁琐的考试步骤整整花费了十天的时间。

在我进入口试考场前一天的晚上,我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他和乔鲁诺一起在电话那头送出考试祝福,弟弟还说等我考完了去看他的比赛,他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在足球队的事情,最后还是乔鲁诺小声打断他,接过电话说:“姐姐只要抱着平常心去就好。”

毕业考试进行到最后一场测试,我已经没什么紧张和恐惧,但在考试前听见熟悉的声音说些鼓励的话还是会让人心头一暖。两个小鬼非常体贴,他们的考试祝福送出之后便没多说什么,弟弟还在乔鲁诺的提醒下让我早点休息。

放下电话,我仔细检查着论文,心思却留在了电话那头,这几天我收到了同学们之间的互相鼓励,也收到了弟弟与乔鲁诺的考试祝福,唯独没有收到爸爸的电话。自从年初我从滑雪场回来之后,爸爸的联络比以前少了很多,有时甚至一个月都等不到爸爸的一个电话,我当然理解爸爸作为商人,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可我在这种时候真的很想听见爸爸的声音,哪怕是电话答录机里的一句留言,可我什么都没收到。我又确认着答录机里的留言,可答录机里什么都没有。我抱着失望的心情上楼,看着对面亮着灯的窗户,重新整理心情。

口试很顺利,大部分组委会提出的问题我都做了准备,而另一部分问题主要是结合实际情况的案例分析。在已有数据的情况下对这些案例进行分析并不是难事,而且我曾在课上做过很多次类似的练习与演讲。

同学与我是同一个考场的,当我考完走出来的时候她正在门口等我。

“终于考完了!”同学跑过来激动地抱着我,作为拉拉队长的她手臂比我有力多了,我没站稳还向后退了两步。

“是啊,终于考完了。”我看着天上稀薄的云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嘿,毕业舞会还有两周,在这之前要不要出去玩啊。”同学搂着我的手臂,我们走在大街上。她的神情充满期待,不用她明说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毕业舞会之后大家分道扬镳,而且谁都不指望把毕业舞会当作可以疯玩疯闹的地方,同学们自发组织的旅行自然是更有意思,压抑了这么久,谁都想放松。

“事先说好,这可是女士们独享的旅行,不要把男朋友带来啊。”同学笑着戳了戳我的腰。

“你在说你自己吧。”我不甘示弱地反击。

 

 

“Leader,Boss的新指示。”梅洛尼转过电脑递给里苏特。

屋内,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整个五月他们都没有接到任务。贝西已经不记得是霍尔马吉欧还是伊鲁索偷偷抱怨手头不富裕,好像普罗修特也加入这个话题短暂地附和着。他才来没多长时间,除了跟在大哥普罗修特身边练习如何控制替身能力,他还没有真正出过任务。普罗修特很严格,贝西还有很多要掌握的东西。普罗修特轻微皱眉表示身边这个小子还需要锻炼。其实锻炼贝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扔进任务里,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办法,残酷却直接有效。

Boss的命令是解决几名边缘人,边缘人因为他们不黑不白的身份是其他势力的重点关注对象。一旦抓到纰漏,「热情」虽不会受到重创,但免不了又要和白道那些狡诈的老狐狸来往。Boss自然不想惹麻烦,否则不会把任务交给他们。

需要解决的目标一共是四个人,根据情报组发来的资料,他们藏在威尼斯、佛罗伦萨、那不勒斯,以及那不勒斯旁边的卡普里岛。

“索尔贝,杰拉德,威尼斯的交给你们。”

没等里苏特多做指示,梅洛尼已经把目标的照片和基本资料转发给他们。他说:“资料我已经发到你的电脑上了。”

“没问题,那我们就出门了。”杰拉德挥了挥手,拉着索尔贝没说多余的话就离开了据点。

“佛罗伦萨的交给伊鲁索,普罗修特你带着贝西一起去。”

普罗修特看着坐在那边的里苏特,他微微点头对贝西说:“走了,贝西。”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贝西看上去茫然又兴奋,普罗修特出门前看着贝西的这个状态,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上说:“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记住了贝西,作为一名黑手党,你这初生小羊羔的模样可不能救你的命。”

看着贝西懵懵懂懂不能领会其中要领的样子,伊鲁索只觉得这小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这趟任务可不能因为他出了错。

“加丘,霍尔马吉欧,你们负责解决他,”里苏特指着屏幕上那个现居那不勒斯的边缘人,“你们一起出发。”

得到指令,加丘立刻扭头看向一旁坐着的霍尔马吉欧,他伸手指着霍尔马吉欧说:“不许在我车上抽烟!”

“那这么说你同意我坐你车了,”霍尔马吉欧笑着摊开手,“我也不想杜卡迪宝贝的后边坐着一个男人。”

“见鬼,谁会想坐你那…”加丘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被里苏特打断,他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下去,瞪着眼睛看那边毫无自觉的寸头男人。

“解决目标之后立刻联系梅洛尼,”里苏特交握双手坐在沙发上,“我们尽快解决。”

 

 

杰拉德获取情报的能力是一流的,这是里苏特把资料最少的一个人交给他们二人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好用的替身能力,还有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当然还有在整个暗杀小队内除了里苏特以外数一数二的拷问技巧。

索尔贝很清楚这一点,杰拉德看似很好说话,语气也很和善。但这些都是表象,一旦察觉到对方语气哪怕神态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他都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些破绽并予以回击。拷问过程没有任何肉体碰撞,也不会流血,杰拉德最喜欢看着对方精神崩溃,在绝望的情况下把他需要的情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就像捕猎者对着晚餐露出獠牙前伸舌头舔舐瑟瑟发抖的猎物。

两人坐在前往威尼斯的火车上。在其他人的眼里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度假的游客。杰拉德的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还拿着一个DV机,一路走走拍拍,看起来很享受这趟远途旅行。

目标的资料很少,这难不倒杰拉德,他用自己的渠道得到了他想要的真相,这位边缘人不仅仅与「热情」有接触,同时他还是一名卧底。卧底本身就背离了加入黑手党时所许下的诺言,加上卧底的行为对任何一个黑手党家族来说都是背叛,而叛徒的下场相比那些绊脚石可惨得多。杰拉德回想着他用替身挖掘出的事实,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笑了出来。

两人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箱子,由索尔贝一路提着。两人走进预定好的朗拉德宫殿酒店,位置是索尔贝选的,风景很不错,步行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圣马可广场。而他们所选的套房房间的露天阳台正对着的就是广场,现在正好是旅游旺季,即便太阳即将落山,广场上的人依旧很多。

杰拉德利用透光窗帘的遮掩,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枚狙击镜,仔细打量着广场。

“我不喜欢威尼斯这种到处都是水的地方,不过这家酒店确实不错。”杰拉德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说。

身后的索尔贝拿起酒店提供的枕头塞进杰拉德怀里,而他则挪开茶几和椅子坐在地上。杰拉德见状收起狙镜,他抱着枕头仰卧躺下,头枕在索尔贝的大腿上。杰拉德曲起双腿,作为索尔贝所需的支撑点。

暗杀小队的替身大多都不易察觉,最好的例子便是伊鲁索,或者是像普罗修特那样,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目标的死期。唯独索尔贝的替身是个例外——一杆造型看起来非常像巴雷特M82的重型狙击枪。

这两人是暗杀小队配合最默契的搭档,杰拉德的替身能力没有攻击力,索尔贝的替身就像真实的狙击手一样需要观察员,而杰拉德的替身正好弥补了索尔贝的空缺。杰拉德就是那个观察员,索尔贝是狙击手。当索尔贝的替身能力发动时,杰拉德利用自己的能力告诉索尔贝他所看见的一切。通过详细的描述为索尔贝还原现场,就像现实中的观察员需要为狙击手描述距离远近。只不过杰拉德还需要精确到秒地告诉索尔贝现场的时间,可以说杰拉德就是索尔贝的眼睛。

索尔贝扣动扳机,加速飞行的子弹并不会击中此时此刻出现在目标位置的人,它击中的是通过杰拉德描述出的那个时间点上准心里的目标。

一旦活在过去式的目标死亡,现在的目标身上则会同步出现枪击痕迹。即便目标身边有安保人员,他们也无法根据弹道轨迹找到开枪的真凶。

巨大且行动不便,但这确实最高效的暗杀方法。

索贝尔端着狙击枪,前端枪杆支在杰拉德曲起的膝盖上,根据杰拉德给出的时间和日期调整替身狙镜上的刻度。这次需要调整的时间不长,索尔贝很快进入状态,他的狙镜里什么也看不到。但索尔贝相信杰拉德对时间的判断,两人同步调整呼吸。在杰拉德的倒数声中,太阳的光芒彻底消失,索尔贝扣动了扳机。

 

 

里苏特和梅洛尼乘船又一次来到卡普里岛上,上一次还是为了参加干部的婚礼。

卡普里岛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是很多来南意旅行游客的必选游玩地区。那个美轮美奂的蓝洞就在这里,安娜卡普里地区像个宁静的地中海小镇,有很多游客在这里享受从未体会过的惬意生活,而岛屿另一侧的卡普里地区则更加繁华,因为整个岛屿盛产柠檬与柑橘,因此有许多以此相关的手工艺制品。以及这里还有大多数游客绝对不会错过的、能180°俯瞰岛屿的奥古斯都花园,当然还有作为情侣一定会合影留念的情人石。

六月已经进入旅游旺季,比起年初的婚礼,现在的卡普里岛看着更加热闹。游客来自五湖四海,不论高矮胖瘦何种肤色,游客的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其中不乏追赶时尚的年轻人。因此里苏特的身高以及他那双不寻常的眼睛混在游客中丝毫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两人随着一批游客一起搭乘缆车来到山上的温贝托一世广场,他们要找的目标就是其中一家经营柠檬手工香皂店的老板。

这种手工艺品最受女性游客的喜爱,梅洛尼跟着几位女游客的脚步就进入店内。

“闻闻这个,你说是柠檬的更好还是柑橘味的?”

店内,年轻的女士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不同的柜台前。一块块手工制作的香皂放在制作精良的玻璃架子上,配上店内轻松的意大利民谣和恰到好处的灯光,老板还体贴地在门口放了许多手工编织的小篮子,方便购买多块香皂的人。

梅洛尼进店之后并不着急找到店老板,因为店内只有老板一个人站在收银台前。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挑选香皂的年轻女人们身上,因为岛屿温暖的地中海气候,来这里的游客们穿着都很清凉,皮肤大面积露在衣料外。梅洛尼有大把时间挑选合适的「母体」。

梅洛尼蓝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这里的母体素质都非常不错,她们年轻有活力,粉底之下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润,皮肤细腻,发质柔顺不分叉。梅洛尼就像那些挑选香皂的游客一样挑选合适的对象。

他手里也拿着篮子,里边放着两块店内最畅销的柑橘味香皂,而手里则拿着最少人光顾的一种青柠檬味香皂。他排在收银队伍的末尾,前面就是他选中的目标。浅金色的波浪卷发和透彻的蓝眼睛,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欧人。梅洛尼的视线瞥过正在收银的老板,深棕色的直发和眼睛,还有着一个夸张的大鼻子,和面前的女人站在一起非常不登对,但越是这样的反差越能孕育出优秀的「娃娃脸」。

面前的女人结账离开,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梅洛尼把那块香皂扔进女人的购物袋,他深吸一口气,记住混有青柠味香皂的气味,随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他的目标。

因为是景区,再加上香皂都是手工制作,所以这些香皂的价格比那不勒斯的香皂要贵不少。梅洛尼装作是游客的样子,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收银机上的数字,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大额钞票。老板接待的游客很多,他接过纸币转身找零。纸币和硬币有很多,因此老板下意识舔了舔手指开始数钱。

接过沾有目标唾液的纸币,梅洛尼拿起香皂头也不回地离开店铺,走出店铺之后他就开始追寻那个青柠香皂的气味。

里苏特从一旁的长椅上站起来,他看着梅洛尼手里的纸袋说:“钱从你的分成里扣。”

梅洛尼有些嫌弃地看着袋子里的香皂,然后问:“在我前一个出店的金发女人往哪边走了?”

但话刚说出口,梅洛尼便抬手制止了里苏特的话,他仔细地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说:“「太好了」她在这边。”

四个边缘人,如果其中一个人先死亡,那这个消息势必会惊动其他人,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同时解决他们所有人。在他们上船之前,里苏特收到了杰拉德与索尔贝的电话,他们刚到威尼斯,预计还要大约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在缆车上的时候梅洛尼又接到了普罗修特的电话,他们已经按照计划让伊鲁索设下埋伏。接下来便是等时间要求最为苛刻的索尔贝先动手。

黄昏时分,游客们纷纷拿出相机记录这一美好时刻。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梅洛尼坐在长椅上,正在和娃娃脸进行沟通,他的身边放着两袋柠檬香皂。里苏特则在一旁观察环境。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能精确找到目标的「娃娃脸」是更理想的替身。

「娃娃脸」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在目标身后,太阳就要落山,梅洛尼端着「娃娃脸」的控制端,胳膊肘戳了戳里苏特说:“目标搭乘缆车下山,Leader,我们先回码头那边吧,那附近有两个海滩,如果这个「娃娃脸」出了什么事,我还能找到备用的「母体」。”

 

 

这趟毕业前的旅行目的地是卡普里岛,头一天坐船出发,在岛上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乘船返回。

我急需一场排解压力的出游,而且只是住一晚,需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出发前我本想通知爸爸,可想到他这段时间毫无音讯,我放下听筒,打消了给爸爸打电话的想法。

拉拉队长的号召力是可怕的,最终参与这场旅行的有大约二十多人。不过我们并没有一起活动,女生之间都有着自己的小团体,想逛的东西也都不同,我们只是约好黄昏时分在海滩见,之后便各自分头行动。

由于很多游客都选择沿着顺序先逛安静的安娜卡普里区,然后搭乘缆车上山去卡普里区吃午饭继续逛。所以我和同学决定上岛之后先坐缆车到卡普里区,从岛另一侧的情人石开始逛。

站在奥古斯都花园的眺望台上,俯瞰整个岛屿的南部,广视角的碧海蓝天一扫心头积压的烦闷,看着天上自由自在的海鸟,我觉得格外放松。

趁着游客还不算很多,我和同学来到了温贝托一世广场,这里有许多贩卖柠檬柑橘制品的店铺,我们两人一家一家逛下去,看到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柠檬制品,比如柠檬酒、柠檬糖和香皂。

其中一家卖手工香皂的店铺吸引了我的注意,主要是因为店家在门口贴心地放了手工编织的藤篮,方便购物者使用,于是我拉着同学走了进去。

一进店,柠檬和柑橘的香气直接窜进我的鼻腔,这种香氛店的气味都很浓烈,但满是柠檬香的香氛店还是第一次来。同学很快就被那些造型各异的手工香皂所吸引,她拿起一块柠檬香皂问:“你说,他会喜欢这个吗?”

被同学这样一问,我却想起里苏特来,他身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气味,我看着手里的香皂,感觉这些味道和他都不般配,我还是更喜欢在他怀里闻到的混合烟草味。

“柠檬闻起来很清香,应该会很合适吧,”我放下手里的柑橘香皂说,“这个问题不要问我,你想想他身上的味道,又不是没闻过。”

同学被我的话说得脸红,她凑近小声问:“你是不是在约会?”

“没有,没有,你不要乱想。”我摆着手,把她推到收银台前,催她赶紧结账。

我看着摆在货架上最显眼的两款手工香皂,最终只选了柑橘味。这是我自己的旅行,无论是弟弟还是爸爸,甚至是里苏特也不能妨碍我享受这一天。

吃过午饭,又逛了逛广场,随后坐着缆车来到安娜卡普里区。这里不是商业区,很多有意思的店铺都在蜿蜒的小巷深处,告别山顶的商业喧嚣,这种安静的小镇感觉也很不错。

时间差不多,我和同学准备回旅店先休息一会。往那边走的路上,我们看见两个浅金色头发的女性十分焦急地和岛上的警察说着什么,我只能勉强听出她们说的似乎是德语,同学的选修课正好是德语,于是她走上前当起了临时翻译。包括我同学在内,她们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从同学的转述中,我这才知道她们还有一个同伴,可人却走丢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岛上有很多弯路,尤其是安娜卡普里区,我和同学也是靠着游览地图才没有迷路。

同学又说了几句,她们的情愫渐渐稳定下来,用不太熟练的意大利语道谢之后离开了。

“她们是从瑞士来的,同伴走丢了,”同学和我解释着来龙去脉,她看着缆车那边络绎不绝的游客说,“或许是回旅店了。”

想到我们将要在海滩边碰头,我和同学没再耽误时间,先回旅店放下买的东西,再换上泳装与穿在外边的罩衫。

这个时间的海滩没什么人,在同学的带领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太阳即将落山,余晖洒在海面上,大海和天空都染上了金红色。一个人漫步在海滩边,海风吹起罩衫,我突然想起我在滑雪度假区那天晚上做的梦。

此时此刻,吹起头发的海风、打湿脚背的海浪、踩在脚下的沙滩还有所嗅到的只有在海边才会有的属于海洋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梦一模一样。除了梦中像是被普罗修特和梅洛尼注视着的天空的海洋,现在的景象就像那时我醒来之前的黄昏一模一样,太阳悬在天海交接的地方,最后的热量染红了天空与海面。这种与梦境重合的Déjà vu冲击着我对周围的感知,这一瞬间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甚至产生出一种错觉,我今天会在这座岛上见到里苏特。我飞散的思绪被同学一把搂回来,她拉着我又招呼着其他人,小声说:“再往那边走就是私人海滩了,要付钱的。”

天已经黑了下来,夜晚的海滩边是危险的,我们先去了附近的餐厅吃饭,再约好换衣服一起去逛夜市。同学还想再去卡普里区买点什么,而我只想逛逛安静的安娜卡普里区,同学已经拉着我走了一整天,此时她只是和我说了几句不要走太远便和其他人一起搭乘缆车上山了。

我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这个时间的游客不多,夏夜的虫鸣、漫天繁星还有若隐若现的柠檬味构成这里的夜晚。我甚至能听见鞋底与石砖路面接触的声音。面前的小路通向一家白天没仔细逛过的创意手工品店,这个时间不知道有没有关门,我向前走去,却在第一个岔路口停下脚步。

那种感觉又来了,里苏特在附近的奇妙幻觉。

 

 

索尔贝得手了。

伊鲁索和加丘两边在得知消息的同一时刻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他们各自的目标。随后他们的电话打给里苏特和梅洛尼,两人从餐厅外露天区域起身离开,「娃娃脸」一直潜藏在目标身边,梅洛尼对它下达指令,不到五秒的时间,他们的目标就已经被分解。

保险起见,梅洛尼并没有完全杀死目标,他和里苏特还要去做最后确认。

安娜卡普里区的不像山上那样灯火通明,除了从居民家里和还未关门的店铺内透出的光,照亮这片区域的只剩下头顶的一轮上弦月。

两人走到「娃娃脸」所在的位置,浅紫色的替身放出目标的一部分,里苏特亲自确认了目标的身份之后,「娃娃脸」彻底分解了那个目标。

安娜卡普里区的街道纵横交错,两人行进在阴影中,可没过一会梅洛尼突然停下,他带着一闪而过的迟疑看向里苏特。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里苏特也注意到了向他们走来的脚步声,而且这个声音两人都非常熟悉。

在岔路口,一条是洒满月光的道路,而里苏特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脚步声从左侧传来,她停在路口前。

她看向里苏特所在的一侧,仿佛眼前隔着一层雾。她离开月光踏入阴影,缓缓走到里苏特面前,她问:“真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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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这肯定是在做梦,我这样想。

里苏特怎么可能会刚好也在卡普里岛,而且他身上为什么会有浓烈的柑橘香皂的味道?一定是我曾经的梦和现在的海滩重叠了,以至于我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我的想法很快就被现实击穿,里苏特身后站着梅洛尼,我可从来都没有梦见过梅洛尼。

这条路因为两侧建筑和树木的遮挡,月光无暇顾及这里,借助我身后的那丝光亮,能勉强认出面前站着里苏特和梅洛尼已经是极限。

“真的是你吗?”我这么问的同时,左手在右侧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痛感是真实的,我不是在做梦,飘荡在外的思绪随着疼痛重新回归它原本的位置。我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里苏特和梅洛尼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刚好想要度假,而是因为他们是黑手党,他们在这里是有正经事情要做的。

里苏特他们和布加拉提先生不同,至少他们不会每天出门巡视。我猜他们要做的事情应该就像那些黑帮电影里所描绘的一样,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就是,他们带来死亡,结束生命。

“你考完了?”先开口的是梅洛尼,他绕过里苏特来到我面前,只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的,昨天考完的,今天和同学一起来玩,明天搭乘早上的渡轮回去。”要考试之前我和里苏特说过我的时间安排,这十天我一直在考场,图书馆和家这三个地方三点一线,就连书店老板那里我也请过假,考试期间我绝对不允许有其他事情影响我。这趟短途旅行也是这样,我只想拥有能随心所欲游玩的一天,我没有告知任何人我的安排。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苏特的声音在我的斜上方响起,我习惯性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可在这没有光线的地方,我所看见的只有黑暗。

“有几家手工店白天的时候没去,”没有太阳的温暖,夜间的温度降了下来,夜间的海风吹来还有些冷,我有些后悔只穿着吊带背心和迷你裙,出门前应该把那件穿在泳装外面的麻制大号衬衫外套穿上的,我抱着胳膊缓解凉意继续说,“就在这附近,不远。”

梅洛尼一把搂住我的腰,拉着我回到原本我来的那条路上。浓烈的柑橘香皂味扑面而来,浓烈的柑橘香冲进我的鼻腔。在寒意和香皂味的双重夹击下,敏感脆弱的鼻腔终于承受不住,我低下头从迷你裙口袋里拿出叠好的手帕,打了一个喷嚏。

我后退一步,鼻腔内的酸胀感没有消失,手帕依旧捂在鼻子上,在下个喷嚏到来之前我用很快的语速问:“梅洛尼你是不是也买了柑橘香皂?”

在月光下,梅洛尼从他那身看起来没有口袋的衣服里拿出两块柑橘香皂,他说:“你的嗅觉真敏锐。”

看见那些香皂,我后退几步,尽可能拉开距离。可鼻子还是不争气地持续刺痛着,我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照这个情况,手工店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里苏特也跟在梅洛尼之后踏入月光下,冷色调的月光在他身上非常合适。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透亮的月光下更加立体,博物馆里陈列的雕像动起来应该就是里苏特的样子。月亮为他的眼睛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增添几分危险与神秘。而露出兜帽的银灰色头发只有在月光下才能发出特别的光彩,我不由得看呆了。面前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适合在黑夜行走。

海风并不给我仔细欣赏夜幕版里苏特的机会,几个喷嚏让我有些缺氧,披散着的长发并不能抵御多少寒意,反而因为头发没有温度而觉得更冷了。我此刻更需要的是热茶和一个足以让四肢恢复温暖的泡泡浴。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里苏特走向我,他的体温比我要高,我脸上的绒毛甚至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阵阵热气。里苏特真的很高,我只能平视他的胸口,当他靠近时,我必须仰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冷的时候想要抱着点什么热东西是人的本能,尤其是里苏特就站在我面前,他在散发热量。此刻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在叫嚣——抱住他!

理智让我依旧思考着,从这里走回旅店不过五分钟的步程,我搓搓胳膊应该还是能走回去的,只要我走快些。可已经开始发抖的身体却不允许我思考,不仅仅是手臂,现在连小腿都在发抖,我缩着脖子抬起头看向里苏特问:“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小会,稍微暖和一点我就回…”

话还未说完,梅洛尼伸手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栽进里苏特的怀里,鼻子刚好撞在他胸口束带的扣锁上。鼻梁骨立刻传来一阵细密的痛感,鼻腔刺刺地发麻,而这种感觉很快变成酸胀的痛感扩散开。我捂着鼻子,已经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鼻腔内部的酸痛还是因为撞击导致的痛感,只觉得眼泪都要被这酸痛感逼出来。好消息是我暂时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没有柑橘的味道刺激鼻子,我暂时不会打喷嚏。

里苏特微微弯腰,双手托着我大臂内侧把我举起来,我立刻松开捂住鼻子的手抱着他的脖子,里苏特的右手顺势滑到我迷你裙的下摆,我现在这样就像坐在他手臂上一样。这个姿势比他当时抱我回家那会的视野还要高,我的下巴都可以靠在里苏特的头顶上。从我这里看,和我差不多高的梅洛尼看起来矮了不少。迷你裙的裙摆很短,隔着薄薄的布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紧贴大腿肌肤的里苏特的手臂,温暖得足以唤醒困意,可我不敢就这样睡过去,我除了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以外什么都不敢动。

梅洛尼看出了我的紧张,他握住我的脚踝说:“别担心,就算再加一个我他都抱得动。”

我对此没有异议。

我像猴子一样牢牢地攀附在里苏特身上,他帽子上的金属球贴着我的胸口。他的体温让我的身体不再因为寒冷而颤抖,而我则捂热了靠近我的金属球。

安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与梅洛尼的脚步声,但这份安静很快便被梅洛尼随身携带的电话铃声打破。我再一次看着他从那件紧身衣里拿出移动电话接听,有机会我一定要仔细问问他是怎么做到把东西藏在紧身衣里还看不出来的,要是我也知道这种方法就不用担心出去玩的时候还要带挎包了。是的,出去玩,毕业典礼还未开始,但我已经在思考我的暑假要如何度过。我已经不确定爸爸是否会抽出时间带我和弟弟去海滩度假,假期为什么不玩个痛快呢?霍尔马吉欧曾开玩笑地说要是无聊了他会带我出去玩,暂且不提他是不是真的会带我出门,至少他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想他的意见大概可以当作参考。

挂在天上的月亮与群星随着里苏特的步伐缓缓移动,它们沉默地注视着我。轻轻靠在里苏特身上,鼻子暂时失灵让我总觉得哪里少了些什么似的,我闻不到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味道,心里总是不踏实。

“嗯,我们完事了,哦,好。”梅洛尼并没有刻意掩藏他打电话的声音,而且在一片安静的街道上他就算刻意降低音量也没什么用。

挂断电话,梅洛尼抬眼看向我,然后才和里苏特说:“是普罗修特,贝西有点反胃,明天才能回来。”

听到贝西有些不舒服,我不禁想起他之前在里苏特家喝拿铁咖啡的样子。贝西的肠胃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他对咖啡的接受程度很低,哪怕是加了很多糖和奶的卡布奇诺,喝了咖啡之后经常感到胃部不适。

但普罗修特肯定不会因为贝西喝咖啡反胃这件事特意打电话,而且里苏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答案已经浮现在心头,只不过现在不是找他们印证答案的时候,而且我也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知道得越多情况越糟糕。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个状态算不算危险,里苏特和我遇见的这些人都是非常危险的人,我置身于这份危险之中,但心中的一个信念告诉我,我可以信任里苏特,或许是因为他我想起那些黑帮电影里恪守古老规则的西西里黑手党。

从前的我或许不会这样想,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对某人的信任,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努力成为其他人的依赖,保护我年幼的弟弟,分担父亲的压力,还有照顾我自己的生活。我必须处理好一切,像这样可以任性地趴在别人怀里的事情是鲜有的体验。想到里苏特时不由得翘起嘴角,心口时不时涌起的暖流,我已经习惯和其他人跳舞说笑时余光里的黑色身影。我不期望与里苏特能有怎样亲昵的关系,现在的这份心安足够我回味。可是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我将离开那不勒斯,我肯定无法舍弃这份依赖。

大片冰凉的肌肤在里苏特的温暖下已经逐渐回温,梅洛尼走在里苏特前面,整齐的发梢随着走路时的晃动规律地擦过他的肩头。我看着他的金发被月光镀上一层亮银色,我想起梅洛尼曾和我说过的关于发色的问题,老实说我一直都很想拥有爸爸和弟弟那样的金发,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是棕发看起来总是有些奇怪。

这大概是我度过的最短的五分钟,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里苏特说些什么就已经到达目的地。在旅店门口,里苏特放我下来,脱离温暖怀抱的那个瞬间格外地冷。

“明天几点的渡轮?”里苏特问。

“我们计划吃了早饭再返程,大约是八点半左右,”我回想着我们的行程说,“下船之后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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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只有一天的短途旅行结束了,随着渡轮停靠在那不勒斯的码头,我又要回到原本的生活。同学们纷纷搭车离开,而我独自走在街道上,盘算着回家之前要不要先去一趟市场买点菜再回家。

“嘿嘿嘿,瞧瞧这是谁?”霍尔马吉欧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上午的码头有不少游客,大多都是赶着渡轮去附近岛屿游玩的人,所以我也不确定霍尔马吉欧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我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走。

“别这么冷淡啊,”霍尔马吉欧又说,“我只是来接你回去的。”

听到他这样说我这才回头看过去,只见他依旧骑着他的杜卡迪,一条腿撑在地上,他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上,隔着烟雾看着我,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继续说:“来吧,上车。”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解地问,即便我昨天告诉里苏特和梅洛尼返程的渡轮时间,但我并不认为里苏特会特意让人来接我回去,于是我试探地问,“是梅洛尼告诉你的吗?”

霍尔马吉欧拿着烟的手一顿,他摊手说:“这都被你猜到了也太没劲了,反正都要过去,载你一程我又不亏。”

接过他递给我的头盔,我坐在霍尔马吉欧身后,因为迷你裙太短,我只能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防止裙子被风吹起来走光。

“…”霍尔马吉欧在发动摩托车时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我什么也没听见。霍尔马吉欧的头盔对我来说有些大,而且头盔里的烟味很重。昨晚被柑橘香皂刺激到的鼻子才缓过来现在又被霍尔马吉欧专有的香烟味笼罩。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我想起昨夜里苏特身上的温暖,他们突然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我突然想起回程的船上,有两个游客说原本想趁着早上人少再去一趟那家手工香皂店,然而今天却迟迟没有开门。另一个人连忙安慰着说手工香皂制作也是要时间的。

鼻腔里被烟味填满的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梅洛尼,他的身上也有两块那家店铺的手工香皂。而这件事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清楚地记得我刚搬来的那天晚上在舞厅里抓住的是里苏特大衣前的束带,而后来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参议员和金融家意外去世的消息。

里苏特他们会穿着出席葬礼的西服,黑手党的生活我不清楚,可是那不勒斯并不大,他们出席的都是谁的葬礼?

答案显而易见,这个在昨晚就已经隐约知道答案的真相现在算是彻底浮出水面。里苏特他们是杀手,是职业杀手。他们与布加拉提先生的第一印象感觉不同,同样是猎食者,狐狸比狼看着要亲近得多。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很快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但我找不到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我应该当面问里苏特。

我的爸爸会死在他们手里吗?

爸爸是商人,我虽然不清楚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但这么多年来他在生意上从来没出现过大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爸爸长时间开始不联系我,我心底总有一丝惴惴不安。

就像那天在街道上看见行人倒下,死亡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只是一个个面孔在我面前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只会出现在梦中。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梦中的身影会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彻底忘记。相片都有褪色的一天,人们的离去对我来说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就像不告而别,都不会给我任何说告别的机会。

爸爸与弟弟是和我血缘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我当然不希望他们出事。可这个问题我无法控制,里苏特肯定是得到命令之后才会行动,我猜只有教父才有权利向他们下达行动命令。所以我应该改一改我的问题,爸爸和教父之间会有利益冲突吗?

但爸爸是精明的商人,商人总是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我绝对不会否认爸爸是个精明的商人,希望我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摩托车停了下来,隔着头盔的挡风板看出这里是那条停车用的小巷,我撑着座位跳下来,又摘下头盔还给霍尔马吉欧,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可真好。

和霍尔马吉欧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想到了我的暑假计划,我问:“你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霍尔马吉欧走在我前方,他停下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我说:“你是说哪种好玩?”

意识到他可能想多了,我连忙说:“就是普通的,放假了想出去玩。”

他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问:“你不和你爸爸说一声吗?”

我虽然挂念着爸爸,但提起他我还是有些赌气,所以我说:“我又不会很晚回家。”

霍尔马吉欧立刻笑了起来,我们此时已经走到里苏特的家门口。霍尔马吉欧推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哈哈哈,瞧瞧小姑娘长大进入叛逆期了。”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立刻得到所有人的视线关注,只有普罗修特第一时间接话,他说:“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防止霍尔马吉欧说些什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先一步开口说道:“毕业舞会之后我想出去玩,现在正在问霍尔马吉欧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普通的那种。”

我看着霍尔马吉欧加重了最后几个词汇的读音,他毫不介意地耸耸肩,然后揽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沙发边。梅洛尼习惯性挪了挪身体给我腾出位置,可霍尔马吉欧却直接把我按在了普罗修特身边的空位上,而且还伸出腿示意他两条腿不要岔那么开。

“巴里大教堂、国立考古博物馆、圣卡罗歌剧院、蛋堡,按照你的喜好还可以去几个图书馆逛一逛。”普罗修特不假思索地说出一连串适合我的选项,而且他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我很感兴趣的地方,而且博物馆定期还有不同的新展览,歌剧院也有新的演出,永远都不会担心它们过时无趣。

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高中毕业,我总要做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算是迈向新生活的一种“仪式”。

“啧啧啧,”霍尔马吉欧的手还勾在我的肩膀上,他伸出手对着普罗修特摇了摇手指,脸也贴了过来说,“这种正经地方她随时都能去,既然是放假了肯定是要带她去一些‘正常’的好玩的地方啊,都说了她可是进入‘叛逆期’了。”

他说完看向坐在我对面的梅洛尼说:“咱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是在舞厅,我还记得很清楚,她没站稳直接扑进里苏特怀里了。”

“没有!”我立刻站起来极力否认,“我只是抓住了里苏特大衣胸口的那几根束带而已!”

“哇哦,初次见面就这么热情,”伊鲁索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他笑着伸出手臂戳着霍尔马吉欧,接着看着我问,“既然没什么那你为什么会脸红?”

我立刻双手捂着脸,确实烫得厉害,梅洛尼顺手带着我坐回我俩共用的那个单人沙发,他放下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而是捏着我的脸颊说:“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在舞厅里跳得挺不错。”

“你喜欢什么?”霍尔马吉欧在一片玩笑声中一本正经地问我,可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我要什么,只好把积攒着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倒是都安静下来听着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伊鲁索在我说完的那一瞬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大声说:“嘿,杰拉德,是时候让你出手了。”

我顺着伊鲁索的声音抬头看向楼梯口,杰拉德和索尔贝两个人肩并肩地走下来,相隔半层楼梯的距离站着里苏特。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少见,”杰拉德说着走到厨房,从酒柜里取出一听冰镇啤酒扔给索尔贝,做完这些他走到我面前问,“这次决定好是什么颜色了吗?”

“上次你送给我的那些我还没机会试一试呢,先从那些开始吧。”我说。

索尔贝拉开啤酒的拉环,一口气喝了大约有一半,不紧不慢地说:“至于染头发这件事你要找梅洛尼。”

在我的印象中,索尔贝很少主动和我说话,但是每次他说出来的绝对是重磅消息,他接着喝完了剩下半罐,单手抓着易拉罐同时指着梅洛尼说:“他这金发是染的。”

“什么?”除了我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普罗修特脸上写满了嫌弃,他看着伊鲁索说:“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知道吗?还有霍尔马吉欧,你惊讶什么,你不是亲眼看着梅洛尼进组的吗?”

“他来的时候不就是金发吗?”霍尔马吉欧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还特意站起来走到梅洛尼身后想看看他的头顶。

“这有什么,”梅洛尼放下电脑,撩起发梢,然后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说,“我确实是金发,但和现在这个颜色不一样。”

“所以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反应过来的伊鲁索抱着双臂,他显然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别说伊鲁索,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我很喜欢现在这种月光黄,比我原本的发色要深,看起来不像老年人。”梅洛尼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话有所指,而其他人都在他说完之后看向普罗修特,这下轮到普罗修特不自在了,他说:“我发色浅是天生的。”

“真是没办法,”霍尔马吉欧插着兜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说,“就像我永远都分不清浅玫瑰红和浅珊瑚红有什么区别。”

伊鲁索在爆料上从不让我失望。在霍尔马吉欧说完他分不清颜色上的细微差别之后,果然伊鲁索抖搂起霍尔马吉欧那些因为颜色分不清而出的糗事。然而霍尔马吉欧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只看着伊鲁索一个人说着那些事。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霍尔马吉欧再次看向梅洛尼和我,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寸头问:“这么短的头发能染吗?”

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的加丘抬起头,他指着霍尔马吉欧短短的头发说:“怎么你也想打头发的主意,染多了会秃。”

霍尔马吉欧却看向我说:“要染就一起,我这头橘红色看久了也想换换。”

在这件事上,他的性质看起来是最高的,霍尔马吉欧打了个响指又说:“就这么定了,我帮你找好玩的地方,而你要陪着我一起染头发,怎么样,不错的交易对吧?”

我被霍尔马吉欧的热情吓到,只能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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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一次任务解决四个人,这种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不可能完成任务,但交给里苏特就绝对没有问题。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替身使者的存在,因此里苏特他们的出手可以算得上是近乎完美,再加上「热情」经常会打点各个地方的势力,为了组织的发展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换句话说暗杀小队参与的每一起行动都可以称之为完美犯罪。

只是,「热情」的能力是有限的,即便Boss有多大的本领,「热情」依旧是不折不扣的黑手党,是一群与犯罪挂钩的人。因此,意大利特别干预行动组对他们格外留心,这是「热情」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尤其是在97年的五月,经历过威尼斯圣马可广场钟楼劫持事件之后,整个「热情」对这个属于国家宪兵团的部队格外留心。尤其是作为Boss利刃的暗杀小队,更是排在GIS追捕名单的前几位。

GIS原本对于黑手党的态度比较中立,因为在某些治安不好的地方黑手党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当地的秩序,因此不论是国家宪兵团还是当地的警方对于黑手党内的斗殴和金钱上的非法交易只是点到为止,偶尔出面以正当名义抓捕黑手党的干部,是一个对双方都好的选择,比如已经入狱的波尔波,就是一个双赢的例子。然而现在的「热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他们所涉及到的业务越来越广,甚至直接与那些在披萨上放菠萝的人做起了白色粉末的生意。因为这些粉末死亡的人数正在激增,而且这些数字正在以一种失控的方式爆炸增长。国家宪兵团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必须打击这种犯罪行为。

对于这次的任务,里苏特除了及时上报给Boss成果以外,他还需要保证小队成员的安全,这也是他这次行动分组的意义,确保每一组都有能让人迅速逃离的能力,比如伊鲁索的「镜中人」和霍尔马吉欧的「小脚」。

整个「热情」都在尽可能避免被GIS的人追踪到,因此里苏特在任务结束之后特意去了趟那不勒斯分部的情报组。按理来说属于军事机密的东西不可轻松外泄,也不会因为普通的黑客技术泄露档案,但「热情」的秘密武器就是替身使者,因此拿到他们的部分行动计划也不是难事。在这种事情上,「热情」处理的很巧妙,他们拿到足够的情报之后就会收手,谁都知道和隶属于国家的部队正面硬拼火力是没脑子的莽撞行为,而且这也与他们黑手党几百年来遵守的规矩不相符。

情报组里,一位面颊消瘦脸上有字母P纹身的长发男人看到里苏特之后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然后把手里的资料交给里苏特,他说:“你们这次行动完成的很漂亮啊,尤其是威尼斯那边的行动,你们是怎么做到暗杀目标的同时还找了个替罪羊的。”

长发男人一时兴奋,絮絮叨叨地问了很多问题,但他在说完的那个瞬间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是他接触过的「热情」成员里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位,更何况涉及到暗杀小队,他更是什么都不会说,整个情报组到现在都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替身能力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里苏特从加入组织到现在从未失手的惊人记录。长发男人讪讪地闭上嘴,可也只是短暂的几秒钟,随后他又找到了话题说:“这次这四个的身世背景都挺复杂的,那些人想要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头上。”

里苏特没有搭话,他接过那些资料并不着急拆开,而是塞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坐在隔壁的另一个人从电脑前直起腰,他看着长发男人说:“组长,修复照片这种事情别只交给我一个人做啊,这都烧成灰了,你怎么的也帮忙做点,我还着急回家呢,我女儿今天毕业舞会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来接她,怎么说也要给那小子点下马威才行。”

“哈哈,你也有这一天啊,”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说不定这小子就是你未来的女婿呢,可要好好把关啊。”

长发男人回头对着里苏特耸了耸肩,重新回到了电脑前,帮着那个人一起修复被焚烧的照片,里苏特对于他们的工作不感兴趣,一个人离开了情报组的屋子。

“嘿,你知道吗,最近有个法国人在四处打听组织的事情。”

里苏特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屋内的人闲聊似的说着话,他毫不迟疑地用「金属制品」隐去了身形。

“哦,你说的是那个叫什么J·P·波鲁那雷夫的人吧,按照要求我已经把情报都发过去了,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人,没什么资料。”

情报组的人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里苏特听了一会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情报组的所在地,直到他走到一处人多的路口,借着屋檐下的阴影他才重新露出原本的面貌。

里苏特想起昨天小队成员喝了好几瓶酒,自己的烟也被连夜整理「娃娃脸」数据的梅洛尼抽完了,正准备回家的他临时改了主意去了一趟卖烟酒的店铺。

从小队成员的能力上来说,最容易暴露的就是近身作战能力处于小队平均水平以下的梅洛尼,每一次都要损耗一个「母体」也让他的能力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另外,「娃娃脸」是非常特殊的替身,它能被普通人所看见,这更加大了梅洛尼被发现的可能性。为此,大多数情况下里苏特绝对不会让梅洛尼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他的身边必须要有组员跟随。暗杀小队倒是从不担心那些“失踪”的「母体」会成为他们的麻烦。正如普罗修特所说,在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无数起交通事故。每天都有人失踪,而失踪案又是破获率最低的案件之一,很多地区对失踪案件的态度很消极,而这对于暗杀小队尤其是梅洛尼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其次,里苏特想到了基本绑定成组出任务的杰拉德和索尔贝,这两个人很有自己的想法,里苏特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对他们有严格的规定与要求。有索尔贝在,他不会让杰拉德为所欲为,这也是里苏特放开手让他们两个人做任务的原因之一。

索尔贝的身手很好,对于枪械的了解超出组内所有人的水平,同时他反侦察的能力很高,每次都能在危险降临之前和杰拉德一起抽身离开,这也是他们经常搬家的理由。只不过因为搬家是个耗费钱财的事情,索尔贝那对于金钱的渴望愈演愈烈。因此面对他们跑来据点喝酒这件事,里苏特只会默默准备好他们喜欢的酒,只要他们喝完还能清醒地从据点里走出去,身为队长的里苏特绝对不会阻拦他们。

至于那个法国人,杰拉德也注意到了「热情」内部的动向。按照加丘的话来说,杰拉德就像趴在捕虫网上的蜘蛛,用脚上的触毛感知蜘蛛网上的动静,等着猎物自己上钩。完成任务的第二天,杰拉德和索尔贝就带着他们拿到的一手资料在其他人过来之前找到了里苏特。只不过他们找到的资料可比情报组的厉害多了。

J·P·波鲁那雷夫也是一名替身使者,而且他追踪Boss似乎是为了其他的原因。

这个原因引起了杰拉德的兴趣,按照索尔贝的描述,杰拉德甚至放下了手头一直在关注的组织内的白色粉末生意。而查出这个男人的替身能力成了他们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在这之前还从未有替身使者妄图站在组织的对立面,杰拉德当时就认为这个法国人除非有着无法击败的替身能力,否则他不会想要单独在整个意大利孤身一人尝试找出Boss。而暗杀小队在未来很有可能与这个法国人交手,如果能在交手之前认清这个男人的替身能力,对整个暗杀小队来说有利无害。

杰拉德的想法很对,不过在Boss下达命令之前,里苏特不会以暗杀小队的名义追踪他,让杰拉德和索尔贝去打探消息是在这个情况下最稳妥的解决方案。

说完这件事,话题重新回到了暗杀小队的日常对话之一——这次的任务报酬。

按照人头来算,他们应该能拿到四倍的报酬,即便平分给九个人之后的数字看起来也很不错,有这笔钱索尔贝还想升级家里的家庭影院。每个人对即将到手的一笔巨款兴奋异常。然而,负责管理到账金额的梅洛尼的脸色不太好。四个目标,平均分给9个人,他们一共只得到了九千万里拉,每个人拿在手里的只有一百万里拉。

除了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的贝西,其他人的脸上表情都很难看,只用这些钱就把他们打发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热情」靠着那些粉末赚的钱绝对足够支付他们每个人九千万,而不是现在让九个人去均分可怜巴巴的九千万里拉。

里苏特很清楚这就是Boss不信任他们的表现,Boss不仅不信任,还忌惮他们。

“暗杀组的人是威胁。”这是他从中得到的讯息。

在这种情况下极力去证明自己对组织的忠心必定会产生反效果,里苏特需要在这中间找到平衡,这是他一直在做的。这是他们九个人的“家”,所有人都会为了维持它不择手段,这是每个人都很清楚的一点。

荣誉和荣光这种用来形容主角的词汇并不适用于他们,可不适用不代表暗杀组没有荣誉和尊严。

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Boss虽然忌惮他们,但作为Boss手里的利刃之一,他们仍然被需要。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正需要里苏特和他的小队,他们是高效精准的杀戮机器,Boss说到底还是需要他们的。

等里苏特抱着烟和酒回到据点的时候,她早就和她的舞伴一起搭乘校车去了会场,小队成员们都坐在二层等着里苏特回来。

从情报组拿来的资料放在桌上,梅洛尼拆开文件袋仔细阅读,而剩下的人喝着酒,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球赛,里苏特回来的时候中场休息刚结束。伊鲁索则随口说起最近街上的毒鬼越来越多,小巷深处随处可见瘫在地上的人。

看完比赛,普罗修特站起身,他让贝西帮着收拾桌上啤酒罐。自己走到里苏特面前,把车钥匙扔给他说:“学校只管接不管送,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谱。”

其实能接她回来的人不止里苏特一个,只不过剩下的都因为看球喝的有些多,黑手党因为酒驾被抓这种事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只有里苏特在看球的时候一滴都没喝,而且算上其他原因,只有他最适合把人接回来。

梅洛尼适时把地址告诉他,顺手还把她的电话号码也报给了里苏特。霍尔马吉欧躺在沙发上对着里苏特做了个手势说:“那小子看她的眼神都直了,啧啧啧,绝对不能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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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毕业舞会的前一天晚上,我看着放在鞋柜最上层的缎面鞋,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人生仅此一次的毕业舞会,而且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事情,我可做不到保持平常心,明天上午裁缝会把最终改好的裙子送来,在这之前我还去过一次他们的店里试穿,添加了不少细节的裙子看起来非常棒。当然我今天睡晚一点也没有关系,因为舞会是从明天傍晚开始,但充足的睡眠能让皮肤状态看起来好一些。我可不想因为睡不好导致化妆品最后全都堆在脸上,再经过舞会的灯光一照,看起来像威尼斯狂欢节的面具。

睡不着的我决定坐在阳台上吹吹夜风,今夜的月亮很圆。有一半的月亮被里苏特的房子挡住,落在我阳台上的只有一半。我精心呵护的花正在花期,毫不夸张地说我的阳台算是这条巷子里最好看的阳台之一。

对面里苏特家的二层落地窗没有拉窗帘,里边亮着灯所以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屋内的人影,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梅洛尼抱着电脑在忙碌,但今天是个例外。意外地我在里苏特家的落地窗前看见了加丘,他一本正经地压腿拉筋,旁边监督他的人是梅洛尼。别看加丘不会跳舞,但他的柔韧性真的很好,做体前屈的时候上半身能完全贴在腿上,抱住脚踝更是轻而易举。他这样好的柔韧性不知道要让多少啦啦队的成员羡慕。

梅洛尼很快就注意到我,他让加丘先休息一会,又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什么东西推开阳台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很快我就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盒香烟,他一边点烟一边问:“还不去睡?”

“啊,我有些睡不着,”我实话实说,梅洛尼的香烟闻起来有一种很浓烈的薄荷味,烟草的成分并不多,我说,“这个味道很特别。”

梅洛尼吐出一口烟,抬起手看着手里的香烟说:“这是加丘的烟,他抽得少不会在意我这一根的。”

“可恶啊梅洛尼,下次买烟你出钱!”在屋内做平板支撑的加丘位置姿势的同时还不忘回梅洛尼的话。

但梅洛尼才不在意这些,他扫了一眼手里的秒表,回头提醒加丘时间还没到,接着又看向我,他说:“你应该早一点睡。”

是啊,我是应该早点睡,明天是值得期待的一天,我在心里计划着明天的安排。按照学校的规定,舞会当天会有校车来接,而且我的舞伴今天下午的时候也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住在哪里。男生来接女生去毕业舞会是学校的惯例,舞伴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里苏特家。普罗修特得知对方是我的舞伴之后拿走了我的电话,并且按下了免提键。舞伴有些结巴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我…我明天来接你,你家在哪里?”

还不等我回答,普罗修特接过电话说出了我家的地址,电话那头的舞伴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男性声音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之后便挂了电话。普罗修特皱着眉,我已经能猜到他对我的舞伴并不满意,但我曾经解释过。很多想邀请我当舞伴的男生知道我摔伤之后便打消了主意,只有这位我曾经的生物课搭档一如既往地邀请我,有舞伴总比没有要强。

“你爸爸会来吗?”梅洛尼问。

“没有,他连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提起爸爸,我如同泄气皮球一样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梅洛尼拉着我坐在他身边,又捧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他看起来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梅洛尼说:“普罗修特,明天你当她的临时父亲吧。”

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都笑出了声,他们坐在沙发上拍手称赞梅洛尼这是个非常棒的主意,只有贝西一脸茫然地问:“可是,大哥没有那么老啊。”

“不,贝西,”杰拉德喝着威士忌饶有兴致地看着普罗修特此时神情复杂的脸说,“只有普罗修特见过她爸爸,而且他们从某些角度来说还是很像的。”

“啊,我明白了!”贝西恍然大悟,“大哥的能力可以…”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被普罗修特一个眼神打断,我看着贝西用很快的速度捂着嘴,头上垂下来的头发像牵牛花的叶片一样抖动着。我一直都很在意贝西的发型,普罗修特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为什么他会放任贝西的头发野蛮生长。

让贝西安静下来之后,普罗修特不自在地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巾问:“几点?”

梅洛尼一根烟抽完之后便摆摆手回到屋内,看起来加丘的练习还在继续,我也感到了一阵困意,也回屋躺在床上,怀着对毕业舞会的无限期待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思维太活跃,这一晚我又在做梦。还是那个熟悉的海滩,碧海蓝天,只是这次梦里的里苏特早早地站在那里眺望远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面。哪怕这是梦里,里苏特依旧是平常的那副模样,我向他走去,这才发现身上穿着的是还未完工的裙子,腰附近还有裁缝留下的别针。

这次的梦里有了我想喝的椰子水,但这毕竟是梦,椰子水喝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我打消了念头,放下椰子水站在里苏特身边。

我们谁也没说话,可我很享受这种安逸的状态。这次的梦很短暂,时间很快又来到黄昏时分,在我意识到即将醒来的那个瞬间,我对梦里的里苏特说:“真希望你能来我的毕业舞会。”

这句话没说完我就醒了,睁开眼的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传达给梦里的他。可即便是传达给他又有什么用呢?那只是梦,不是现实,我这样提醒着自己。

多亏了这个梦,我睡得十分踏实,晨间听唱片浇花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力异常充沛。

裁缝是在午饭之后的时间来的,他们把三条做好的裙子送来了,而在这些人之中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的司机,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箱子,只不过这箱子看起来比其他装裙子的箱子要重很多。

爸爸依旧没来,我有些失望,但司机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拎着箱子和我说:“这是先生交代暂时放在这里的,过一阵子他会亲自来拿。”

“你是说爸爸会回来对吗?”听到这个消息,我刚才的那些失落一扫而空,我带着司机把箱子放在了书房的柜子里。

“先生是这样交代的。”司机说完这些话之后又回到了车里,而我则暂时按下心里的激动。

按照约好的时间,普罗修特敲响了我家的门,他还是常见的那套西装。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他的头发梳得比平时还要紧一些。

“你父亲真的没来?”普罗修特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贝西没有跟着进来,而是转身去了里苏特家。

“是啊,爸爸很忙。”我这么说着,给他做了一杯Espresso之后就回到楼上继续为毕业舞会做准备。

坐在镜子前,我拿起粉饼准备给脸部做打底,普罗修特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中。他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用下巴示意我手里的粉饼说:“底妆不要太厚,眼睛加深轮廓。”

他毫不在意我脸上流露出的惊讶,相反,普罗修特看着墙上的挂钟说:“你还有一个小时,别浪费时间。”

时间确实很紧凑,我没有时间和普罗修特闲聊,甚至没有时间计较他是什么时候走上楼的。我快速地根据普罗修特的提议上妆,从眉形到眼影与口红的颜色都遵从普罗修特的意见。直到我画完,看着镜子里的脸,我承认普罗修特的审美水平绝对是一流的,舞会妆看起来颜色很重,凸显五官线条。但这些色彩并不是单纯地堆在脸上,而是完全放大了五官的优点,就算是白天盯着这张脸出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还有20分钟,”普罗修特在一旁出声提醒,“换衣服。”

我立刻回到卧室,顺手关上了门,穿裙子并不费力,裁缝特意将细小的拉链藏在右侧腋下的位置,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最终的成衣修改了裙子的下摆,比之前要收拢一些,同时为了方便活动在侧面做了开叉处理。

还好,普罗修特对裙子的改动整体来说是满意的,我不敢想如果他觉得这条裙子不合适之后我该穿什么去毕业舞会。

穿上鞋子,我在屋里走了几步,时间刚好来到舞伴约定好的时间。然而我们等了五分钟,舞伴才敲响我家的房门。

我承认,如果普罗修特不是黑手党,那他会是一名好演员,因为他入戏很快,在我打开房门之前他伸手阻止我,让我老实地坐在沙发上,并表示由他处理一切。

而舞伴肯定被普罗修特的气场吓到了,这个原本就有些腼腆的男生在他面前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按照剧情,“父亲”最后还是会同意敲开门的男生带走自己的“女儿”,这只是毕业舞会,不是结婚典礼。

于是我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门口,看到舞伴的西装,我立刻明白普罗修特刚才的“表演”里是夹杂着真情实感的,按照他的审美标准来说,单凭借着这身不合适的西装就足以拒绝舞伴很多次了。

“拿着手包,”普罗修特把移动电话放进手包里递给我,他说,“晚上我接你回来。”

离开家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落地窗前站满了人,当然里苏特不在其中。还好他们没有选择全部站在阳台上,否则舞伴抬头看见一群男人看着他估计还以为是我家所有的男性亲戚全体出动呢。

我清楚地看见霍尔马吉欧指着舞伴摇头,而我则趁着舞伴没注意的时候对着落地窗前的所有人挥手。

我同学不愧是啦啦队队长,一身金银丝吊带长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这种对身材有严格要求的材质也只有她穿着好看,她成为了舞会的焦点人物之一。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连忙带着她的守门员走过来和我说话。

“你今晚这个妆很不错啊,还有这条裙子,选得好。”

我不可能把普罗修特的名字说出去,就说这个妆不是我画的,同学听了之后凑在我耳边小声地问:“是不是一会要偷偷开溜去见男朋友?”

可惜还不等我回答,舞会正式开始,我们按照在学校时练习的位置站好,跳着规定的集体舞。和普罗修特练习了很长时间的交际舞实际上只跳了大约两首曲子的长度,短暂且不真实。随着会场的灯光暗淡下来,现在到了大家都很期待的自由跳舞环节。在这期间不限舞伴和人数,只有随心所欲,因此很多男生都想在这个阶段和万众瞩目的啦啦队队长共舞。

但同学才不想错过和她心仪守门员共舞的机会,那些男生眼见找不到人,只好纷纷转向下一个目标。那些人里有不少曾想找我做他们的舞伴,眼见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我连忙悄悄来到屋外避一避风头。

今夜的月亮比昨天还要圆,明亮的月光让我想起两周前的卡普里岛,那个和里苏特一起度过的五分钟。会场内同学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毕业舞会原本是我今年最期待的活动,可现在只觉得索然无味。我甚至觉得在里苏特家练习的那段时间比现在有趣得多,想起昨夜的梦和我在梦里没能说完的那句话,心底甚至产生了梦想成真的期望,但我的心思比这月光还要透彻,理智清楚地告诉我那些幻想是不可能成真的。

“你在这啊,跟我去跳一场吧。”不太熟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看起来好像是足球队的二前锋,有着好看的棕色卷发和深邃的棕黑色眼睛,他的眼睛里还能看见月亮的光点。

他的邀请很诚挚,但我依旧不愿意回去跳舞,我微微后退握紧手包说:“抱歉,我的脚踝不是很舒服。”

二前锋半信半疑,但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和我说回去坐着比站在外边要好就转身离开。

一阵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我连忙伸手按住飞舞的发丝,我可不想因为头发黏在嘴唇上而弄花了脸上的妆。

重新整理好头发,我再一次看向天上的满月,今夜的天空没有云彩,所以我能很清楚地看见天上的星星。只是我看星星的动作没能维持多久,又有几个男生过来和我搭话,想邀请我和他们跳一曲,这些人我都不太认识,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拒绝他们的理由。

幸运的是手包里的移动电话在这时救了我,我用接电话的理由离开那里,朝会场外的台阶走去。

我拿着电话,但我什么都不用说,因为我在台阶下看见了里苏特,他的手里也握着一个电话,很显然打给我的人是他。

这是我的幻想还是现实?里苏特真的出现在我的毕业舞会上?只有他一个人?是…来找我的吗?

一瞬间,无数的问题像碳酸饮料的气泡一样涌上心头,我向前走了两步,他依旧站在那里。我已经不在乎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拎起裙摆用最快的速度跑下阶梯站在里苏特面前。

“真的是你!”我说。

因为穿着高跟鞋,我看起来和普罗修特一样高,但即便这样,我仰视里苏特的角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舞会结束了?”里苏特收起电话问。

“没有,只是我一个人跑出来了,”我捂着胸口,胸膛里的心脏正因为这一连串的惊喜狂跳,我说,“舞会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在这等你。”

可我不想就这样返回舞会,我想起曾经练舞的时候里苏特说过我没有穿高跟鞋所以伊鲁索是合适的联系对象,于是我大胆地和他说:“我今天穿了高跟鞋。”

里苏特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毕业舞会可以邀请家人和朋友一起去,只不过需要提前和老师说。我当然不想拉着他进入会场,先不说他是黑手党一员这件事,我只是担心他会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

我牵着里苏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的手掌温暖又厚实,还能摸到他手指间的茧,非常有安全感。会场内一首快节奏的曲子刚结束,而我们就站在台阶的顶端,里苏特背对着入口的方向,而刚刚试图邀请我跳舞的男生看着我已经有了舞伴后纷纷散去,至少我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曲会有人来打扰了。

缓慢的节奏响起,我立刻听出来这是电影《La Boum》的主题曲,选这首曲子的肯定是学校的老师,但我不介意。

Met you by surprise,

I didn't realize

That my life would change forever

Saw you standing there,

I didn't know I cared

There was something special in the air

《Reality》的节奏缓慢,与其当作跳舞的曲子还不如说这首曲子就是送给所有在场情侣的。

我怕花了脸上的妆,所以尽可能不让脸贴上他的胸口。在他身上我闻到了很多种烟草的味道,还有酒的气味。想到来舞会的校车上,有些男生在抱怨舞会让他们错过了一场球赛,我已经能想象到所有人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景象。

里苏特很高,我干脆放弃了普罗修特纠正许久的动作,只是随着乐曲节奏缓慢挪动脚步。里苏特很配合,甚至刻意调整了步幅。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这些,你今晚能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抬起头看着他,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透过他的眼睛我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即便脸上有粉底能盖住泛红的脸颊,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被里苏特注视这件事本身足以让我心跳加速很多次。

Dreams are my reality,

The only kind of real fantasy

Illusions are a common thing

I try to live in dreams

It seems as if it's meant to be

这首英文歌是我为数不多能背下每一句歌词的曲子,它的歌词和我此刻的心境一模一样,但愿里苏特并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心思。我想说些什么,可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普罗修特在我出发前说他来接我,所以这解释了为什么里苏特会来。至于我的电话号码,肯定是梅洛尼给他的。只是我依旧不确定里苏特真的会因为来接我这一件事过来吗?

“是的,你想的没错,”还不等我问出口,里苏特已经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只是来接你回去的。”

“当然现在还包括了陪我跳一曲,这是你之前说好的。”我笑着提醒他。

“当然。”

Dreams are my reality,

A wondrous world where I like to be

I dream of holding you all night

And holding you seems right

Perhaps that's my reality

我已经打算好在这之后和老师说一声先回家,这个夜晚对我来说足够美好,和这些我不认识的人待在一起远不如和里苏特他们相处有趣。

想起今天出门时上楼的那些人,我说:“不知道普罗修特有没有和你说他不满意我舞伴的衣着,还有梅洛尼他们,他们的表情太丰富了。”

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好接话,里苏特没什么反应。于是我把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他,只等这一曲跳完我就回家。

Dreams are my reality,

I like to dream of you close to me

I dream of loving in the night

And loving you seems right

Perhaps that's my reality

这绝对是我不会忘记的夜晚,比卡普里岛的记忆还要清晰。和老师打了招呼之后,我走向里苏特,就像挽着舞伴的手臂一样自然地挽着里苏特。他看向我,我说:“今夜是毕业舞会,你也算是我的舞伴了。”

实话实说,里苏特的手臂要比舞伴的手臂挽着舒服多了。舞伴的手臂因为僵硬而硬邦邦的,我仿佛挽着学校楼梯间的栏杆。而里苏特完全不在意,虽然他的手臂肌肉也很硬,但明显能感觉出这就是人的手臂,温暖又踏实。

里苏特替我打开车门,我坐进车里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普罗修特的车,车内的香水味只在普罗修特身上闻到过。

夜晚的街道化作光点飞向身后,我看着窗外飞驰的街灯问道:“你现在依旧不会回应我的心意吗?”

透过车窗上的倒影我能看见里苏特熟练地挂挡变速,我有点害怕从他嘴里听见和上次一样冰冷的话语,我又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并不会因为你是黑手党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身份而落荒而逃。请告诉我,我是否拥有这个机会。”

车已经停在家附近的小巷里,里苏特拔下车钥匙,车内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了里苏特轻微的一声短叹。安全带锁扣解锁、衣料与皮革座椅摩擦,在一片漆黑中我听见了很多细小杂碎的声音,我紧张地闭上眼,温暖但算不上柔软的触感落在额头上。

“现在,你知道了。”

Chapter Text

44

我原本以为爸爸会在毕业典礼那天回来,但是他没有。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和同学们告别,和学校里的老师们说再见。这是我头一次正经地和一起上学的同伴告别,毕业典礼这种陌生的仪式让我的内心踏实下来,我厌倦了不告而别。

可看着别人家的家长搂着他们的孩子无比自豪地照相,我只觉得沮丧至极。对于爸爸的缺席,我已经不想再打电话去问他原因,反正我能得到的回答就那几句,我可以非常轻松地背诵出来,心情跌落谷底之后,我不再对爸爸有任何期望,看来之前说好的暑假带我和弟弟去海边应该是泡汤了。

按理说,暑假我应该去接弟弟回家,因为涉及到腾出地方重新规划给新生。所有寄宿的学生在暑假都要回家。然而,弟弟已经是他们学校足球队的一员,七月份有比赛,即便他现在还是个替补,他依旧需要住在学校和其他正式队员一起集训。而乔鲁诺则一个人回了家,我在他收拾东西的那天去了他们的宿舍。

乔鲁诺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小的皮箱子,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手提箱上用力地尝试按下锁扣。

“乔鲁诺!”看见这一幕的我快走两步上前帮忙,即便他已经开始长个子了,但他只有13岁,比我弟弟矮了半个头,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估计他力气还没有我大,我问,“是不是箱子里塞太多东西了?”

乔鲁诺抬头看着我,他眨了眨又大又圆的绿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箱子上沉默不语。弟弟也在一旁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说:“还不是老姐你之前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乔鲁诺想全都放在箱子里,但是他箱子就那么大,把衣服放进去就不错了。”

我立刻看向乔鲁诺,他依旧坐在箱子上,额头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于是我蹲下来问:“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箱子吗?摆放的顺序不同是会影响箱子的收容能力的哟。”

“真的可以吗?”乔鲁诺听到我说的话,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他从箱子上跳下来,没有被锁扣束缚的手提箱立刻被里边的东西顶开,我借这个机会正好看见他的皮箱里都有什么。

乔鲁诺的东西确实不多,生活用品被他小心翼翼地用袋子装好放在箱子的一角,换洗的衣服卷成卷塞在箱子的缝隙里,而枕头和毛毯则压平了之后铺在箱子底层。而我送给他的那本小说和音乐磁带则在这些柔软物件的包围下放在箱子的正中间。

箱子内的摆放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原以为乔鲁诺的箱子里肯定是乱糟糟的,但没想到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乔鲁诺忘记了枕头是会回弹的,一旦他松开手,回弹的枕头就会挤压其他物品的空间,导致合上箱子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

乔鲁诺确实合理利用了箱子里的每一寸空间,就算是我来收拾也不见得能挤出多少足够枕头膨胀的位置。而弟弟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他只是从一间屋子搬到另一间,加上集训期间穿的都是统一发放的队服,生活用品也会发新的,因此我今天来的另一件事就是把他其他的行李带回家,等开学之后再送过来。

这样一来,弟弟就不需要他的大号手提箱,相反,只用乔鲁诺的箱子就可以装下他的所有东西。想到这里,我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两个人,并且询问他们的想法。

弟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本就不喜欢收拾东西,更觉得他的手提箱太大很碍事。而乔鲁诺则稍稍迟疑了片刻,确认他真的可以和弟弟换箱子之后也同意了。

我带着重新收拾好东西的乔鲁诺走向公交车站,虽然有些多余,但我还是没忍住嘱咐着乔鲁诺暑假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出去玩的时候更是要格外注意,毕竟夜晚的那不勒斯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安全,即便是旅游景点卡普里岛,在我去玩的那天还有游客失踪的事情发生,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我想起书店老板的嘱咐,和最近店里以及街上行人们的对话,有很多同龄人甚至比我还要小的青少年对那些来路不明的药品上瘾。即便我认为乔鲁诺这样的乖孩子肯定不会去尝试这些东西,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遇上那些打着歪心思的人呢?

“我知道你很喜欢吃甜食,但是想吃甜品只能去正规的店铺里买哦,或者是在家自己做,其他人给你的东西一定不能吃。”趁着公交车还没来,我一股脑说了很多。

“别担心,姐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还可以看书和听音乐,暑假里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你说是吗姐姐?”乔鲁诺歪着头,他从我身后看见了即将到站的公交车,踮起脚尖亲了一口我的脸颊,随后走到站台边等待上车。

我对面前这个黑发的少年依旧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说:“你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此时车门已经打开,乔鲁诺耐心等待车上的人下来之后拎着箱子上了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手势比了一个好。公交车渐行渐远,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才转身回到弟弟的学校。

送弟弟到集训地,我也叮嘱他要和队里的成员好好相处,弟弟倒是对即将到来的集训生活充满期待,脸上活力满满的,他拍着胸脯说:“一切都没问题,别担心。”

我不好再说别的,只好揉揉他不算柔软的金发,目送他跑向球队教练。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我收到了乔鲁诺到家之后给我打来的电话。从电话里听起来,乔鲁诺似乎没有回到家之后的兴奋,电话那头有个男人的声音询问他在给谁打电话,乔鲁诺却只是匆匆和我说着一切都好之后就挂了电话。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空荡荡的。在这个暑假,我不需要照顾弟弟,他在足球队会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我更不用去顾及父亲的感受,从这几个月的时间来看我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说他绝对不会有时间来看我。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的暑假,只属于我的暑假开始了。而且,没有人监督我意味着我有更多时间和里苏特待在一起。

回想起毕业舞会那晚的吻,我的额头还会隐隐发热,被里苏特吻过额头之后狂喜淹没了我的大脑,吞噬了我的反应神经。在那个瞬间我就像块木头,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我捂着嘴定定地看着黑暗中的里苏特的方向。我多么希望下一个镜头是我深呼吸勾住里苏特的脖子,用嘴唇去感受他落在额头上的温暖,我更想知道他嘴里是否有烟草的苦涩,以及里苏特的舌尖是否比他的嘴唇还要温热。

只可惜这都是我的幻想,而现实则是我呆呆地下了车,僵硬地跟着他走在回家的小巷里,我甚至忽略了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的问话,还忘记了我家的钥匙为了“演戏”一直都在普罗修特的手里。我站在家门前发呆,还是里苏特拿着我家的钥匙替我开了门,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目光笔直地锁定正前方,仿佛要把门板看穿,最后我僵硬地说了一声“谢谢”和“晚安”回到家里。

因为我糟糕的表现,第二天早上刚睡醒,梅洛尼就站在阳台上给我打电话,难得听见他语气如此强硬,他说:“现在,过来,你最好给你昨天晚上的表现做个交代。”

我以为他只是想趁着里苏特晨练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听我讲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预想中的画面是我和梅洛尼说一会话,看起来他也没吃早饭。这大概就是个气氛有些尴尬但说开了就没什么的早餐对话。怀着这样的心思我抱着两个牛角面包敲开他家大门,可我进门之后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除了里苏特和加丘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坐在沙发上,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现在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半。

“你们是在这里过夜了吗?”感觉不妙的我急忙后退至门口。嗯?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一面镜子?

“不不不,别想跑,”伊鲁索就像变魔术一样突然从我身后出现,我吓得立刻朝他扔出牛角面包,但伊鲁索只是熟练地接住两个柔软的面包,还顺便咬了一口说,“快老实交代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我们得让加丘的’牺牲’有点意义。”

“哦,伊鲁索,别担心这件事,”梅洛尼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说,“他会看见的。”

眼见作为早饭的牛角面包被伊鲁索吃得渣都不剩,我只能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试图从其他人的视线里找到可以求救的信号。

然而沙发上坐着那么多人,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就像电视报道里拿着话筒怼到对方脸上的记者,贪婪地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信息;贝西一手端着热牛奶,一手拿着曲奇饼干,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就像准备过冬的松鼠;伊鲁索在我身后我已经不考虑从他这里突破了,我只好把最后的希望落下索尔贝与杰拉德身上。当然,我绝对不会向索尔贝求救,因为他总是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最后的希望只能靠杰拉德了。可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杰拉德亲手打碎了我的全部期望,他说:“你一定要当个诚实的好姑娘,这关系到我们会不会亏钱呢。”

“你要是害羞那我就直接问,”普罗修特放下架在茶几上的腿,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压迫性的气质问,“哪?”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仿佛我就是点球大战里最关键的那一粒进球。即便我没有见过他们真的执行任务的模样,我认为他们也不会允许我看见而且我也完全不好奇,但现在这个情形就像那些动作电影里的拷问镜头,仅限于PG-13的拷问。

“额头,是他…亲的我…”天知道我说出这几个词用了多大的力气,而且我的早饭还被伊鲁索吃掉了。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我没有听见如同进球之后的狂欢声,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有些可怕。过了三秒之后我才把视线从普罗修特那双能溺毙我的蓝眼睛里移开。

“嗨,你们还好吗?”我问。

索尔贝的脸上率先露出狂喜,同时我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大多都是沮丧。

“见鬼!她难道不应该主动吗,霍尔马吉欧?”我身后的伊鲁索从我身边走过,直奔沙发上的霍尔马吉欧而去,并且一把抓起那件铆钉夹克的领子。

“哇哦哇哦,放轻松,放轻松,”霍尔马吉欧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他说,“你只是询问我意见,而我也给了你大概率的可能性,没人能确保天气预报员和股市预测员的话是绝对正确的不是吗?”

“去他的天气预报,”伊鲁索松开衣领让霍尔马吉欧重新坐回沙发上,他说,“谁不知道这个季节的那不勒斯基本不下雨?我还用他?”

普罗修特像梅洛尼常做的那样捧着我的脸,只是他的手掌非常用力,就像《101斑点狗》里罗杰揉搓那只刚出生差点没活下来的小狗一样用力。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坚定地说:“你没说谎。”

因为头被他固定住,我无法点头,只能用力地眨眼表示肯定。普罗修特终于看够了,他松开我转身看向吃饼干喝牛奶的贝西说:“别像个孩子一样,你已经吃了足够多的饼干了。”

贝西把手里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他站起来问:“大哥,我们损失了多少钱?”

普罗修特并不想回答,于是索尔贝非常荣幸地成为了这个问题的回答者,他说:“每个人欠我六万里拉,只有霍尔马吉欧欠我两万。”

“为什么?”伊鲁索的注意力从对天气预报员的抱怨又重新转移到霍尔马吉欧这里。他说,“不可能,每个人投的钱是一样的。”

“哈哈,”霍尔马吉欧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说,“确实每个人的赌注是一样多的,可没人规定不能两边都下注啊,股票节目里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别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伊鲁索求证似的看向索尔贝,而正在数钱的索尔贝耸肩表示霍尔马吉欧说得没错,同时他补充着说:“当然,规则是我定的,我只是不允许对等的两边同时下注,而这次他显然选错了边。”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站在这里听一群黑手党讨论钱财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但我想我至少要尝试着从他们手里要点什么回来,作为两个飞出去再也没回来的牛角面包的替代品。没吃早饭的清晨经历这样令我加快血液循环的事情,我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好在梅洛尼发现我有些站不稳,他走过来拉着我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接着从贝西的手里端起那盒饼干,扔掉上一层空纸托,一块接着一块地把饼干塞进我嘴里说:“别担心,我没亏钱。”

我很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但我满嘴的饼干,张嘴就会喷出来。梅洛尼“贴心”地为我解释:“我用的加丘的钱。”

我不禁同情起加丘来,梅洛尼往我嘴里塞了第六块饼干后,托着我已经鼓起来的脸颊说:“别着急,这可是…”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贝西拿起铁盒的圆盖子念着上边的字:“K…je…”

“是Kjeldsens,丹麦的曲奇,”普罗修特把手放在贝西的头上说,“够了梅洛尼,停下,收拾卫生的是你。”

回忆就此打住,用两个牛角面包换了整整半盒的曲奇饼干,除了脸颊很痛以及被饼干噎住打了半个小时的嗝,老实说饼干的味道很不错。有机会我可以自己试着烤点这种松软又小巧的曲奇饼干,贝西看起来很喜欢吃,不知道杰拉德对此有没有什么好想法。饼干比蛋糕存放时间长很多,等弟弟和乔鲁诺再次开学的时候我可以给他们多做些。乔鲁诺喜欢巧克力,我曾在烹饪书上看过美国人喜欢的一种曲奇饼干上还会放巧克力碎,我也可以试试看这种。

盘算好了之后我决定立刻行动,于是我绕道去了一趟商店,烤饼干的面粉和做蛋糕的不一样,当然还要买牛奶和黄油。这附近距离商店最近的路需要经过一个小巷,但这条小巷平日里很少有人走,回想起刚搬来时险些被人一路跟到家的经历,我决定还是绕一个路口。

就在我前进的那一刻,布加拉提先生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你好,布加拉提先生。”我向他打招呼。

每次我与布加拉提先生的对话都很简短,他问过我要去哪并且建议我走大道后离开。我没有在路上耽误时间,因为商店即将关门。

我赶在最后十五分钟走进商店,挑选商品的同时,我问自己:里苏特会喜欢吃曲奇饼干吗?

Chapter Text

45

“梅洛尼,你确定这是正确的步骤吗?头皮怎么会这么痛?还能长得出头发吗?我家没有秃头的,千万不要在我这里变成那个菲利普亲王,太丢人了。”

霍尔马吉欧脖子僵硬,他抓着我家餐厅椅子的扶手,整个上半身随着他的视线一起转向我这边。他神情紧张,嘴里嘟嘟囔囔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还没有停下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出来,却在这时被梅洛尼冰凉的手指固定住头部。

梅洛尼说:“别动。”

我只好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为了从音像店老板那里借到这部电影,我特意付了双倍的租金,我没能第一时间去电影院看到这部电影,只好借着看。

“哈哈哈,谁让你想着要染成灰色,你这红头发那么显眼,比Rose的红发’好看’多了。肯定要漂白,而且还要漂两遍。”伊鲁索翘着腿坐在我的沙发上,他一手抱着藤编小篮子,里边是我做的爆米花和饼干,茶几上还有他带来的汽水饮料。此刻的情节正好演到Jack和他的伙伴Fabrizio赢得船票,伊鲁索塞了一把爆米花说:“唔,加丘或许说得对,我们意大利人讲英语有这么夸张吗?”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霍尔马吉欧站起来,他动起来比只剩下金属内核的T-800还要僵硬。他顶着一脑袋漂白膏凑到伊鲁索面前,却被后者按住了肩膀。

“嘿,别动我,担心担心你的宝贝头发,”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伊鲁索立刻放下手里的爆米花,捂住了他的那几根辫子,而霍尔马吉欧则笑了起来,他直接端起篮子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说,“我同意,这绝对是夸大了口音。”

梅洛尼依旧沉默不语,专心处理我的头发,我能感觉到那些膏状物凉飕飕地糊在我的头发上。接着,我听见霍尔马吉欧问我:“你在学校学过英语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我选修了法语。”

“啊哈,你要是担心用不上,可以去找普罗修特,他什么都会,”伊鲁索抢回了篮子,拿起一块巧克力曲奇咬了一口,饼干还没咽下去,他瞪着眼睛拿起那块缺口饼干端详好一阵又点点头说,“这饼干不错啊,叫什么?”

“巧克力软曲奇饼,”我指着电视说,“按照他们的配方改的。”

“加丘不来亏大了。”

按照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情有两件,染头发和看电影。在我没说看什么电影之前,最兴奋的是加丘,因为他很喜欢我家的这套音响设备,连索尔贝都说我家的这套音响虽然比不上他的家庭影院,但效果也是非常不错的。

只可惜加丘多问了一句看什么电影,这时伊鲁索则兴奋地站起来摊开手说:“咳咳,她也算是有点本事,从音像店那里借来了《泰坦尼克号》,老实说我也想看这部电影,之前有个姑娘问我看没看过,我说没有,当天晚上的活动就泡汤了。Mamma Mia!我怎么知道这电影拿了11座奥斯卡小金人而且这个记录追平了《宾虚》?”

听完伊鲁索半抱怨半炫耀的话后,加丘瞬间就没了兴趣,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边走边说:“又是那帮连威尼斯都不会说的美国佬的电影,你们慢慢看吧,我不感兴趣。”

客厅里剩下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还是伊鲁索率先打破沉默,他说:“无所谓,少了一个人我就多一分爆米花,听起来不错。”

杰拉德与索尔贝也想看电影,不过他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且我猜他们两个人应该喜欢用他们的家庭影院看电影,我说:“因为付了双倍租金,还有押金,老板给我开出的期限是十天,我今天看完之后就放在里苏特这里,你们忙完了可以来拿,记得下个礼拜日之前还给我就好。”

于是,梅洛尼、霍尔马吉欧还有伊鲁索就来到了我家,为了看电影我准备好了足够的爆米花,顺便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尝尝我新做的饼干。有电影和小吃,等待染发剂发挥功效的时间一点都不无聊。

梅洛尼想要染的颜色比现在的发色深,所以他不需要漂白。而且在给我们漂白之前,他已经快速地把染发膏涂在了头发上,还用一次性浴帽固定住,防止染发膏蹭到脸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两只眼睛全都露出来的梅洛尼。在伊鲁索还在和霍尔马吉欧因为爆米花和饼干归属问题没能达成统一意见时,我悄悄问梅洛尼:“为什么你一直挡住右眼呢?”

梅洛尼捂住左眼,只用右眼看着我说:“从时装杂志上找到的灵感,好看。”

面对他不想直接回答的问题时,梅洛尼的选择永远都选择转移话题,尤其是落在我身上。凭借这一点,他肯定有不愿意告诉我的原因。于是我说:“你的睫毛不会被勾住吗?”

“你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梅洛尼看着镜子里的我说,“适应它,就像时装周的模特,你知道吗,她们经常会用胶带固定鞋底,因为走秀的鞋子不一定合脚。”

客厅内,伊鲁索终于和霍尔马吉欧分好了爆米花和饼干。闲下来的霍尔马吉欧开始抱怨漂白剂糊在头顶的糟糕感受。梅洛尼暂时性地忽略了他的抱怨,直到我的头发上全涂满了漂白膏,他才放下梳子说:“别大惊小怪,霍尔马吉欧,你的头发太短了,会痛是正常的。染完之后你还会掉头发,不过放心这也是正常现象。”

得知还会掉头发,霍尔马吉欧的表情更难看了。此刻电视里的Rose站在船尾试图结束生命,而霍尔马吉欧看着电视荧屏感同身受,快要哭出来了。

“哈哈哈哈,”伊鲁索拿起饼干走到霍尔马吉欧面前,就像把碟片放进VCD机一样,顺畅地把饼干放进他嘴里,做完这一切伊鲁索捂住肚子笑得特别大声说:“往好的地方想,你这长度掉头发也看不出来。”

“好了伊鲁索,”梅洛尼收拾完我的头发,他捧着装有漂发剂的塑料碗说,“这东西还有剩余,而我不想浪费,你知道我的意思。”

伊鲁索立刻坐回沙发,抓起爆米花丢进嘴里说:“你这话听起来很像普罗修特。”

多亏了梅洛尼,我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看电影。

我发现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这两个人的情感非常丰富,两人分别拿着爆米花和曲奇饼,看着电影里下层船舱的人们随着乐曲欢笑跳舞,两个人也跟着节奏敲打茶几。而梅洛尼则与他们完全相反,他此刻面无表情,电影里的情绪影响不到他。

这部电影实在是太长了,就算我的VCD机可以一次放入三张碟,三个多小时的影片仍然需要我多次手动换碟。而趁着这个机会,我洗掉了漂白剂。漂过两次之后的头发看起来有点像枯草,头一次在镜子里看着头发换了一种颜色,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只是泛黄的颜色看起来不是很漂亮,和我预期的金色差得有些远。梅洛尼正在调他之前一直在用的颜色,显然是早就想到了我这种情况,他一边把染发剂涂在我头上,一边念着几个发膜和护发精油的牌子。

霍尔马吉欧那边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梅洛尼把染发剂丢给他,让他照着说明书上的操作自己来。

我想要金色,而霍尔马吉欧想要的是银色,他和梅洛尼还有我在商店买染发剂时,我特意问过他为什么想染成银色。霍尔马吉欧拍了拍胸脯,似乎就等着我问这个问题。

“你不觉得屋子里金发的人太多了吗?”

霍尔马吉欧故作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完还冲我眨眼。

“但这和你选择银色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嘘,别说话,你这个冷漠分析的样子像极了梅洛尼,这可不好,”霍尔马吉欧看向站在另一个货架前的梅洛尼,确认他没有看过来后又小声和我说,“染成里苏特那样的颜色很酷不是吗?”

这回轮到我无话可说,我只能看着他递给我的那盒银色染发剂,用包装上的示例颜色设想霍尔马吉欧头上颜色。我认识霍尔马吉欧也快有一年了,可这不能帮助我想象换个发色的霍尔马吉欧是什么样的。

随着号称永不沉没的巨轮撞上冰山,一切都乱套了,电影真实地展现了在这种无法控制的灾难面前人们的多面性。客厅里安静下来,就连身后伊鲁索拒绝爆米花的声音都消失了。我能感受到在那种情况下人们绝望的心情。看着部分人们选择把生的希望留给其他人,我却在想,如果爸爸、弟弟还有我就在这艘轮船上,爸爸的选择会是什么?我当然希望一家人都活下来,但生活有时就是会给人一颗柠檬,真到了那种时候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我们看完了这部三个多小时的电影,当镜头在海底沉船废墟穿行并跨越时间见到那些善良的人们时,我听见了霍尔马吉欧吸鼻子的声音。见状我把手帕借给他,还以为这种时候伊鲁索肯定会说几句,却发现他的鼻尖也有些泛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没能成功膨起来的蛋糕。

伊鲁索没有手帕,只能大口大口地咀嚼爆米花和饼干。梅洛尼拽着我去浴室,他说:“这两个人要缓好一阵。”

梅洛尼比我更了解他们,我也明白这种时候需要空间给他们情感宣泄。

梅洛尼的紫丁香色很好看,和他蒙住眼睛的眼罩颜色很搭。我也对我的颜色很满意,唯一对着浴室镜子哀嚎的只有霍尔马吉欧。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头发并不是预计中和里苏特一样的银灰色,看起来更像蓝灰色。我看见伊鲁索正捂着嘴偷笑,我决定装作不知道。

不过霍尔马吉欧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颜色,我跪坐在VCD机前整理碟片,而他蹲在我身边问:“想不想去玩?你这个年龄也能进的那种。”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霍尔马吉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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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霍尔马吉欧说要带我出去玩,我答应下来的同时已经开始思考穿什么衣服。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抢在伊鲁索之前拿走了篮子里最后一块曲奇饼:“在带你出去玩之前,我要去和里苏特说一声,看他同不同意。”

“为什么?我已经成年了!”我的言下之意是这种事情即便不通知里苏特也没有关系。就算里苏特和我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算很远,我也不认为有必要把所有行程都告诉他。这可是我来之不易的可以痛快玩一场的机会,万一里苏特不同意呢?

霍尔马吉欧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哪玩,可潜意识里我总认为他对“玩”的定义和我是不一样的。为了让我的游玩计划得以顺利实行,我在霍尔马吉欧准备离开我家之前拦住他,双手抱胸说:“你得先告诉我目的地,我不允许我的期望落空。”

先回答我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伊鲁索,他笑着把手掌放在我头上说:“瞧瞧你,你从前可没这样说过话,怎么,是想和我们这些黑手党做交易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坐在我家的这几个男人并不是我的同学,也不是普通的邻居,他们是黑手党,是被定义为犯罪团伙的黑手党,信誓旦旦地让他们顺着我的心意的行为愚蠢极了。

我连忙摆着双手,仓促解释着:“不,我不想和你们做交易,我没有那种意思。”

可我的解释太苍白,正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染发剂和漂白剂的梅洛尼横在我和伊鲁索之间,他把废弃的包装盒推给伊鲁索说:“那么多爆米花都没能堵住你的嘴,去把这个扔了。”

伊鲁索笑着耸了耸肩表示他并没有恶意,带着那些盒子离开我家。梅洛尼搂着我和霍尔马吉欧说:“你确实需要先告诉我们一会去哪,她还要换衣服。”

“你们?”霍尔马吉欧捕捉到梅洛尼的用词,他把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手掌对着梅洛尼说,“让我先说明一点,我只打算和她一起去。”

梅洛尼摸着我新染的头发,他可没有就此让步的打算,他说:“那你尽管去试,看看里苏特会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两个人僵持不下,眼见着天快要黑了,我着急起来,抓着霍尔马吉欧的手臂说:“我们一起去和里苏特说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多带几个人感觉成功率更高一些。”

原本还对彼此看法颇有意见的两个人同时看着我,霍尔马吉欧更是从梅洛尼手里接过我,推搡着往对面走,仿佛前一秒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就从未发生过一样。

看着霍尔马吉欧和梅洛尼同时露出的笑容,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又中了他们的圈套。

“走吧,我们一起去找里苏特,”梅洛尼打开了家门,他撩起我耳边的头发别在耳后说,“你也很想让他看看新发型不是吗?”

梅洛尼说得很有道理,想到我的新发型,我对要去找里苏特寻求出门许可这件事也不那么抵触了。当我们走向客厅的时候,先我们一步回来的伊鲁索坐在沙发上对普罗修特说:“嘿,普罗修特,你女儿来了。”

回应伊鲁索的是普罗修特的一记眼刀,然后普罗修特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们三个人。准确来说是打量我,因为他显然对霍尔马吉欧和梅洛尼的新发色并不感兴趣。

“霍尔马吉欧,你这个颜色是怎么回事?”比普罗修特更早发表意见的是楼梯上的加丘,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半个身体探出木质栏杆,我总觉得他就要跳下来。

伊鲁索抱着双臂坐直身体,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可霍尔马吉欧的回答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他说:“这当然是为了平衡我们的发色。”

“什么?”加丘没有理解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尔马吉欧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开始了他的“演说”。

“你看,杰拉德、梅洛尼和普罗修特都是金发,而只有我一个是天生的红发,按照红发与金发之间的纠纷来看,我是占据劣势的。所以我打算打破这个僵局,同时你看,只有索尔贝与伊鲁索是深色的头发,其他人都是浅色的。”霍尔马吉欧正侃侃而谈他的发色论,却不忘了把我也拉进来。

“这还没完,原本她也能算是深色头发的阵营,但现在她归属于金色阵营了,那显而易见我要平衡这个局面,牺牲我一个红发没什么的。”

说实话,我不认为其他人都真正听懂了霍尔马吉欧这套观点想要表达什么,我下意识认为他是为了染发失误而找借口。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杰拉德和索尔贝倒是在霍尔马吉欧的演讲结束后接话,避免无人回应的尴尬局面。

“哈,有趣,我和索尔贝原来在不同的阵营。”

杰拉德这么说的时候吹了吹手指甲,我立刻被他的动作吸引,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杰拉德这次换了一种颜色的指甲油,有点像普鲁士蓝却没有那么绿。他握着索尔贝的手朝我晃了晃说:“这种颜色叫午夜蓝,你看索尔贝的手,看起来白了不少。”

索尔贝的反应让他看起来很像里苏特,换句话说就是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至少可以确认他早就习惯了让出自己的手指甲作为杰拉德的实验画布。

里苏特并不在这里,他们都知道我来这里肯定是来找他的,加丘先折返回楼上,我听见他叫里苏特的声音,之后顺着楼梯扶手滑下来。他也凑过来看着我的头发,推了推他的红框眼镜说:“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加丘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发梢,不断比划着,他看了好一阵终于说出了他的结论:“你这个脑袋看起来像梅洛尼。”

不过他们现在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的心早就随着霍尔马吉欧飞出去了,此刻想的都是假期和出去玩。我随口应付着加丘说:“这是原本梅洛尼的那款染发剂,颜色都是一样的。”

加丘对我这种敷衍的态度并不满意,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苏特的声音就从楼梯拐角传来:“可以,这件事就这样。”

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个瞬间我只想躲在梅洛尼或者普罗修特的身后,我其实挺在意里苏特对于我新造型的看法,可真的见到他之后却瞬间没有了勇气,就像泄气的救生圈。

正当我背对着里苏特思考到底躲在谁身后比较好的时候,里苏特已经走到我背后,在我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直接举起我走到沙发边坐下,伊鲁索还特意为我腾了个位置。

完全在状况外的我一脸茫然地看着里苏特。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之后我又下意识看向梅洛尼,以为能从他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不过梅洛尼似乎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我耸耸肩,紧接着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

“里苏特同意了,我们一会就出发,”回答这一切的是霍尔马吉欧,他靠在沙发边继续说,“你会滑轮滑吗?”

霍尔马吉欧的话让我回忆着上一次接触到这种鞋底有四个轮子的运动是什么时候,我说:“上一次玩是很久以前了,我不确…”

“曾经玩过就行了,”霍尔马吉欧直接打断我的话,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拍着胸脯说,“别担心,有我你可摔不着。”

梅洛尼的右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右手捏着我的脸,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他说:“你还是专心和其他姑娘搭讪吧,她有我牵着。”

有了之前在门口的经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起争执的原因肯定不是谁牵着我这么简单,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正好隔开了我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接触,我只能从梅洛尼的指缝里看见里苏特的胸口。我只扫了一眼就迅速挪开了视线。

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之间的争论还在继续,现在的战况他们已经升级到让我坐在谁的摩托车后座这个问题上了。霍尔马吉欧说梅洛尼的那台本田就是不用脚蹬的自行车,而梅洛尼则反过来说他的杜卡迪会让我的短裙下摆飞起来。他们其实还说了很多,但我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视线再次被里苏特的胸口吸引,梅洛尼完全挡住了我的右半边脸,指缝里的视野少得可怜,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里苏特肯定看不见我的目光落在哪。

“加丘,你也跟着去。”

最终,里苏特的发言结束了这个话题,客厅再次安静下来。沉默只维持了一小会就被伊鲁索打断,他说:“加丘的车刚好可以坐两个人,没人坐你的后座啊霍尔马吉欧。”

霍尔马吉欧从不在意来自伊鲁索的挑衅,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虽然你不坐在我的后座这一点确实很可惜,不过我就不用担心回去的时候其他姑娘的位置了。”

他们的话题逐渐从霍尔马吉欧偏向其他的事情,我便先回家换衣服,轮滑可不能再穿短裙了,于是我换了一件背心外搭吊带裤,好看又方便。

换好衣服刚打开家门,里苏特站在门口,我问:“你也去吗?”

他伸手夹起我的一缕发丝说:“跟在梅洛尼身边。”

“我会的,”我向后退了一步方便展示我的衣服,我问,“怎么样,这套衣服还不错吧。”

我听见远处摩托车与汽车的引擎声,梅洛尼正在远处叫我。顺着缝隙看过去发现他们在巷口等我,我踮起脚尖在里苏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唇彩印迹,我笑着从他身边跳开,朝着梅洛尼他们的方向跑去。

我和梅洛尼坐在加丘的车里,虽然是两人坐的跑车,但它背后的位置完全可以坐下另一个成年人,我们迎着夕阳朝滑冰场驶去。

滑冰场所在的位置我并不熟悉,因为我很少来到这边。入场时,门口的人和霍尔马吉欧看起来很熟悉,我想这里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进入的地方。

场内和普通的舞厅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中央的大舞池变成了一个非常平坦的旱冰场,有不少人在其中随着音乐踩着轮滑鞋跳舞,此刻舞厅内的音乐是Eiffel 65 的Blue,电子合成器的声音和场内闪烁的灯光交相呼应着。

我还在这边观察着舞厅,霍尔马吉欧已经拿着一双轮滑鞋走到我面前,他把我交给梅洛尼,一脸惋惜地说:“那我就只能另寻舞伴了,你跟在梅洛尼身边不要乱跑。”

我已经穿好轮滑鞋,身体暂时还没有掌握平衡,我只能牢牢地抓着加丘的手臂,霍尔马吉欧的话也没全听完,剩下的话已经被音乐的鼓点声吞没。

Blue的音乐在这时正好结束,利用音乐间隙,梅洛尼和加丘拉着我朝旱冰场前进。

对于轮滑的肌肉记忆逐渐苏醒,我很快就脱离他们的搀扶,甚至还面对着他们倒着滑了一小段。

“还不赖啊,”加丘跟在我身边,“那你滑雪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我耸耸肩,以左脚为轴心原地转了一圈说:“我不能让心脏跳得太快,你知道的。”

舞厅内,下一首曲子已经响了起来,富有节奏感的声音通过场内的音响传达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这首曲子的唱片并不好买,所以我很惊讶于它竟然会在这里出现。随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女声响起,整个轮滑场内的人不约而同地围成一个圈,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随着歌词的指令做着动作。

“是Gelato的Penguin’s Game ! ”我边说边滑向人群的队尾,跟在队尾的后边。同时,我回头招呼梅洛尼和加丘一起过来。

“我打赌索尔贝会喜欢这个组合的,”加丘跟在我身后,尽管场内的音乐声很大,但我依旧听见了他的嘀咕。

这首曲子节奏很欢快,非常适合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播放,轮滑场内都是陌生人,可在这首歌中彼此并没有芥蒂,我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霍尔马吉欧的身影,不断闪烁的灯光并不能照清每个人的脸。梅洛尼看出我的想法,他说:“霍尔马吉欧是最享乐的那个,别担心他。”

既然梅洛尼这样说,那我便不再顾忌任何人与任何事情,轮滑鞋可比冰刀鞋还有滑雪板要容易掌控的多,加上鞋子的前端还有方便减速的刹车阀,我可以利用它做出很多动作,倒着滑和单腿滑行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场内五光十色的灯光在我面前旋转,耳旁擦过的风吹动着我的头发,我看见加丘和梅洛尼站在场边。便滑过去随便抓住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我抓住了加丘。他推了推眼镜,轻松地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

场内的高手很多,很明显,加丘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他压低身体重心单腿旋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电视里的那些滑冰运动员。

一曲结束,我回到场边,梅洛尼的手里端着两个玻璃杯递给我和加丘,我有些迟疑没有接过杯子,因为在这种地方提供的饮料大多数都是酒,我才只跳了一首曲子,还不想被酒精牵绊住四肢。

“柳橙汁,”梅洛尼把那杯插着吸管的递给我,“霍尔马吉欧不在,我总要盯着你们别出事。”

加丘那杯是加了很多冰块的可乐,他听着梅洛尼说这话差点呛住,不过梅洛尼并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梅洛尼推着加丘的下巴,又拿走了他的可乐说:“现在她是我的。”

让我诧异的是加丘在这个情况下竟然没有反驳梅洛尼,他随意地摆摆手,融入场内的人群中不见踪影。

或许是巧合,舞池里下一首歌是我第一次见到里苏特他们时那个舞厅里循环播放了好几遍的Barbie Girl,一听见前奏我立刻坐回椅子上,手里捧着冰镇柳橙汁。

梅洛尼坐在我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看他专心敲击键盘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你们,不,你一直都这么忙吗?”

梅洛尼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屏幕上,手指敲打的飞快,我总觉得他似乎在和电脑对面的人吵架,但我不想偷看他的屏幕,有很多事情是我不能越界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梅洛尼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接过我的被子喝了一口橙汁,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说,“说不定你能来帮忙。”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立刻解释着,“我只想上学读书,而且你们肯定不需要像我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梅洛尼没接话,目光再次回到闪着光的屏幕上,我只好重新看着舞池里欢笑的人群,屋顶的迪斯科球不断旋转着,和四处转动的采光灯一起,整个轮滑场看起来并不真实。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并不想与黑手党有过多的联系,即便我喜欢的人和我最常见的几个人都是黑手党。

正当我想的出神时,梅洛尼用他那双被饮料降了温的手捏着我的脸颊,我回过神看着他,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被他收了起来。梅洛尼指着轮滑场的正中央说:“这首曲子我听你放过,来。”

是麦当娜的Vouge,我很喜欢这首曲子,我放下喝完的杯子,随着梅洛尼回到场地中间。

混在人群中间,我放任自己的大脑,让它只跟随音乐的节拍行动。生活里所有的负担全都甩在身后,甚至包括明天早上吃什么。在这看不清彼此的灯光下,我几乎放下了所有的理性和规矩,去他的生活,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我感到自由与解放,这种轻快的感觉甚至超过了我在卡普里岛上的体验。

只可惜此刻里苏特不在。我不喜欢这种在意的人不在身边的落寞感,这会让我想起爸爸对我的漠不关心。但心里的另一面告诉我,里苏特和爸爸是不一样的,他只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做事情,而且我们也没有任何相关的约定,这就像他早上喝浓缩而我选择有奶泡的卡布奇诺。

这是个疯狂的夜晚,我从未像这样彻底的疯玩疯闹过。我的喉咙因为放声大笑和惊呼而感到灼热,双腿也因为沉重的轮滑鞋开始酸痛。为了保证心脏不会超负荷运转,我最后还是和梅洛尼一起坐在场边等待加丘和霍尔马吉欧回来。

大约又过了两首曲子的时间,霍尔马吉欧和加丘出现在我们面前。霍尔马吉欧向我展示着他手臂上好几个用口红写的电话号码,我笑着说一定要把这个留着给伊鲁索看,他肯定不高兴。霍尔马吉欧听了之后笑着亲了一口我的头顶。

回家的路上,加丘打开了跑车的顶棚,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梅洛尼坐在副驾驶打开了车载电台,ABBA的 Gimme! Gimme! Gimme!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啧,你们别唱!”加丘手握方向盘,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霍尔马吉欧骑着摩托跟在后面。

“不,加丘,今天是特例。”梅洛尼说完就跟着电台里的节奏唱了起来。

“There's not a soul out there
No one to hear my prayer”

ABBA是我喜欢的乐队之一,尽管他们的曲风不是现在的潮流,可这并不影响我对这个瑞典乐队的喜爱。

“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
Won't somebody help me chase the shadows away
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
Take me through the darkness to the break of the day”

我放开喉咙跟着唱,也不在乎破音或走调。从后视镜里我能看见加丘皱着眉,我笑着倒在座位上。

这真是个完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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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这是我这18年来最放松和无拘无束的夏天。

自从那次从舞厅溜冰场回来之后,我隔三差五都会随着他们一起出门,大多数时候是梅洛尼骑着摩托车带我去稍微远一点的市场买食材,靠海的码头那边每天都会有渔民带着刚捕捞上来的海产品原地贩卖。鱼肉新鲜又好吃,而且这些渔夫还能根据需求直接把整条鱼切割成需要的大小。

没有学业压力,在里苏特同意的情况下,他家的碗柜里多摆放了几套餐具。这些碗碟的线条与造型简单,纯色系的颜色纯粹又干净,与不同的食材搭配摆放在桌上会有不同的装饰效果。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盘子和碗,于是我只留下了我自己平时最喜欢的蜜色套组,其他的全都交给里苏特。

这一整套餐具是爸爸从芬兰带回来的,是我搬家之后送给我的礼物之一。交给他们的餐具中还包括了七个颜色不同的马克杯,每一种颜色都很漂亮,大小适中,喝什么都很合适。

和我想的一样,他们也很喜欢这些马克杯,而且每一个杯子的颜色都不一样,他们可以以此作为区分。

霍尔马吉欧数着餐桌上的马克杯,掰着手指头数着什么,过了一会他问:“不对啊,我们一共有九个人,可你的杯子只有七个,索尔贝和杰拉德怎么办?”

我停下整理盘子的手,回过头看着霍尔马吉欧说:“上次杰拉德和索尔贝在我家挑唱片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两套英国的骨瓷咖啡杯组,湖绿和珊瑚红。”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索尔贝和杰拉德并没有来,不过他们相比其他人行踪更不确定些,而且年初我借住在这里时,他们两个人也不经常出现,因此我也没太在意。

“你家到底有多少闲置的东西啊。”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拿起了灰色的杯子。

“你应该问她家有多少在使用的东西。”加丘拿着浅蓝色的杯子走到水龙头前接了一杯水。

“爸爸因为生意很忙,我很少见到他,他总会寄一些东西给我,可你要这么问我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爸爸总会送一些重复的东西。”我收拾好餐盘,拿着剩下的五个马克杯走到沙发边。

“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你爸不管吗?”伊鲁索看着剩下的杯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唯一一个表面有星砂点缀的马克杯。

“爸爸不会介意的,”梅洛尼指着距离他稍远一些的淡粉色,我拿起杯子递给他继续说,“他从来都不管我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我曾经拿着爸爸给我的东西送同学,他什么也没说。”

普罗修特先拿起白色马克杯,塞进贝西怀里说:“这个适合你。”又把黑色的放在自己面前,做完这一切,普罗修特抬起眼睛看着我,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我说:“所以这就是你扮演叛逆大小姐的理由?”

桌上只剩下红色的马克杯,杯子的颜色和里苏特的虹膜是同样的颜色,里苏特没什么意见地收下了。我暗暗叹口气,便和普罗修特说:“我不是大小姐,也不是青春期的叛逆女孩,我只是在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分餐具和杯子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有了这些餐具我便经常和里苏特他们一起吃午餐和晚餐,而我也经常做一些甜品和饼干分给他们。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经常借着试吃的名义抢先吃刚烤好的饼干,我也会在杰拉德和索尔贝来的时候请他们试试看新做的甜品。我很相信杰拉德对甜品的品味,而得到他们一致好评的甜品我会记下来,等弟弟和乔鲁诺开学之后再做给他们吃。

贝西对我的甜品食谱很好奇,我回家拿出之前整理的食谱送给他,这让贝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收下。

“那些我都记住了,你可以直接拿走的。”我这样对贝西说。

贝西双手捧着我的小羊皮笔记本,又偷偷扫了一眼客厅里普罗修特的方向,最后还是把笔记本收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梅洛尼正拿着我还未整理完的笔记本翻看,他指着其中几页关于布丁的食谱问:“乔鲁诺是谁?”

此时的我正在准备Porchetta,之前贝西一直想吃这种准备时间很长的脆皮酿烤猪肉。昨天正好买到了一块上好的带骨三层肉,剩下材料都可以从我家的厨房拿,我按照托斯卡纳地区的口味没有使用野茴香,而是选择月桂叶和迷迭香作为香料。

经过一整晚的腌制,猪肉已经充分吸收了各种调味料的味道,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预热烤箱,等猪肉的表面温度接近室温再送进烤箱。

“乔鲁诺是我弟弟的室友。”我擦干净烤盘,回答了梅洛尼的问题。

梅洛尼继续翻看着我的笔记说:“他很喜欢吃布丁啊。”

“是的,他喜欢甜品,尤其是布丁,”我剪下一大块铝箔纸,仔细地铺在烤盘上,我边用手抚平铝箔纸的褶皱边说,“乔鲁诺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他的头发软软的,我很喜欢他的绿眼睛,还会收拾个人用品,看起来并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关于乔鲁诺的回忆还没说完,梅洛尼拿着笔记本轻轻敲着我的头顶,他把笔记本还给我说:“你这话听起来像是他妈妈。”

手里捧着已经用绳子捆住的猪肉,我只能用手肘去戳梅洛尼的腰窝,我说:“我才没有!我对待他和对待我弟弟是一样的,乔鲁诺那么听话,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谈论他家里的事情,就连圣诞节都没有人给他送礼物,只是多做一份布丁和多准备一份礼物,我不介意,而且两个男孩子关系好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霍尔马吉欧端着他的灰色马克杯走到我身边,替我打开烤箱门,他喝了一口咖啡说:“你这样会把他们养成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眼睛瞥向那头的普罗修特,随后霍尔马吉欧压低声音,确保他说的话不会被那一头的人听见,“我是说,他们到时候会过度依赖你的,如果你是你弟弟的妈妈,唔这话说起来真奇怪,但你懂我的意思,你比他们大几岁来着?”

“五岁。”

“嗯,这就对了,差五岁,这些毛小子心智还没长全,我可见过不少对年长女性格外青睐的男人。”

霍尔马吉欧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一副电视里经济专家分析股市的模样,只不过这并没有增加他话语里的可信度。

我洗干净双手按下计时器的按钮说:“可我一直都是这样照顾我弟弟的。”

这是我从小到现在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爸爸没有再娶的打算也不会照顾年幼的弟弟,这种事情自然是我来做。其他人都等着父母给他们讲睡前故事,而我则需要给弟弟冲泡奶粉、换尿布同时还要考虑第二天自己吃什么。

但霍尔马吉欧并不是这样想,他指了指那边的普罗修特,接着皱着眉模仿着普罗修特的语气说:“不要把男孩子养成纯粹的妈宝男。”

但霍尔马吉欧的模仿实在是太糟糕了,我笑得浑身发抖,都不敢去捧调整烤箱温度的旋钮,生怕一不小心酿烤变碳烤。

缓了好一会,我直起腰,推着霍尔马吉欧离开厨房,我说:“下次我给他们做布丁的时候也给你留几个好不好?”

烤猪肉需要分不同阶段和温度,用计时器设置好时间之后我来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我借来的《双塔奇兵》,乔鲁诺做的书签作为阅读记录,上一次我正好看到梅利与皮平在法贡森林遇到树人树胡。

因为杰拉德和索尔贝不在,所以我今天不用和梅洛尼挤一个沙发,我坐在里苏特的左手边安静地翻着书,等着计时器再次响起。

他们在聊什么我不在意,我沉浸在故事里,可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沙发上看魔戒却睡着靠在里苏特身上这件事。借着书挡住脸,我悄悄看向里苏特的方向,却刚好撞见他看过来的视线。我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依旧在阅读,却发现我怎么都找不到刚才读过的句子,我只好放下书迎上他的目光。

看着他面前的红色马克杯,我本来想问他喜不喜欢,但又觉着这个问题多此一举。不知道烤箱那边怎么样了,我准备放下书回到厨房查看。

里苏特拿起瓢虫书签夹回书里,他说:“习惯偷看不是好习惯。”

我正想反驳我并没有“习惯”偷看,却立刻意识到他在说上次我从梅洛尼手指缝里看他那件事。这个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在脸上,我只好低下头让头发垂下来挡住脸,这种状态实在是太窘迫了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里苏特伸出手撩起我那靠近他那一侧的头发,我悄悄对他摇了摇头,计时器的电子声正好在这时响起,我立刻起身来到厨房。

还未等我走近,我已经能闻到猪肉的香气,裹挟着香料炙烤过的芬芳,足够勾起馋虫。

转身寻找隔热手套时,我差一点撞在里苏特的胸口。看着他手上正戴着隔热手套,我立刻站在一旁,看着他取出烤盘。

最外圈的猪皮已经呈现出一种炙烤过后的金黄色,我拿着夹子,请里苏特帮忙固定住烤盘,我要检查肉卷的受热情况。

肉香味吸引来了贝西,他隔着吧台伸长脖子朝厨房这边看,一同过来的还有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

“甜心,给我切一块,由我来尝尝肉熟了没。”在这种时候,霍尔马吉欧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

“不行,”我拿着夹子在空中晃了几下,“这只是烤表面,还要再烤几次的,等全烤好了肯定给你吃。”

这种时候最镇定的是普罗修特,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贝西立刻回到他身边,而伊鲁索与霍尔马吉欧得知肉卷还没熟,两个人有些失落地回到了客厅。

我翻动着肉卷,底部和顶部的颜色差不多,肉皮爆裂的程度相同,表面的受热还是很均匀的。按照我的笔记,接下来要调高烤箱的温度,把肉卷放回去烤第二轮。

里苏特站在我正后方,双手正好把我圈在他面前的一小块空间里,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我觉得很热,一时半会区分不出到底是烤箱没关散发出的热气,还是面前猪肉卷的热度,或者是里苏特怀抱的温度。

他默不作声地把肉卷连同烤盘一起送回烤箱,还设置好了温度。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都贴在他怀里。

我转过身看着他,里苏特褪下隔热手套放在一旁。他的手指摩挲着我下唇的线条,他俯下身,里苏特的脸在我面前放大,我甚至能数清楚他上眼睑有多少根睫毛。

由于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成了邀请他的信号,espresso带给口腔的那种爆炸般的苦和烟草的涩混合着肉与香辛料覆盖了我所有的味蕾和嗅觉细胞。我被动承受了所有的味道,还有舌尖接触时从未体验过的柔软的粗糙感。里苏特的舌尖比预想中的要凉一些,他大口吞噬着残存的空气。夺走空气的同时,我的理智似乎也跟着飞走了。

里苏特在我彻底失去氧气之前松开了我,他看起来很高兴,甚至还设置好了计时器。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这里是里苏特的家,在他的厨房里。而客厅里的那些人肯定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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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里苏特家的二层客厅,是一个绝佳的秘密会议场所,墙面做了特殊的隔音处理,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正对二层客厅大门的单人沙发,里苏特正坐在这里,等待着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出现。这两个人有些奇怪,他们向来我行我素,除了出任务,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早早地打来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告诉他。

正好,梅洛尼和加丘今天的计划是带着她去海边,在那里还有霍尔马吉欧等着她,伊鲁索不会单独过来,而普罗修特带着贝西“练习”如何控制替身能力,不会有人来打扰。

“我们被耍了,里苏特!”杰拉德推开大门情绪激动,人还没走到沙发边,一整袋厚厚的资料就从他手里飞出落在茶几上。袋子里的部分文件和照片因为冲击力从信封口袋里滑了出来。

索尔贝拉住有些失控的杰拉德,两个人坐在了里苏特的正对面,在他们继续开口说话之前,他们需要给自己的队长一些时间完整地阅读资料袋里的东西。

文件袋里的东西全都是他们近两年来部分任务目标。目标不分职业、性别和年龄,只要是Boss下达的命令他们就一定会照做完成。甚至在两年前的一次任务中,他们还接到了命令要求他们解决准备逃离的一家五口。当时Boss的要求是不留活口,去执行任务的是普罗修特,他的替身能力很适合让人在睡梦中离世。

普罗修特回来之后的脸色很不好,他甚至拿起桌上的红色烟盒抽出一根烟。那是他唯一一次伸手去碰除了霍尔马吉欧以外所有人都不喜欢的越南产红色万宝路。暗杀小队的人都看过资料,因此也都很清楚为什么普罗修特罕见地不镇定。他们的死因是因为作为退居二线的组织高层干部,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老人、女人还有小孩,是那一家的大部分成员。

这是Boss的命令,他们不会也不能有怨言,不欺负女人和小孩的信条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约束力。暗杀小队要做的就是在任务结束之后抽根烟喝杯酒,让干扰下一次任务的情绪随着吐出的烟雾飘出窗外。

这是他们的生活。

考虑到暗杀的特殊性,在Boss没有特定要求的情况下,暗杀小队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执行任务的同时制造出意外死亡的现场。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首先,自然是不能因为这些暗杀行动给组织带来额外的麻烦。其次,他们不想把麻烦留在自己身上。

替身使者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理解的事情,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神迹。即便对他们来说“方便好用”,避免通过追踪枪支弹药的型号的方式找出凶手,但替身能力不是万能的。

小队里不乏能处理尸体的替身使者,但也有无法伪造死亡现场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如果使用不当露出马脚,整个「热情」要面对的麻烦是他们无法估量的。加丘还小的时候曾不解地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却还要隐藏实力并且伪造出普通的事故现场。

回答他的是索尔贝,索尔贝说:“你被里苏特按在地上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你会害怕吗?”

小加丘推了推他红色边框的眼镜,认真思考着索尔贝说的场景,随后郑重其事地点头说:“会,但我会找到反击机会的。”

比他看起来稍大一些的梅洛尼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还不够高,双腿够不着地面。小梅洛尼说:“你有机会反击因为你有能力,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他们被按在地上等于没有任何机会。”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里苏特正在仔细查看这些杰拉德收集起来的目标,并且把照片按照规律放在桌子上。里苏特立刻意识到,这些目标都被Boss要求通过特定性形式的处决,而且根据他们的死亡时间和遗体被发现的时间正好可以准确地表明杀害他们的凶手正从北部一路向南活动。最关键的一点,这些人的对外身份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热情」内部高层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代替他们出面某些场合的代理人,只不过因为组织内部的人员变动或者代理人自身手脚不干净而最终走上毁灭的道路。

资料袋里除了这些目标的照片,还有关于他们的媒体记录,和截止至目前为止的破案记录。这其中,里苏特最先注意到的是其中一份目击者报告。这位目击者说他曾在案发现场见过一位街头混混打扮的寸头男人,那是受害者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目击者说他是中等身高、橘色头发,其他特征记不清了。

目击者说的人是霍尔马吉欧,那个任务确实是由他完成的,但作为暗杀小队刚成立不久时的任务,出于各方面考虑,里苏特当时跟着霍尔马吉欧一起完成的任务。赌上暗杀小队队长的名誉,里苏特非常肯定当他们开始对目标下手时,周围没有任何人。

这意味着,这份目击报告中的目击者是假的。

看到这里,里苏特放下手里的资料,他看着对面的杰拉德说:“这是圈套。”

已经平复情绪的杰拉德点头表示同意,他指着里苏特面前的那份目击报告说:“我特意去了现场寻找那位目击者,但那里并没有人,而且我也找不到做目击报告的人,而唯一知道我们行动的只有Boss…”

杰拉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看着对面沉默的里苏特。换作平时,里苏特肯定会在这种时候投来严厉的目光说:“注意你的言辞。”

可今天他没有这么做。

“我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有人故意暴露我们的行踪,”话到嘴边,杰拉德最终还是把他的顾虑说了出来,“Boss想把我们扔出去了。”

索尔贝适时在一旁补充说:“那边的生意进展很顺利,供货方和这边销售都谈妥了,还有几条航线没有定下来,不过看形势应该不会很麻烦。这中间有巨额利润,很多人设置主动和Boss谈合作,甚至都不要贿赂。”

眼前的形势很明显,里苏特自己也已经捕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电视新闻和报纸最近都在报道那支引以为豪的特种部队抓获几个北部帮派高层干部的事情。这无疑是在敲击「热情」,Boss的生意要想继续做下去,在这种时候甩出替罪羊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自然是最佳的选择,而暗杀小队则在这场事件中扮演被甩开的包袱。

“现在已经不是排队枪毙的年代了,”杰拉德站起来,连带着索尔贝一起,他说出了两个人商量许久的决定,“Boss的行踪非常神秘,他极力回避一切容易暴露身份的行为,这是他的弱点,我会找出来的。”

杰拉德是认真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找出Boss,找到他这个人。对此,里苏特没有阻拦,比起维护暗杀小队的荣誉,保全暗杀小队成员的性命更重要,心中的天平决定了他的行为。

“我无法出手相助。”里苏特说。这是事实,从现在开始,从杰拉德说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是组织的“背叛者”,作为处决背叛者的暗杀小队,他们最清楚叛徒会有怎样的下场。因此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行动只能悄悄进行,里苏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并且默默等待。

“我们大概不会经常过来了,”索尔贝说,“正好霍尔马吉欧最近换了造型,应该能躲过一阵搜查。”

“对了,我无意中知道了这个,他的处事风格或许更符合那些喜欢猎奇的媒体们,”杰拉德又拿出了一份资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队长。还有,那几瓶威士忌我们就带走了。”

两个人从酒柜里取出几瓶还未开封的威士忌,对里苏特挥了挥手离开了这里。而里苏特则伸手拿起文件袋,看着里边的内容。

当初把杰拉德从情报组挖过来是非常正确的决定,他手里的这份资料足以转移视线,为他们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处理掉这些麻烦事。

乔可拉特,男,32岁,是一名医生。从履历来看是一名普通的社会精英,但隐藏在精英表象之下的另一面却是另一幅模样。

里苏特带着这两份资料上楼,将它们妥善保管在自己的房间内。从那些资料里来看,警方的调查还在最开始的阶段,即便把范围缩小到意大利南部,但他们还没有更进一步的进展,现在正好是放出一些消息的好时机。

暗杀小队不会坐以待毙。

整理好文件,里苏特走下楼,屋内只有他一个人,酒柜的柜门还敞开着,放在里边的酒被杰拉德和索尔贝搬走了大半。里苏特合上酒柜的门走下楼,一根烟的时间后,他推开了楼下的大门。

今天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抽空还要再去一趟烟酒店。杰拉德和索尔贝要调查的事情里苏特决定暂时对其他人保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另一方面,他有必要提醒其他人注意各自的行踪。如何在这其中掌握平衡则是一件难事。

或许是因为心境产生了变化,这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尤其是抱着酒往回走的时候,里苏特甚至产生了时间被快速删去的错觉。

走到家楼下,里苏特正好遇到了带着她回来的梅洛尼、加丘还有霍尔马吉欧。她的头发还带着水珠,几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其他三个人接过里苏特手里的酒先进了屋,刻意留下她和里苏特在门外独处的时间。

“海边怎么样?”里苏特问。

“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她掰着手指头说,“可惜没有相机,不然一定要给你看看霍尔马吉欧头上顶着海星的样子。”

她握着里苏特的手站在台阶上,鼓起勇气闭着眼睛时睫毛会微微颤抖,她轻轻亲他的嘴角,正当她准备靠近时,里苏特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几个陌生的脚步声。

一个中年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她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向里苏特背后的方向。

“爸爸!”她说。

她的父亲缓步向她走来,同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里苏特,又面对她说:“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谈一谈。”

这位中年男人不论是从气质还是举手投足间都有着类似普罗修特的地方,里苏特亲眼确认过之后对他们的看法表示同意。

“明天见。”她跟在她父亲身后,却调皮地回头冲里苏特摆摆手。

她的父亲身后还跟着两名助手,其中一人手里拎着的箱子立刻引起里苏特的注意,从那人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手里的箱子里装着很重的东西。

但这是她们家的事情,霍尔马吉欧正好就在这里,有些事里苏特还需要特意嘱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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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我都快要忘记爸爸上一次主动联系我是什么时候。

拿出家门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一丝陌生,我的头发还滴着水,这身连衣裙下穿着方便下海玩耍的泳衣。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去里苏特家一起吃晚饭,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不用考虑晚饭的事情了。

和梅洛尼他们一起去海边是临时起意。原本我打算带着弟弟一起去海边,只是这个计划最终因为他的足球队训练而取消。霍尔马吉欧在我家试吃新出炉的布丁时随口问我假期还想去哪里玩,我便把这个未能完成的计划告诉他。他一口吞下剩下的布丁说:“走,我们现在就去。”

但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夜晚的海边很冷而且一眼望过去只有黑漆漆的一大片。我收起他面前的小碟子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起去吧,叫上梅洛尼和加丘,和你们一起出门很有意思。”

我当然看见了霍尔马吉欧故意耷拉下来的脸,我只是递给他另一种口味的布丁,可以忽略了他脸上的表情。他用勺子切下一小块布丁送进嘴里说:“真是没办法,就这么说定了。”

正值暑假,海边的游客很多,沙滩上非常热闹。显然,为了好好享受海边的乐趣,梅洛尼和加丘也做足了准备。尤其是加丘,他从跑车后座取出一块冲浪板。我这才发现他穿着一套连身泳衣,就连眼镜都特意换成了带有松紧的运动款。他倒是很快和那些专业冲浪的人玩在了一起,而我和梅洛尼一起坐在大遮阳伞下商量着一会玩什么。

霍尔马吉欧端着三杯冰饮走过来问:“加丘呢?”

梅洛尼指着那边的浪尖,加丘一身纯白连身泳衣在碧蓝的大海中还算显眼。眼见加丘一时半会回不来,霍尔马吉欧说着:“那这杯就归我了。”

霍尔马吉欧手里那杯橙黄色带有气泡的饮料怎么看都不像碳酸汽水,顶上的一层白色泡沫证明他手里的是一杯啤酒。我不知道加丘喝不喝酒,但我知道他肯定更喜欢碳酸汽水。

“你立刻去换一身衣服,浑身湿漉漉的像什么样。”

爸爸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低着头,抓着还滴水的发梢问:“爸爸想喝什么吗?对了上次助手带来的东西还在我的房间里放着呢,爸爸需要吗,我现在就拿下来。”

“不用,你快去换衣服,我还有事。”

又来了,又是这句他还有事,为什么我和爸爸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困难。我看着爸爸带着他的助手坐在沙发上,我只能上楼。

洗去海水留在身上的干涩感后,我换了条裙子,头发用大毛巾裹住下了楼,我站在爸爸面前说:“爸爸。”

“我收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爸爸直接表明来意,其中一位助手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大信封交给我,“那不勒斯腓特烈二世大学,做得不错。”

爸爸等我仔细阅读完录取通知才继续说他的想法:“我正在准备移居法国的手续,以你的成绩在法国就读大学也很容易,不用担心你弟弟,我已经找到了适合他的学校。”

爸爸说的话如同雷雨夜的惊雷,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落在地上,他在这种时候和我说要去别的国家,这完全超出我的预料。我曾想过如果我们搬家至别的城市,至少在周末的时候我还可以坐火车回到那不勒斯,还有机会可以见到里苏特,抽空也能去看看乔鲁诺。可出国的决定完全斩断了这种可能性,我已经彻底厌倦这种居无定所的感觉,而且我已经拿到了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我没有理由放弃。

“不,”我说,就像一年前我拒绝爸爸的搬家要求一样,语气比那个时候还要坚定,“我不走。”

“我的女儿,”爸爸似乎意料到我会拒绝他,可我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爸爸说,“我对你很失望,你变得陌生了。”

我还未能辩解些什么,爸爸拿起手提箱放在茶几上说:“密码是你的生日,算是我给你的成人礼,我已经给你的账户里汇了大学的学费,这个箱子和上次那个你要放好,或许可以应急用,但愿你用不上。”

“等等!爸爸!”我举起双手,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前一秒还对着爸爸生气,可我现在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无数的问题顶在喉咙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让助手把箱子放起来,又让两位助手带着签好字的文件先在外面的车上等他。等那两个人都离开我家,爸爸看着我说:“给我煮一杯咖啡吧。”

爸爸对咖啡的喜好和里苏特是一样的,都倾向于咖啡原本的味道。煮咖啡的时候,我听见爸爸在客厅里对我家的室内装修表示满意,他看见摆在窗台上的那盆雏菊,又说起我楼上的窗台。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我的家,整条巷子里只有我家窗台上的花是最好看的。

这种感觉仿佛让我回到了小时候在米兰的日子,我在厨房准备我和爸爸的早饭,弟弟还躺在摇篮里没睡醒。爸爸或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或坐在餐桌前翻看报纸,他偶尔会提起阳台上的花。那时我还小,对种植花草一窍不通,只知道每天早上浇水,完全不知道除虫和施肥,那些花养了几个月就会枯萎,为此我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爸爸喝着咖啡,听着我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放下咖啡杯说:“那么你可以说一说和他们的事情了吗?”

“他们?”爸爸说得很委婉,可我还是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他们”所指代的人。分别是爸爸曾见过一面的普罗修特,上次准备衣服的时候代我回答电话的梅洛尼,还有刚才撞见的里苏特。看爸爸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他肯定是想多了。

“没有他们,”我边说边观察爸爸的脸色,听见我说前半句时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可他又随着我的后半句紧张起来,我说,“我喜欢的只有一个,其他人都是误会。”

爸爸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过了很久才说:“我的女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答应爸爸,等你大学毕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我答应你。”

“好了,他们还在等我,离开那天我会带着你弟弟再来的。”爸爸亲了亲我的头顶,他这次依旧不让我送他离开,我只能在爸爸离开之后跑上二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普罗修特带着贝西开车来到巷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的父亲坐车离开。贝西对那辆豪车非常感兴趣,他说:“我以前在码头的时候见过很多次这个牌子的车。”

但普罗修特并不在意贝西的话,隔着车窗,他非常确定坐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正在打量着他。普罗修特并不惧怕这种打量的目光,可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梅洛尼突然通过通讯频道通知他们集合,而且这件事紧急到必须当面才能说。普罗修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着急,只好带着贝西上车,用最快的速度火速赶来。

这两人是最后到达的成员,当普罗修特进门时,除了杰拉德和索尔贝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整个二层客厅的气氛很沉闷,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发生了什么事情?”普罗修特问,“汇款账户又出问题了?”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

“远比这个还要糟糕,”梅洛尼的目光看向里苏特,他说,“这种事情还是Leader来解释吧。”

对于这个决定,里苏特想了很久,他原本认为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计划应该尽可能地保密,可作为队长的他却无法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隐瞒起来。隐瞒会将其他成员推向危险的深渊,小队成员之间的相互信任也是维系他们的纽带之一,他们都非常信赖里苏特,他没有辜负他们的理由。

开口复述一遍早上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里苏特用尽可能精炼的语言说清楚了整件事。和里苏特得知这件事的冷静不同,其他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是杀手,经历过各种场面,不会轻易露出容易暴露自己的负面情绪,可谁也没有想到Boss竟然有把他们当作替罪羊的打算,而且看起来Boss已经开始计划这件事了。

“组织内禁止一切询问Boss的行为,我们这么做不就是…”

霍尔马吉欧的话还没说完,普罗修特立刻接上话头说:“没错,我们背叛了Boss。”

“大…大哥?”还未有过杀人经验的贝西被普罗修特的话吓到从沙发上跳起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其他人听见了他们这种违背组织的举动。

“从本质上来说,普罗修特说的是对的,我们已经站在了Boss或者是整个组织的对立面,”里苏特说,“越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越要冷静行动,如果我们现在直接表明态度,那么整个那不勒斯,不整个意大利的「热情」成员都会来追杀我们。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在杰拉德和索尔贝找到关键信息之前等待。”

里苏特拿起乔可拉特的资料袋,递给最靠近他的梅洛尼,让他们传阅。

“Boss把我们当做替罪羊,那我们还给他一个替罪羊。”他拿起桌上乔可拉特的简历照片,记住目标的脸是杀手的基础。暗杀小队没人在乎这个被选中的医生最后会有怎么样的下场,他们目的只有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把即将落在自己头顶的铡刀推给其他人。之所以选中乔可拉特,只不过是因为他做出的事情相比普通人来说更容易方便操作些而已。

不归路?对他们来说,回头路从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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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后来我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详细地补充了见面时没能说完的话,他表示移居法国的计划搬上日程,但距离他和弟弟真正离开大约还有半年的时间,如果时间赶得巧还能一起过圣诞节。

“你要是改了主意随时打电话来告诉我。”爸爸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他反复重复这一点,表示他永远会支持我。

或许是因为爸爸此时正坐在车里,他要处理的事情没有那么多,所以爸爸有足够的时间和我说话。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还要感谢他的黑色轿车,为我们父女提供了一个还算私密的平台。

“先生,前方的是什么?”好像是司机的声音,距离有些远,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爸爸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我立刻询问爸爸发生了什么,他在哪。

“没事,先说到这里,我去看看情况。”爸爸这么说着挂断了电话,在他挂断之前,我听见了海鸥的声音,爸爸似乎在海边。从爸爸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因此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心底的某一处,我也想漫步在塞纳河畔,或者坐在草地上看着埃菲尔铁塔落下的阴影,就像ABBA的歌里所写的那样。这是我以前的少女幻想,早于移居那不勒斯之前。现在,这已经不再是我的幻想,走在那不勒斯的海边吃着冰激凌或者坐在广场旁的咖啡店里吃牛角面包也很甜蜜,我可以在这里继续我的梦想。

我照顾着种在阳台上的花,头一回站在对面窗台前的不是梅洛尼,而是普罗修特。在这一瞬间,我迫切地想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给他看看,至少在这方面我还是很不错的。

普罗修特叼着烟推开玻璃门,他问:“别跳,什么事?”

他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我看了一眼他身后黑漆漆的屋内问:“你们是有事情在忙吗?”

“有球赛,今天准备了什么?”普罗修特单手撑在栏杆上,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很理解,他们黑手党之间的事情当然不会告诉我。既然普罗修特说他们准备看球赛,那就表明他们现在没什么“正事”,虽然球赛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也算是正事。

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分享我做的炖肉或甜点,我吃不完也是浪费,还不如和他们一起吃,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如果爸爸今天没有突然到访,我是想做熏肉排的。送走爸爸之后没多久又接到他的电话,我只能夹着电话简单地烤一些饼干,又用剩下的材料做了些冰激凌,现在应该已经冻好了。和杰拉德名字一样的冰激凌,只做了草莓、香草和巧克力口味的,可以当作餐后甜点。

“没准备晚餐,只做了些冰激凌和饼干,要是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拿过去。”我放下园艺剪刀,拍了拍手上的浮土。端吃的这件事我有经验,尤其是他们有球赛的时候,最好就在开赛前把吃的准备到位。我一般都和梅洛尼坐在一起,但即便是梅洛尼,看球赛的时候也手舞足蹈,他的手臂就像云霄飞车的安全杠杆,牢牢地卡着我,完全不让我起身。

普罗修特点点头,捏着烟蒂冲着里屋叫加丘,让他帮我拿冰激凌。好像每次我做了什么冷饮或者需要冷藏的甜品时,他们都会叫加丘来帮忙。

三大盆冰激凌全都被加丘抱在怀里,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我每次都担心他这样会不会生病,可梅洛尼或者霍尔马吉欧总会和我说别担心他。尤其是霍尔马吉欧,他搂着我的肩膀指着加丘说:“想想他早上可是要喝冰咖啡的,小伙子年轻着呢。”

霍尔马吉欧在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故意做出了一副老年人说话的声音,如果伊鲁索在一旁肯定会捂着嘴偷笑。当然,这些话都是避开普罗修特说的,至于原因,梅洛尼说普罗修特有些介意加丘和他的年龄差,当着普罗修特的面说加丘年轻的后果很严重。

我不是很相信梅洛尼的这番话,但他当时的表情很严肃,一旁的霍尔马吉欧也收敛笑容不停地点头。看来他们是知道普罗修特真的生气时的模样,我也认真地点头向他们保证绝对不在普罗修特面前提起这些。

“真是好极了!”梅洛尼双手捏着我的脸,看着我的双眼里重新有了笑意,“绝对不能说。”

他重复着。

即便有球赛,他们的晚饭依旧吃得很正式,尤其是在普罗修特的监督下,餐桌和餐巾的摆放与布置严格按照他的要求,谁都不敢怠慢。

席间,霍尔马吉欧自然而然提起下午爸爸的事情,他捏着一小块番茄丢进嘴里,开玩笑似的问:“你爸爸说什么了?”

餐桌的那一头已经讨论起即将开始的球赛,伊鲁索说着他这次买了多少彩票,他对看好的俱乐部很有信心。里苏特侧着头,看着贝西和伊鲁索手里的彩票。是的,普罗修特也下了注,只不过他的想法和伊鲁索相反。他们从不在餐桌上争论,尤其是赌球,最直观的结果就是等待比赛结束。

加丘坐在中间的位置,他不赌球,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他大口吃着牛肉,眼睛看向我这边,他其实也不喜欢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在餐桌上和我说的那些事。不过我们这边的话题相较于右侧稍微有意思一点点。

因为我这什么都混杂了一点,又什么都不像的口音,里苏特他们全都知道我随着爸爸在很多城市辗转的事情。杰拉德还问过我是不是很快又要离开那不勒斯,那时我没有给他明确的回复,只是说看爸爸的安排。不过今天杰拉德和索尔贝不在,他们要是在这里,我就可以给他们一个正式的答复了。

“爸爸和弟弟过阵子搬走,我留在这里直到大学毕业。”说到这里,我起身走到茶几边,拿起装在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梅洛尼在霍尔马吉欧伸手去接的前一秒先于他接过信封,还冲我眨眨眼。

加丘就坐在梅洛尼身边,所以他也瞥见了录取书上漂亮的抬头。

“嘿,这不是挺厉害的吗!”加丘放下叉子,凑到梅洛尼脸边上看。似乎是觉得梅洛尼的阅读速度太慢了,加丘干脆一把夺过去。我看着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方快速移动,估计加丘的阅读速度很快。他看完录取通知又把那张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纸递给餐桌那一头的其他人。

“之后做什么?”霍尔马吉欧继续问,“你不住校吗?”

“我不住校,要做的就是办理入学手续、了解课程表和教学日历,”我想了想说,“还要熟悉学校的环境吧,找不到教室就麻烦了。”

“找不到路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什么地方都很熟。”霍尔马吉欧非常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通知书转了一圈,最后重新塞回信封里。

说实话,得知我录取之后,作为邻居的他们做出的反应甚至比爸爸还要热情,他们更像是“亲人”才有的反应。我握紧手里的不锈钢餐叉,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们对我而言只是邻居。既不是亲人,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即便如此,我依旧很珍惜这种氛围。我的事只是个小插曲,重点是即将开始的球赛。今天是加丘负责收拾盘子,我向来习惯帮忙,不然就真成了蹭吃蹭喝,而且早点收拾完就能踏踏实实去看球赛。我对球赛的兴趣不如弟弟,而我今天想回去看新买的小说。

《搏击俱乐部》,索尔贝对我那些小饼干的回礼,和我从前读的小说风格截然不同,但我并不反感其中着重描写的暴力场景。书里的世界癫狂又不切实际,通过阅读这些文字,我就像沿着门缝偷窥一样,观察着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里苏特他们所经历的没意义事情是不是和这些小说一样可以击碎人们的常识。

时间卡得正好,我们收拾完了碗碟,电视里的球赛转播正好开始。最开始的环节都是解说员们和观众打招呼,顺便念念赞助商的名字,这种感觉就像收听电台节目,主持人总要说点什么暖暖场,也给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一点时间用来准备饮料和零食。

我拿着信封走出里苏特的家,里苏特紧随其后。

“杰拉德吃不到冰激凌有点可惜。”我的视线看向屋内,霍尔马吉欧和加丘果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吃起冰激凌。

“我会打电话告诉他的,”里苏特说着,低头看着我手里的信封,随后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他问,“为什么不和你父亲一起离开?”

八月的傍晚,太阳落山得很晚,天边还是漂亮的火红色,天上的云一丝又一丝还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抓住。我的身高可能差一点,不过里苏特肯定可以抓住的。红彤彤的傍晚有一点好,那就是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和天边一个颜色。这样一来,就算我脸颊通红也不会有人察觉。

“因为我不想再搬来搬去,这是我自己考进去的学校,我不会放弃,”我也是这样和我父亲说的,只是我没有和爸爸说后半句,“而且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

里苏特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揉着我的头发,就像梅洛尼捏我脸或者普罗修特揉我的脑袋一样用力。我想我现在可能顶着非常夸张的蓬蓬头,这可不好看。

“喂,里苏特,球员进场了!”这声音是伊鲁索。

我借机退后了一步,和从前一样轻轻跳起来在里苏特脸上落下一个吻,随后和他摆摆手回了屋。

靠在门板上,我看着怀里的录取通知,笑意根本掩盖不住。我期待着我的新生活,新的大学生活。一定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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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八月下旬的那不勒斯意外地迎来一阵升温,上午走在街道上只觉得阳光烤得头顶发烫,出门一定要带上帽子和墨镜。

今天的气温稍微降下来了一些,我决定现在出发去办理入学手续。

在出门之前,我的移动电话响起,我站在门口,一手提着鞋子的后跟,另一只手按下接听按键。

是乔鲁诺。

算算时间他差不多也要回到学校了,于是我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他。而乔鲁诺的回答有些出乎我意料,他说他现在就在回来的公交车上。

“有人送你来吗?”我问。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按照我平时的走路速度,到学校的时候,新生办公室应该刚刚开门,只要赶在中午之前到就没问题。所以,我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公交站再去一趟他们的学校,只是今天我没什么可以带给他的东西。

“我现在就过去,如果你到站了别四处乱走啊,待在最近的棚子下面。”

那头的乔鲁诺的语气听起来放松了不少,他说:“好的,姐姐。”

等我赶到公交站,乔鲁诺正举着一个双球冰激凌站在树荫下,放在脚边的是之前弟弟换给他的那个行李箱。

只是一个暑假没见,我觉得他长高了不少,我只要稍稍低下视线就能看见他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看起来依旧很松软,但脸上的轮廓已经悄悄褪去孩子的模样,将来一定受女孩子们喜欢。

我还没开口感叹他的变化,乔鲁诺已经凑上前,声音因为进入变声器而有些沙哑,他说:“姐姐的金发很好看。”

事实证明,不论乔鲁诺的外形有多大的变化,他还是那个嘴甜的小男孩。再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心花怒放,要不是他手里正拿着一个冰激凌,我真想现在就去附近的甜品店给他买点吃的。

天气很热,乔鲁诺手里的双球冰激凌很快就吃完了,他的手指上还有圆筒冰激凌的碎渣,我拿出手帕帮他擦掉了指尖的碎屑。

见面的第一个话题自然是问问乔鲁诺,他是否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乔鲁诺歪着头,眨巴着他的大眼睛说:“吃不到姐姐做的布丁算不上什么好暑假。”

听到这话,我佯装要去捏他的鼻尖,看来这个暑假里变化的不仅仅是他的外貌,他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笑着走了一路,乔鲁诺和我来到宿舍,他们的房间还是上学期的那间,一个暑假没人居住的屋子需要清扫,我打开窗户让夹杂着暑热的空气吹进屋,阳光的炙烤冲淡了灰尘的味道。乔鲁诺手脚很快,他已经擦干净桌面,顺便还帮忙清理了弟弟那边的台面。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台面,不禁去想弟弟现在训练得怎么样了,马上就开学了,他们的训练应该也会告一段落。因为是封闭式训练,我不能去看他,也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和他说之后要去法国的事情。

“老姐!乔鲁诺!你们正好都在,我回来啦!”

就在这时,弟弟手里拎着乔鲁诺的小皮箱,穿着一身球衣站在宿舍门口,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和电视里的足球运动员没什么区别,成长为一位健壮的小伙子。

两个男孩子见面少不了一阵互相问候,我靠在窗户边上看着他们边聊天边摆放生活用品,乔鲁诺还带着我送的随身听,弟弟也好好地穿着我送给他的球鞋。

弟弟不如乔鲁诺那样紧紧有条,床单铺得一团乱。看他这个样子,我肯定不放心让他以后去法国之后的生活,我问:“你知道爸爸的安排了吗?”

弟弟一脸茫然地回头看我,看来爸爸也没和他说,这种事情自然是早知道早好,我便告诉了他爸爸的计划和打算。等我说完,弟弟和乔鲁诺看起来都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甚至还看了看彼此。这种情形倒是像极了我还是弟弟这个年龄的时候,与算是不错的玩伴分别的场景。

“那老姐呢?”弟弟问,乔鲁诺也跟着张了张嘴。

“我留在这里,”为了让气氛缓和一点,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我放假了就去看你,只不过平时的布丁就全都留给乔鲁诺了。放心,法国肯定也有好吃的。”

弟弟气鼓鼓地轻轻锤了一下乔鲁诺,深吸一口气说:“我这学期还在,依旧能吃到老姐做的蛋糕,现在我们还是各吃各的啊。”

看起来弟弟对这些没什么意见,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弟弟拿出行李箱里的另一件球衣,突然转过身说:“下周我们就有比赛了,都要来啊。”

我看他们两个人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去学校时间正合适。临走前,我顺手从钱夹里拿出一些钱放在桌上,这几个月的训练下来他手里的那些零花钱肯定都用完了。

“你们两个都记住啊,零花钱不要一次性全用完了,那我走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等我从学校的新生办公室再次走出来,天上的太阳又恢复成前几天的模样,烈日炎炎。尽管我戴着宽檐遮阳帽和墨镜,依旧能感觉到露在阳光下的皮肤热得发烫。此时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早点回家,享受去年没怎么用上的空调冷气。

距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路的时候,杰拉德和索尔贝正好从里苏特家里出来,他们看起来是要走了。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气温的影响。

杰拉德看着我,主动朝我这边走来,他说:“里苏特说你上次做了冰激凌?”

“是啊,你们当时不在真可惜,”我摘下墨镜,稍微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继续说,“不过我家里还有昨天新做的,你们要是可以等一等我这就拿过来。”

说到这里我转身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索尔贝代替杰拉德回复我说:“没事,我们现在没什么事情。”

外面确实很热,我都能感觉到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流下来。因此我立刻推开家门,邀请他们两个人进来,同时我拿起遥控器按下了空调开关。伴随着室外机的轰鸣,舒适的冷空气逐渐取代了屋内的热气。

杰拉德坐在沙发上,指着我的那本小说问:“这是上次索尔贝说的那本?”

“是的,”我拿着玻璃小碗站在冰箱前,用挖球器挖冰激凌,“我看书的速度不快,刚刚看了一半不到。”

两份冰激凌递出去,装冰激凌的盒子里还剩下一点点,我也被热得够呛,也需要一些冰激凌祛除暑热。

“味道不错,或许你真该听听我的建议,以后去开个甜品店,肯定生意很好。”杰拉德叼着勺子,眯着眼睛提议。

“那是自然,我开店之前肯定和你们好好商量店名叫什么,如果你们能分享一些经验,那再好不过了。”我说。

索尔贝放下玻璃碗,他说:“这些你应该问问你父亲,他是个商人。”

提起爸爸,话题总会变冷,还是杰拉德在我回答索尔贝之前抢过话头说:“里苏特说你们要搬走了,可你留下,发生了什么?”

我长话短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却什么都说。等杰拉德也吃完了碗里的冰激凌,他这才问:“存款够吗?”

“我之前打工攒了一些钱用于生活开销,爸爸负责提供学费。”我说。

提起钱,索尔贝的兴致比杰拉德要高不少,他说:“别像伊鲁索一样把钱全都投给足球彩票,可怜得快要倾家荡产。”

我点点头。

两人吃完冰激凌准备离开,杰拉德转身和我说上次借的那些碟片和录像带都放在里苏特那里,我就问他这次打算看什么。可两个人都摇了摇头,索尔贝告诉我他们家最近在换新设备,这次就不了。

他们说完就离开了,我洗干净几个玻璃小碗后转身去了里苏特家,准备去拿杰拉德留在那里的录像带。

进屋第一眼就看见伊鲁索一脸沮丧的模样,我想索尔贝说的大概是真的,上次球赛的结果看来是伊鲁索赌输了。沙发边放着之前借走的碟片,霍尔马吉欧拉着我坐在他身边,他说:“里苏特还有些事在楼上,嘿,上次那个冰激凌的味道真不错,还有吗?”

“杰拉德和索尔贝刚刚把最后一部分吃完了。”我老实回答。

霍尔马吉欧哀嚎着起身,嚷嚷着要买点啤酒回来冰着。可他刚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就被屋外的热浪逼回屋内。其他人都看着屋外纷纷表示不想出门。天气太热,做什么都没有劲头。看他们全都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的模样,我想起我冰箱里还有果汁,于是问道:“冰镇果汁可以吗?”

这话一出口,他们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看了看我。伊鲁索从沙发里直起身,撑起笑脸说:“你做的Gelato味道很不错,但我还没尝过你做的Sorbet呢。”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索尔贝所代表的甜品不像冰激凌那样需要大量的奶油,反而需要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或者果汁。吃起来没有冰激凌那样绵密的口感,但也是解暑的好甜品,而且制作工序也不是很困难。所以我就点点头说:“如果你们愿意等,我当然可以做。”

见我点头答应,这几个人突然都站起来,推着我就往我家的方向走。看起来是迫不及待要吃的样子,伊鲁索帮我拿着那一袋碟片的同时还不忘调侃霍尔马吉欧。

“喝什么冰啤酒,吃点甜品不好吗?”

我就这样被他们稀里糊涂地推回家。因为空调一直开着,所以屋内很凉爽。他们进屋之后直接瘫在我的沙发上,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还为了谁坐在风口争执。我先给他们一人一杯冰水,然后去厨房准备做水果冰沙。

即便是炎热的夏天,梅洛尼和加丘的手永远都是冰冰凉的。这两个人完全不介意谁坐在风口享受空调的凉风,也不想看那边两个人争论。干脆握着玻璃杯坐在厨房边的餐桌上,梅洛尼问我怎么和杰拉德还有索尔贝遇上的。我一边洗着草莓,一边和他说今天的日程安排,还说到了弟弟过几天有球赛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足球”这个词,没能争出个胜负的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都安静下来,还有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贝西。坐在沙发那边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我连忙解释说是弟弟学校的比赛,避免更多误会。

我听见家门再次推开的声音,是普罗修特和里苏特依次走了进来。霍尔马吉欧走了过来问:“你弟弟不是要跟着你爸走吗?”

“在手续办理好之前,他还是要好好上学的。”我轻轻推开霍尔马吉欧试图拿水果的手,把洗干净的草莓放进搅拌机,并按下按钮。想到弟弟,我又回想起他依旧很生疏的生活水平,爸爸肯定没空照顾他,弟弟会不会疏于管教从而变得蛮横不讲理。

“啧啧,”霍尔马吉欧站在我身边,他看着我摇头,依靠在一旁的柜门边说,“我现在也没事做,倒是可以免费当一回知心大哥哥,这个交易怎么样?”

“啊?什么?”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起来比那边的伊鲁索还沮丧,”霍尔马吉欧伸手指了指脑后客厅沙发的位置,“被那边那位发现,说不定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霍尔马吉欧一副“快点说点什么”的表情,我关上搅拌机问:“弟弟这个年龄还没有正确的金钱观念,我担心弟弟去了法国后,爸爸那边疏于照顾,弟弟会变成花钱篓子。”

“作为男人,这种事情肯定都会管,”普罗修特加入我们的对话,我顺手也给他递去一杯冰水,他握着玻璃杯继续说,“别把你弟弟养成一个妈宝男。”

我点点头,在如何教育男孩子上,普罗修特提出的意见很有参考性,我过滤刚打好的果汁说:“道理我都知道,在他离开之前我也会和他讲的,爸爸太忙了,最好别给他添加负担。”

我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里苏特身上,我说:“那可是我最珍爱的弟弟。”

Chapter 53: 暗杀组专场 前兆

Summary:

霍尔马吉欧被猫抓伤,他来到了医院

Chapter Text

那不勒斯的天气很单调,白天热晚上冷。据说沙漠里也是这样,只不过沙漠里的昼夜温差更大。如果夜间不注意保暖,甚至可能冻死在沙漠里。

这听起来着实骇人听闻,尤其是对那些从未去过沙漠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寻常人都认为沙漠就是干燥和炎热的代言人,哪里能想到昼夜温差的问题。

就像霍尔马吉欧的猫,从前在街头称王称霸,每天巡视领地,击退入侵者。在飘着花粉和肉香的街头窜来窜去,再去街头的小餐厅偷一挂肉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所以,这样野性十足的猫当然不会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待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

是的,它当然不知道自己又被霍尔马吉欧扔进了玻璃瓶里。

面对不听话的孩子,家长们的常见做法是关禁闭。自诩为“好爸爸”的霍尔马吉欧当然不舍得吊起灰猫打一顿,还有一个他不肯承认的原因,他的“小宝贝”天不怕地不怕,霍尔马吉欧越是凶它,它就越来劲。霍尔马吉欧坚信,在它拳头大小的小脑瓜里,有一小块专门的区域是留给他的。他给这一小块区域起了个名字——灰猫的暗杀清单。

清单上肯定罗列着家里的各种生活用品,每当它和霍尔马吉欧“吵架”,就有一样属于清单上的物品惨遭毒手,比如从里苏特家里拎回来的啤酒。灰猫是伏击的一把好手,甚至从一个职业杀手的角度来看,它出手的速度和精准度证明它是个出色的猎手。只不过霍尔马吉欧更希望它能把这份劲头用来对付那些会钻洞的啮齿类动物,而不是他的啤酒罐。

锋利的牙齿刺破啤酒罐并没费什么功夫,霍尔马吉欧只来得及救下两罐啤酒,剩下的四罐啤酒全都随着易拉罐内外压力变化喷得到处都是,擦掉地上的啤酒用掉了他半卷厨房纸。惹事的灰猫站在冰箱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尔马吉欧手忙脚乱,心满意足地霸占了他的沙发。

啤酒打湿了霍尔马吉欧的鞋子和裤脚,等他换了衣服再来找罪魁祸首算账时,灰猫躺在沙发里,四脚朝天,露出颜色较浅的腹部绒毛。脚步放缓一些还能听见灰猫的呼噜声,像人一样的呼噜声。

霍尔马吉欧光着脚站在它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肚皮说:“穿鞋子的人走在海边会湿鞋,穿鞋子的猫不会,还能给主人带来一座城堡和一位美丽的公主。可惜你不穿鞋,还被啤酒打湿了爪子。”

猫毛很软,这种天然的毛发比人工皮草的手感要好得多。洗衣机运转时发出的噪音有很强的穿透力,听觉比人敏感得好几倍的猫当然受不了这种声音。洗衣机、洗碗机还有吸尘器,是它最讨厌的三种声音来源,而偏偏这些声音都伴随着霍尔马吉欧出现。猫咪当然不理解人类正在使用便捷科技改善生活,它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都是霍尔马吉欧故意发出的巨响。而发出巨响的目的只有一个,挑战它的地位。

因为这些声音,灰猫从霍尔马吉欧的怀里醒来,梦里的它正在和曾经的街头敌人大打出手,醒来也意识到同样的威胁。它亮出锋利的爪子,速度快到霍尔马吉欧还未来得及召出替身,三条血淋淋的抓痕就这样留在了霍尔马吉欧的胳膊上。

被抓的霍尔马吉欧吃痛松开它,得逞的灰猫还未走远,就被「小脚」抓住,灰猫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大,它又被塞进了玻璃瓶子里。

“你这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瓶子里好好反省吧。”霍尔马吉欧弯下腰,贴在玻璃瓶上看着瓶子里只比蜜蜂大一圈的灰猫。玻璃瓶里很滑,它锋利的爪子没了用处,只能原地打滑。

这个场景滑稽又可笑,等着裤子洗好的霍尔马吉欧干脆拿起放大镜,仔细观赏着瓶内窜来窜去的灰猫。

猫抓伤是家常便饭,他用脚勾开一旁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了消毒用的碘酒和药膏。灰猫这次是下了狠手,划破的皮肉组织堆叠在抓痕的末端,正因为脱离身体而变得枯萎干瘪,倒是有点像普罗修特替身发动之后的状态。

他单手拿着棉签擦拭伤口,碘酒带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眯起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别人身上都是弹孔或者刀伤,只有他的手臂上满是这种一道道细密的抓痕。总有人指着他手臂上的痕迹开玩笑地问这是哪家的小野猫,爪子这么厉害。

别人所说的小野猫是指那些床伴,霍尔马吉欧每天还要惦记着家里这只货真价实的小野猫,哪里还有工夫去找那些有着漂亮外表的人。这么想来,他还真是亏大了。

柜子里这些处理伤口的简易药品不如梅洛尼那里的齐全,霍尔马吉欧捏着只有根部还连在胳膊上的一小条皮肤,一咬牙像扯线头那样揪了下来。处理好伤口,在瓶子里的灰猫也没了力气。霍尔马吉欧打开瓶塞,把猫倒在手心里,解除替身能力。

蔫了吧唧的灰猫没有攻击力,霍尔马吉欧抱着它,仔细修理灰猫的爪子。

电脑屏幕正显示着他们小队的专属通讯频道,这阵子没有任务,几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清闲。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担忧,又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忐忑的心情比看见足球比赛比分逆转还要揪心。

杰拉德和索尔贝两个人暂时脱离小队单独行动,他们要做的事情超乎想象,霍尔马吉欧倒是真心希望他们能找到些什么。里苏特或许碍于队长的身份和他的过去而收敛情绪,可霍尔马吉欧不会,他的顾虑要少得多。

至于那个医生,霍尔马吉欧回想起杰拉德提供的厚厚一沓材料。他所做出的那些事情比黑手党还黑手党,除了对待叛徒和拷问,组织里几乎没人会这样去做。面对这种琢磨不透的家伙,霍尔马吉欧头一回觉得当正义使者也是个不错的差事。

“霍尔马吉欧。”通讯频道里,普罗修特正叫着他的名字。

他们正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交给你了。”他们在通讯频道里这样说。

“那我就去一趟吧,”霍尔马吉欧放下猫站起来,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又说,“顺便买点药回来。”

医院时时刻刻都有很多人,霍尔马吉欧根据资料来到医生的办公室。但他肯定不会把那些录像带放在这里,可即便没有录像带,在这间办公室应该还有着其他的资料。霍尔马吉欧站在档案柜前,正准备打开柜门,办公室的门锁转动着,他立即缩小,躲藏在办公桌的笔架里,透过网状笔筒的空隙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医院永远都是同一种消毒水的味道,不同牌子的啤酒有着不同的香味,可为什么不同医院的消毒水闻起来全都是一个味道。霍尔马吉欧揉了揉鼻子,老实说,他不喜欢这里,仿佛消毒水能把他当作病毒吞噬一样。而且,闻着刺鼻的消毒水,他总能想起梅洛尼。那家伙处理起伤口来没轻没重,甚至还会出馊主意。

透过缝隙,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几个文件夹,看起来很像是挂在病人床头的病历夹。

霍尔马吉欧活到现在还没有住过院,医院里到底怎么运转的他并不清楚。但带着灰猫去宠物医院打针的时候,那些猫猫狗狗的病历夹都是助手或者护士拿着的。因此,霍尔马吉欧觉得有些不对劲。

医生回办公室就是为了放下这几个病历夹,随后他又转身离开房间。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霍尔马吉欧这才重新恢复到正常大小,那几个病历夹说不定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乔可拉特是一名外科医生,因此办公室里肯定还有不少手术记录,那么,霍尔马吉欧应该也能从手术记录里觉察出端倪。霍尔马吉欧快速翻看着病历夹和对应的手术记录。前几页都是普通的手术记录,直到霍尔马吉欧翻到第四页,病人和手术记录开始对应不上了。

病人脚掌的跖骨骨折,需要用钢板固定。为什么乔可拉特作为一名消化科的外科医生办公室里要存放这样的记录?

霍尔马吉欧甚至不用读懂手术记录里的各种药品名称,就可以断定这肯定有问题。按照这个逻辑思路,霍尔马吉欧又找到了好几份相似的“特殊”手术记录。这些应该足够了。

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霍尔马吉欧离开办公楼,为了开点消炎用的处方药,他特意扯下缠在手臂上的绷带。

为他开药的医生不顾霍尔马吉欧的辩解,坚持给他开了几针狂犬疫苗,旁边处理伤口的护士还给他科普起狂犬病的相关知识。伤口包扎得挺漂亮,只可惜这没由来地挨一针的感觉可不好受。

打完针之后还需要坐在外面等一小会,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医院里的信号不好,霍尔马吉欧也不能借着等待时间给小队里的人打电话。那些资料都缩小成硬币大小,放在裤子口袋里。他只好无聊地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一会,他又看见了乔可拉特的身影。医生走在楼道的这一侧,而霍尔马吉欧在另一侧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她拎着一袋东西向前走,似乎是来探望什么人。医院里人很多,拐角处也看不见另一侧的路,所以她与乔可拉特最终在拐角处撞在一起,准确地说是她撞在了乔可拉特的身上。两人短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绕开医生继续向前走,但霍尔马吉欧注意到乔可拉特的脚步顿了顿。

她在这里探望谁?她爸爸?

霍尔马吉欧决定问个清楚。

“嘿,你怎么在这?”霍尔马吉欧走上前打招呼。

她因为霍尔马吉欧的声音而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霍尔马吉欧,问道:“你受伤了吗?”

“喏,”霍尔马吉欧抬起刚包扎好的手臂说,“被猫抓了,你呢?”

她低下头,快速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说:“弟弟踢球的时候受伤了,我来看他。”

Chapter 54: 开端

Summary:

一些事情的开端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53

在医院遇见霍尔马吉欧让我有些意外,他手里拎着一小袋药,大块纱布贴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上经常留下猫抓的痕迹,可我从未见过严重到贴纱布的伤口。霍尔马吉欧看起来依旧是平常那副模样,似乎这样严重的抓伤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看起来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弟弟还在前面等我。和霍尔马吉欧挥手告别之后,我找到了弟弟所在的临时床位。

弟弟靠坐在病床上,满脸写着沮丧。

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在前几天的球赛上,弟弟作为新队员替换上场,作为新人来说,他的表现还算不错,几次传球的脚法干净利落,甚至还为队伍的某次进球打出一记精彩的助攻。

然而,这样的出色发挥没能持续多久,弟弟的劲头确实很足,可他看起来急于求成,疏于留心周边的情况。他和另一名球员撞在一起,由于距离太远,我没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弟弟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接着,他被一旁的安全人员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医生为他拍了X光片,基本可以确认弟弟膝盖的韧带有撕裂的状况,而对此的治疗策略是进行手术。

我无法替弟弟决定手术事宜,只能第一时间联系爸爸,我当时还要上课,弟弟的手术是爸爸陪着做完的。

只不过我依旧不放心弟弟,本应该是出彩的好时机,却被他搞砸了,手术之后还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对于热爱足球的弟弟来说,不能踢球可比考试考砸了还要让人心碎。

弟弟耷拉着脑袋,他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他的担忧。我扭伤脚踝的时候还担心我的毕业舞会,更不用说他。我握住弟弟的手说:“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记住医生的叮嘱,要严格按照康复训练的计划行动,可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没问题就逞强,知道吗?”

这些都是里苏特教我的,我亲身试过,绝对没有问题,所以我毫无保留地告诉弟弟。

爸爸说等他那边处理好,过几天会再回来把弟弟接走,这段时间就让弟弟跟在爸爸身边,他请了专业的康复师。

“康复训练要多久啊?”弟弟托着脸,似乎因为我的这些话重新找到了希望,“我还能跟得上之后的训练吗?”

“每个人的身体恢复速度不同,所以没有准确的数字。”

替我回答的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回头看去,是我刚才在拐角处不小心撞上的医生。我想,这位就是弟弟的主治医生了。

他走到病床的床尾,查看着挂在上面的病历夹,边看边说:“你还小,会很快恢复的。”

医生的语气很平稳,脸上还带着微笑。比起我的安慰,弟弟当然更相信医生的话,刚才还像融化的冰激凌一样无精打采的弟弟又重新有了活力。他激动地握紧拳头说:“我肯定会听医生的话!”

医生放下病历夹,又开始检查弟弟膝盖的手术伤口恢复情况。弟弟故作坚强地向我挥手,他可没有我耐痛,嘴角的微笑都变了形。

“嘶,我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老姐你就回去吧。”

“好,爸爸过几天就来接你,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我这么说着,放下他的换洗衣服离开了医院。

已经进入十月,可室外的空气依旧残存着燥热的暑气。我戴上遮阳帽,走在阳光下。

弟弟踢球赛的时候,我与乔鲁诺一起坐在看台上。和弟弟相比,乔鲁诺并不像他那样近乎狂热地喜爱足球,但他对球场形势的分析不亚于电视里那些球赛的解说员。

相比解说员更加专业的用词,我能在乔鲁诺的分析中明确了解现在球场上的局面,到底是谁更有优势,以及球员之间如何运用配合打出犀利的进攻和完美的防守。

弟弟受伤的时候,乔鲁诺就在我身边,他流露出超出他年龄的冷静和镇定。我因为着急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提醒我这种时候应该先给监护人打电话。如果弟弟受伤很严重,有监护人在场才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我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乔鲁诺小跑回到宿舍,过了一会他拿着弟弟的证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些东西都会在医院里用到。

“没事的,姐姐。”乔鲁诺这样说,他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我。乱糟糟的心竟然真的沉下来,但我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乔鲁诺大概看穿了我内心的不安,轻轻拉着我的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而他给了我一个拥抱。不过说是拥抱,但因为他还没有我高,这个拥抱更像是小时候坐校车回家的弟弟给我的拥抱。

调整呼吸之后,我拍了拍乔鲁诺的肩膀,我说:“谢谢你,乔鲁诺,我感觉好多了。”

和乔鲁诺挥手告别,我坐在去医院的计程车上,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或许我应该换一换对待乔鲁诺的态度。他喜欢吃甜品这一点依旧是小朋友的心性,可他遇事沉着冷静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成年人的行为。想到这里,我又不禁琢磨着乔鲁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冷静。

乔鲁诺的事情我想不明白,但比这件事更奇怪的是爸爸的反应。

电话里的爸爸的语气听起来和寻常不一样,感觉像是他很在意弟弟的伤情,可从语气里能听出来爸爸很想立刻接走我和弟弟,他还在电话里再一次问我是否和他们一起去法国。但比起我,现在还是照顾弟弟更重要。就算要去法国,弟弟现在没办法走路,去法国更是不方便。

“爸爸?你还好吗?”我问他。

爸爸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再一次和我说,我去法国的手续正跟着他们一起办理,我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

我摸不准爸爸的心思,却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可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更不清楚爸爸是否会告诉我他所面临的问题。虽然我很不喜欢,但我依然理解爸爸因为工作关系忽略家庭这一点。

要是能有个商量的对象就好了,我想。

我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霍尔马吉欧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的手上依旧包着纱布,他用另一只手撑着外墙,问:“今天是什么甜点?”

冰箱里确实还有半份提拉米苏,但分量太少,不够那么多人吃。我实话实说,霍尔马吉欧却向我眨了眨眼睛,他说:“有蛋糕就行了。”

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我悄悄地瞥向他身后,对面的窗帘都是合上的。他当然察觉到我的眼神,立刻挪了一小步彻底挡住我的视线。

“别紧张,亲爱的,别在意他们,这就你和我,没人知道我多吃了一份蛋糕。”霍尔马吉欧说话的时候侧着头向我眨眼,看起来像是准备认真守护这个多吃一份蛋糕的秘密。

他没给我任何回绝的余地,我只好打开家门,邀请他进屋。

冰箱里确实只剩下半块提拉米苏,哪怕放在小号的点心碟子里,整个盘子看起来依旧空荡荡的。所幸,冰箱里还有一些水果,我选了一些莓果放在旁边,让这个盘子看起来有点东西。

我在厨房准备蛋糕和咖啡,霍尔马吉欧坐在我身后的餐桌前问:“你弟弟怎么样了?”

“膝盖韧带撕裂,已经做完了手术,等伤口养好了就是康复训练了。”我这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漂亮的小勺子放在盘子边上,连着咖啡一起递给霍尔马吉欧。

盘子里蛋糕的分量确实很少,霍尔马吉欧盯着盘子里的提拉米苏看了好一阵,才缓缓吹了一声口哨,他开玩笑似地和我说:“看来我真的是多吃了一口蛋糕。”

我抱着剩下洗好的水果坐在霍尔马吉欧的对面问:“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肯定能多准备一些…”

“不不不,那多没意思,甜心,”霍尔马吉欧打断我的话,拿勺子的那只手伸出食指冲我摇了摇,他挑着盘子里的水果说,“还是说说你弟弟吧,谁照顾他?”

我吃着草莓,可这一颗却超出想象的酸,我捂着脸颊揉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过几天爸爸会来接他。”

霍尔马吉欧伸出手,从我面前的大碗里拿起一颗草莓丢进嘴里,看起来他也拿到了酸草莓,整张脸都拧作一团。他咬着牙吸气,又一口气吃光了盘子里的蛋糕,说:“唔,这草莓真酸,我们说到哪了?哦,对了,你爸爸。你爸爸不是一直都很忙吗?”

还好接下来的这颗饱满红润的草莓拥有它本该拥有的甜度,我点点头说:“你知道的,爸爸准备带着弟弟去法国,在这之前他们应该好好相处一段时间。”

在霍尔马吉欧再次发问前,我又补充道:“爸爸不怎么顾家,你知道的,而且爸爸认识有名的康复训练师。”

霍尔马吉欧点着头,他已经吃完了盘子里的蛋糕和水果。这时,他才面露难色地说:“嘿,是这样,我的家门钥匙刚才落在里苏特那了。在他们回来之前,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一会还有场球赛,我下了注……”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直到他们回来。”这一次,我打断了霍尔马吉欧的话。

霍尔马吉欧长舒一口气,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而我也走到沙发边拿起挎包准备上楼。但霍尔马吉欧却抓住了我的手臂,拉着我重新坐回沙发上。

“要是里苏特他们打电话来,你可是唯一能证明我没有闲逛的人。”

这话如果让其他人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但放在霍尔马吉欧这里或许说得过去。接下来我也没什么事情,教授布置的阅读笔记已经写完了,看会电视正好放松心情。

碗里的草莓还有一些,我边吃边看电视。准确些形容我现在的处境,应该是看电视的同时听着霍尔马吉欧评论电视里的内容。

球赛还没开始,但没人想看体育频道冗长的广告,他拿着遥控器在几个新闻频道之间来回切换。我想起索尔贝曾说过伊鲁索因为赌球亏钱的事情,于是小声问霍尔马吉欧:“你没有把钱全都投在这里吧?”

霍尔马吉欧愣住了,随后抓了抓他的头发。距离上次我们一起染头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应该是自己重新染过,还是上次的蓝灰色。而且这一次霍尔马吉欧连鬓角和眉毛都染成和头发相同的颜色。

“我才不像伊鲁索,放心吧,只是一点零头。”

话虽这么说,但霍尔马吉欧频繁切换电视频道的动作可不能说明他此刻有多镇定。

又过了一阵,球赛转播终于开始,就在解说员介绍每位出场球员时,我和霍尔马吉欧的移动电话同时响了起来。

打给我的人是爸爸,他说:“快来医院,你弟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Notes:

当然,霍尔马吉欧没有和她说实话,谁都知道就算他丢了钥匙也能回家,霍尔马吉欧有自己的打算。

Chapter 55: 暗杀组专场 一些小心思

Summary:

霍尔马吉欧权衡利弊,他可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Chapter Text

“事情成了。”

打来电话的是普罗修特,语气带着些许轻快。

小队里的所有人此刻应该都有着相似的心情,之前从杰拉德那里知道的信息就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在找Boss讨个说法前,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从铡刀下脱离,并且站得远远的,确保当铡刀真的落下时,从倒霉鬼脖子里喷出的血液不会溅在他们身上。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没人注意到他们已经知道这些事情,更不知道现在这一切是他们做的。

霍尔马吉欧揣着一口袋的档案回到据点时,除了杰拉德和索尔贝,其他人都坐在这里等着他。

“怎么样?”里苏特问。

“能怎么样,我就拿了几份比较新的,都在这里了。”霍尔马吉欧从口袋里抓住那些缩小的文档,像松开手里的米粒一样松开它们。塑料文件夹掉在玻璃茶几上发出的声音很吵,霍尔马吉欧确认着口袋里的档案全都拿出之后才解除了「小脚」对它们的控制。

茶几上突然多出一堆档案,贝西还不太习惯这种情况,他吓了一跳,趁普罗修特还没有注意到他之前,悄悄地捂住胸口深呼吸。

“这是你说的‘几份’?”伊鲁索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他的视线落在霍尔马吉欧手臂外侧的纱布上。只不过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对方已经把手里拎着的一袋消炎药甩在他面前。

“随便你怎么说,我被猫抓了,还打了一针。”霍尔马吉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让伊鲁索陷入短暂的沉默。然而,沉默只维持了三秒,伊鲁索又对霍尔马吉欧被医生诓着打针这件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

梅洛尼无心留意他们之间的拌嘴逗乐子,他在霍尔马吉欧拿出档案的瞬间拿起其中一份仔细阅读,从前阅读人体解剖书和医学基础的经历让他可以粗略看懂这些文档所记录的内容。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普罗修特双手抱胸坐在一旁,他看着这些文件,内心对它们的真实性依旧抱有疑问,而这个疑问由加丘提了出来。

加丘比划着桌上文件的厚度说:“他为什么要把这些都记下来?”

“再聪明的人也要纸笔记账。”里苏特解释道。如果是平常,加丘或许还会争论一下,但现在的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加丘更在意这些文件的能否达成他们的目的。

此时的梅洛尼已经看完了手里的那份记录,脸上的表情比找到完美「母体」时还要狰狞。

“太好了!”

梅洛尼合上档案夹,手指摩挲着夹子的塑料外壳,喃喃自语:“这种人正好能完美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梅洛尼清楚地看见霍尔马吉欧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疑惑。他抬起手指着里苏特说:“你说得对,他确实很聪明,或者,用更精准的词汇描述,他是个怪物。”

杰拉德和索尔贝有着自己的想法,在整个小队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俩是最不受约束的两个人,他们有着自己的行为准则,旁人无法干涉其中。除了里苏特,其他人面对杰拉德和索尔贝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茫然和困惑,感觉那两人的思维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宇宙。

而梅洛尼,更像是来自某个偏远地区有着独特信仰的宗教狂热者。他表面上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也能正常地沟通交流,可一旦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梅洛尼就会流露出他内心的另一面。比如遇到了令他感兴趣的年轻女性,像这样对着一份资料狂热的状态还是第一次见。

“那就这样,加丘、梅洛尼,你们把这些带过去,我们现在就解决它。”里苏特站起来,作为挂饰的铁球因为他的动作碰在一起,发出阵阵轻响。

普罗修特带着贝西最先离开,伊鲁索紧随其后。霍尔马吉欧站起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单手搭在门框上说:“我拿罐啤酒,那小东西把我的酒都浪费了。”

里苏特从不计较谁拿了多少酒,拿完了他还会适当补一些。霍尔马吉欧是最常带酒回去的人,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等梅洛尼和加丘整理好文件和里苏特一起走下楼时,霍尔马吉欧还坐在餐桌前,他手里握着一罐啤酒。

“你怎么还在这里?”加丘问。

霍尔马吉欧喝光罐子里最后一口酒,咂着嘴说:“先过过瘾,我这就走。”

四个人一起离开屋子,梅洛尼在这时开口问:“你还要再去几次医院?”

“呃,我算算,”霍尔马吉欧反应很快,他掰着手指回想着那位还算漂亮的护士的话,“今天、三天后、七天后、十四天后、还有第二十八天?还要再去四次,那护士手法挺好,不疼。”

梅洛尼没再说话,霍尔马吉欧站在他的右侧,头发挡住了梅洛尼的半张脸,因此霍尔马吉欧也吃不准对方此刻在想什么。只不过他可以肯定梅洛尼没有伊鲁索那种恶趣味,可正因为如此,霍尔马吉欧在这一刻怀疑梅洛尼是不是话里有话。

然而梅洛尼只是很正常地说:“能让你老老实实打针,我很好奇那位护士有什么…”

霍尔马吉欧干脆地捶了一下梅洛尼的肩膀,心里暗自松一口气,还好梅洛尼没有发现什么。小队公认普罗修特的直觉最准,可在霍尔马吉欧的心里,梅洛尼也是个相当精明的人。他冷静得就像那些面对男人出轨却不哭不闹直接把他们扫地出门的女人。

里苏特三人和霍尔马吉欧在巷口分别,他们要去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霍尔马吉欧在他们走远之后,又立刻折返回来。

他要等一个人。

霍尔马吉欧原本不想参与进来,这不是他的风格。她确实挺有意思,可霍尔马吉欧更喜欢那些会主动调情回来的女人,有来有回才有趣。乔可拉特看她的眼神全都落在了霍尔马吉欧的眼里,再想到他的那些行为,他有了一丝犹豫。

暗杀小队向来遵从效率至上,杀人放火拿钱办事。只击杀目标是最优解,但执行任务的途中有其他非目标人员不幸卷入其中,他们没有义务拯救那些人。

因此在医院看见乔可拉特的时候,按照以往的情况,霍尔马吉欧自然不会去管被那位有着特殊癖好的男人看中的对象。或者,霍尔马吉欧还巴不得目标把事情闹大,他本身的事情闹得越大,就不会有人注意到真正站在枪口背后的人。

可真的要把她也牵进来吗?

霍尔马吉欧把装药的袋子丢进摩托车的储物箱里,里苏特他们还等着他手里的这些东西。霍尔马吉欧拧动油门,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他熟练地绕开前方的车辆,脑内权衡着这件事的利弊。

如果,她真的是里苏特的女人,看在平日的关系上,他还能从中抠出一丝干涉的理由。而且,和那次以外的闯入者不同,她就算在这里发生任何事都和暗杀小队没有任何关系,唯一一个勉强能让霍尔马吉欧出手的理由也没有了。霍尔马吉欧看着后视镜里的车辆距离,拐弯离开主干道。

他心里的天平做出了决定,继续朝着据点的方向全速前进,轻松甩开试图跟在身后的交警,霍尔马吉欧还伸出左手比出一个骂人手势。

缩小的霍尔马吉欧坐在据点外墙的窗框边,二层阳台垂下的阴影替他挡住了太阳。

他改了主意。

看在那些味道不错的饼干和蛋糕的面子上,霍尔马吉欧又觉得如果她就这么被卷进来实在是太可惜了。他点燃香烟,顺着屋内窗帘的缝隙看进去,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据点一层的厨房。

里苏特就是站在那个位置吻她的。

那时的客厅烟雾缭绕,视野极差,而坐在沙发边的人各聊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厨房的情况,而霍尔马吉欧只是下意识回头,却正好看见了那一幕。

坦白来说,她比霍尔马吉欧还要高出一点点,但在里苏特的怀里却显得娇小可人,脖颈线条拉伸到了极限。从她茫然无措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双手来看,她显然缺少这方面的经验。当时的局面显然不适合霍尔马吉欧比较自己和里苏特谁更擅长调情,但霍尔马吉欧在这方面有十足的自信。引以为豪的追踪能力也不适合放在这里,霍尔马吉欧收回视线,接过伊鲁索的话茬,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都随着吐出的烟飘散而去。

“啧,真是麻烦。”霍尔马吉欧踩灭烟蒂,喃喃自语。

烟盒里还有两根烟,轻轻晃动盒子,霍尔马吉欧有些烦躁的内心驱使他又拿出一根叼在嘴里,不打算点火。就在这时,小巷另一侧,穿吊带连衣裙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回来了。

从脸上的表情来看,她的心情还不错,这是好事。趁着她背过身开门,霍尔马吉欧解除替身站在她身后。

霍尔马吉欧对着许多人都说过甜言蜜语,但这张嘴在现在这个情况却突然掉链子。

吃蛋糕?这个借口真是足够糟糕。

随着她的脚步进屋,看着她真的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小份蛋糕来,霍尔马吉欧肚子里的馋虫突然醒了过来。反正白吃她的甜品又不是一两天了,这有什么的。

吃着蛋糕,霍尔马吉欧当然没忘询问她那边的情况。面前的姑娘很诚实,问什么答什么,他甚至不需要从她的肢体动作和眼神中去推测潜台词,所以他很快就掌握了医院那边的情况。

至少从目前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估摸着时间,里苏特那边应该已经把事情办成了,不过在电话打过来之前,霍尔马吉欧决定先留在这里。现在是晚间新闻事件,要是她打开电视正好看见相关新闻岂不是很麻烦。

信口开河又不是第一次,刚才只是一时间的发挥失常。这次,霍尔马吉欧编的故事倒是像模像样,起因结果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他拿出平日里对外人的那套表情,一个大意没拿钥匙的球迷形象连他自己都要信以为真。

不过这个谎言里有一点是真的,霍尔马吉欧确实很喜欢看球赛。或许,这句话应该反着问。暗杀小队的成员,或者说放眼望去整个意大利,那些不爱看球的男人百分之八十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所以,霍尔马吉欧当然知道每天的这个时间,体育频道肯定会转播球赛。这样,整个谎言看起来就更真实了。

只不过,霍尔马吉欧现在不想看球赛,他更在意那些播报新闻的频道有没有什么最新的突发新闻。

他没有等很久,就接到了普罗修特的消息,而她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她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整个人就跳起来抓着挎包往外跑。

“我要去一趟医院。”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跑了出去。

桌上还留着几颗草莓,红润饱满挂着水珠,霍尔马吉欧想了想,还是把它们都丢进嘴里。万幸,这些草莓都很甜。

吃了草莓,他从内侧锁好大门,又顺着门缝走了出去。

他刚想伸个懒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搭在霍尔马吉欧的肩膀上。他立刻警觉地回头,站在他面前的是面带微笑的梅洛尼。

梅洛尼最不可信的就是他的微笑,只有面对优秀「母体」时,梅洛尼才会露出这种看似发自内心的、温暖如清晨阳光的微笑,霍尔马吉欧感觉自己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之间的关系真不错。”

Chapter 56: 弟弟的伤情

Summary:

弟弟的伤更严重了

Chapter Text

前往医院的路上,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被我吞下的不安拉扯着胃部。我焦急地盯着每一个路口的红灯,那些红色灯光在我眼里比毒蛇身上的警示色还要刺眼。脑中也乱作一团,我走之前弟弟还颇为正经地答应我一切都会听医生们的话。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爸爸那边就收到了弟弟摔伤的消息。

在电话里,爸爸没有说弟弟伤情的严重程度,可如果是普通的摔伤,医院应该也不会给作为监护人的爸爸打电话。因此,在有限的条件下,我只能猜测弟弟的伤情十分严重。

出租车刚停在医院门前,我立刻付钱下车,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医院。

爸爸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他带着我走进医院。

“他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爸爸停下脚步,他侧过头看着我问:“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的?”

我虽然不明白爸爸这样问的原因,但依旧告诉了他我今天的行程。爸爸带我来到弟弟的病房外,手搭在病房门把手上,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爸爸才说:“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人现在还在手术室。”

弟弟的病房内空荡荡的,床头还放着我之前带给他的吃了一半的橘子。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他还坐在这里,我眼见着他从沮丧到重新振作起来。此刻,各种各样的疑问全部涌上脑海,我看着爸爸,他凝视弟弟的病床,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从他紧皱的眉间能看出他此刻也有很多疑问。

“爸爸……”

酝酿在嘴边的话还没能说出来,爸爸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握着电话,向一旁走了几步才按下通话键。听出对方是谁之后,爸爸的语气便不再那么平和。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极力避免在我面前发脾气。

“……我应该说得很清楚,我没有出售或者转让手里资源的计划……”爸爸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侧身走出病房。

在我关门的那个瞬间,我听见爸爸这样说:“我绝不可能把这些交给他们,还有,再预定一间病房,我要带我儿子过去……”

即便爸爸从不和我说他生意上的事情,此刻我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有人想接受爸爸在这里的产业。爸爸上一次在我家简单说了一些他打算转卖部分产业的事情,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有利益可图的时候总会有人上门来表示想要从中分一些好处。

但爸爸的另一句话更引起我的注意,他说再订一间病房,为什么?之前有谁托爸爸帮忙预订病房吗?可爸爸那边的事情我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想法有多么愚蠢。因为对爸爸的生意不感兴趣而刻意避开了所有与爸爸相关消息,我不知道爸爸的工作,也不清楚爸爸的想法。而什么都不知道的结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等我继续深想,爸爸已经打开病房的门,他看出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我们又重新走回病房。我坐在病床的床尾,而爸爸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里有四个明显的指甲印。

终于,爸爸说出他接下来的计划。

弟弟现在的情况不是很稳定,他需要休息也需要照顾。而且这里距离爸爸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太远,原本打算晚几天接走弟弟的计划因为他突然的摔伤而提前。

“退学的事情我已经委托给助理办理,”爸爸说到这里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另外,这是司机的号码,宿舍里的东西你可以列个清单然后打电话给他。”

想起乔鲁诺那边或许还在等待着弟弟的情况,我立刻打断爸爸的话,说:“没关系,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宿舍收拾东西。”

爸爸没有拒绝,只是点头表示这件事随我。他又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提起希望我能和他们一起去法国的事情。这次我并没有直接回绝他,而是试探性地问道:“爸爸,请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等到爸爸肯定的回答,他说:“爸爸不会耽误你读书的,你知道这一点。”

这是爸爸的保证,也是他的期望,他当然希望我能和他一起离开。可他没有直接把这一点说出来,而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在你弟弟康复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我不希望你后悔。”

爸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手犹豫了一小会,最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等待弟弟从手术室出来的时间格外漫长,我们从下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黑夜降临。这期间爸爸出去了好几次,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香烟的味道。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很少抽烟,我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眼睛酸得发涨,可现在不是我哭泣的时候,我很明白泪水会给爸爸带来更多压力,一切还有希望。

直到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弟弟脸色惨白,麻醉的效果还未褪去,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其中一位医生走到爸爸面前交代手术情况:“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摔伤严重,有较大概率无法正常行走。”

这个消息对弟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无法行走就意味着他不能踢球。爸爸看了我一眼,我们在这一刻达成一致意见,一定要对弟弟隐瞒这件事。我无法想象向来开朗的弟弟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我最不希望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我还记得从前的弟弟站在球星海报面前,摆出相同的胜利姿势,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说:“我一定要成为比马尔蒂尼还要厉害的球员!”

我跟着移动病床回到弟弟的病房,而爸爸则留下询问关于转院的手续问题。关上房门前,我看见平日里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垂下几缕发丝挂在爸爸的额前,我叹了口气,又回到了病房。

护士们正有条不紊地为弟弟戴上监护生命体征的器材,因为弟弟摔下去的时候伤到肺部,此刻的他还带着氧气面罩。两位护士拿起装有生理盐水的吊瓶还有一小瓶我没能认出来的药剂,这是手术后必不可少的补充水分的方法。看着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其中一位护士走过来和我交代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并告诉我瓶子里的盐水还剩多少的时候需要按下床头的护士铃。

“你可以握住他的手,这种情况手冷是正常现象。”护士们说完离开病房,而我起身调暗了屋内的灯。此刻的病房内只有监视心跳的仪器发出机械的滴滴声,还有呼吸机工作时气泵的声音。偶尔,我能听见弟弟痛苦地低哼,麻醉的效果正在消退。握住弟弟的手指,他的手确实如同护士所说的那样冷。

生理盐水还有半瓶,爸爸这才推门进来,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弟弟,招手让我过去。

我轻轻捏了捏弟弟的手指,起身走到爸爸身边。

“今晚,我带他离开。”

“爸爸?”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然后捂住嘴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弟弟。他还挂着药瓶,心跳数字勉强维持在正常水平。这样的弟弟怎么能离开这里?如果爸爸不用这样坚定的眼神看着我,我甚至以为是我听错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分心。一会司机会送你回去,”爸爸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派人来接你。”

爸爸又一次不给我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结束话题,我低下头,复述着护士和我说的那些注意事项。

“好了,你该回去了。”爸爸带着我来到医院外,又目送我坐上车。

隔着车窗,爸爸捏着一根香烟说:“注意安全。”

我没有忘记爸爸说的话,明天是礼拜日,我和司机约好上午去弟弟的学校。可想到明天,我又有些退缩,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乔鲁诺说这件事。

可我心底最大的疑问依旧得不到任何解答。在我离开医院的这一个多小时内,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绝对不相信弟弟是因为不小心而摔伤的,可如果不是他不小心,那他为什么会摔倒?难道是有人推他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又有谁会推他?

弟弟待在病房,这排除了和其他人发生矛盾的可能性。弟弟也算是个懂礼貌的男孩子,小时候因为踢球失误击碎邻居家玻璃门时,他是带着歉意和邻居道歉的。所以,我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对一位受伤的少年下手。

那还能有谁?

我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汽车已经停在了通向我家的巷口。

巷子里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巷子深处还亮着灯。司机转向我,询问是否需要他送我走到家门口。那不勒斯的小巷,尤其是夜晚的小巷,是在旅游手册上明确写出希望游客避免进入的地方。在我们一家刚搬来那不勒斯的时候,街边的咖啡店老板也好心提醒我,漆黑深邃的小巷是危险的代名词。

我不想让爸爸担心,所以同意了司机的提议。

我确实遵照了所有人的建议,尽可能只走大路,唯独通向我家的这条小巷是个例外。

前方建筑物里透出的光亮照亮了我家门前一小段道路,这微弱的白光也驱散了面对黑暗时的无措和恐惧。我想,就像在漆黑海面行驶的船只看见了灯塔指引的光。那是它要前进的方向,也是我即将走向的道路。

站在距离光亮不足十米的地方,我回头让司机离开,接下来的路可以自己走,家就在前方。直到司机离开小巷,驾驶着汽车离开,我才抬脚迈入那片光亮之中。

地面上投出一个拉长的人影,我抬起头,梅洛尼一如既往地站在阳台上,他问:“你去哪了?”

如果是平时,我完全不介意和他再聊一会,但今天的我实在是太累了,我说:“抱歉,梅洛尼,明天我再告诉你。现在,我需要休息。”

Chapter 57: 乔鲁诺的想法

Summary:

乔鲁诺的梦想,大家都知道的乔鲁诺的梦想

Chapter Text

坐车来到弟弟的学校,推开宿舍门,乔鲁诺并不在这里,我长舒一口气。转身和司机商量着收拾东西的事情,按照我的想法,我们最好在乔鲁诺回来之前收拾完。因为我无法想象乔鲁诺看见我们收拾东西时的表情,就好像我要把他扔下一样。

有司机的帮忙,收拾东西的效率提高了很多。弟弟的衣服还有生活用品只装满了三个大箱子,司机先推着这些箱子装车,而我则留在宿舍,确认这里是否还有遗留。

我看着弟弟桌上还放着圣诞节和乔鲁诺的合照,正准备拿起来的时候,宿舍门合页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已经没什么重物需要帮忙了,这些小物件我自己也可以拿过去的。”我背对着门口这样说。

“姐姐?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乔鲁诺的声音响起,我立刻站起来回头看着他,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纸袋。纸袋上的印花说明它来自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包房。

“不。”我还在想要如何告诉他昨天发生的一切,乔鲁诺却放下面包袋子,坐在我面前。就像那天在球场边所做的那样,乔鲁诺的手掌还没有我的大,但两只手足以牢牢地握住我。

“他的伤情很严重吗?”乔鲁诺问。

眼见乔鲁诺已经猜到了这一点,我不再顾虑而是点头确认他的猜测,并且详细地说明了弟弟的情况,不过我省去了他再次受伤,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了解详情的乔鲁诺低下头,额前的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小时候需要和伙伴分别的我自己,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说:“弟弟现在还需要养伤,等他好一些我会让他给你写信的。”

这样的安慰听起来苍白无力,可想到弟弟以后很有可能无法行走,我实在是说不出“你们还有机会可以一起玩”的话。好在乔鲁诺很快调整了心情,他虽然耷拉着眼睛和嘴角,但依旧抬起头看着我问:“你还会来吗?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我刮了刮乔鲁诺的鼻梁,又顺手轻轻捏住他的鼻尖,我说:“只要我还在那不勒斯,我当然会来。而且,你已经有了我的号码,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你个小机灵鬼。”

乔鲁诺的脸上重新挂着笑容,这让我也感觉好多了。至少乔鲁诺并不会和当时的我一样,过早体会到分别的痛苦。

司机已经出去好一阵了,我手边的纸箱里还放着小玩意,乔鲁诺站起身,把那个相框放进纸箱,他说:“宿舍门口停着的车是在等姐姐吧,我们一起过去吧。”

乔鲁诺说完就想抱起纸箱,不过这个型号的箱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大,于是我利用身高优势单手抱起没放什么重物的箱子,腾出一只手牵着乔鲁诺。

走在走廊里,我想起他买的那些面包,于是开口问:“你现在还没吃早饭吗?”

“早上吃过了,那些面包是买来当午饭的。”

“午饭怎么可以只吃面包呢?”我停下脚步松开牵他的手,点了点乔鲁诺的额头,“小心长不高!”

乔鲁诺立刻捂着额头,小声说他知道了。

我们走到汽车前,把纸箱放进汽车后座。司机接下来要返程去爸爸那边,弟弟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人还没醒来,我就算现在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至少,现在我不用担心弟弟,有爸爸陪在身边,他是安全的。回头看着乔鲁诺,他还维持着捂额头的状态。

我抱着胳膊弯下腰问:“早晨你是怎么离开的学校?”

乔鲁诺放下手说:“礼拜日可以自由活动。”

我和司机说谢谢让他直接回去,接着,我转回来重新牵起乔鲁诺的手,问他:“想吃什么?”

乔鲁诺一时半会想不出合适的午饭计划,于是我们决定边走边看。

除了上次送乔鲁诺回学校,这是我第二次和乔鲁诺并排走在街上。他对周边的街道比我要熟悉得多,与其说是我带着他在附近转转,还不如说是乔鲁诺领着我在这附近逛。他路过那些店铺,和我说每家店铺的特色,这家的巧克力口味冰激凌最好吃,那家的干花做得最好。乔鲁诺对于这几条街的熟悉程度令我咋舌,我在他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刚到那不勒斯的游客。

最终,按照乔鲁诺的意见我们去吃了披萨。

意大利人都喜欢披萨,玛格丽特披萨算是那不勒斯地区的特色之一,番茄的味道和面皮在烤炉里充分混合,还有顶部的罗勒叶散发出的芬芳。咬上一口,这些味道就会在口中充分融合,这是食物特有的香气。

吃完披萨,乔鲁诺还想去附近的甜品店转一转,于是他带着我继续向前走。

十月底的正午已经没有暑假时那样炎热,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暖烘烘的,再加上刚刚吃完披萨,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除了那些夹在楼房中间的小巷,阳光照亮了每一条街。我们要去的甜品店在另一条街,按照最近的路线,我们需要穿过一条小巷。但乔鲁诺拦住了我,他说:“姐姐,我们从大路绕过去吧。”

乔鲁诺说得有道理,本地人都极力劝阻不要贸然进入的小巷,即便是正午时分,它依旧是危险的。我正这么想着,从面前漆黑的小巷里突然跑出一个人影,吓得我立刻拉起乔鲁诺就向后退。

那人脸上还带着血痕和淤青,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打过。周围的行人也像我一样纷纷绕开他继续前进,他们对于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就是那些深邃小巷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被打的男人踉跄着爬起来,一个装有白色物体的透明小袋子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他又立刻弯下腰把那小袋子快速捡起来,从我和乔鲁诺身边快速跑开。

骚乱很快结束了,我立刻看向乔鲁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人跑走的方向,没有说一句话。那男人摔倒的地上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液,我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便带着乔鲁诺继续向前走。

在我们走到甜品店门口时,一声不吭的乔鲁诺终于开了口。他问:“这种情况会好起来吗?”

他的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谁都不希望所居住的城市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暗面,这只会让这座城市的居民人心惶惶。如果我是游客,我还要时刻提心吊胆,担心在这里遇到什么危险。可在另一方面,我当然很清楚这种事情可不是神仙教母的午夜魔法,只要唱唱歌再挥动魔杖就能把一切黑暗面消除。或许有人可以改变这一切,但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来说肯定做不到。或许,那些官员或统领地下世界的教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那对于我和乔鲁诺来说显得有些太遥远了。

我在乔鲁诺面前弯下腰,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我说:“或许有一天,有人能改善这一切,我一直都这样诚心期待着。”

乔鲁诺点点头说:“这种情况会好起来的。我要让这一切都变好。”

对于乔鲁诺这样的想法,我不觉得意外,小时候的弟弟还说自己长大要当消防员。我又笑着捏了捏乔鲁诺的耳朵说:“当然没问题,不过你现在太小了,还是要好好学习,可不要一味莽撞地冲上去。”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直起腰又拍了拍手说:“去挑甜点吧。”

最后,我和乔鲁诺在学校门口分别,我眼见着他回到宿舍,站在窗口和我挥手,我这才放下心转身回家。

我还没走到家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梅洛尼突然拉住我的手臂,他说:“你今天早上又去哪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昨天晚上和梅洛尼说的话,但比起和他解释这一切,收拾弟弟的东西在我心里更为重要。

梅洛尼指了指我家,我则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邀请他进屋。

我又看了看里苏特家,梅洛尼却扳着我的脑袋说:“只有我。”

我试图从他的手掌下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关上了房门。

“我知道昨天霍尔马吉欧在你家。”梅洛尼说。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只有电视剧里那些有情感纠葛的角色们才会这样说话。可我和梅洛尼还有霍尔马吉欧之间并没有那种奇怪的关系。我不知道梅洛尼的意图,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

“是的,但什么都没发生,而且什么也不会发生。”

梅洛尼听见我说的话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拍手说:“哈哈哈,这个语气很好。不过我对情感纠葛完全不感兴趣,虽然我也很好奇如果你真的想那么做,有些人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我依旧跟不上梅洛尼的思维。但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确认他不是因为这些琐碎的事情来找我。于是,我直接将弟弟受伤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梅洛尼一边听着,一边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敲击键盘。

当我说到在医院里偶遇霍尔马吉欧时,梅洛尼适时插话说:“他那只猫厉害着呢。”

我对此表示同意,它那锋利的小爪子刮破裙子的事情我可没有忘,但那次是猫咪受到了惊吓。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猜测霍尔马吉欧是不是又对它做了什么。因为我不认为那只灰色的猫咪会无缘无故攻击人。

梅洛尼摊开手说:“有时候,猫就是这样的,无缘无故地对着空气发脾气,霍尔马吉欧刚好成了那个时候的倒霉蛋。”

话题有些扯远了,我继续说着回家之后又接到爸爸电话的事情。而听到这里的梅洛尼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抬起眼睛看着我问:“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的疑问无疑是从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测,弟弟不是自己摔伤的,可我确实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如实回答:“我真希望我知道。”

“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梅洛尼追问。

“在我爸爸那里,今天早上是去学校帮弟弟收拾东西。”

如果此刻和我说话的伊鲁索或者加丘,我想他们大概会把重点放在我爸爸竟然有空这件事上。但坐在我面前的是梅洛尼,他什么话都没说。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原来是这样。”

梅洛尼像是在品尝甜品一样,缓缓吐出这句话。

Chapter 58: 小团体?小团体!

Summary:

莫名其妙组成的三人团体

Chapter Text

自从和梅洛尼那次对话结束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主动和里苏特他们说话。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经常不在家,另一个原因则是我隔几天就会去位于那不勒斯郊外的一家私人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是爸爸和他的生意合伙人联合创办的,而弟弟现在就在这里,这里的医生却告诉我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

他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压迫到了脊椎。换句话说,弟弟瘫痪了,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注定终生要与轮椅打交道。

我也曾问过弟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当我们聊起这个话题,弟弟总是拍拍脑袋表示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弟弟已经从医生那里知道了他的情况。第一次去疗养院看弟弟的时候,他眼睛的红肿还没有消下去。显然他为此哭了很长时间,面对他如此沮丧的模样,我那些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等我再次来到疗养院时,弟弟却重新开朗起来,他吃着我带来的蛋糕,含糊不清地说住在隔壁的叔叔也和他一样摔坏了腿。那个叔叔人很好,还很会讲故事,尤其是一个有关于埃及冒险的故事讲得格外地好。

私人疗养院里有其他病人不算奇怪,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很感谢这位陌生人能开解弟弟。看起来,弟弟和这位陌生人还挺聊得来,我正准备询问弟弟,那位陌生人在哪的时候。我听见房间外的谈话声。

听起来是爸爸和另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两个人正在用法语交谈。但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我没听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房门重新打开,爸爸走了进来。而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位护工推着轮椅向另一个方向走。但爸爸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没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谁。

“你什么时候放假?”爸爸问。

大学和高中时期的放假时间没什么差别,都是在12月初放假。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爸爸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和我还有弟弟一起过圣诞节。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今年我们大概是要在疗养院过节了。

果然,我猜得没错,爸爸得知我的放假时间之后立刻说:“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听起来比去年强多了,”霍尔马吉欧坐在沙发上,听着我说出这些,又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梅洛尼,他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看起来比我第一次遇到我的猫时还要倒霉。要是说起来你和它有什么区别,我捡回它的那天在下雨,小倒霉蛋浑身湿漉漉的,蹭得我身上到处都是水。”

我确实很少再去里苏特家,但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总会经常出现在我家门口。一开始,霍尔马吉欧还会用些借口,比如像尝尝新做的饼干,或者来我这里蹭个饭。可才两周不到,他便不再用那些借口搪塞我,而是和梅洛尼一样,直接大大方方地登门拜访。

我当然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梅洛尼却伸出手捂住我的嘴说:“女孩子之间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吗?三个人,亲密无间,什么秘密都会分享。”

他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可这种形容放在他们两个和我中间却显得格格不入。排除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从生理上都是男性这一点不提,我似乎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和他们两个人组成一个小团体。

我的想法说不出来,因为梅洛尼还捂着我的嘴,我只能动手开始比划,至少让梅洛尼先松开我,梅洛尼的力气可比看起来要大得多。再捂下去,我怀疑脸上会留下一个红红的手掌印。

“再试试看。”梅洛尼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他好像把全身的重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被按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甚至只用膝盖就压制住了我的两条腿。他只是捂住了我的嘴,可我却觉得我快要无法呼吸了。就像小时候去海边玩,结果不慎从游泳圈里滑下去,我此刻就像呛了水一样难受。身体因为本能开始剧烈挣扎,可梅洛尼牢牢锁住四肢。情急之下,我果断张开嘴,咬住了梅洛尼捂着我的那只手。

“放开我!”在彻底脱力之前,我终于挣脱出双手,撑住了梅洛尼的前胸。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但梅洛尼不再向我施加任何重量。

他快速直起身,又拍拍我的脸让我松口。他脱下手套,只见他的右手掌侧留下了泛着深红色的牙印。梅洛尼翻转手腕,看着我留下的牙印,伸出舌头重新描绘着齿痕的走向。他的眼睛转向我,露出一个我不认为是笑容的表情说:“做得真好!”

“嘶,咬得真狠啊。”霍尔马吉欧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他收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指着梅洛尼的右手,开玩笑似的说:“你要是带着这个去医院,肯定也要打五针狂犬疫苗。”

梅洛尼对霍尔马吉欧的话毫无反应,他收起所有表情问:“你家的医药箱在哪?”

刚从他身下挣脱出来的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心跳也没有平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伸出手指着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抽屉说:“在那里。”

梅洛尼快速拿出他需要的东西——一大瓶酒精,单手拧开瓶盖,又拆开一小包卫生棉球。他把酒精倒在装棉球的袋子里,等棉球浸透酒精后,直接把手掌伸了进去。

这看起来绝对很疼,身边的霍尔马吉欧都不由得向后仰,口中还发出嘶嘶声。梅洛尼这才露出我最常见的笑容,他举起那只还滴答着酒精的手说:“她可不像你的猫,那对犬牙可以咬穿皮带。”

被梅洛尼这一番折腾,我除了缩在沙发上捂着砰砰跳的心脏发呆,什么也做不了。而梅洛尼再一次凑过来,他单手抓住我的脸,没有挥发的酒精蹭在脸上。酒精很凉也很刺鼻,梅洛尼也凑得很近,我感觉他的鼻尖就要碰上我的。

“这就说定了,”梅洛尼飞快地在我脸上没有酒精的那一侧亲了一口,他说,“我们之间可没有任何秘密哦。”

霍尔马吉欧见状也想凑过来,却被梅洛尼伸手制止了,他说:“这不是我本意,不过你要想,我也可以亲你一口。”

“靠,梅洛尼,我对你没兴趣,别过来!”霍尔马吉欧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嫌弃地抬起腿踹了梅洛尼一脚,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

坐在一旁的霍尔马吉欧看起来就像一个泄气的足球,他的视线正好撞上我的,整个人又重新有了活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说:“来吧,甜心,亲我一口也不亏哦。”

我下意识捂住嘴,又转动眼珠看着另一侧的梅洛尼,梅洛尼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酒精已经挥发,可脸上冰凉的触感依旧存在,就像梅洛尼的指尖还紧贴着我的皮肤。

“嘿、嘿、嘿,这种时候别犹豫啊,”霍尔马吉欧摊开手,他每次故意为了表示自己很委屈的时候,眉毛都会很夸张地配合着眼角耷拉下来,“没有男人想在这种时候被漂亮姑娘拒绝,而且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梅洛尼都可以亲你,为什么我不行呢?”

老实说,霍尔马吉欧的外形确实不赖,不论是高中同学还是现在的大学同课认识的人,霍尔马吉欧站在她们中间,肯定能得到很多人的青睐。只是,每次他故意情绪低落时的语气听起来都有些奇怪,就像那些变换语调逗弄宠物的人。我似乎开始理解霍尔马吉欧的猫,为什么它的脾气总是不太好,如果有人天天这样对我说话,我总有一天会不耐烦的。而霍尔马吉欧在这样的絮絮叨叨中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他在得到这个亲吻之前是不打算安静下来了。

好吧,我叹了口气。伸手搭在霍尔马吉欧的肩膀上,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我还是不习惯霍尔马吉欧身上透出的浓烈烟草味,以及他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香波味,和上次我在灰猫身上闻到的是同一种。

“这下总可以了吧。”我立刻坐回原位,双手捂住脸,谁也不想看。

“那是自然。”

“当然啊。”

霍尔马吉欧和梅洛尼一左一右在我耳边同时说:“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给我下套已经太晚了,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两个黑手党组成了只有在中学时期才会有的“好朋友”小团体。

霍尔马吉欧有很多奇妙的想法,尤其是在去哪里玩这部分。但梅洛尼才是那个总会有新奇想法的“新新人类”,所以我有理由猜测提出这个小团体想法的人是梅洛尼,难道是黑手党们之间独有的角色扮演游戏吗?

我不清楚,而且我还有很多疑问。

梅洛尼站在窗户前,摆弄着唯一一盆放在一层的雏菊,他说:“我可以继续照顾你的花。”

他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窗台上的那些花会因为无人打理而枯萎。而在我可以托付的人之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曾经帮我照顾过窗台的梅洛尼。

“啊,谢谢。”

我这话刚说出口,霍尔马吉欧立刻对我伸出手指,他说:“啧啧啧,梅洛尼可不是这个意思,来,钥匙给我。”

我看着茶几上的钱包说:“可我还没放假……”

“原来在这啊,”霍尔马吉欧顺着我的视线拿起钱包,从里面拿出钥匙,他捏着钥匙仔细打量,“钥匙交给梅洛尼,他要是有事会把钥匙放在你家门口的门垫下面的。你也不想每天都换一扇门,对吧?”

霍尔马吉欧总有办法把命令语气说得像在商量,但谁都知道他所开出的条件很难让人拒绝。我还记得去年圣诞节之前突然坏掉的家门,这种事情我可不想再遇见第二次。于是,我只能点头。

伴随着一声金属的脆响,黄铜钥匙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稳稳地落在梅洛尼的手里。

Chapter 59: 暗杀组视角 贝西的外套

Chapter Text

贝西进组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候他都跟在普罗修特身边。普罗修特甚至“好心”地收留他,这里的好心是指贝西每天晚上都可以睡在普罗修特的那张真皮沙发上。而白天,贝西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在普罗修特的身后,学习黑手党之间应有的交际应酬,以及作为暗杀组特有的生活常识。

在普罗修特看来,贝西的能力和性格还不足以面对他们的任务。根据那些拍摄非洲大草原动物的纪录片的旁白的说法,贝西现在还是一头幼兽,他的獠牙还未长成,还不能应对普罗修特带回来的半死不活的猎物。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贝西看起来总是呆愣愣的,甚至还有些一惊一乍,尤其是控制不好「沙滩男孩」时显得格外慌张。另外,他对普罗修特的「壮烈成仁」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情绪让普罗修特感到头疼,每当替身出现,贝西总是因为害怕,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的钓竿。

普罗修特带着「壮烈成仁」走到蹲下抱头瑟瑟发抖的贝西面前,抬起用鞋油仔细保养的皮鞋,直接果断地踢在贝西的小腿上:“贝西!站起来!”

贝西听话地松开手抬起头,却看见「壮烈成仁」身上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当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大哥。”

「壮烈成仁」不会说话,可它身上有很多眼睛。对贝西来说,这些眼睛就像是普罗修特的目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制住了他。

贝西额头的汗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战斗或反抗的火苗。普罗修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他没再说话,而是盯着贝西像刚出生的偶蹄类动物一样挣扎着站起来。

直到手里的这根烟燃尽,普罗修特这才扔下烟蒂,踩灭之后,用带有浓烈燃烧烟草味的手抓住贝西的头。

“如果是真正的战斗,你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小队里所有人默认,负责照顾贝西这个新人的是普罗修特。但这里是「热情」的暗杀小队,不是歌颂耶和华的天主教学校,更不会有慈祥的神父聆听苦难换取宽恕。普罗修特的耐心都是留给任务目标的,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摩面对这样的毛头小子要用怎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才不会激发青少年独有的逆反心理。在这里的生活信条很简单,要么努力掌握各种生存条件,像野猫野狗那样坚韧地活下去,要么就主动一点,跳上每天准时出现的垃圾车,拥抱生命最后的温暖。

尘归尘,土归土。

贝西明白这一点,他在尽力克服自己的恐惧,他也知道普罗修特的话是另一种程度的激励。他不需要多余的语言承诺,只要在下一次做到更好,这才是最好的承诺。

“好了,贝西,”普罗修特看着贝西坚定的目光,松开手转身离开,硬皮鞋踩在石砖地面的声音被墙壁弹回来,“别忘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

相比战斗和生存的训练与学习,普罗修特所说的“其他”事情,对贝西来说或许更难理解。

因为他对当季时装的了解程度是零。

在进入小组前,贝西一直都认为只有女人才会买那些厚厚的时尚杂志。当贝西第一次因为操控失误而扯坏普罗修特衣柜里的几件西装外套时,他天真地从露天市场里买回来几件他认为模样差不多的衣服。普罗修特从浴室出来就看见贝西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包衣服,廉价布料的化工气味从那些塑料袋里飘出来。

普罗修特没有多想,抬起脚把那一大袋东西直接从门口踢了出去。毕竟是从小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普罗修特,动作虽然生疏,可有力的腿部肌肉所释放的力量是惊人的。那一大袋重重地砸在走廊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又像死人一样贴着墙缓缓滑下。袋子散开,衣服和内脏一样流了出来,满地都是。

组内其他人穿什么,普罗修特管不着,但贝西怎么说都是从他手下带出来的。而且作为黑手党,衣柜里至少要准备几套应对各种场合的定制西装。

比「壮烈成仁」更可怕的是时装店的导购,这是贝西第一次从服装店走出来之后的想法。

贝西还在长个的年龄,身体数据一天一变,不适合慢工出细活的高级定制。普罗修特只能带着他去自己经常去的高级成衣店,这里的店主和「热情」的某个干部算是姻亲关系,所以他们在这里买衣服相对安全。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那不勒斯的冬天常年维持在10度左右,但这不意味着贝西穿着夏装就可以过冬,他需要一件挡风的外套。

“贝西,去试这件。”普罗修特看中了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身边的导购按照他的意思取下衣服,交给一旁的贝西,贝西抱着衣服走进试衣间。

店里不只有普罗修特和贝西两个人,店内另一侧靠近门口的位置还有几个人。领口别着的金色镂空花纹胸针证明他们也是「热情」的成员。

普罗修特的视线扫过面前的这些冬装,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意见,于是他从口袋里取出现金交给旁边的导购。店主此刻正和那几个人说这话,普罗修特干脆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抽烟。

这个角度正好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暗杀小队可以算作是整个组织内不见光的一小撮人,除了和他们有所交集的情报组和干部,可以说剩下的普通成员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那枚别针是组织内用来确认身份的象征,如果没有任务,但需要出入各种与组织有关的场合时,普罗修特就会带着这枚别针,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你那边怎么样了?”一个人问。
“非常顺利,只是稍微晃了晃这个,那些老东西立刻乖乖签字,屁都不敢放。”另一个人答。
“狗娘养的,你怎么就那么顺利?”又有一个人说。
“怎么?”第一个人问。
“真是见鬼,”那个脾气不好的人说,“就那米兰商人,鼻子翘上天。”
“北方佬。”第二个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管他的,已经给过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不想好好合作,”第三个人玩弄着金属打火机的盖子,几个人都带着笑,“对了,你那店里新来的几个妞怎么样?过几天平安夜,给我留两个玩玩。”

后面的话题都围绕着普罗修特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展开,手里的烟正好抽完,贝西也抱着袋子从店里出来。12月的冷风正好迎面吹在贝西脸上,吹得他的头发就像那些不耐寒的植物叶子一样,生怕再来些猛烈的风,贝西那总是打理不好的莫西干头真的会变成一片光秃秃。

贝西识相地拿出袋子里的外套,立刻穿在身上。

其实,贝西这样执着于穿夏装这一点归根结底还是出于他对「壮烈成仁」的恐惧。只要穿少一点就不会热得那么快了。这是贝西的单纯想法。也得益于贝西的恐惧心,普罗修特的公寓冰箱里永远都准备着冰块,普罗修特再也不会面临喝威士忌时没有冰块的尴尬场景。

今天的日程只有训练和买衣服这两件事,正当贝西以为他们接下来要回公寓的时候,普罗修特却打着方向盘朝另一个方向开去,那是去往据点的方向。

波尔波的动作很大,吞并码头的事情几乎整个那不勒斯都知道是出自他的手笔。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拿到赌场的控制权,波尔波这一手准备有些以大换小。但暗杀组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和另一个组联手做准备,波尔波和他的临时“盟友”正向更大的利益伸出他们手。而所有阻挡这只手前进的障碍,最终都会被轻易摧毁,脆弱得像新闻里被大西洋飓风摧毁的房屋。

从里苏特那里拿来的资料足够详细,普罗修特不用刻意一一对应清楚那几个人所说的“倔强”的米兰商人是谁,也顺理成章理清了他要举家离开意大利的理由。可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他不选择合作而是离开。波尔波本性贪婪,但在做生意这方面,他的头脑非常清晰,至少在这种情况上面,他会给那些商人们一笔封口费。剩下的,便是让那些人自己去选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而且,米兰商人应该已经经历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他肯定知道拒绝合作时候是怎样的下场。因此,普罗修特更不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而做出和前几次不同的选择。

普罗修特开车时从不说话,贝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车窗外,羊毛大衣的吊牌还没有拆下来,此刻正顶在他的背部中央。位置不上不下,无论贝西如何伸手,他都够不到那个吊牌。

贝西狗熊蹭树的动作分散了普罗修特的注意力,车子刚好停在小巷前。普罗修特狠狠地踩下刹车,贝西在安全带的牵引下避免了撞碎前挡风玻璃的安全隐患,他的钱可不够换一块车玻璃。

梅洛尼很开心,他成为了组内最先抓住蛛丝马迹的人。他肯定会共享他的发现,在这之前,梅洛尼花了大约十分钟,待在房间里独自品尝这种狩猎成功的喜悦。

杰拉德和索尔贝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逐渐减少和他们的联系,但他们每一次传回来的消息都会发在暗杀组的加密频道里,而作为这个频道实际上的管理者,梅洛尼总是最先阅读到消息的那个人。

所以,他也成了唯一一位有能力把这些碎片拼图凑在一起的人。

根据那边的调查,两人按照原计划,把重点放在了那个独自寻找Boss的法国人身上,可那个法国人却在前几个月突然失去了踪迹。很多对此知情的人都认为是Boss处决了那个法国人。然而作为Boss的杀人刀,暗杀组这几个月都没有接到Boss的命令。

因此,索尔贝认为法国人波鲁那雷夫的突然失踪应该是找到Boss的最好着手点。按照他们的预想,暗杀组没有接到处决的指令,那只有一种可能——解决波鲁那雷夫的人是Boss的亲卫。

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两人只要利用杰拉德的能力追踪波鲁那雷夫的活动轨迹,就能找到他最后消失的地点。无论出现在波鲁那雷夫对面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都将成为他们所追踪的下一个目标。

这无疑将会是一场需要投入大量耐心的追猎。

Chapter 60: 暗杀组视角 神秘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霍尔马吉欧的选择就像草丛中的一颗复活节彩蛋。梅洛尼没有预料到,却也不感到意外。

早在梅洛尼和加丘还归霍尔马吉欧照顾时,加丘经常半夜抱着他的GameBoy躲在被窝里偷偷玩游戏。梅洛尼记得很清楚,GB是没有背光的,半夜躲在被窝里玩就必须接上一个需要额外消耗一节电池的Light Boy。这东西的功能倒是很齐全,既有灯光照明,还有放大镜,唯一的缺点就是重。加丘一直认为趴着玩会影响他的操作,因此,他一直都是举着那个装有Light Boy的GB。

由于总体重量太重,加丘无法长时间举着它。因为力量不够而脱手砸在脸上的事情,梅洛尼已经记不清发生了多少回。不过彻夜躲在被窝里玩游戏直接导致加丘的视力下降得越来越快,并且逐渐发展成没有眼镜就无法正常生活的状态。

那时的霍尔马吉欧还没养猫,但他的作息时间和猫差不多,昼伏夜出。

小梅洛尼曾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利用一个功能缺失的「娃娃脸」跟踪霍尔马吉欧。小加丘一如既往躲在被子,聚精会神地玩着他心爱的GameBoy.

在故事继续下去之前,回忆里小梅洛尼放下「娃娃脸」的操控端,他伸手指向一旁的上下铺。

现在是夏夜,盖在小加丘身上的是一块薄薄的毛巾毯,根本就挡不住任何光线。不过,比起这一点,霍尔马吉欧的夜生活非常丰富,他只会在出门前确认这两个小东西确实都在屋子里。所以,加丘那种躲在“被子”里的行为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多此一举。

“烦死了!梅洛尼!”脑海中的加丘受够了梅洛尼的心里话,他掀开毛巾毯,大声说,“气氛!你懂不懂!气氛啊!”

由于霍尔马吉欧的疏于管理,等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加丘的火爆脾气,转而决定把他俩丢给里苏特管的那一刻,加丘的视力已经无法挽救了。

但梅洛尼利用那个「娃娃脸」得知了霍尔马吉欧的夜晚安排——前半夜混迹在各个酒吧和夜店,后半夜用同样的热情对待任务目标。

霍尔马吉欧哼着Il mondo è mio,同时把目标缩小塞进沙漏里,他早就注意到了躲在墙角偷看的「娃娃脸」。不过霍尔马吉欧并不在意,他兴致颇高地邀请「娃娃脸」唱女声的部分。可这个替身有缺陷,它并不会说话,霍尔马吉欧耸耸肩,拿起桌上的沙漏放在紫色的替身面前,他们一起看着任务目标被活埋的过程。

盖上盖子之后的沙漏是完全密闭的,缩小的目标在沙漏里边躲避着落下的致命流沙,一边伸出手比划着。他的声音都被玻璃挡住,霍尔马吉欧冷眼看着他吐出两口沙子后笑着说:“别费力气,我听不见。”

眼见目标的下半身都被埋在沙子下,霍尔马吉欧吹了一声口哨询问正通过「娃娃脸」看着这一切的梅洛尼:“嘿,我们来赌一把怎么样?他被沙子盖住之后还能活多久?”

梅洛尼对霍尔马吉欧这种草率的赌约没有任何兴趣,对于那个夜晚,小梅洛尼的好奇心已经用尽,顺手当着霍尔马吉欧的面分解了那个有缺陷的替身。睡在下铺的小加丘抱着他的游戏机呼呼大睡,他的五官扭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做了噩梦。小加丘还做不到像梅洛尼那样精准控制替身,即便是噩梦也会触发他的替身。

「白色相簿」在这炎炎夏日里可比头顶吱呀作响的老式吊扇有用得多。趁着太阳还没有升起之前,小梅洛尼抽走盖在小加丘肚皮上的毛巾毯,轻手轻脚地回到上铺,他闭上眼很快进入梦乡。

霍尔马吉欧不是一个合格的“保育员”,梅洛尼和加丘在他那里只住了两个月不到。从加丘身上能明显看到里苏特的教导痕迹,包括战斗方式还有一些日常的作息习惯,霍尔马吉欧带给他的只有近视眼和散光。

然而梅洛尼却记住了霍尔马吉欧的“享乐主义”,尽管那个目睹细沙流动的是一个功能还不齐全的「娃娃脸」,但它依旧尽职尽责地用语言向梅洛尼描绘了一个束手无策的人因为面临死亡而崩溃的场面,多么精彩的画面。

或许是因为没能照顾好队长托付的梅洛尼和加丘,在那之后的霍尔马吉欧有些意外地收留了那只野猫。而他也把没能放在两人身上的体贴照顾一股脑地塞给了那只猫,只是一次性给得太多,野猫不适应,这就是后话了。

霍尔马吉欧总是嘴上说着喜欢,可与其相信霍尔马吉欧的浪漫心,还不如期待伊鲁索买的彩票能中奖。前者的存在虚无缥缈,后者在数学上还存在着可能性。

被梅洛尼抓包那一刻,霍尔马吉欧脸上的确流露出最真诚的愧疚。但那个表情不是给人看的,只有当他不得已必须把猫寄放在里苏特这里时,他才会这样。

霍尔马吉欧认为,这肯定是狂犬疫苗的副作用。
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雄性生物太多了,包括那只野猫也是公的,就像一堆同一个磁极的磁铁放在一起。时间久了,总是忍不住想找另一个磁极的碰一碰。

她就是另一个磁极。而且,一只可以随时揉捏,又不用自己喂养的宠物,霍尔马吉欧当然喜欢。

在这一点上,梅洛尼和他有着类似的看法。置身事外看着一切发展。第一排的电影院不好,因为脖子会疼,可第一排的剧院是最好的座位,只有在这里才不会错过舞台上的一举一动。

梅洛尼还有一个想看这场表演的原因。

她是很好的「母体」范本。

基因突变能增强「娃娃脸」的能力,但也导致了每一个「娃娃脸」的不稳定性。

从生理特点上来说,她足够特殊。仅凭这一点,她就有资格从那些女人里脱颖而出。而她无意识流露出的母性可以制衡那些不稳定。理论上来说,她比其他人更接近「娃娃脸」的完美母亲。

但她不能让诞生的新替身快速适应,刚出生的「娃娃脸」总是过分依赖它们的母亲。那些街头女人们所生下的娃娃脸可以立刻掌握任务所需的一切要素,这是像她这样的温室花朵所欠缺的。

因此,梅洛尼期待着她离开温室后绽放的那一刻。

里苏特面前放着两个沉重的金属箱子。

梅洛尼拿到那枚黄铜钥匙之后,趁她出门的时间,正大光明地从她家大门进入。梅洛尼对她家的结构很熟悉,更熟悉她卧室的摆放。因此,梅洛尼很清楚,如果她的房间里藏有秘密,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在她的卧室。梅洛尼站在她的卧室里环视一周,直接打开了她的衣柜门。

柜子里的布局与上次他收拾得差不多,因此梅洛尼立刻注意到了柜内左侧挂着大衣的区域下方放着两个金属箱子。箱子的样式和不同寻常的重量让梅洛尼感到兴奋,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美国人总有着寻宝的梦。

“Leader,”梅洛尼享受够了第一个完成拼图的成就感,他敲开里苏特的房门,把他的发现连同索尔贝传回来的情报一起汇报给里苏特,“这是绝对不容错过的新发现。”

仅凭一眼,里苏特立刻认出这是那天他所看见的箱子样式,她父亲的助手拎着的正是其中之一。

“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吧,”据点三层的书房比客厅小多了,屋子里没有那么多可以坐下的位置,但这里有一面镜子,因此伊鲁索选择从镜子里探出身体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他问,“这种锁简单,随便转转就能听出来密码是什么。”

正如伊鲁索所说,密码钥匙锁困不住的里苏特。只要转动密码轮,内部机械结构会在某一个数字上发出独特的咔哒声,声音所对应的数字就是密码。但里苏特没有这么做,他想了想便转动四个密码轮,直接打开了密码锁。

霍尔马吉欧看着伊鲁索有些吃惊的表情哈哈大笑,他说:“你觉得一个爸爸留给女儿的密码箱能是什么复杂的数字?而且你看清楚,这就是个四位密码锁。”

加丘执着于箱子里的东西,因此他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而剩下的锁孔只用一根铁丝就能轻松解决。

普罗修特就是在里苏特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推门进入,在看清箱子里的东西之后,屋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两个箱子的重量都非比寻常,但放在里苏特左手边的那个箱子的重量差点就让箱子提手变形。因此,里苏特优先打开的是这个箱子。

整整一箱整齐罗列着的金锭。根据箱子的提在手里的重量来判断,里苏特估计这一箱黄金大约有整整五公斤。

“大哥,是黄金!”贝西看到如此多的金条震惊地喊了出来。

不止贝西,整个小组里也没几个见过一整箱金条的人。他们都愣了几秒钟才重新把目光放在里苏特身上,示意他打开另一个箱子。此刻,所有人都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我猜是票子。”霍尔马吉欧很有把握地说。

他笃定的表情只维持了不到三秒。箱子里装着的既不是黄金,也不是纸钞,而是满满一箱的珠宝。其中有几件首饰,但大多数宝石只做了切割处理。此外,箱子里还有一个黑色天鹅绒袋子,里面全都是绚丽夺目的钻石。

“索尔贝一定会爱死这些东西的。”不知道是谁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在珠宝箱的上盖夹层,普罗修特发现了一沓文件,他伸手取了出来。

普罗修特快速翻阅文件后直接转交给里苏特。他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又从梅洛尼手上取下一只手套。普罗修特从珠宝箱里取出一枚色泽浓艳的红宝石,走到屋内光线最好的位置仔细观察。

“房产过户、股份转移,怎么还有一份遗嘱?”伊鲁索凑过去看着那些文件上方的抬头。

“因为他拒绝了波尔波,”普罗修特抬起头,把那枚红宝石按照原来的位置放了回去,他说,“未经热处理的红宝石,很值钱。”

“怪不得他这么着急要带着家人离开,看来是知道规矩的,”霍尔马吉欧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随即他又撑着脸笑道,“他手里有什么,能被波尔波看中?”

“从中东到欧洲的渡轮航线。”里苏特放下手里的那些文件抬起头,除了梅洛尼和普罗修特以外的其他人互相看着对方,看来他们用了几秒来消化发生的这一切。

如果是其他大区的黑手党,他们一家这样离开的举动或许可以带来一线生机。只不过,这些处事方法用在「热情」身上可不管用,尤其是他手里正好握着对组织来说最想要的东西之一。

“为了女儿,他的心思足够细致,这些宝石值钱但不独特,即便带去宝石商那边查买家也查不出准确的买家姓名。”普罗修特拍开想要徒手触摸黄金的贝西,又收拾好那些文件,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合上了箱子。很多有钱的人家都会经常购买贵金属和未经精细加工的宝石,尤其是后者,因为轻巧便携的原因,成为很多人家的传家宝首选。

“梅洛尼,加丘,把这些放回去。”里苏特重新把密码锁上的转轮恢复到他打开之前的模样。

在梅洛尼和加丘两个人回来之前,屋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杰拉德和索尔贝正在追查那个法国人的下落,”重新回到书房的梅洛尼开始分享他所掌握的那些信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很快能找到Boss身边的亲卫,这样就能找到Boss了。”

“他们的追踪要多久?”普罗修特问。

“不知道,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半年,”梅洛尼依靠着书桌的一角,重新戴上手套,他的话没有说完,转而开始询问里苏特,“她怎么处理?”

“先要从杰拉德和索尔贝那边确认消息,”里苏特双手交握撑在桌面上,他说,“这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什么消息?”并不了解梅洛尼信息源的普罗修特不解地看着他。

霍尔马吉欧是这些人里最快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拍手说道:“你是说她弟弟疗养院里那个瘸腿叔叔吧。”

在普罗修特变得更加疑惑之前,霍尔马吉欧立刻解释着说:“那个法国人,波鲁那雷夫,很有可能就躺在她弟弟隔壁。”

Notes:

文中所提到的GameBoy是任天堂的掌上游戏机,登录欧洲的年份大概在90年。

Light Boy是基于它开发的一种照明辅助设备,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因为能力有限,我无法准确找出文中出现的这一款的具体发行年份。

总而言之就是为加丘的近视编了个理由。

梅洛尼的回忆大约在1994年,霍尔马吉欧哼的曲子是1992年的动画电影《阿拉丁》里阿拉丁和茉莉公主坐在飞天魔毯上的经典片段的插曲《A whole new world》,只不过霍尔马吉欧唱的是意大利配音版。意大利语歌名直接复制粘贴自油管相关视频的标题。

冷知识,根据IMDb的数据显示,动画电影是在1993年的11月20号在米兰举行的首映。

文章中没有提及,但霍尔马吉欧是陪着姑娘去看了这部电影才会唱的曲子,而那个沙漏就是neta自电影里贾方与茉莉公主的那一段。

宝石相关的信息,部分知识来自各类百科,购买宝石为了增值这一点参考自《宝石商人理查德的谜鉴定》

Chapter 61: 暗杀组视角 暴雨

Summary:

闷热之后必定是暴雨

Chapter Text

霍尔马吉欧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结论,可这个结论不仅没能解答他们的问题,反而这些非当事人更加迷惑。

第一个表达质疑的人是伊鲁索,他总是习惯性质疑霍尔马吉欧的结论,他说:“扯淡,怎么什么事情都和她有关系?你这个胡编的也太差劲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这可是事实。”霍尔马吉欧摊开手,对伊鲁索的“指控”毫不在意。倒是一旁的普罗修特立刻抓住了重点,他拉过书房里的另一把椅子坐下。

“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弟弟的事情?”

这个问题让霍尔马吉欧露出短暂的迟疑,他看了一眼梅洛尼,但对方倒是做出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双手托着脸,还很配合地眨了眨眼睛。

“呼,好吧,真是没办法,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们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个,所以你们就凑活听吧,”霍尔马吉欧叹了口气,他耸了耸肩说,“不过,在这之前,里苏特,你还有酒吗?我可不想讲到张嘴就能吐火。”

里苏特点头说:“都在酒柜里。”

霍尔马吉欧立刻得了空闲走到书房门口,经过伊鲁索身边时,对方还不忘调侃他:“你要是能吐火听起来可比你现在的能力强多了。”

“哦,是吗,我现在就应该让「小脚」给你一刀,让你变成说什么都没人听见的超级小号。”

在书房里站得太久,七个男人互相呼吸对方吐出来的浊气很容易缺氧。缺氧到极致的霍尔马吉欧觉得他现在不论在哪里都闷得喘不过气,缓解一切不适最好的方法就是来一根烟。他果断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点燃。他刻意忽视了二层的酒柜,而是先溜到一楼,打开了冰箱。

现在是下午茶的时间,除了普罗修特,没人严苛地遵循着下午茶的时间,更多时候只是聚在一起喝点酒。而且,正如霍尔马吉欧所想的那样,里苏特的冰箱没什么能吃的,唯一可以立刻入口的只有一小袋火腿和半罐酸黄瓜。火腿片还可以配着酒一起吃,于是他伸手拿起火腿,先偷吃了一片。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有些反常,他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缝,果然闻到了暴雨前独有的湿润泥土味,看起来马上就要降下一场大雨。

还好家里那只野猫既不怕打雷也不怕下雨,就算外面电闪雷鸣它也可以窝在霍尔马吉欧最喜欢的皮沙发磨爪子,顺便打个盹。

只要它不乱跑,皮沙发被挠出一个洞来也不算什么,霍尔马吉欧这么想着,关上了窗户。来到酒柜前,霍尔马吉欧也没仔细看那些是里苏特新买的酒。在他的潜意识里,柜子里放着的这些形状各异的瓶子都是里苏特精心挑选过的,口味和质量有双重保证。所以,霍尔马吉欧直接按照就近原则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两瓶酒,同时他也意识到还要到楼下再拿几个玻璃杯。毕竟,他们可不乐意让霍尔马吉欧一个人把酒全喝了。

他攥着两瓶酒又返回楼下。据点的窗帘都是合上的,营造出家里没人的假象。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在讨论正事的时候有其他人来打扰,以前是那些搞房地产的中介,现在还能直接避免她过来敲门。

霍尔马吉欧数着手里的一摞杯子数量,听见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伴随着轻快的曲调。这声音耳熟得很,看起来是她回来了,霍尔马吉欧用酒瓶轻轻挑起一片窗叶,看见她家的木门打开又关上。这才放下金属百叶,一手攥着酒,一手举着一摞玻璃杯重新回到楼上。

梅洛尼可真是个坏心眼的,霍尔马吉欧下楼的这几分钟里,他硬是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帮他做些“暖场”准备。甚至连酒杯都是霍尔马吉欧挨个分发的,还好其他人都选择各自倒酒喝,否则霍尔马吉欧可真要一个人独占两瓶酒。

诚如他在下楼之前所说的,他确实不擅长讲故事。尤其是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和他的猫有关,屋里的所有人都被迫听了好一段时间的“与猫相处的错误方式”。加丘率先用行动表达了他的不耐烦,他打了大大的哈欠,长大的嘴足以塞下一整个浓缩咖啡的咖啡杯。

加丘摘下眼镜,用衣服下摆的内侧擦拭着镜片,他说:“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没人想听你和你那只猫的破事。喂,梅洛尼,你手里有没有合适的塞给他几个。他现在比看见摩托车上的罚单还要神经质。”

梅洛尼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他径自站起来走到窗边。书房所在的这一侧是建筑的另一面,能看见的也只有另一条深邃的小巷。他推开窗户,窗外潮湿的空气伴随着凉风吹进来。

和灰猫的故事终于讲完,霍尔马吉欧终于进入正题,讲到了在医院里遇见她的那些事情。出于对梅洛尼一直伪装旁观者的态度不满,霍尔马吉欧刻意强调了和梅洛尼还有她组成的三人小团体。

“这都是梅洛尼的主意。”霍尔马吉欧喝着酒,可他并没有带冰桶上楼,只好把酒杯贴在加丘的脸上,希望这样能让杯子凉一些。

“霍尔马吉欧,别把我让冰箱!”加丘一把拍开酒杯,同时他又看了一眼梅洛尼,却什么也没说。

意料之中,他们的视线都因为霍尔马吉欧的话聚集过来,梅洛尼背靠着敞开的窗户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另外,霍尔马吉欧才是主动要求索吻的那个。”

于是,整个小队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霍尔马吉欧的身上,就像在网球场上盯着球看的观众们。霍尔马吉欧自认倒霉,只好举起手做投降状说:“反正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能说我全都说了。”

伊鲁索总是思维最快的那个,他说:“哈,算是我说错了,这些事还真的都和她有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大雨在这个瞬间倾盆而下,屋外的雨点声盖住了屋内的对话声。风是迎着窗户吹的,雨水打湿了梅洛尼的后背,他关上窗户,重新坐在里苏特书桌的一角。

即便是刚入队没有多久的贝西也从这些对话里听出了苗头,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接到任务,而任务目标就是她的父亲。而且按照组织的规矩和Boss的习惯,她也不会幸免。

“那些宝石要归谁?”伊鲁索问,他已经打好了主意,任务大概率会要求他们拿回产业转让的手续。金条看起来很有诱惑力,即使是找熟悉的中间商兑换,也很容易留下把柄。反而是那些宝石,偶尔拿一颗换些钱花,既安全又稳妥。从任务目标家里带点战利品回来的事情以前也有过,烟、酒、还有些闲书和首饰。

梅洛尼则有自己的想法,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里苏特。里苏特只是转动眼球看向梅洛尼,又转向别的方向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既然他们在行动上已经确实背叛了Boss,在一切都放在桌面上之前,他们需要为了后续做准备。比如,足够支撑他们的金钱。按照计划索尔贝和杰拉德的行动足够隐蔽,这种时候如果被其他人察觉,他们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整个组织的追击。暗杀小队会为了他们的追求全力以赴,然而谁也不想遇到超出计划之外的事情。在全力对付Boss之前,里苏特不希望看见小队因为组织成员的追击而减员。因此,如果他们在这时接到了Boss发来的任务指令,完成任务是必要的。

如果想要牢牢握住他们的荣耀,他们还需要足够分量的权利。现在的暗杀小队既没有管辖领地,在组织内也没有任何话语权。仅凭着一时冲动找到Boss不能缓解他们在组织里的尴尬境地,甚至不会解决任何问题。里苏特有着自己的计划,虽说事情都有变量,但在事情冲出原本的轨道之前,最好让它们都按照原有的计划发展。

加丘总会偷偷抱怨,像他们这样的实力,至少应该和波尔波的地位相当。出于各种原因他们加入组织,又组成了现在的暗杀小队。他们看着其他的小组逐渐发展壮大,可他们却依旧停留在原地。即便成为与黑暗同行的黑手党,没有人希望成为黑暗中的影子。

屋外电闪雷鸣,乌云就像那些被「金属制品」制作的刀片隔开血管的人,倾泻的雨水就是乌云的血液。雨幕密集得像一块磨砂玻璃,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普罗修特喝着酒问:“索尔贝和杰拉德知道这些了吗?”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他们了,按照他们的调查速度,今天深夜就能知道结果了。”梅洛尼把加密通讯频道的聊天内容调出来给普罗修特看。

杰拉德和索尔贝两个人的调查效率非常高,他们都对此很放心。

窗外的雨已经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两瓶酒加在一起也不剩下多少,可窗外的乌云却丝毫没有散去的痕迹,看来雨势会持续很久。

“今天有什么比赛吗?”伊鲁索率先起身,没带雨伞的几个人肯定是要等到雨停了才会离开,在这之前,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看球赛。

对于球迷来说,最讨厌的天气就是下雨天,尤其是这种没完没了的暴雨。电视随着一阵电流声亮起,屏幕却因为潮湿的环境模糊不清。伊鲁索只能凭印象按下相应的频道键,听足球赛解说慷慨激昂地描述画面,在脑中补全比赛。只有这时候,伊鲁索才觉得这些语速惊人的解说者们非常亲切。

电视渐渐恢复清晰,可电视信号却伴随着窗外的闪电时好时坏。

“该死的天气。”伊鲁索嘟囔着。

梅洛尼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正对面的阳台,暴雨冲刷着一切,他眼睁睁地看着雨水打落那些叶片,花盆里的泥土被雨水稀释,变成了小型泥水瀑布,和源源不断的雨水汇聚成一股水流,沿着她的窗台边缘流下。

贝西不会喝酒,所以他没有吃火腿片,此刻他感到有些饿,肚子也恰到好处地随着电视里裁判的中场哨声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这个天气还有外送的餐厅吗?”加丘问。

“有,”伊鲁索抓起放在电视柜旁边的电话簿丢给霍尔马吉欧说,“订点吃的。”

霍尔马吉欧接住飞来的那本厚厚的电话簿,走到电话机前按下号码。

窗外又是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贝西熟练地快速捂住耳朵预防接下来传来的炸雷声。电话里传来的鼓噪等待音和墙上时钟的秒针渐渐变成同一节拍。电视球赛赞助商的广告一轮又一轮地播放,广告商们算是充分利用了中场休息的每一秒钟。

贝西预想中的惊雷如约在头顶正上方炸开,屋里的所有电器都因为这个雷而停止工作。电话在雷声之后终于被接通,电话那头的服务员用熟练到模糊的声音快速问着:“你好,需要什么?”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时钟依旧照常运转,霍尔马吉欧想吃的面条名字还没能冲出嘴边,三声比惊雷更能引起屋内所有人注意的声音让他们全都警惕地抬起头,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伊鲁索用最快的速度融入身边的镜子,他的替身在此刻最适合探查屋外的情况,而且还不会被对方察觉。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这是最隐蔽的手段。

如果索尔贝在场,他能准确无误地凭借枪声听出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并由此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是索尔贝除了替身之外的绝技之一,只可惜自从贝西入队以来他们一直没能遇见这样的机会。

这一边的霍尔马吉欧用更快的语速报完了所有的餐点,迅速挂断电话。

此刻的屋外只剩下汽车引擎发动且渐行渐远,伊鲁索和「镜中人」一起从镜子里探出头,他已经确认过周围的环境,只是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贝西则按照普罗修特教他的方法用「沙滩男孩」搜寻后也点头表示屋外没有其他人。

没等伊鲁索对现场进行汇报,梅洛尼拉开玻璃门,对血液最敏感的里苏特立刻察觉到屋外的空气里除了泥土腥气之外的气味。

贝西趁机探出头,想弄清楚鱼钩所捕捉到的微弱跳动是什么,却在看到楼下的景象之后冒出冷汗。距离窗台最远的霍尔马吉欧此刻也从窗户里看到了楼下。

对他们来说非常亲切的红色被雨水冲淡稀释,最终流入排水沟。她仰面倒在地上,胸口涌出的血液就是地面上那些暗红色的源头。

最先来到她身边的是梅洛尼,他俯身探查着她的呼吸和脉搏,又抬起头语气平淡地问:“Leader,现在怎么做?”

Chapter 62: 冷饮组视角 探查

Summary:

冷饮组对于事件的调查

Notes:

本章是杰拉德与索尔贝(恋人)的视角
请不要和我讨论乙女腐的问题
在我的观点里,与女主完全不会有感情线可能性的配角是可以有其他性向和爱好的
以及他们是恋人的设定在剧情里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也不会把重点放在描写他们的恋情上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杰拉德和索尔贝确实花了一些时间用来思考他们接下来调查的方向。

 

两人待在住了不满一年的林间别墅内,这里鲜有人来打扰,非常适合他们专心规划计划。

 

这个两层半的小房子是从别人那里低价买来的,这里的景色很不错,但价格却出乎意料地低廉。在决定买下这栋房子之前,杰拉德当然对这里进行过调查。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的调查到底是出于作为杀手的谨慎性格还是作为前-情报组成员的工作习性。就连索尔贝对于杰拉德的调查举动都有些无奈,但杰拉德想做的事索尔贝多数情况下不会去拦,这次也一样。

 

总而言之,杰拉德在看中这栋房子的时候便详细地调查过,甚至包括两人购买时的房屋中介。杰拉德也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调查跟踪,确保那中介不会透露他们的信息。

 

这栋房子之所以价格低廉,主要是这栋房子内曾经发生过凶杀案,房子被打上了“凶宅”的标签,那些想买度假房的有钱人自然不会考虑这种房子。因此,尽管两人买房子的资金有限,但购买这样的一栋房子依旧是足够的。

 

房屋中介倒是很高兴,因为中介也不想看见房子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只要有人肯买,他们当然会拿出十二分的销售劲头,用尽全力向两人介绍房屋的好处。

 

中介指着墙上的一个弹孔说:“这就是当时案发现场的弹孔,但没人知道这家主人是怎么中弹的,甚至没人知道凶手是从哪里开的枪。”

 

“这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故事的来源呢!”杰拉德故意拉高声音,看起来足够神经质,他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索尔贝,对方也像是同意似的点点头。

 

直到两个人终于搬了进来之后,杰拉德才摸着墙上的那个弹痕说:“我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没有品位的墙纸,洛可可和巴洛克堆叠在一起,哦,真丑。”

 

答案简洁明了,索尔贝就是他们口中的“幽灵枪”,这栋房子在他们两人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需要这种远离城市的僻静地方,没人会来打扰他们。

 

“从哪开始?”杰拉德手里捏着飞镖,他闭起一只眼睛,捏住飞镖的那只手前后摆动,一副认真瞄准的模样。面前的软木墙上用图钉嵌着三张照片,分别是波尔波、那个即将得到药品组的男人,还有一个梳着高耸发型的白发男人背影。杰拉德正试图用扔飞镖的方法决定下一个调查的起点。如果他待在酒吧里保持这个架势,旁边的不知情者还会以为他是那种只有各个酒馆才知道的飞镖达人,对他心存敬畏。

 

靠在吧台边倒酒的索尔贝放下酒杯和酒瓶,在杰拉德扔出飞镖的前一刻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了杰拉德的那只手。索尔贝滑步绕到杰拉德身后,另一只手搂住杰拉德的腰,就像大人教小孩子写字那样握住他捏飞镖的那只手。飞镖在索尔贝的引导下从杰拉德的手里飞出,稳稳地扎进了面前的其中一张照片上。

 

杰拉德只是样子做得足,索尔贝才是真正的飞镖高手。这一点杰拉德是见识过的,而且毫不夸张地说,索尔贝的扔飞镖技术竟然不是他的替身能力,这甚至让杰拉德觉得颇为可惜。

 

飞镖最终扎在了那个白发男人的背影上。这张照片也是杰拉德依靠自己的替身能力呈现出的过去的影像,而照片里的男人就是他们一直要找到的J·P·波鲁那雷夫。这张背影的拍摄时间是第一次被「热情」发现正在打探Boss消息的他,他虽然也知道隐藏行踪,但对于情报组和「热情」无处不在的成员和眼线来说,那些拙劣的隐藏手段都是徒劳的。以情报组的能力,只要他们着手调查,他们就像循着气味和印迹追猎的猎狐犬。

 

“波尔波和那边的事情已经足够了,”索尔贝走到软木墙前,取下飞镖,他说,“顺着波鲁那雷夫的踪迹继续下去才是我们的目的。”

 

杰拉德看着索尔贝把墙上的照片依次取下来,先用碱液浸泡再丢进火炉。他拿起索尔贝放下的酒杯,故意在对方喝过的地方下嘴,随后说:“你还在尝试小说里的那种方法吗?”

 

索尔贝伸出手背,露出一个丑陋的化学灼烧留下的伤疤说:“这是你留下的。”他的后半句没有说全,但他想说的意思杰拉德当然明白。

 

杰拉德也伸出手,像看手表时间一样审视着自己手背上相同的疤痕,酒杯里剩下的酒液对着那些照片一起丢进了壁炉里,只剩下因为化学药品残留而燃烧出炫彩颜色的壁炉火焰。

 

如果这时两人的屋内有摄像机可以给他们的手背一个特写,那坐在摄像机之后的人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手背上的化学灼烧痕迹看起来有点像两瓣橘子般的烙印。或许那些喜欢在镜子、衬衫还有名片上留下唇印的女人们更能一眼看出来,这两瓣橘子烙印其实是人的上下嘴唇。

 

说来奇怪,索尔贝作为前职业军人,却有着与身份截然相反的好爱,阅读与音乐。当然这位枪械大师的阅读品位不仅仅是优美的文字,他也喜欢那些直接把大脑取出盒子的故事。比起没有画面的文字和抽象的音乐,杰拉德倒是更喜欢颇有画面感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他喜欢研究那些电影大师的运镜手法和镜头的运用。

 

这倒是很好理解,因为杰拉德的替身就与摄影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就算是使用能力时,他也会考虑到当时的环境、光影以及入镜的人数。杰拉德在这方面总是非常讲究,他偏爱一条过。毕竟,对杰拉德来说,“浪费底片”实则是在消耗他的体力。在索尔贝的影响下,他也开始学着了解收支平衡。

 

“如果你不知道我们的替身能力是什么,那非常好。但看起来你并没有替身能力,也没有能力威胁到我们。那么,你此刻的疑惑会让我感到恼火。”杰拉德突然对着角落里并不存在的摄像机镜头说,他甚至走到了镜头的面前,双手抓住了摄像机,脸都贴在了镜头上。等他离开的时候,镜头因为他的脸而附加了一层模糊效果。

 

索尔贝有些不解风情,他总是在电影夜打开一盏台灯阅读,破坏了杰拉德刻意打造出的“影院氛围”,同时还会破坏杰拉德心中的“英雄梦”。

 

杰拉德在电影上的品位和索尔贝对文字的追求很不同,他更喜欢那种血浆飞溅的小成本电影,而且杰拉德从不挑剔电影的源头,哪怕是一句话也听不懂的亚洲电影,只要血浆足够多,他从不拒绝。

 

但索尔贝就会在这种时候,头也不抬地说:“只要挨了一枪,如果没有医疗兵,接下来你看见的人取决于你的信仰。”

 

最开始,杰拉德是不相信索尔贝的这些理论,因为他那用来做暗杀的替身未免太过于巨大,相当于用火箭筒杀人。也就是说,无论是谁,挨了一枪绝对活不成。杰拉德这样的偏见直到某天傍晚才彻底颠覆。在那天,他终于见识到了索尔贝那不需要替身也依旧精湛的枪法,还有他完全想不到的手枪的威力。

 

两个人有着奇怪的爱好,因此当索尔贝看到《搏击俱乐部》这本小说时,立刻被里面的奇思妙想所吸引,于是两个人真的和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开始了他们的实验,并且分别留下了完美与残缺的“爱的灼烧痕迹”。

 

“疗养院还是原路追踪?”索尔贝问。事实上这种听起来更应该选前者的问题对杰拉德来说确实一个值得他用一杯酒的时间仔细思考的好问题。

 

去疗养院可以确认那个已经残疾的法国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而顺着原本的路径追踪,杰拉德就可以知道突然失去踪迹的波鲁那雷夫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是替身使者,但根据杰拉德手里的情报「热情」大多数替身使者都归波尔波管辖,而此时的波尔波正专注于扩大他的管控权。Boss会不会把这种任务交给他来完成还有待商榷,但替身使者之间的战斗与寻常的械斗不同。如果组织内真有这样实力的替身使者,按照杰拉德的性格,他必须先去确认对方是敌是友。

 

面对这样潜在的威胁,杰拉德选择了更加直接的原路追踪,他敲了敲桌边的一个金属答录机说:“另一边还有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呢。”

 

那台答录机其实是监听器,这也是成为情报组的必修课之一。监听、监视与监控,作为情报员除了需要有某些出乎寻常的技术以外,这些作为情报员的基本能力绝对不能丢。

 

每次去她家挑选电影和唱片的都是索尔贝,而杰拉德则负责在她家的各个角落安装窃听器。

 

假设甜食真的能让杰拉德完全放下敌意,那将来或许会发生的WWⅢ就应该大批量生产甜点。反战人士的口号就变成了“要甜点,不要战争”。

 

更何况,她就像线索分析墙上的红绳,把他们在调查的这些事都能串联起来,这种听起来绝对不可思议的巧合无疑加重了杰拉德的疑心。

 

答录机诚实地记录下了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与她的“临时三人同盟”,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于是,两个人顺着波鲁那雷夫的踪迹一路追踪下去。终于,那不勒斯某条小巷的入口捕捉到了波鲁那雷夫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而,不论杰拉德如何变换角度,那个站在小巷阴影里的人怎么也看不清面部,就好像他在刻意隐藏自己。

 

这当然是彻底勾起了杰拉德的兴趣。

 

只是这行走在黑影中的人非常狡猾,他一直在追逐波鲁那雷夫,却时刻让自己保持在黑暗之中。

 

影子、黑暗、全身漆黑。

 

这些要素不难让索尔贝想到波尔波的替身「黑色安息日」,但索尔贝还在只是个跑腿小弟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那个如同狂欢节角色的替身,它那宽大的外形与照片上的黑影明显不符。

 

而这个黑影轮廓看起来更像是成年男性。

Notes:

文中索尔贝关于子弹威力的那句话节选改变自up主森纳映画的【不止游戏】第124期内容

标题为:【不止游戏】游戏与现实中,子弹威力究竟有多大差别?

 

由于这个故事里的杰拉德从某种意义上拥有调动“镜头”的能力,我认为让他跳出来和阅读故事的人互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Chapter 63: 冷饮组视角 探查 2

Chapter Text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拉德从索尔别的手中抽走刚刚成像的照片,“这确实不是波尔波的替身。”

杰拉德盯着相片里的人影看了好一阵,脑海中竟然没有能和这个身高体型对应上的备选对象。这种超出他认知的事情让他在片刻间有了些许不满,就像循着气味找到了洞口,却发现这个洞口里既没有狐狸也没有兔子,甚至连土拨鼠也没有。

这倒没什么,因为他们原本也不知道住在洞里的到底是什么,当务之急是继续追踪下去。

两个人继续前进,前方不远处是另一个小组的据点,这个组里有认识索尔贝的人,如果此时被他们发现在两人在这片区域活动,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那不勒斯的街道中有很多漆黑的小巷。由于建筑之间彼此距离太近,很多小巷在白天也没有任何采光。这种被太阳所抛弃的地方,就是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最佳温床。若非是再日常不过的外出出行,有不少黑手党成员都不会走大路。其中一个原因是街道上人很多,他们在这里总会留下各种痕迹,或是被路边的哪位老人记住,或是正好出现在游客的相机里成为众多背影中的一个。

有不少国家的情报组织都试图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世界各地黑手党的活动踪迹,以此来推断他们接下来的动向并安排下一步行动,深知这些的索尔贝与杰拉德比作为队长的里苏特更加谨慎。四目相对,两人意见达成一致,他们闪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杰拉德的能力有一定的覆盖范围,因此他们走在与大路平行的小巷里依旧不妨碍他使用能力追踪痕迹。

索尔贝手里的相片逐渐增多,波鲁那雷夫并没有选择在小巷里与男人对战,索尔贝分析着或许是因为他的替身能力不适合在狭窄的小巷里施展。

在杰拉德的情报库里,有一定比例的替身使者会使用替身肉搏,为此,杰拉德还曾当着暗杀组其他人的面开玩笑。

他说:“我们组不需要近身格斗可真棒。”

他似笑非笑,除了索尔贝,其他人根本听不出这话是赞许还是嘲讽,但他们所执行的任务也不需要近身格斗。而且,所有人都坚信,不论是发动替身能力的加丘或曾经的街头混混霍尔马吉欧,又或者是里苏特,他们都打不过不用替身的索尔贝。

CQC,近身格斗术。这是索尔贝曾经在军队里训练的必修课,是一种适用于应对场地有限而且近距离的搏斗技巧。即便索尔贝脱离军队很长时间,但这种专业战术已经化作他的肌肉记忆,永远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

如果说与霍尔马吉欧打一场,大概率落个鼻青脸肿的下场。那么和索尔贝打过一架之后,皮肉红肿根本不算什么,半开玩笑想要逗一逗索尔贝的伊鲁索清楚地记得他之后在据点躺了半个月的狼狈情景。

照片中的波鲁那雷夫选择宽敞的街道作为逃跑路线,对于不了解意大利的外国人来说是合理的撤离路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仿佛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仅一直与波鲁那雷夫保持距离,还一直躲藏在阴影下。

法国人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看起来希望能迅速离开这里。

“你猜他要去哪?”杰拉德问。

借用替身已经看见一切的杰拉德正在等待着手里的相片成像,这需要一些时间。两人并不着急“追踪”法国人的去向,因为是已经发生在过去的事情,不论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它,它已经是过去式。

“机场或者码头。”索尔贝捏着手里已经显现出影像的相纸,杰拉德的镜头感很好,相片里包含了他们需要的所有信息。

又略微等待了一会,索尔贝看清了相片中计程车司机的脸,于是立刻改口说:“他哪都去不了。”

司机也是「热情」的成员之一,「热情」所涵盖的势力范围很大,不仅涉及军火、赌场等“不正经”的产业,还会与各式“正经”工作挂钩。出租车行业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个产业还有一小部分情报组的成员参与其中。

杰拉德朝索尔贝递去赞许的目光,随后指着照片左下角的另一辆出租车说:“你看,他也跟了上去,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肯定是法国人最后留下的活动踪迹。”

索尔贝驾车,走走停停等待照片成像不现实,所以杰拉德就像摄像师那样从取景器里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切,像行车导航那样准确在每个路口前提示索尔贝下一步的行动。

跟踪法国人的过程中,索尔贝故意没有全程跟在行车路径后方。中途折返、绕路行驶、换车。索尔贝和杰拉德在这方面想到的事情完全一致。

距离法国人已经消失的消息传出到现在,整个事情也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如果被其他人目睹两人的活动踪迹并且拼凑出完整的行动路线,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换车的途中,杰拉德走进了提供公共电话的商店。杰拉德要使用的是一种叫做teleselezione的投币电话,这种投币电话所使用的线路不需要基站,非常适合隐蔽地传递情报。

索尔贝留在新车里,使用电脑在暗杀组的通讯频道里传递部分信息。

这是杰拉德的计划,把情报分别传递给不同的人。他很了解住在据点的三个人,因此也知道梅洛尼绝对是第一个了解这些信息的人。正因为梅洛尼知道了这些,按照他的性格,他肯定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在套取梅洛尼想要的那些情报。梅洛尼总是把他自己定位成第一旁观者,但真正的好旁观者不会自己下场推波助澜。杰拉德就是利用梅洛尼的这一点,通过24小时不停工作的监听器得到另一侧的情报,而他则把对于整支小队来说最重要的情报,通过最直接且最安全的方式亲口传达给里苏特。下一步的行动全凭里苏特决定,杰拉德相信他的判断。

暗杀组的通讯频道源自杰拉德从情报组“借来”的通讯框架,由他和梅洛尼一起进行编码改写。改良过后的通讯平台比原本的平台多了一重信息防护。但考虑到情报组的技术实力,梅洛尼也会定期更改软件的保密算法,这也是他经常坐在电脑前的原因之一。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沿着路来到了这趟追踪的终点——那不勒斯郊外的海岸边。在这里,杰拉德看见了波鲁那雷夫的结局。他的双腿和一条手臂骨折断裂,整个人连同断肢一起又重重地摔在悬崖下的岩石上。

“摔成这样如果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索尔贝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对于替身使者来说,波鲁那雷夫这样的结局依旧算得上是惨烈的。即便他足够幸运活了下来,对组织也无法再构成威胁。

杰拉德的脸上却罕见地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停地使用替身还原现场。索尔贝立刻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连忙走到他身边。只见杰拉德手里攥着一沓照片,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这些?就像电影胶片,少了很多重要镜头,为什么?”

索尔贝立刻接过照片,这些照片里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只有波鲁那雷夫一个人站在岸边,他看上去也是满脸惊慌,而杰拉德手里的下一张照片就是遭到重创的法国人摔下悬崖。正如杰拉德所说,中间的过程不见了。他无法还原整个过程,最关键的部分消失了。他们无法知晓对法国人下手的到底是谁,也就是说,几人试图用这种方式追踪Boss的手段是无效的。

杰拉德不甘心,但眼下两人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继续下一个线索的调查——是谁救起了他。

而在这个问题的调查中,杰拉德轻松得到了答案。

一辆路过的黑色轿车停在岸边,从车里走出来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

照片很清晰,连车牌和司机的样貌都一清二楚。索尔贝立刻决定就按照这条线索继续跟进,这样还能直接找到她父亲的那家私人疗养院。

杰拉德走到岸边,他探出身体看着崖下的岩石,石块上的血迹早就被浪花冲刷殆尽,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尽管如此,杰拉德依旧选择面朝索尔贝,跳下了悬崖。

电光石火间,跳下悬崖的男人抓住了凭空出现的狙击枪管,而他手里的相机则从手里脱出,消失在海风里。

“抓住你了。”杰拉德叼着一张还未成像的照片,露出猎人发现猎物时的独有的兴奋。

两人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他们还需要确认法国人所在的具体位置。

索尔贝不会对他刚刚做出的疯狂举动有任何评价,两人之间的默契足以让杰拉德做出比这还要出轨的举动。而且,比起这些,杰拉德刚刚还原的照片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

因为背光,照片里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他的神秘外衣,但这次,两人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一双异色瞳。异色瞳的人并不常见,因此想要找出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会再花费太多时间。

“在卷入麻烦这一点上,她还真是天赋异禀。”杰拉德这么说着,把这张最关键的照片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天气预报里所说的暴雨如期而至,雨刷器以最快的速度工作着,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开车的索尔贝需要十分谨慎,那不勒斯郊外的路可不好开。

雨势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但好在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并且借助雨幕不用担心被发现。

索尔贝放倒座位靠椅,他的替身在不攻击时可以当作临时望远镜使用,但因为替身本体的尺寸太大,索尔贝必须坐在后座。

两人来的正是时候,一辆救护车驶入他的视线。凭借狙击镜和索尔贝作为前狙击手所锻炼出的卓越视力,他看清了从车里放下的担架,以及躺在上面的人。

“怎么是她?”

Chapter 64: 暗杀组视角 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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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尼很快就得到了来自杰拉德和索尔贝的确认消息,从他们那边还得知了法国人受伤之后是她的父亲发现的他,并且直接把法国人送进了他名下的疗养院。

电脑这头的梅洛尼还想问关于他们追踪的情况,却被索尔贝先问了回来。

索尔贝的问题很简单,她的中弹情况、弹壳、以及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回到住处之后才向其他成员汇报情况,这里是杰拉德精心打造的安全屋,只有在这里,他才暂时不会担心被人窃听。

杰拉德立刻打开答录机,倒带去听当时发生了什么,汇报的工作就落在索尔贝身上。

梅洛尼倒是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们除了彼此以外还会在意别人。他快速按照索尔贝的要求发去了他需要的所有信息,不过这种解释的事情还是交给里苏特最好,于是梅洛尼把笔记本电脑推出去,他则起身来到了窗边。屋外的雨依旧没停,地上的血迹早就冲刷得一干二净。但只要看着楼下的石砖地,她仿佛捞上岸的鱼的模样就一直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

无法猜测开枪的人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毫无用枪经验,三发子弹都打在非致命部位,尤其是正中胸口的那一枪,换作正常人肯定命丧当场。也正是因为她和普通人有那么一点不同,这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得知是里苏特接受消息之后,杰拉德简单地复述着从监听器里还原的她那边当时的情况。

按照计划,她正准备坐车去她父亲那边过圣诞,枪击前正好看见了司机的车,而她出门就遭到了枪击。

里苏特这边的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在枪声响起不久之后就有引擎发动汽车远去的声音,以及她父亲仿佛已经知道惨剧发生快速赶来的情形。

米兰商人在雨中格外狼狈,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的手在颤抖,看起来即将崩溃。但他依旧用最快的速度打着电话,并试图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做些什么尽可能挽救他女儿的生命。

梅洛尼俯下身,用他那套颇有军医风格的急救手段对她进行了紧急处理。梅洛尼的相助不是因为并不存在的“私交”,这是在她父亲赶来之前,小队成员的一致意见。

救护车来的很快,浑身湿透的米兰商人和已经躺在担架上她一起随车离开。在车门关闭之前,里苏特看见她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流下,滴在地上。她的父亲则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谢谢。

她不能死,或者说,她现在还不能死。

索尔贝能想到理由,在他们的行动中,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关键点。就像线索整理板上的图钉,本身没什么意义,却是把线索串联起来的必不可少的物品。

他们现在已经拿到了追踪波鲁那雷夫的人的特征,虽然目前还无法确认这个人具体是组织里的哪个人,也无法确认他是不是Boss身边的人。但从法国人的伤势可以得出一点,Boss是想要彻底除掉他的。而到现在为止,波鲁那雷夫还好好的待在疗养院里,也就是说「热情」还没有意识到Boss想要除掉的法国人还活着这个事实。

里苏特他们对于Boss身边亲信的了解不算多,除了几个身居要位的干部,剩下的就是在几场葬礼上见过的那两个人。他们应该是替身使者,可当时的暗杀组并没有去打探那两个人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谁也没想到作为Boss利刃的一员会做出背叛的举动,因此,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得到杰拉德发来的照片,里苏特陷入沉思。在他的印象里,他不记得整个组织里有谁是这样的眼睛。金色与奇特的绿色眼睛,这种浅色的眼睛在那不勒斯本就少见,更不用说另一只有着明显特点的绿色眼睛。

难怪照片里的人一直都隐藏踪迹,因为他有着这样明显的特征,很容易被人记住。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特征却因为太过于明显,里苏特他们反而陷入困境。如果他们沿着这个线索搜查被其他人得知,波鲁那雷夫的下场就是他们结局的预演。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他,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难题。

正是因为如此,波鲁那雷夫这个人显得格外重要。

“是什么让这个法国人如此自信,独自来到意大利调查一个黑手党?”普罗修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波鲁那雷夫摔下悬崖的照片,提出他的疑问。

“他的目标肯定不是组织,”梅洛尼分析着,一只手习惯性地撑着脸,他说,“想要摸清楚组织的人那么多,他肯定可以找到有相同调查方向的人。”

如果不是冲着组织,那剩下的动机少得可怜,他们唯一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个人恩怨。

但不论对方的动机是什么,他活了下来,还没有被人发现。这也就是给他们的调查留下了一条后路,直接从法国人的口中问出点什么,前提是他愿意配合。当然,里苏特想要的只是情报,即便法国人不配合,他们也会让他说点什么。拷问可是他们的“基本功”之一。

在一切都没被发现之前,里苏特和他的小队成员的行动相对来说依旧是自由的。

她受伤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机会,能够接触到波鲁那雷夫的机会,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和试图挑战Boss的人见过面。

里苏特把他的想法发给杰拉德,同时也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无论是谁执行这个任务,都需要拿出百分百的耐心和专注。既要悄无声息地进入疗养院,还要准确无误地问出他们所需要的所有信息。

最重要的一点是,留给他们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波鲁那雷夫早就清醒,他现在肯定就像刚从捕兽夹中逃过一劫的小动物,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敏感,任何对他不利的风吹草动都会惊扰到他。更何况,他们一家已经被波尔波盯上,波鲁那雷夫的藏身地很快也会暴露。

这不同于平日的任何一个任务,里苏特需要格外用心斟酌派去的人选。

“Leader,这件事最好是你去,”梅洛尼把电脑接过去的同时建议道,“你去比较合适。”

霍尔马吉欧原本还在想如何利用「小脚」的能力去拷问情报,但他听见梅洛尼所说的话之后立刻举起双手赞成。

其他人的意见差不多,并不是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而是对里苏特的信任,他们相信身为队长的里苏特可以处理好这一切,并且带回他们下一步行动的计划与目标。这群思维绝对不同于常人的杀手有时也会流露出细腻的一面。比如,霍尔马吉欧此时已经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个完整的剧本,既然是去找法国人,他完全不介意给这个剧本添加些“法式浪漫”,是马卡龙那样的可爱甜品,希望他们的队长别把这个剧本演绎成“法棍浪漫”。

杰拉德的手更快,他已经把还原的现场图像发了过来,其中几张图片还能看见法国人一闪而过的替身,这对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伊鲁索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对着屋内的白炽灯看了好一阵才得出结论,他说:“还真有法国特色,看起来就像击剑骑士。”

“也就是近距离攻击型?”梅洛尼凑过去看着伊鲁索手中的那张。伊鲁索却被梅洛尼毫无距离感的行为吓得一愣,立刻不自在地把手里的照片塞进梅洛尼的怀里。

普罗修特则看着另一张照片说:“暂时还不知道替身的特性?”

答案是肯定的,贝西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清楚地摸清对方的情况,他说:“已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还能发动替身吗?”

这是个好问题,到目前为止,在暗杀小队的“工作记录”里,他们还真的没有见过重伤之后还有余力使用替身的替身使者,也没见过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能力反击的普通人。贝西会有这样的想法不难理解,即便是霍尔马吉欧和加丘也有一瞬间的迟疑,对方是否还有反击的能力。

“不论对方是否还有能力,我们都不能放松警惕。”里苏特出声打断了所以人的疑虑,“我立刻出发,你们都要像平时那样,记住,我们需要保持隐蔽。”

那一头的索尔贝立刻发来地址,在对待任务这件事上,整个小队都是行动派。

里苏特出门的时候,据点的电视开始播放球赛,一切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他沿着小路弯弯绕绕来到一家卖烟的店铺,买烟的同时用这里的电话再次联系上了杰拉德和索尔贝。

他们在电话里没有说任何重要信息,但索尔贝明白里苏特的意思,他们接下来的调查目标主要围绕着那个法国人展开,另一头的线索要暂时缓一缓。

如果能摸清波鲁那雷夫与Boss私人恩怨的具体细节,那对他们日后的所有计划都有益处。他们想要接近Boss就必须想得足够长远,虽然做不到全方位地把握细节,但尽可能多地了解一切是他们最稳妥的办法。

店铺里不能久留,于是里苏特挂了电话来到路边。又用另一台不需要基站架设的局域线路电话打给索尔贝和杰拉德。这次,索尔贝在电话里说:“枪是任务里临时使用的那种型号,只有边缘人才会当回事。”

里苏特开着车,在夜色中行驶,索尔贝的意见再清楚不过。此时正是波尔波最关键的时候,他的手下正好借机向商人施压,而“不动声色”最好的手段就是让商人明白,他们已经渗入他的生活,这是不能拒绝的合约。

如果他还想让一家人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答应波尔波那边的要求,即便已经不会再拿到钱,可一家人还可以活下去。只要他不想着反击,波尔波就可以做到不再追究。而且凭借商人的积蓄,波尔波的举动不会掏空他的家底。所以,一切都取决于商人的选择。

至于暗杀小队在波尔波这件事上的立场,里苏特依旧保持他原本的想法,他们小队需要资金的支持。

他们欢迎一切不会给他们直接带来麻烦的资金支持。

Chapter 65: 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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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踩着细软的沙滩,带着凉意的海水拍打在脚背上,皮肤感受到属于夏日的火热阳光,盘旋在头顶海鸟时不时发出长鸣。

平静,惬意。这是我的感受。在空无一人的海滩边,我是自由的。

碧蓝透彻的大海,能清楚地看见海里的珊瑚礁和色彩艳丽的小鱼,让人迫不及待想跳入海中与它们共游。

我又一次回头看向海滩,海滩空荡荡的,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无人岛。周围的观景看起来并不陌生,我似乎来过这里,可思考了好一阵也想不起来这里到底是那座岛屿或私家海滩。可既然我已经站在这沙滩上,周围的环境又令人感到格外放松,我便放下顾虑,先退后几步,再一鼓作气助跑起跳,扑进了大海的怀抱。

我其实不擅长游泳,可现在却觉得无比畅快和轻盈。如果就这样一直游下去,假装自己是童话书里的美人鱼也不错。我这样想着,哼着《小美人鱼》里的曲子继续朝大海的深处进发。在色彩鲜艳的珊瑚礁丛中,我看见了闪着光的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立刻深吸一口气,潜入海底。

下潜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轻松许多,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我依然轻松拉近与珊瑚礁的距离。我非常享受被海水包围的感觉,在岸边还觉得有些凉的海水此刻却无比温暖,就像是我那柔软的被窝,这更加打消了我想要返回海面的想法。就算没能像爱丽儿那样拥有漂亮的鱼尾,在这片海域里,我依旧像她们一样自由自在。

更让我意外的是,在水里游了这么长时间,我应该已经耗尽了肺里的氧气,身体并没有因为缺氧而感到痛苦。相反,在我张开嘴的时候我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或许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做一条想从陆地返回大海的人鱼,那个闪着光的东西仿佛在向我招手,我伸出手,就快要抓住它了。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我立刻低头看着痛楚的来源。只见鲜血从我的胸口涌出,在蔚蓝的海底,鲜红色的血液看起来像乌贼的墨汁。它们渐渐与海水融为一体,透彻的海水因为我的血液渐渐变得浑浊。

我抚摸着涌出大量血液的创口,却摸到了带倒钩的冰冷金属,它们贯穿我的左胸,我无法挣脱。

此刻的我就像是被渔夫叉中的鱼,极力尝试挣脱却无能为力。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象征着生命力的血液流失,直到四周的一部分海水彻底变成与血液一模一样的鲜红色。

大海无穷无尽,仅凭一个人的血液是无法染红大海的。在被攻击的这个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同时意识到的还有一个可怕的事实,海洋中不仅有这些色彩艳丽的小鱼,还有对血液无比敏感的鲨鱼。

正如我的猜测,在一片红色之中,我看见了几个快速朝这里前进的黑影,那与电影海报如出一辙的标志性尖牙与背鳍所代表的正是那部恐怖电影的真正主角——大白鲨。

吸引而来的不是一条鲨鱼,而是一群。它们看起来饥肠辘辘,只是犹豫片刻便张开血盆大口朝我袭来。

我已经无法思考比起失血过多而亡,在海中被一群鲨鱼所分食的结局是好还是不好。可不论怎么选,我还不知道珊瑚礁里的闪光物是什么,我还不想就这样死去。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抓住了背后鱼叉的握柄,再一次准备挣脱鱼叉的束缚。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触发,就连朝我游来的鲨鱼也没有对我下口。相反,它们都直冲冲地去攻击握住鱼叉的那个人,其中一条鲨鱼直接咬断了木质的鱼叉握柄。我随着沉重的铁叉一起沉入了更深的海底。

黑暗吞噬了一切,在胸口带来的剧痛下,我渐渐无法呼吸。求生本能驱使我发出声音,可在刚才的挣扎下,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闭上了眼睛。

 

 

里苏特出发时已经是深夜,据点与疗养院的最近路线驾驶时间需要大约两个小时。尽管有夜色的掩护,在这种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的不安定的夜晚,仍然需要保持警惕。

他一个人驾车行驶了一段路,又在某个加油站“搭乘”顺风车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

以他的能力,一个人潜入疗养院轻而易举。

疗养院的环境很好,是适合疗伤修养的理想地点。正因为这里是私人名义的疗养院,目前住在这里的人很少,这也减少了里苏特的搜索工作。

里苏特来到第一个放置着姓名牌的房间前,与她一样的姓氏直截了当地告诉里苏特,在这个房间休息的人是她的弟弟。按照霍尔马吉欧的说法,她的弟弟因为膝盖韧带断裂而住院,却在那之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从楼梯上摔下,与楼梯扶手的撞击压迫到了他的脊柱,他因此彻底失去行走能力。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将终生与轮椅作伴。

霍尔马吉欧说到这里时还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他说:“她一直认为弟弟是被人推下去的。”

当然,听完霍尔马吉欧讲述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个推她弟弟的人是谁。

贝西的反应比其他人稍稍慢一些,普罗修特喝完两杯酒,他才终于摆着手指头理清了事情的真相。得知真相的贝西显得有些慌张,他支支吾吾地看着普罗修特说:“那、那不是我们的目标吗?那个医生!”

“是的贝西,就像你想的那样,”普罗修特放下杯子,他拍了拍外套下摆的褶皱说,“她弟弟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收起你的怜悯心,我们不需要这种情绪。”

“那我们要不要……”

“不需要!”贝西试探性的问话还没有说出口,普罗修特立刻大声地制止了他。

普罗修特一把扯过贝西的衣领,抵着他的额头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像个条子一样告诉她谁是凶手?做出一副维持正义的模样?贝西啊贝西,听好了,作为黑手党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尊严与荣光,我们需要时刻抓住它。但这不意味着你需要带着黑色面具化名佐罗。你要有所觉悟,为了达成目标,即便是同伴也要舍弃的觉悟!”

这一番话超出了贝西的预期,他揪着新买的大衣外套上的牛角扣,反复咀嚼着普罗修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不时还抬起头,环视着书房里的所有人。普罗修特所说的是事实,可他已经不愿意相信他们会有一天舍弃同伴。

隔着病房门上的观察窗,里苏特得以看见房内的情况。金发男孩躺在病床上熟睡。他的房间里有不少辅助锻炼腿部肌肉的器材,如果他不想让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双腿肌肉萎缩,就需要大量辅助锻炼和按摩。

按照她的描述,那个法国人应该就在她弟弟病房的隔壁。里苏特看向左右两侧的病房,目前都没有任何人入住的痕迹。但里苏特并不急躁,他还有时间,足够他在这间疗养院里找到法国人的踪迹。

夜晚的疗养院和夜晚的医院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漆黑的走廊上只有指向安全出口的灯牌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值夜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也因为如此,里苏特不费多少力气就看见前方还亮着灯的房间。

即便有「金属制品」隐去身体轮廓,里苏特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依旧放轻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却传来脚步声,这可比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更令人感到恐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屋内的对话透过门板隐约传了出来。从口音判断,说话的是那个商人。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出说:“之前,我试图联系同伴,可他们监控了我所有的通讯手段,这让我无法递出消息。”

里苏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又透过观察窗看见了那个陌生声音的来源。与他们拿到的法国人的资料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一只眼睛蒙着纱布,剩下半截的右臂还裹着绷带。

米兰商人和波鲁那雷夫很警惕,他们都顿了顿,接着说起了法语,生怕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其他人听见。

小队里精通法语的人是普罗修特,杰拉德也稍微能用法语说上几句。波鲁那雷夫是法国人,米兰商人也想带着全家去法国生活,他们之间会用法语交谈也在意料之中。好在里苏特早就做了应对措施,杰拉德擅长捣鼓小玩意,多做几个微缩监听器放在据点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场合。

里苏特还没出门的时候,普罗修特已经很有默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里苏特有需要他时刻待命。

据点内,电视里依旧播放着热闹的晚间娱乐节目,但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苏特实时传回来的消息上,杰拉德与索尔贝两人也接入了他们小队专属的通讯频道。

“你女儿的事情果然是因为……”

“不,他们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而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法。我打算等她情况稳定下来就带着她一起走,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和你们一起离开只会让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而且我在这里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不会放任事态继续这样恶化下去。”波鲁那雷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即使隔着玻璃,里苏特已经清楚地看见他脸上凝重的神情。

米兰商人拿出烟盒,却顾忌对方病人的身份又收了回去,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另外……对了,到时候需要我把信息转告给你的同伴吗?”

“如果可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波鲁那雷夫向他索要香烟,又说:“谢谢你。”

她的父亲还未开口再说什么,护士站响起的铃声盖过了一切。几个护士和医生小跑着朝楼上赶去,她父亲也随之起身。他与波鲁那雷夫互相对视,又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出法国人的病房。

屋外的里苏特听得很清楚,那些医生和护士正准备对住在ICU病房的病人二次抢救。得知这个消息的米兰商人直接愣住,他握紧的拳头无声地表达着他作为一位父亲的愤怒。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那边,里苏特闪身溜进了波鲁那雷夫的病房。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几位护士与医生。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它们糊成一片,我没有力气去分辨。

意识浮浮沉沉,我一会抱着浮木在海上漂流,一会赤脚走在漫天大雪的森林里。在这些混乱的片段里,我偶尔还能想起一场沉闷的大雨,我还在和乔鲁诺通着电话,和他说着圣诞节以及新年的计划。今年的圣诞节不能和他一起过,但我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他的圣诞礼物。我不禁遐想他收到礼物时会是什么表情。但我不记得那通电话是如何结束的,我是否有好好地和他提起说新年快乐?我隐约记得他突然在电话里有些焦急地询问我的情况。头一次听见乔鲁诺会那样急匆匆的,可反过来说,对于他那样急匆匆的询问,我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场印象中的大雨的最后,我似乎看见了里苏特和梅洛尼,他们站在雨中注视着我。雨幕很大,落下的雨水砸进我的眼睛,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们说话了吗?是在对我说话吗?为什么我会躺在地上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自己的意识终于回归身体,就好像那根羽毛终于落在地面。但它依旧不稳定,如果此时刮来一阵风,羽毛和我的意识应该都会再次被吹走吧。周围一片漆黑,我猜现在是深夜,随着视力与认知能力的恢复,其他的感官一下子全都开始工作。我听见了和自己心跳保持同一频率的仪器滴滴声,还有气泵工作的声音。

左侧胸膛爆发出远超我承受能力的疼痛,这种痛伴随着我呼吸的频率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无法忍受,难受地发出痛苦的低吟,双手也试图抬起来按在疼痛爆发的位置。

这一系列行为加速了身旁仪器所发出的滴滴声,没一会,我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房间外比屋内要亮,光亮刺痛了我的双眼,我艰难地偏过头,避开光线。视线掠过床尾,我在这一瞬间似乎看见了类似里苏特的轮廓。

可还未等我确认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医生与护士就占据了我的视线。其中几人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还有一个医生正在和我说话,似乎在确认我的意识是否正常。

医生在提出问题之后刻意提醒我用眨眼代替回答,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无法发出声音。我甚至没有呼吸,或者说正在维持“呼吸”这个动作的鼻子没有吸入任何气体。再次尝试挪动头部,这一次,下巴感觉到了卡在喉咙处的硬质物体,伴随着我的每次“呼吸”,这个硬质物体都会轻轻震动,而我的呼吸频率与旁边的呼吸机是一致的。

或许是医护人员进屋的动作卷起了看不见的气流,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他们需要让我确认的内容,我的意识再一次随着羽毛飞出了身体。

Chapter 66: 暗杀组专场 Plan A? Plan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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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苏特的判断是正确的。已经是深夜,法国人病房的护工也已经离开休息,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在接受抢救的楼上,这间病房里只剩下他与波鲁那雷夫两个人。

波鲁那雷夫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的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神情思绪似乎随着月亮的光延伸至很远的地方。

里苏特进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利用依附在窃听器上的「金属制品」继续控制它。杰拉德当时把这些“小玩意”交给里苏特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他说:“这些小东西的使用寿命长着呢,虽然被发现了就是一次性产品,但你可别把他们当作一次性产品使用啊。”

因此,在这枚窃听器电量耗尽之前,它应该发挥更多的作用,而杰拉德的设计能够保证这个小东西持续工作整整一个礼拜。

法国人病房里的金属物品比她弟弟房间里的少,因此当「金属制品」移动的时候,距离较远的其他器械不会因为磁场的变化而嗡嗡作响。波鲁那雷夫专心看着屋外,这位孤身来到意大利的法国人难得地放松了警惕,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此刻正指向性地缓缓移动,就像人们印象中的老式罗盘那样。

窃听器被里苏特固定在了病床旁的矮柜下,这个距离既不容易被发现,也不会受到器械移动时磕碰产生的噪音所干扰。处理好窃听器,里苏特这才选择让法国人进入他替身的攻击范围。从杰拉德有限的情报中勉强可以推断出波鲁那雷夫的替身大概率是近距离替身,可那只如同击剑的银色武器使里苏特不得不小心。在人们还使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长剑比匕首更具有优势,它可以先匕首一步刺中敌人。但长柄武器的劣势是室内战,因为刀刃在挥砍时容易被室内的物品卡住,从而露出破绽。但替身原本就是精神力的具象化,没有被墙壁卡住的担忧,所以面对这样的替身就更是要加倍仔细,提高注意力。

在来疗养院的路上,里苏特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刺剑大致的使用方法。而凭借着波鲁那雷夫替身的外形,里苏特则可以反推出波鲁那雷夫肯定是一位用刺剑的好手。刺剑攻守兼备,突刺的动作配合着脚下的动作,攻击距离绝不仅仅是刺剑刃身的长度。

传统的应对方法有两种。其一,在更远的距离攻击他。其二,与刺剑使用者贴身搏斗。这两种应对方法的道理都是一样的,绕开刺剑可以发挥优势的攻击距离,转劣势为优势。

这些都是正面应敌时的对策,也或许会是小队其他成员的选择。里苏特有自己的应对方法,他只需要知道对方的攻击距离就足以应付。另外,里苏特作为暗杀小队的队长,他会尽可能把每一场战斗都控制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即便这在某些时候不太可能实现。

留在据点内的六个人对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完全不感兴趣。深夜大多都是重播,没什么值得花费时间观看的节目。他们只是开着声音,用来掩盖他们真正的行动。

他们都非常信任里苏特,只是听球赛没有看球赛过瘾。伊鲁索就借此机会稍稍抱怨起小队里怎么没有能够现场直播的替身使者。只不过他此刻的抱怨很不是时候,加丘立刻递过去一个眼神让他闭嘴,他们还要去听那一头的反应。尽管他们都不喜欢从窃听器传来的动静猜测另一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完了普罗修特的翻译,他们对这件事的各种抱怨都抛之脑后,因为他们捕获到了新的信息。

“波鲁那雷夫的同伴?”梅洛尼依旧低着头,他立即联系着电脑另一端的杰拉德,同时再单开了一个窗口,从自己积攒的数据库里试图寻找关联,即便梅洛尼本人也觉得从他的血液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信息。

杰拉德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条情报,他手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情绪上的低落只维持了一口咖啡下肚的时间,既然他们都没有与之对应的情报,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从法国人的语气来推断,他的同伴十分可靠。杰拉德一边让索尔贝回复他们消息,一边坐在了他的台式电脑面前着手调查,缺少情报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这不对劲,”杰拉德在电脑前敲击着代码指令,一只脚戳了戳坐在不远处的索尔贝,“法国人说他的通讯被切断了,所有消息都无法传递出去。”

“是的,普罗修特是这么说的。”

此时的杰拉德已经解开了情报组信息库的第一道防火墙,他继续尝试用漏洞绕过第二道防火墙,杰拉德分心问着索尔贝:“这能说明什么?”

“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说到这里,索尔贝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抬起头正视杰拉德,他已经知道杰拉德的意思。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或者说我们都会这么做,孤立他再解决他,简单高效,对吧?”杰拉德说完这些,电脑屏幕上已经开始显示表示进程的百分比,他放松地靠着椅背,面对索尔贝。

“大哥这么说是没错,捕鱼的时候也是这样才能捕捞到更多的鱼。”

普罗修特对于这一点的意见与杰拉德的方向一致,贝西用他那听起来十分“外行”的形容转述了普罗修特的观点。据点内的其他人都开始顺着普罗修特的方向继续思考。他们此刻做不成别的事情,可比起双手紧握、恭敬地坐在十字架前祷告,分析事件才更符合他们的性格与准则。

“那,其他人知不知道波鲁那雷夫的同伴?”伊鲁索问。

霍尔马吉欧摸了摸下巴,此刻已经有些许胡茬长了出来,摸起来有些扎手。他说:“波鲁那雷夫孤身一个人来到这里,如果那个同伴真的如他所说拥有极强的实力,那他为什么不和同伴一起来?那也就是说…”

霍尔马吉欧的话还没说完,梅洛尼就伸手打断了他。梅洛尼转过电脑,示意让他们的注意力都暂时放在屏幕上。

“提问时间,答对了也不会有奖励的。”通讯频道内,代表着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图标亮起,但从这个语气来看,说话的人是杰拉德,只有他才会喜欢这种无奖竞猜。

其他人的注意力自然不在竞猜上,他们看着紧紧地盯着屏幕,杰拉德的话一行行地显示出来。

“如果法国人在行动之前联系到了他的同伙,情况会有什么变化?”
“假如法国人现在联系到了他的同伙,事态又会怎么发展?”
“以及,你们猜组织知不知道他还有同伙这件事?”

这些人之中,最不擅长预测分析的就是加丘,看着一连串的疑问句,他已经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不满地咂舌,伸出手指说:“第一,放在现在说根本没有任何道理,他已经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把那什么的同伴叫来。至于第二个,如果他还能打,那就继续去打,反正他的目标也是我们目前的目标。最后,先说好,不要在这里玩文字游戏,杰拉德,以及这种问题不应该去问问你们的数据库吗?”

加丘摆着臭脸,直接凑到梅洛尼身边,一把拿过笔记本,直接打出这些话。但他的意见和其他人想法相差不大,其他几个人也凑到加丘身后,想知道这一回杰拉德又能想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很奇怪,杰拉德和索尔贝一直没有回音。代表着里苏特的窃听器此刻十分安静,即便他们屏住呼吸,还把手拢在耳朵上,据点内的六个人依旧什么也没听见。

“杰拉德以前做的东西有这么不耐用吗?”霍尔马吉欧说着,越过正站在电脑后的几个人,直接伸出手拍了拍笔记本的屏幕。

失灵电子设备的处理手册第一条:不管遇到了什么问题,拍一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手段。

顺便一提,这本由不知名作者书写的手册的第二条是:如果第一条无法解决,那就试试看关闭电源再重启。以及第三条:如果以上两种方法都毫无用处,请老老实实拨打维修人员的电话并等待维修。

可想而知,霍尔马吉欧的“维修”没有任何效果,他们的通讯频道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杰拉德或者是里苏特那边的消息。相反,一旁的普罗修特认为霍尔马吉欧这样的举动十分幼稚,朝着他的手背就要打下去,好在被霍尔马吉欧躲开了。

没能打中霍尔马吉欧,普罗修特皱了皱眉,食指直接按在笔记本键盘右上角的电源键上,他要做的是那维修步骤的第二步。
阻止他的人是加丘,不过与其说的拦住了普罗修特的动作,倒不如理解为因为加丘的举动导致普罗修特无法行动。因为加丘直接把笔记本电脑都冻了起来,此刻唯一能操控笔记本电脑的就只有加丘一个人。其他人都只能通过厚厚的冰壳观察冰内加丘的行动,倒是有种隔着玻璃看动物的奇妙感受。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杰拉德与索尔贝此刻正在和里苏特通话,他们直接用的正是那种不容易被追踪的局域网电话,而在开始通话之前,索尔贝还特意检查过杰拉德是否关闭了与据点里几个人通话的频道。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需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贝西好奇加丘的冰壳,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白色相簿」产生的冰。摸起来很坚硬,和普罗修特喝酒时冰桶里的那些冰块没有区别。

“怎么样?要不要试着舔一舔?”霍尔马吉欧看出贝西那好奇的眼神,和甜品店门口盯着橱窗的小孩子一样,于是他立刻小声怂恿贝西。

难得贝西这次没有顺着霍尔马吉欧的话去做,他只是轻轻敲击着冰壳,他内心有个疑问,可看周围所有人都对那件事毫不在意,他只好把疑问牢牢地按在肚子里。

她怎么样了?

Chapter 67: 暗杀组专场 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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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按照这位来自西西里的队长的计划进行。

法国人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拿出了他此刻所有的反抗手段。从他受伤到现在恢复身体的基本机能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他的精神状态在那些医护人员的眼中还算不错,可只有波鲁那雷夫知道,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银色战车」在此刻无法成为他最得力的战斗伙伴。那个如同银骑士一般的替身就像崩刃的武士刀,速度不再是它的优势。无论是法国人或是他的替身都因为缺少身体部件而失去重心与准头,就连他一直被认为是秘密武器的能力也无法使用。波鲁那雷夫能做的只有挺起腰板,利用微弱的月光找到袭击者。既然「银色战车」无法主动攻击,那他们只能尽可能防住接下来的攻击。

几乎是眨眼间,波鲁那雷夫感受到了迎面袭来的杀意,「银色战车」的刺剑立刻做出反应。可惜波鲁那雷夫的距离判断失误,剑身没能抵挡攻击。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从他身上任何一处位置传来,鼻尖的正前方有物体在月光的照映下闪着光。这种冷色的闪光波鲁那雷夫再熟悉不过,他替身的名字里就保护着这种冰凉的光芒——停在面前的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手术刀微微颤动,像老式指南针。可除了手术刀,他没有看见任何人,手术刀就这样凭空漂浮着。波鲁那雷夫感到不妙,这肯定是替身使者才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个瞬间有太多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展开,是之前打败他的那个人?还是DIO的残党?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到底要如何应付?对方的替身能力是什么?

过了一阵手术刀依旧没有下一步行动,此刻的法国人脑海里已经排除了好几种可能性,他连替身都没有看见,可以排除对方是个近距离战斗的人。同时还可以排除那种附着在物体上的替身,比如他当年遇到的那把诡异的剑。

就在这个时候,波鲁那雷夫用余光捕捉到了来自另一侧的银色闪光,那是他放在床头柜上用来切水果的小刀。此刻,水果刀的刀刃正指着病房里的一个黑色角落,而且,它有着与手术刀一样颤动频率。

磁力!

波鲁那雷夫的记忆深处的某一处被唤醒,那不是他亲身经历的战斗,可他从当时的伙伴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用触摸突然出现的“开关”。距离那趟旅行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在追查箭的下落时也时刻紧盯着那些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对手,那位可以控制磁力的女人算不上改邪归正,但也对他们早就没了兴趣。所以,波鲁那雷夫确认面前这位未知的磁力操控者肯定不是那个女人。

操控磁力的能力本质上就是改变磁场,如果水果刀的转动也是受到了磁场的影响,那刀尖所指示的方向就是袭击者的所在位置。想到这一点之后,波鲁那雷夫不再慌张,他一边看着作为指示的水果刀,一边提防着面前的手术刀。

无声的对峙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他很快就听见了一个意大利男人低沉的声音,但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一点是,这个声音竟然不是从刀尖所指的方向传来的!

此时据点里的几个人正想方设法敲击加丘的冰壳,因为杰拉德远程切断了他们的通讯。而作为这场单方面交易的第三方,杰拉德和索尔贝已经潜入了法国人所在疗养院的系统。杰拉德对据点里的几个人抛出问题之后,就直接掐断了通讯。他们需要配合里苏特的计划,因此这些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更何况到时候还需要他们“默契地配合”。

情报局的数据库中有关法国人的信息不如出入境海关的全面。杰拉德看着屏幕里法国人的照片,又向索尔贝展示着波鲁那雷夫这几年在全世界的足迹。这个法国人似乎很喜欢旅行,从1985年以后,他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欧洲与非洲大陆,而这些内容在情报组的资料里只字未提。杰拉德吹了一声口哨,他问索尔贝:“情报组没人啦?”

索尔贝拿着咖啡杯坐在杰拉德身边,两人面前放着好几个屏幕,杰拉德还带着监听用的耳机。索尔贝贴了过去,一起听着里苏特那边的动静,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屏幕上,时不时按下键盘的方向键,切换正在监控的画面。

“和你一样去了其他小队的人有好几人,剩下的就是那几个。”

“就他们几个也能拿那么多,我倒是有些嫉妒了,上一次任务他们可分了大头。”说到这里,杰拉德望向一旁挂在墙上的线索板,靠近左下方的软木墙上有三个较为密集的洞,那里曾钉着杰拉德用自己的办法得到的情报。

情报组所得到的钱不少,可与另一个负责药品的小队相比,他们所得到的钱也完全不够看。索尔贝快速切换着疗养院里的监控,由于涉及病患的隐私问题,这些镜头都避开了住院病房。杰拉德那边对于法国人的搜索即将完成,这才是他们接下来的主要目标。

里苏特和法国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们之间的谈判算不上顺利,法国人的警惕心让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里苏特他们想要的情报。里苏特的耐心有限,他可不会像那些医生一样平心静气地等待面前的这位病患“恢复”说话的能力。

“你还没有说清楚你的身份,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不是那人派来的?”耳机里的法国人这样说着,杰拉德敲击着键盘,他已经突破了情报组的信息库。利用他们的网络进行调查。这一系列操作对于熟练的杰拉德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对这位法国人的信息追踪却并不顺利。

一道防火墙拦住了杰拉德的进一步动作。

杰拉德尝试绕过防火墙,就像他之前绕过情报组的防火墙。然而面前的这道防护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不是能够轻易解除的。在对方的防护系统展开反追踪之前,杰拉德迅速不留痕迹地退出搜索。

防火墙没能让他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杰拉德也不是空手而归,他拿到了这个防火墙所在的IP地址。

“防火墙不会阻挡对于它的搜索,因为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数据从它这里经过。”杰拉德这样说着,敲下最后一行指令并按下回车。

根据他所得到的网址,杰拉德更换了虚拟IP打开这个网站,全英文的页面弹了出来。

“找到你了。”杰拉德露出了笑容。

与此同时,里苏特那边与波鲁那雷夫的对话有了进展,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后,里苏特没有松开对手术刀的控制,他说:“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波鲁那雷夫不知道那位藏在黑暗里的神秘人是否离开,直到手术刀掉在他双腿之间,他才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或许这位同样能够操控磁力的男人会成为反击的盟友,可现在这种情况,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波鲁那雷夫已经不会再孤注一掷,所以今晚与他对话的这个男人也不会是唯一的希望。

在埃及的那趟旅途里,波鲁那雷夫所学到的东西有很多,现在的他可不能压上全部的赌注,留有可以抽身离开的底牌才是最保险的。而且,此时的波鲁那雷夫也不清楚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打败那个危险的男人。因此,说实话,他现在能够拿出来作为协作“筹码”的信息也少得可怜。

波鲁那雷夫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也放着某样金属物品,但它并没有像水果刀那样移动,这一点让他意识到那个男人所能操控的磁力也是有限的。

再次推回抽屉,波鲁那雷夫看向窗外的月亮,盘算着下一步的藏身计划,既然已经有人能找到这里,那么那个人或许也可以找到这里。米兰商人与他的家人已经卷进了这些事情之中,坐在轮椅上的男孩与现在还在进行抢救的年轻姑娘,他们只是普通人,不应该卷入其中。

银骑士对着月亮做出决定。

“索尔贝,杰拉德,”里苏特已经回到车里,他立刻用电话联系了那两人并说出了进一步的计划,“继续盯着他。”

“Aye aye Captain.” 回应他的是杰拉德,病房里的情况不需要过问,索尔贝接过电话,把他们查到的信息长话短说转述给里苏特。

“他这几年一直在活跃在欧洲与非洲,关于他的进一步搜索被阻挡,但我们已经找到了阻挡的源头,位于美国的财团。”

里苏特此时已经驾驶汽车返回,他的车速不快,仔细听着他们发现的信息,只过了一小会,里苏特就给出了回复:“波鲁那雷夫就要离开疗养院了,他很小心,这里暴露了他会寻找新的躲藏地。在那之后联系他。”

不论波鲁那雷夫下一步想要去哪,杰拉德总能找到他。

“恢复通信,他们等太久了,之后再联系。”里苏特说完,取出移动电话背面的电池,顺着车窗把电话扔了出去。这种价格便宜的移动电话做工也十分粗糙,任何对它的冲击都会对它的功能造成影响,情报组也不会想对这种电话进行复原。

做完这一切,里苏特依旧保持匀速回到了他之前更换车辆的那个加油站,回程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加丘,你是不是该松开电脑了。”伊鲁索敲了敲坚实的冰壳,同时示意霍尔马吉欧缩小它。加丘在很久以前就以类似的方式冻坏了一个因为过热暂时停止工作的碎纸机。因此,现在这种情况更不能任由他乱来。

伊鲁索话音刚落,加丘就解除冰壳,笔记本电脑冒着丝丝凉气,但它还“顽强”地工作着。屏幕里,杰拉德那天终于有了消息。

“我们有进展了。”

Chapter 68: 暗杀组专场 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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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雨季结束了,阳光再一次穿过厚厚的云层回归大地。街边的积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蒸发,街道两侧的植物焕发生机。花瓣与叶片上残存的雨水汇聚着落下,落入泥土中。

又是新的一年,与冷空气一同升温的还有不断躁动的流言。

千禧年,对于一些人来说不是好兆头。千禧年将会是人类倒数第二个世代,在那之后迎来最后的审判并根据审判结果决定是否引发世界末日。

“这个世界还有1000年才会毁灭。”梅洛尼坐在他的老位置,与往常一样对他们小队的通讯平台修改后台算法。千禧年与最后的审判对梅洛尼来说太遥远,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如果这一点不能处理好,他保存的那些珍贵数据就全都作废了。

Y2K,或许在其他地方有不同的名字,由于计算机的程序问题导致处理即将到来的2000年以及以后的时间时,系统大概率会崩溃。各个地区的程序员都在处理这个问题,组织内负责处理这一切的是情报组,而暗杀小队内部的所有系统都交给了杰拉德和梅洛尼。

这或许是整个小队唯一一次可以看见完全不“梅洛尼”的梅洛尼。他的手指夹着烧了一半的香烟,一旁的茶几上还有酒杯与酒瓶。梅洛尼还直接从伊鲁索的头上顺走一根发绳,把他的头发都梳在脑后。

霍尔马吉欧推门走进据点时迟疑地向后退了几步确认他是不是走到了别人家。直到他看见里苏特拿着文件走出来,霍尔马吉欧这才放心走进据点,并且用很小的声音告诉与他一起进来的普罗修特:“我现在倒是认为世界是会毁灭的。”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最后的审判就由你家那只猫主宰,好了霍尔马吉欧,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祈祷的。”普罗修特擦身而过,直接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身后的贝西战战兢兢,因为他一直认为那些关于世界末日的言论是真的,地球的确会毁灭。就算那些支持千禧年主义的人认为即将到来的2000年是倒数第二个世代,可他总认为一切归零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诚然如同普罗修特所说的,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听街头游荡的末日论主义者宣扬赎罪上天堂。距离里苏特那次深夜去找法国人已经过了五个月,从杰拉德与索尔贝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目前的一切都朝着里苏特所预料的方法发展,因为波鲁那雷夫四个月之前离开了疗养院,在几个偏僻村庄辗转,最终落脚在一个葡萄园酒庄里。

经过这么长时间,法国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他们合作,但他提供的第一条信息就与杰拉德当初拿到的那张珍贵照片不符。在波鲁那雷夫的描述里,对他下手的人有着奇怪的绿色眼睛。

“杰拉德的能力不会说谎,所以说谎的肯定是那个法国人,我说得没错吧,大哥。”贝西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得出结论,他握紧拳头,势必要让那个法国人吐出实话。

“冷静一点,贝西,”说话的是伊鲁索,他正坐在普罗修特和贝西之间,要是这时候普罗修特一脚踢过去,在中间的他肯定会遭到连带攻击,伊鲁索要在这种事故发生之前掐断任何可能性,于是他看着里苏特说,“他应该知道这种时候不合作的下场,就算有替身,他也已经不能再打了,不用我们出手,随便从波尔波手里抓个人就能解决他。”

伊鲁索的这些话有了效果,贝西立刻垂手站在后侧。正当其他人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房门再次推开,许久未曾出现的杰拉德与索尔贝走了进来。

他们带来了许多有用的信息,顺手还帮梅洛尼快速解决了他正在处理的系统问题。梅洛尼没有闲着,他看着杰拉德的对算法的处理,直到杰拉德修改完毕,梅洛尼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拖着有些疲倦的步伐走向浴室。

杰拉德这次所提供的信息大部分来自那天晚上,直到他们正式从波鲁那雷夫那里得到情报,他才放出对其他人来说有用的信息。如果法国人因为拒绝合作而遭遇什么不幸,那小队的其他人也就不需要知道名为「银色战车」的替身是如何攻击的了。

霍尔马吉欧听完他们对于替身的描述,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脸颊,两人的脸看起来都有些不自然的浮肿。霍尔马吉欧问:“嘿,你们的脸是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俩人的脸上,从他们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不对称,就像是被打了才造成的痕迹。

以前的杰拉德的脸上经常挂着这种印迹,但他们可从来没在索尔贝的脸上看到这个,索尔贝可是他们这群人里近身格斗术最强的。不过杰拉德与索尔贝没给他们太多瞎想的时间,尤其是杰拉德,他凑到霍尔马吉欧面前,笑着用一只手拉开了嘴角,向霍尔马吉欧展示着他口腔内部的伤口。

“这可不是打架留下的伤口,这几天牙疼得厉害,就把后面那颗多出了的牙拔掉了。”

霍尔马吉欧看了好半天,终于在靠近喉咙深处的地方看见了黑色的缝合线。然后他看着索尔贝又问问:“可别告诉我你也去拔牙了?”

索尔贝的目光一直落在杰拉德身上,过了一小会他才说:“这是他去拔牙的时候留在我脸上的。”

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让霍尔马吉欧一时半会消化不过来,索尔贝只好详细地把前几天杰拉德拔牙的具体情况全都讲了出来。

暗杀小队的人都有属于他们的过去,而每个人的过去留给他们的不仅仅是能力不同的替身和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还有像索尔贝这样厉害的本领以及杰拉德这样的后遗症。

市面上的绝大多数正常剂量的麻醉剂对杰拉德都没有任何作用,这样独特的体质去医院就诊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反而是像梅洛尼那样的暴力行医能快速为杰拉德处理伤口。因此,当索尔贝说杰拉德是在一家牙科诊所拔牙时,其他人立刻明白索尔贝脸上肿起来的一块是怎么回事。但反应稍微快一些的人比如普罗修特,立刻意识到杰拉德去诊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反常。

这次,回答他们心里疑问的人是杰拉德,他从那些资料里抽出一张X光片对着屋内的光源说:“这颗牙是横着长的,必须切开才能把牙拿出来。”

一听到要切开,贝西只觉得坐在他斜对面加丘直冒冷气,可提起去看牙医,贝西也有不好的回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牙疼,更不要说杰拉德生动的描述,还说起医生必须拿着锤子把牙齿敲碎才好取出,索尔贝脸上那一拳就是这时候留下的。贝西听到这里,实在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抖。

加丘最先坐不住,他站起来朝浴室走去,嘴里还在为他的离开找借口:“梅洛尼那个家伙怎么现在还没出来。”

贝西也想瘫坐在沙发里,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就注意到了普罗修特看过来的目光,念头无法实现只好作罢。

欣赏了好一阵贝西的窘态,杰拉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一只手搭在索尔贝的肩膀上说:“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

伊鲁索没有被牙医威胁的经历,因此他对于刚才的话题毫无兴趣,他也不喜欢杰拉德故意夸大痛苦的形容,和街头那些末日论主义者没什么区别。于是,他侧过头,带着一贯调侃语气说:“是不是好消息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不错,这话我给10分,你下次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拷问目标,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与选择拌嘴或置之不理的霍尔马吉欧不同,杰拉德选择直接打击对手最薄弱的部位,只有打中了对方的痛点才能造成有效的伤害。

果然,用来对付伊鲁索的这句话很有用,因为他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话用来反击,伊鲁索只能在脑海里默默幻想杰拉德刷牙张开嘴的时候,「镜中人」从镜子里突然伸手,抓住杰拉德的牙刷,用力按在他口腔里的缝合点。麻醉剂对杰拉德无效,但他也是怕疼的,伊鲁索心想。

“好了,”里苏特在这种时候出门,制止了小队成员之间的插科打诨,他问杰拉德,“是什么事?”

索尔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杰拉德负责揭晓谜底,他说:“还是无奖竞猜,这是波鲁那雷夫所在的葡萄酒庄,猜猜酒庄的持有人是谁?”

“既然没有奖励,那我猜与她有关,”霍尔马吉欧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就算猜对了我也不会意外,这种巧合已经发生太多次了。”

得到霍尔马吉欧的答案后,杰拉德拍拍手说:“你的答案很接近了,酒庄之前是她父亲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她的了。”

“手提箱里的那些文件。”梅洛尼终于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依旧滴着水,加丘拿着毛巾跟在他身后。

回想起那打开箱子的那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记得箱子里的黄金和宝石,看过文件内容的只有普罗修特、伊鲁索与早就仔细研究过箱子里所有东西的梅洛尼。因此,他们知道那个米兰商人已经把手里稳定的财产都放在他女儿的名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只是他这样做会导致其他的危险。

对面阳台上的花开得很好。它们经历了一整个雨季,花苞都被雨水打落,尤其是放在一楼外侧窗台的那盆雏菊,加丘还担心它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阳台上的这些花和以前一样,而那盆雏菊也重新长出了花苞。

一辆轿车驶入小巷内,从车上下来两个人。靠近窗户的霍尔马吉欧最先看到了他们,他吹了一声口哨。是她与她的父亲。透过车窗,霍尔马吉欧隐约看见车后座似乎还坐着一个人,以及,一辆轻型卡车跟在轿车的后面停在了巷口。

看起来,她要搬离这里。

Chapter 69: 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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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我睡了很久,可我只觉得这是一个睡不醒的午觉,但周围的环境和无力的身体都证明爸爸的话是真的。

就连弟弟也坐着轮椅来到我的房间,他向我描述之前的我都经历了什么。与常人相反的心脏结构让我侥幸存活,可这也为手术增添不少难度。医生说子弹对肺部造成了严重损伤,肋骨被子弹打断碎裂,部分碎片刺入了肺部,还有几片险些扎进心脏。同时,我还因为大量失血一度陷入极度危险的状态。弟弟说到这里时的表情难过极了,眼睛里的泪水大颗涌出,他自己受伤时都没有这样难过。好在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动作,只要动作幅度不会刺激到钉在肋骨上的固定器。

脖子上有一道疤痕,这是切开气管留下的痕迹。弟弟盯着我脖子上的疤痕好半天,噘着嘴哭了起来。我擦去弟弟眼角的泪水说:“看我现在还算不错,好啦,擦擦眼泪,一会眼睛哭肿了我可不帮你敷眼睛。”

那个雨天所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中一片模糊,不论我如何去想,唯一回想起的画面只有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大雨,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低气压让我无法呼吸。我和弟弟一样,对于受伤时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在身体康复之前,这样的保护是必要的。

爸爸坐在我身边,他的表情比弟弟还要痛苦。在我醒来的这几个月里,爸爸大多数时间都陪在我和弟弟身边,偶尔也因为需要处理他的生意而离开,可爸爸总是会尽快处理完他的事情然后回来陪我与弟弟。

“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就移居到法国去。”我的手因为大量输液导致温度很低,爸爸握着我的手,试图让我的感觉好一些。这个话题在我醒来之后经常被提起。从前的我还有不想离开的私心,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再这样做。在爸爸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时,我便同意了他的提议,看着爸爸因为我的同意而微微松一口气的神情,就算我再舍不得那不勒斯,我也绝对不会反悔,我害怕与家人分离。

爸爸做了很多事,他替我办理了休学手续,也会和我说现在的手续办理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爸爸从前没有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这么多,仿佛每次和我说话都可以缓解爸爸心里的愧疚。

尽管没有问出口,可我已经猜到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和爸爸的生意有关。我甚至猜测弟弟的摔伤也与此有关联,而从爸爸提起这些事情时的肢体动作以及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不难猜出下手的人正是黑手党。

可我第一时间就把里苏特他们从这件事情中划分了出去,不论事实如何,在我潜意识里,对我开枪的人不是里苏特,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样的想法很天真,我既不能忽视他与他们是黑手党的事实,也做不到放下对里苏特的爱慕。或许离开那不勒斯之后我能找到平衡这一切的答案。我当然不舍,即便他们是黑手党,可与他们相处时感受到的快乐是真实的,在我不停面对搬家与分离的这些年里,这一次是我最不想离开的。

在我还不能随意活动的那段时间,除了爸爸和弟弟,我能接触到的人不多。不过我见到了弟弟口中的那位来自法国的叔叔,我和弟弟都称呼他为皮耶罗叔叔。皮耶罗叔叔的伤势十分严重,他不仅失去双腿,还失去了一条手臂与一侧的眼睛,但他依旧在医生的要求下努力复健。

皮耶罗叔叔与爸爸的关系很好,等到皮耶罗叔叔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时,爸爸为他带来了义肢。有了义肢的帮助,皮耶罗叔叔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有时,皮耶罗叔叔会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来到我的病房和我说话。爸爸肯定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所以皮耶罗叔叔问起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用担心我的,叔叔,”我揉了揉冰凉的右手,对皮耶罗叔叔露出笑容,“我已经答应爸爸,这一点是不会反悔的。”

叔叔他却摇了摇头,直视我的眼睛说:“不因为情感问题而被迫分开的感觉一定不好,你眼睛里的光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还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你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期待是不会骗人的,或许与我这样年龄的男性聊这个话题有些奇怪,可如果你需要倾诉对象,我很乐意帮忙。”

皮耶罗叔叔的话使我感到意外,他都看出了我神态的变化,那我在面对里苏特时又是怎样的神情?那他们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意?想到我或许像傻瓜一样拙劣地掩饰我的心意,脸颊又泛起阵阵热感。

那些与里苏特以及其他人的记忆瞬间在我脑海中快速回放,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金属与烟草混合的气味,让我陷入其中不愿醒来的味道。我在那不勒斯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里苏特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我想我很难忘记毕业舞会的夜晚,在我身边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舞伴,以及伴随着烤猪肉的香气的吻。时间会腐蚀记忆,但我希望这些回忆可以尽可能地保存到我再也记不住的那一天。

尽管皮耶罗叔叔说他愿意当我的倾诉对象,而且这些事情都不会告诉爸爸,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向皮耶罗叔叔形容里苏特,他是黑手党,其他人也是。仅凭借这一点我就无法把内心的情感全都说出来。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我问:“皮耶罗叔叔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无法诉说的告别?”

“无法诉说的分别啊,”皮耶罗叔叔似乎也陷入回忆里,他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耳坠,两瓣分裂的桃心,说,“我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分别了,家人、挚友、还有喜欢的姑娘,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回到与他们分别的那一天,至少给我一个能与他们好好道别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皮耶罗叔叔的话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想起了乔鲁诺,自从我清醒过来之后,我还没机会和他说句话,也不知道他现在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乔鲁诺的自理能力很好,我不担心他的日常生活,然而,我还是想从他口中确认他的近况。而且,今年我肯定没有办法为他过生日,就算我没机会见到他,这次的生日礼物说什么也要想办法送到他的手里。

立刻与皮耶罗叔叔分享我的想法,他也很赞成我的决定,距离乔鲁诺的生日还有几周,可再过几天医生要取出肋骨上的固定器,所以我要尽快做完这件事。可是我还是做不到通过电话和他说再见,我能做的只有把这一切都写在信里,我依旧记得我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就放在我的房间里。写好了信,我拜托爸爸替我把它和家里的礼物一起寄出去。礼物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枚瓢虫胸针,造型精致小巧,别在领口或者当袖口装饰都很合适。乔鲁诺曾送给我一枚他自制的瓢虫书签,他说这种昆虫可以带来好运,那我也希望我送给他的胸针也可以为他带来好运。

“不给他寄一封信吗?”皮耶罗叔叔隔天过来和我说话的时候问。

这是个好问题,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给里苏特写信,我无法想象亲口和乔鲁诺说分别,也无法想象用文字与里苏特说再见。于是我摇头,皮耶罗叔叔便换了个话题。

在我取出固定器之后的一周,皮耶罗叔叔决定离开这里,他说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去做,这也是他与未能说再见的挚友的约定。爸爸与弟弟仍想挽留他,只要再等半个月,爸爸就可以拿到功能更加全面结构也更为牢固的义肢。然而,皮耶罗叔叔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谢绝了爸爸的好意。

临走前,皮耶罗叔叔对我眨了眨眼睛,他说:“那么这就是正式的告别了。”

爸爸亲自把皮耶罗叔叔推上车,同时还把一个信封交给他。眼看着叔叔的车越来越远,一旁的弟弟再一次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亲了亲弟弟的头顶,再次经历了手术的我能做的事情有限,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好好抱住弟弟,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拍他的后背。

“去法国以后我们就可以去见皮耶罗叔叔了,对吧?”弟弟抬起头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当然,爸爸会带我们去见他的。”

随着我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我能感觉到爸爸想要离开的心情更加迫切。爸爸似乎还在担心我是不是会反悔,为了打消爸爸的疑虑,我特意问他:“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爸爸拉开椅子坐在我身边,并告诉我离开的日子定在了三周之后。同时爸爸给我两把小钥匙,他在替我寄礼物的时候顺带取回了放在我家里的箱子。而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原本是留给我作为独自留在意大利生活的资金,以及倘若发生紧急情况时的备用金。而现在为了安全起见,他把东西都存了起来,而且那些东西依旧属于我。

我并不在意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我想到了我住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东西。既然我们要离开意大利,那这栋房子也会再卖给其他人。而这或许会是我的机会,如果我的运气够好,我还可以最后见一次里苏特。这些心事我没有和爸爸说,我只告诉爸爸我想再回一趟家,清点东西,为离开做准备。

弟弟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吵着要和我一起去,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和爸爸商量的,爸爸在我们出发的那天带上了弟弟,跟在我们后面的还有一辆由爸爸的工作助理随同的搬家用的卡车。

再一次来到家门口,没想到阳台上的那些花还活着,而且它们开得都很好,包括那盆放在楼下的那盆雏菊。习惯性地,我抬起头看向里苏特家的二层阳台。我今天的运气还不错,我看见了隔着玻璃门和我挥手的霍尔马吉欧。

爸爸返回轿车那边把弟弟抱出来放在轮椅上,巷子里是石砖路,爸爸需要小心翼翼地推着弟弟前进。

已经接近六月,气温逐渐升高,但我不想露出那些难看的伤疤,于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遮挡。杰拉德和索尔贝在这个时候结伴离开,想到我屋子里的那些录像带与碟片,我立刻走上前,询问他们有什么他们喜欢的,可以带走。

“要走了?”杰拉德问,索尔贝在一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看向我的身后,估计是在看我的弟弟和爸爸。

“不是今天,不过我确实要搬走了。”我回答着,同时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许久没有回到家里,这里的气味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弟弟在这时和爸爸说想去附近看看,爸爸只好点头嘱咐我几句话之后就推着弟弟继续向前走。我松了一口气,如果爸爸和弟弟都在这里,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我与里苏特他们之间的关系。

索尔贝倒是挑了不少录像带,还有好几张唱片,我想起储物间里有好几个购物用的纸袋,于是立刻拿出来交给杰拉德。

“我们先走了,这些电影足够看好一阵的。”杰拉德拎着袋子和索尔贝一起离开,我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差一点撞上了梅洛尼与霍尔马吉欧。

“嘿,不介意我们进来吧。”霍尔马吉欧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客厅,梅洛尼也坐在了我的沙发上。

我抱着胳膊耸耸肩说:“我也来不及说不可以呀,不过现在家里应该什么也没有,所以没有甜点可以拿出来。”

“哦,看看你说的,难道你心里对我的印象就只有吃甜点吗?那我可要伤心了。”霍尔马吉欧单手捂住额头,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如果这个时候伊鲁索或者普罗修特在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们霍尔马吉欧在这几个月里是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另一半,他的甜言蜜语快要发酵了。

搬家工人也带着搬家用具来到我家,我没有时间和梅洛尼与霍尔马吉欧闲聊,先上楼告诉他们哪些东西需要带走。梅洛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的掌心贴在我的后背上,透过轻薄的布料,我能感受到梅洛尼微凉的手心温度。他按住了我的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后背有些痒还很凉。正当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爸爸和弟弟的声音正好从楼下传来,想到霍尔马吉欧还坐在楼下,我立刻来到楼梯栏杆边向下看。

霍尔马吉欧并不在这里,我猜他可能早就离开了,于是我回头想让梅洛尼离开这里。可我回过头去,却根本找不到梅洛尼的身影,而后背已经还留有他手部的触感。我背部的触感在伤口愈合之后确实受到影响,可能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一样早就回去了。

我没有多想,下楼去找爸爸。属于我的最后一箱东西也搬走了,脑内回放着皮耶罗叔叔的话,可真的到了这时刻,我却不敢走到对面敲开他的房门,就像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样。爸爸说他会再找人来处理阳台上的花,而我看着客厅外窗台的那盆雏菊说:“把这盆带回去吧。”

算了,我不再去想,直接离开吧,像从前一样。

房门钥匙交给助理,助理搭乘卡车离开先去处理东西,现在的我还不能负重,雏菊放在弟弟的怀里,他由爸爸推着,我们一起离开了这栋房子,朝轿车走去。

很奇怪,我每走一步胸腔里的冲动就越强烈。按住胸口,我尽可能抑制住想要回头的念头,不该这样优柔寡断,我继续跟在爸爸身后。

今天是个好天气,微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巷道内因为阳光较少,温度也比街道上低一些。几只飞鸟从头顶掠过,雏菊的花瓣轻轻晃动,没有下雨,也不是灰蒙蒙的天空。我不能带着泪水离开。

我们走到车边,雏菊先放进后座,然后是弟弟,接着是折叠起来放进后备厢的轮椅。我握住副驾驶的车门握把,爸爸已经坐进驾驶座。心中的那种冲动占据了我的大脑,耳边只能听见血管突突跳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和爸爸说:“爸爸,等我一下,我去和他说再见。”

我的声音在抖,我的手也在颤抖,爸爸系好安全带和我说:“好,我们在这里等你。”

没再和爸爸说话,我立刻转身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往回走,我听见弟弟说:“爸爸,开空调吧,车里有点热。”

汽车引擎发动。

剧烈的爆炸声贯穿了我的耳朵。

热浪与冲击推着我向前飞去。

奇怪的碰撞声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Chapter 70: 抉择

Chapter Text

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清晰地告诉我,我还活着。从脸颊传来的触感不是坚硬的石砖路面,而是类似皮质的材质。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这是由多种烟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个气味曾陪我度过许多令人安心的夜晚。头很疼,后背也很疼,但我逐渐意识到这里是里苏特的家。周围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可它们都混在一起,像没有充分搅拌均匀的蛋糕糊。尝试活动四肢,虽然使不上力气,但我勉强可以爬起来。因为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热浪和剧烈的爆破声,弟弟和爸爸还在车里,我需要确认他们的情况。爸爸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他已经不能再听到更多噩耗。

双腿发软,我刚刚站起来就失去平衡,双手还没来得及扶住眼前的沙发靠背,一双手已经托住了我,而另一只其他人的手往我胸前塞了一条大浴巾。

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依旧只能听见糊成一片的声音,有点像隔着墙壁听隔壁电视。我下意识抓住那条浴巾,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双带着手套的手在我面前摇晃,我这才猛地抬起头,在我面前的是梅洛尼。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我只能听见嗡鸣声。

“你在说什么?”我问。奇怪,是我说话的力气太小了吗?为什么我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我深吸口气,这个动作刺痛了我整个后背。下意识地,我抱着手臂向前蜷缩。双手摸到光滑的手臂时愣住了,我的衣服去哪了?

梅洛尼蹲在我面前,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继续说话,这个行为让我感到恐慌。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管我自己到底怎么了,如果我在这里,那爸爸和弟弟呢?双腿的状况比刚才好多了,我要去找他们。

这次把我按住的不是梅洛尼,而是普罗修特。他皱着眉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问题的答案。我想要挣扎,但普罗修特死死地捏着我的肩膀,仿佛骨头都要被他捏碎。我的头上又被蒙了一条毛巾,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我感觉到我被人扛了起来,我认得这股浓烈的烟草味,是霍尔马吉欧,我不知道要被他带去什么地方,于是拼命地挣扎,也无数次叫着他的名字,尽管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在一片黑暗中,我只能感觉到他往我嘴里塞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又把我放进了像是浴缸里的地方,随后就是冰凉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整个后背在接触到液体的瞬间就像被淋上热油,喉咙的撕裂感证明我在嘶吼。不一会呼吸都带着酒精的味道,呛得我不停地咳嗽,我只能抱着手臂低下头。这比我从医院里刚醒来那会还要难熬,我明白了霍尔马吉欧为什么要在我嘴里塞一个硬邦邦的物体,用力咬住它可以稍稍分散注意力。哪怕它只能分担一点点,但也能让我稍稍好受些。

或许他用了整整一瓶酒精,也许是更多,直到我的后背已经痛到麻木,不会再对酒精的冲刷有任何反应,这场漫长的酒精淋浴终于停下来。我的手和脚都在颤抖,包括用力过度的下颌。又过了好一会,我终于适应了持续性疼痛,浑身都湿漉漉的,我分不清是酒精还是因为剧烈疼痛渗出的汗水。盖住头部的毛巾被撤走,第一个出现在视线中的还是霍尔马吉欧,他撩开垂在我额前的头发,霍尔马吉欧的嘴唇在动,可我只能听见嗡鸣。

我不想再等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对我做什么。我必须尽快确认爸爸和弟弟的安全,我的思绪第一次转得这样快,我受伤了,那他们肯定也受伤了,或许他们已经被救护车接走,此刻正在医院里接受救治。以及与救护车一起来的肯定还有警方人员,如果我能和那些警官说话,我就可以知道弟弟还有爸爸的情况,以及问出接收他们的医院地址。

“我爸爸呢?”右手抓住霍尔马吉欧的手臂,左手放在喉咙上,我感觉得到喉咙的震动,所以我肯定我这句话是有声音的,而且他肯定听得见。

被我抓住的霍尔马吉欧为难地挠了挠头,他推开我的手,把位置让给身后的梅洛尼。

梅洛尼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马桶上,他快速打字并把电脑推给我。

「他们死了」

「死于刚才的爆炸」

「坐在驾驶位置的当场死亡,坐在后座的……」

“不,别说了……”毫无疑问,我的声音在颤抖,哽咽的喉咙甚至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我用力推开了梅洛尼的笔记本电脑,不想看见这个事实。我不愿意相信梅洛尼的话,但他所说的事实正是我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的事实。就在刚才酒精冲刷后背的创面时,在我的潜意识里,一个念头浮出水面。我距离轿车已经有一段距离,可我已经被爆炸波及,后背的伤口一定是爆炸时所留下的。他们在爆炸的中心,这一点我很清楚。

梅洛尼没有说谎。

身上挥发的酒精带走了我的体温,我感觉浑身冰凉如同一丝不挂地躺在冰柜里。眼睛酸胀得难受,可我没有哭,一点眼泪也没有。心里空荡荡的,看着梅洛尼毫无变化的表情,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梅洛尼告诉我的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我要怎么办?

梅洛尼抱着电脑离开,没一会他拎着药箱再次来到我面前。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抽走唯一可以挡住我的浴巾,再拿出厨房用剪刀挑起我的头发。我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这才发现我的头发也被烧到。我主动背过身,只能感觉得到他抓着我的头发,有什么东西接触到它们之后,拉扯感消失了。如此反复,直到后面的发梢摩擦着我的脖子,两侧的发丝碰到我的脸。接着我感觉到梅洛尼冰凉的手触碰我的后背,他的手绕过我的前胸,手里还拿着一卷绷带。

在他处理创面时,藏在爸爸与弟弟死亡之下的事实浮上心头。爸爸与黑手党之间似乎因为他的生意有了纠纷,而爸爸这样着急带我们离开以及弟弟与我先后受伤就意味着这次的爆炸一定与那些人有关联。我们坐车过来时车辆是完好的,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它爆炸了,那么炸弹就是在这期间安装的。在那之前离开的人有助理与搬家公司的人,如果是他们,那他们其实不用等到这个时间再动手。这时我想起了离开的杰拉德和索尔贝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我房间的霍尔马吉欧与梅洛尼。

下意识地,我猛地站起来,一旁的毛巾架上还有挂着的浴巾,我顾不得那么多抓过来披在身上就向浴室外跑去。

浴室外是漆黑的走廊,只有正前方有光亮。后背很痛,心里的不安上升到顶点,看起来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我似乎跑了很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分不清楚,所以我要找到答案。

终于来到了有光亮的地方,我扶着墙喘气,医生说现在的我还不能剧烈运动,刚才的一系列行为使我的肺部感到了巨大压力。客厅里有人,除了梅洛尼,他们都在这里,甚至包括本应该离开的杰拉德和索尔贝!屋内的结构看起来很不一样,窗外看起来已经是黄昏时分,而面前的阳台玻璃门告诉我这里是我从未来过的二层。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这似乎和从前一样,但我却被他们的眼神所震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却撞在了梅洛尼身上。纱布与伤口的摩擦带来的痛感就像用洗碗布搓洗头皮,梅洛尼伸出手抓住还未系紧的绷带,完全不在乎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牢牢抓住浴巾,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冰冷与狠厉,看起来就像那些老电影里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反面角色。这或许才是里苏特以及他们所有人原本的模样,之前与我相处的那些时间里,他们都处于伪装之下。我本能地感到害怕,为了得到答案,我必须要问。面对两次袭击,我都侥幸活下来,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开始相信侥幸活下来这件事是一个预兆,预示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我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我像刚才那样单手放在喉咙上确保话语是有声音的,我问:“制造爆炸的人是谁?”

梅洛尼这时已经包扎完毕,他从我身边走过,坐进了他的沙发里,他们肯定在说什么,但我能听见的只有复数的嗡鸣声。梅洛尼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他是我与他们沟通的唯一渠道。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普罗修特的手里拿着爸爸嘱咐我随身携带的钥匙,那是爸爸留给我的东西。

没有必要对他们说谎,就算我不说,我坚信他们仍旧有能力查清楚这是什么钥匙。

“这是爸爸给我的,一笔我也不清楚数额的钱。”

「你要复仇是不是?」霍尔马吉欧向前探出身体,我惊讶于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内心想法的。既然他们已经提到复仇,我便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包括我之前所想的那一整套想法。里苏特他们是黑手党,而我就在他们的面前自顾自地说着对于真凶的猜测,或许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唯一能够复仇成功的希望只能放在里苏特他们身上。同时我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同为黑手党的他们又怎么会因为我的期望行动呢?

梅洛尼问:「如果是我们呢,你心里应该有四个疑犯,那如果就是我们做的呢?」

“不,我对于你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多留我一命或许会给你们造成麻烦,如果真是你们,那杀了我才是最好的选择。”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扶着墙壁的,我的腿在发软,额头也渗出大量汗水,这或许是受伤导致的。可我要坚持住,没有时间留给我悲伤痛哭,我必须亲眼见证这一切。就算走上通往地狱的不归路,我也必须让那些人血债血偿,这是我仅存的活着的意义。

里苏特站起来,从普罗修特手里拿过钥匙放在我手里,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这一次没有梅洛尼的转述,而且花了些时间,但我读懂了他嘴唇的变化,他说:“这是你的决定。”

“是。”我坚定地回答他。

这就是我的决定。

Chapter 71: 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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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尼手里捏着棉签正在清理我的耳朵。我失去了听力,爆炸产生的冲击似乎冲破了耳膜,血液顺着耳道流出来,但大部分已经在耳内凝结。在它流向更深处之前,必须想办法清理血块。临近六月,天气逐渐炎热,如果不早点处理它,发炎之后更麻烦。

同样棘手的还有我的后背,处理大面积烧伤最好的办法是去医院,可比起治疗烧伤,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而梅洛尼就是这段时间里负责处理伤口的人。为了防止感染,梅洛尼用厚厚的绷带盖住了创面,可在这样难熬的天气里,避免感染和降温就是互为冲突的选择。

梅洛尼下手很重,他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独特,以前他帮我处理脚底擦伤的时候就是这样。医院里的护士会为了患者考虑,尽可能降低他们的疼痛感。然而梅洛尼不在意这些,他处理伤口的准则就是用最有效的手段让它们尽快愈合。

他清理耳道时,距离我们最近的人是霍尔马吉欧,他盯着梅洛尼的手,五官拧在一起,就好像受伤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在说话,可没有梅洛尼的翻译,我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霍尔马吉欧过了一小会才意识到我已经听不见的事实,他面向我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怕——疼——吗?”

我不能摇头,只好摆摆手表示没有那么痛,至少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疼。

那天晚上和里苏特说明了我的决定之后,里苏特带着我重新回到他们的沙发前,我身上除了绷带就是浴巾,而且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还没有消失,所以我只是站在里苏特与梅洛尼之间,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从他们所有人的表情推测,他们对于我所作出的决定不意外。由于我的东西全在爆炸之中化为灰烬,唯一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被火焰舔舐所剩无几。里苏特让梅洛尼从其他房间里拿来衣服递给我。从衣服的尺寸与不对称剪裁来看,这是梅洛尼的衣服,尤其是衣服上还带着一点点薄荷烟的味道,我更加确认这一点。会抽薄荷烟的只有加丘和梅洛尼,但加丘尤其在意他身上的烟味。我不排斥烟味,现在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选择,并且这种大片镂空的剪裁倒是正好符合我现在前胸需要包裹后背需要散热的情况。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里苏特告诉我他们联系到了爸爸的律师,除了爸爸给我的钥匙,我还能拿到很多东西。现在的我需要钱,我失去了一切,而大量的金钱可以弥补一部分物质生活。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普罗修特成了我的临时监护人,尽管我的年龄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但我很清楚,里苏特不是慈善机构,他收留我也不是无偿的,用金钱换取我接下来的生活并不是亏本的买卖。

从律师那里得知这些财产数目可观,足够我生活很长时间。我拿起笔在那些财产转移的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到这些财产之后,我注意到一旁普罗修特的表情有些奇怪,于是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询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还可以说话,可由于听不见声音,说话时的音量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大,无法控制音量在室外或公共场合无礼又不安全。梅洛尼的衣服看起来很清凉,可内侧有不少口袋可以放小物件,于是我总是随身带着便签簿和铅笔,这样的沟通虽然慢,但确实有效。

普罗修特没有说话,去银行和见律师都是他开车带我去。他坐在车里上下打量着,过了好一会他才拿过我的便签簿,在上面写道:“带你去买几件能穿的。”

他的嘴巴在动,可手没有继续书写,他的举动让我感到迷茫。在后背彻底愈合之前,其他的衣服对我来说都不利于恢复和散热,所以普罗修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带我去买衣服。只是这些话我也没有写下来,普罗修特比我更清楚局面,除非有特殊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普罗修特发动汽车,他一只手搭在副驾驶的靠背上看着后方的路况,直到汽车驶入马路等待红灯,他才转过来看着我,慢慢地说:“你需要一条黑裙子出席葬礼。”

葬礼上只有我一个人,就连下葬的棺材都是空的,经过爆炸与燃烧之后爸爸与弟弟的遗骸所剩无几,尤其是弟弟的躯体,和汽车的皮质座椅凝固成一团,无法分开。这些都是普罗修特转述的,我没有看到现场,想象不出他们所描绘的画面。我只能为这面前的空棺放下鲜花。天气很好,是弟弟喜欢的爽朗的晴天,因为这是适合踢球的好天气。

没有在墓园停留太久,这两口空棺材就是最好的警钟,它们时刻提醒着我所失去的一切。

我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代价。

回到住所,梅洛尼和往常一样解开我的绷带,我抱着手臂背对他,任由梅洛尼处理我的后背。

「你这样的伤口需要植皮。」梅洛尼在电脑上打出这样的话。

“我不在意,只是后背而已,而且我也没有时间不是吗?”我按住喉咙,感受震动的幅度,这样做可以控制音量。

梅洛尼没有回话,此刻他正着手处理我后背上的腐肉,同时坏死的还有部分神经,所以我感觉不到痛,这些也是梅洛尼告诉我的。

这时,我很想问梅洛尼,他的手法这么熟练,是不是也曾经帮其他人处理过类似的伤口?可这个问题在我确实发出音节之前就得到了答案,我看着梅洛尼的医药箱,里面有许多常见的药品,也有一些我以前没有见过的工具。由此,不难想象出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危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闻到了霍尔马吉欧身上独有的浓烈烟草味,他坐在我身边和梅洛尼正说着话,又看到了梅洛尼之前留在电脑上的那句话,先探头看向我的后背,再回头看了看我。饶有兴致地单手托着脸颊和我说话,只是霍尔马吉欧的语速还是那么快,跟不上他节奏让我心生懊恼。我很想摆手让他停下,但上半身唯一能遮挡身体的只有我的手臂,因此我也不敢乱动。

「嘿甜心,你要学会看懂我在说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可是很无聊的。」霍尔马吉欧把电脑推到我面前。

读懂他们口型,我当然想,可这不是我能立刻就能掌握的,还有那不勒斯的方言,口型和我以前所熟悉的都不一样,这无疑增加了学习难度。

“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对吗?”除了读懂唇语,我还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至少不要成为累赘,骑士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霍尔马吉欧点头,此时梅洛尼已经清理完毕,接下来要重新裹绷带。可是霍尔马吉欧就坐在这里,他完全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别这么看着我,你还要上药呢,」霍尔马吉欧让我看着他打字,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又说,「会很疼。」

这么说着,他从梅洛尼手里扯下一些绷带,蒙住我的眼睛,同时把多余的绷带叠起来示意我咬住它。这一系列动作让我回想起那天的酒精雨,我只好咬紧口中的纱布,身体紧绷等待相同的疼痛袭来。

针刺一般的尖锐痛感先从左肩传来,这个疼痛很短暂,正当我以为这就要结束的时候,整片后背再次泛起灼烧一般的疼痛。我咬紧纱布,只觉得眼冒金星。疼痛肯定破坏了我对于周围事物的感知能力,不算柔软的床铺现在就像坐在云朵里。似乎围绕在我身边的都是庞然大物,我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好在这次的上药过程比之前短,在我精疲力竭之前终于抑制住了不断灼烧的后背。但此时的我也很累,如果能睡一会是最好的。

蒙住眼睛的绷带还没有扯下来,在我的意识断片之前,我说:“我想睡一会。”

不管梅洛尼使用的是什么药,它的效果很好,根据梅洛尼的说法,我的后背已经开始愈合。直到新的皮肤组织生长出来之前,绷带不能拆开。

伤情稳定,这让我有足够的体力与里苏特说话,我需要知道我今后要做的事情,以及我是否有机会学到些什么。

来到书房时,里苏特正在看文件,他的桌子上摆着很多摞起来的纸张,看起来就像教授的办公室。我尽可能简洁地说出我的想法等待他的回答,可出乎我的意料,里苏特把他手里的那份文件递给我,他指着文件里的某一行问:“对这个有印象吗?”

里苏特说话比其他人要稍微慢一些,因此我的目光只要跟着他嘴唇的动作,并且在心里默念一遍就可以理解他的话。

手里这份文件是某个拍卖行的拍卖记录,只是这里的竞拍品不是艺术品或珠宝,而是产业。尤其是里苏特指出来的那条,我曾经在律师转交给我的文书里见过。那是一份详细记录了爸爸产业明细以及去向的报告,而在这份拍卖记录里,赫然写着爸爸已经转交出去的那条海运航线以及附属的销售渠道。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我把文件还给里苏特,心里却有很多疑问,而我想不明白,只能期望里苏特会解答。

里苏特没有打开电脑,也没有拿起纸笔,他看着我说:「这种东西必须先漂白才会落入他们手里。」

我明白这些是黑手党内部的事情,所以能告诉我的信息有限,可亲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能拼凑出大概,为了印证我的想法,我问他:“我们的死就是洗白的第一步吗?”

「这是得到它的手段。」

“我还活着会给你们带来危险吗?”

问到这里,里苏特交握双手撑在桌子上,我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他说:「这取决于你。」

读懂他的话之后,我毫不犹豫地拿出那枚钥匙放在他的桌上,我相信里苏特,所以我说:“那就‘杀’了我吧。”

Chapter 72: 新生活

Chapter Text

洒满糖霜的牛角面包、果酱馅料的派还有咖啡,这是今天的早餐。

同时盯着计时器和面包机,旁边还有正在工作的咖啡机,这让我想起以前在咖啡厅里,那些店员忙碌的身影。

面包弹起的瞬间,计时器数字显示也全部归零,用夹子夹起表明微微焦黄的面包,紧接着按下计时器,再戴上隔热手套打开烤箱,最后关闭咖啡机的萃取阀门。屋子里立刻被新鲜出炉的面包与派的香味填满,空气中飘满甜味却不腻人,因为咖啡自带的苦涩气味可以中和果酱派过分的甜腻。

端着切好的派、牛角面包与咖啡来到桌前放好刀叉,我再次返回厨房,拿起那两片从面包机里出来的面包,同时还拿起做派时用剩下的果酱,牛角面包与派不是我的早饭,对我来说它们的糖分有些过头,即便有咖啡搭配,这种搭配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等我拿着餐刀用果酱涂抹第一片面包时,索尔贝准时出现在餐桌前,他和我点点头算是问候,然后端着他们的早饭又回到楼上他们的卧室,关上房门。

吃过早饭,今天的阳光很好,我拿起书坐在可以晒到太阳的窗台边,继续着昨天没有看完的内容。这是一本手语教程,是我在“死亡”之前,梅洛尼送给我的礼物。

是的,我死了,正如我的意愿那样。

伪造死亡,我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桥段,而电影里那些伪造的手法都充满戏剧化,比如在其他人面前直接射杀目标,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直接目击死亡带来的震撼而失去对于现场真伪的评判。因此在电影里,这种手法屡试不爽。当然,还可以是火灾或任何意外,能够烧毁所有痕迹的意外事故最好,现场只留下一具焦尸或者什么都不留下,几乎没人认为能有人从这种事故中幸存。

我不知道里苏特如何伪造我的死亡,在我表明自己的意愿之后,里苏特没有花时间思考就同意了我的选择,看起来好像他早有准备。梅洛尼就是在那之后进来的,他手里拿着这本手语书放在我的怀里,看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会用到它的。」

为了方便伪造死亡现场,梅洛尼抽取了一些我的血液,他看向对面那已经不属于我家的房屋,在电脑上敲出这句话,他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除了那扇木门,那栋房子里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我的物品,甚至连我最喜欢的那盆雏菊被汽车炸弹的火焰吞噬。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梅洛尼已经取出针管,把那袋血液放进冰箱。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个注射器,里面有透明的液体。梅洛尼用手指轻敲注射器的侧壁,再推出少许药液挤出里面的空气。我隐约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便看着梅洛尼拿起碘酒棉签擦拭我的手臂,再把药品推入体内。梅洛尼做这一切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比医院的护士更干脆利落。药品很快就在我的体内发挥作用,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勉强看见梅洛尼说:「等你再次醒来……」

没能看到他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我彻底失去了意识,等我头重脚轻地爬起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杰拉德和索尔贝似乎替梅洛尼补充了下半句。

「欢迎来到地狱。」他们这样说。

用“地狱”来形容我现在的处境似乎也挺恰当,于是我点头同意了他们的话。

负责解释现状的人是索尔贝,杰拉德在一旁像梅洛尼那样抱着电脑,似乎在处理什么东西。只不过,比起梅洛尼,杰拉德与索尔贝这边的硬件设备好太多了,因为就在他们两人身后还有两台台式电脑。

不过我也没指望索尔贝能仔细说出他们的计划,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想,索尔贝只是带着我简单参观他们的屋子。这是一间山间别墅,从窗户里向外看去只能看到茂密的树林,除了正门前有一条修整出来的通路,但顺着它也看不到尽头。

别墅看着不算大,索尔贝带着我来到二层的一个空房间,这里将会是我的卧室。房间的布局与我原本的卧室有些相似,衣柜里放着之前普罗修特带我去买的那些衣服,梅洛尼塞给我的那本手语指南放在床头。

按照索尔贝的说法,我将会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比如看懂他们的口型,以及学会手语。

直到我需要看他们的口型读懂对话内容时,我才意识到其中的难度,比如加丘和梅洛尼,他们两人的语速很快,说话时也会使用不同地区独有的语调,读音的粘连导致口型几乎没有变化,进一步加大了阅读的难度。因此,在我观察索尔贝说话时,我总是根据我所看到的口型在心里重新默读一遍,猜测所有我看不准的口型。而索尔贝很擅长模仿不同地区的口音,即便是同样的一句话,用不同大区的口音说出来,我都需要反应很长时间。

「不要复述你看到的。」在一旁的杰拉德直接凑过来,他把我按在沙发上,面前的是他们的家庭影院,一套完整的价格不菲的家庭影院。

杰拉德的方法比索尔贝还要简洁,他拿出了许多录像带与碟片放在茶几上。他说:「可惜你听不到这套设备有多厉害,但是你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口型。」

在这样的密集练习下,我终于可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跟上他们的节奏。可只是看懂他们在说什么远远不够,我还需要学会如何表达。我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读口型和手语的使用。当我某天再次开口时,一旁的索尔贝表情有点怪,而杰拉德则告诉我,我所说出来的词语已经变调了。

于是,我的语言训练又多了一项。

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学习的生活正是我所需要的,只有这样,藏在心底的茫然无助才不会冒出来将我吞没。和杰拉德与索尔贝生活在一起的感觉很轻松,我虽然不能离开别墅,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或者说我可以找到很多事情让我充实起来。

作息时间没有任何变化,我还是醒得很早,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早饭。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索尔贝对于食物的要求其实比杰拉德还高,就像住在里苏特家时主要是加丘和梅洛尼负责食材的采购那样,索尔贝带回来的蔬菜水果总比杰拉德带回来的看起来更好一些。他们对于甜食的偏爱超出了我的认知,就比如他们早饭的牛角面包与水果派,索尔贝吃的牛角面包总是巧克力馅的,而本应该用新鲜水果制作的派,因为杰拉德的特殊要求,改用格外甜腻的果酱。

读懂口语的练习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原本我认为手语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懂的语言,毕竟他们的听力没有受到影响,可我发现索尔贝与杰拉德的手语比我还要流利。同时索尔贝还教给我一些手语书里没有的手势。

在我基本掌握之后他们便不再额外花时间坐下来和我单独说话。比如,杰拉德把他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给了我,让我熟悉基本的操作,随后又教给我一些基本的指令。这也是我来这里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重新和里苏特还有其他人联系。

「这是我们通讯使用的平台。」杰拉德在一旁告诉我界面里对应的功能,同时他登录了他与杰拉德的账号,再把电脑塞给我,他示意我在这个平台里说几句。

我按照杰拉德的意思打了招呼,很快我就看到了其他人对我的回复。我猜杰拉德平时肯定不会像我这样说话,因此他们立刻认出了顶着杰拉德账号名字的人是我。

杰拉德指着窗口界面下方的功能框说:「这里会显示所有在线的成员,以及如果他们中途下线了,你也可以在这里看到提示。」

正说着,加丘的名字就亮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索尔贝突然出现在我与杰拉德身边,他也登入平台,并传输了几张我做的派饼与牛角面包,然后立刻登出。

通讯平台立刻热闹起来,尤其是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对于甜品的反应最大。我看着他们在平台里拌嘴,就像平时一样,加丘和梅洛尼则夹杂其中说着各自的事情,普罗修特则偶尔发表意见,里苏特的话依旧是最少的,顶着他的名字的对话大多数都是简短的是与否或者可以表达意思的几个词。

「给你看个好玩的。」杰拉德比划着告诉我,随后拿走笔记本,他按下了几个组合键,在随后弹出的窗口里输入指令,正在平台里“争吵”的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立刻“安静”下来,我看见属于他们的名字前多了静音的图标。

「这其实是里苏特的权利,不过他不怎么用。」杰拉德演示结束之后立刻解除了他们的静音,平台再一次活跃着。

杰拉德把他的账号告诉我,也允许我可以随时登录。但大多数时候我仍然在练习他们教给我的所有技能,比起看他们说话,提升自己更重要。我学会了很多,以及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刚开始学习手语时杰拉德就提醒过我,因为我听不见自身活动动静,所以我的动作幅度以及力道都很重。尤其是摆放餐具时,听起来就像是那些收不到小费的气急败坏的服务员。

天气渐热,后背的大片烧伤仍在愈合,这个过程很痛苦,有时我甚至认为自己正背负着厚厚的龟壳,痛与痒交替袭击我的感官。除了每周让杰拉德帮忙检查恢复情况,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胸前狰狞的伤疤,这是子弹留下的痕迹。突然想到索尔贝身上浓烈的火药味,一个大胆的念头立刻浮现心头。于是我立刻找到了正在厨房的索尔贝,他此时在制作肥皂。我们使用的香皂都是他做的。他每次制作肥皂时都不允许我接近,他和杰拉德的手背上各有一个比弹痕还要扭曲的伤疤。索尔贝告诉我,这是化学灼伤,是做肥皂时留下的。我牢记他所说的话,现在也站在安全的范围内。索尔贝端起锅,把皂液倒入模具,等他处理好最好一锅皂液,我这才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索尔贝,请教我用枪吧。」

Chapter 73: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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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索尔贝毫不迟疑地拒绝我的请求,他用餐刀刮去模具边多余的皂液,随后端起模具放入冰箱冷却。显然,索尔贝不打算和我解释拒绝的原因,他肯定有他的考量,可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或许会保护我,也许不会。我与他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算不上是共事者,因为我没有他们需要的能力,也不属于雇佣关系。因此,如果真的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不用想也知道我绝对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对象。

可如果不能亲眼见证,那还算什么复仇呢?我做不到一直安稳地躲在他们的身后,血债必须血偿。

因此,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的同意,除非索尔贝现在给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如果他的理由使我无法反驳,那我只能再另想其他办法。但在遭到拒绝前,我还是想尽全力尝试。跟在索尔贝身后,我看不到他的正脸,不能确认他此刻的反应。但他曾经说过我不可以在他制作肥皂的时候靠近,因此我需要用其他方法让索尔贝注意到我。

“我不想拖后腿。”用着杰拉德教我的喉部用力方式,比起手语,这种时候还是用声音表达更为直接。

可即便是这样,索尔贝依旧没有回应我的意图,他自顾自清洗着制作肥皂的用具,随后打湿清洁布,仔细擦拭台面。对于台面的清洁程度,索尔贝的要求很高,不仅不能有任何的油污,甚至连水痕也看不见。而在他擦台面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搭理我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刚才我还笃定他一定会给我答案,即使我带着理由进一步追问,他这毫无反应的模样让我束手无策。

索尔贝与里苏特不同,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以前与里苏特、梅洛尼和加丘的那套生活模式在这里并不管用。里苏特虽然也不会解释,但对于我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说得很清楚。当然,也不否认那时的我对于现在所面临的一切都没有概念,比如我因为脚伤暂住在里苏特那里的那段时间里,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打探他们的一切。因为,作为客人暂住的我去随意打探主人的家是粗鲁的行为。尽管程度不高,但现在的我已经开始参与他们的生活,干预的部分比以前多太多,更不用说我还提出了学习枪械的要求,或许对于现在来说,我已经要求得太多了。想明白这一点,我只好退一步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默默看着索尔贝的清洁工作。

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全部推翻,可老实说我的计划也只仅限于眼前,计划里的未来仍旧是一片空白。即便是里苏特,又或者是普罗修特,甚至是霍尔马吉欧,我猜他们听到这个要求之后也会有与索尔贝类似的反应。枪械训练无法速成,我知道它是危险又致命的武器,把这种杀伤力极大的东西交给我,算不得是明智的选择。

这大概是他们的想法,可我又要怎么办呢?

眼皮有些沉重,高脚凳不适合长时间坐着,一侧的小腿开始发麻,我只好挪动身体,换一个姿势坐着。内心还在默默期待索尔贝能在处理完这一切之后有时间能和我说几句话,此时也不好去找杰拉德,他和索尔贝一样,只要他不在客厅的这段时间里,和索尔贝制造肥皂时的规制是一样的。更何况,这栋别墅远比看起来的要复杂,在我的卧室里都有一个意义不明的小隔间,如果它的出口不是我的卧室,那它完全就是一间单独的客卧。而且,通向它的房门,其实是卧室里的衣柜。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突然变浓,一侧的脸颊有些发烫,就好像在灶火边待久了一样。顺着有些奇怪的这个方向看去,索尔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这就是火药味的来源。

他开枪了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立刻看向子弹火速击中的墙面,一眼看去,我没有看到墙上有任何弹孔。我只能再次回头看着索尔贝,而杰拉德也在这个时候从旋转阶梯的拐角处出现。他看起来兴致盎然,但显然没有走过来询问的意思。

「这就是你要的理由。」索尔贝简单地说出这句话,我听不到他的语气,可从他几乎没有动作的五官判断,他并没有额外的情绪,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自然听不见枪声,而声音又是一个很重要的判断标准,即便索尔贝没有告诉我隐患,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失落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索尔贝的确给了我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我无话可说。

杰拉德来到我面前,他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塞进索尔贝手里,腾出双手和我说:「来,考考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杰拉德的手臂向身旁伸出,手肘弯曲,手腕举至脸侧掌心向着我握起拳头。这是索尔贝教过的一个简易手势,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原地不动”的意思。

「这不是挺不错的嘛。」杰拉德说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一次,他没有使用手语,而是说出了一句话。索尔贝因为杰拉德的这句话向前走了一步,而我则愣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读懂杰拉德说的是什么。

杰拉德用法语说:「已经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早上我想尝尝看索尔贝的可颂,草莓果酱做内馅。至于你用枪这件事,我会问问里苏特和你的监护人普罗修特的意见。」

「Bonne nuit」杰拉德向我说晚安。我点了点头,也认真和他们说晚安,然后回到卧室准备入睡。今夜看不见月亮,厚厚的云层盖住了天空。我翻了好几个身,依旧睡不着,杰拉德说他会问里苏特与普罗修特。普罗修特大概率不会同意,我可以想到他皱着眉的模样。我不清楚杰拉德和索尔贝是不是真的会参考他们的意见,但里苏特的地位是不同的,因此如果里苏特可以同意,我或许还有机会可以再次尝试。

杰拉德的笔记本在我的房间里,他也把他的账号交给了我,这段时间里我可以随意使用他的账号登录,如果我现在就可以征求里苏特的意见呢?

我坐起来,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输入账号与密码登入了通讯平台。只可惜,现在这个时间,在线的只有我一个人,看着显示在线成员的小窗口孤零零的只有杰拉德的名字,内心空落落的恐慌感突然席卷而来,我咬紧牙关,试图把这种不适感压下去。还不是时候,我心想,还不到可以肆意宣泄情绪的时候,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忍耐。

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在桌子上。这或许是个好兆头,我拉开窗帘坐回桌前就看见了里苏特的名字出现在杰拉德上方。显示在线成员的窗口会按照登录时间显示成员的名字,我仿佛抓住了希望,稍稍斟酌了语句,我深呼吸敲下键盘。

「晚上好。」我说。

以这种方式和里苏特说话还是第一次,看着笔记本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作为秒针指示的信号正在闪烁,等待里苏特回复的时间比等待索尔贝回应的时间还要漫长。抬起头看向夜空,从云层的间隙里能隐约看见星星,今夜的月色不算好,比起柔和的月光,照亮我眼前的是笔记本冰凉的光线。

没一会,里苏特回复了,他的话一如既往地简洁,他说:「索尔贝的意见没错。」

看到这句话,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扑灭,杰拉德和索尔贝已经先一步把事情都告诉里苏特了,而里苏特的回答也印证了索尔贝的意见,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掌握枪支技巧。

他们的决策是正确的,比起我的一腔热血,里苏特和索尔贝才是专业的,他们的评判不会有错。可我不甘心,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与那些人有面对面的机会,那我要怎么才能复仇,如果我没有可以轻易击垮他们的武器,我要如何让他们偿还罪孽。牢牢地握住拳头,指甲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此刻,除了深深的无力感,我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来描绘内心的感受。

但我相信肯定有的,即便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也可以做到的事情,能够让我得以复仇的事情。可我的头脑一片混乱,还无法从沮丧、失落和焦躁里解脱出来,根本想不到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里苏特又发来一句话,他说:「他会教你需要的。」

屋外的云层散去,月亮与星星再一次浮现在夜空里。在青黑色的夜空里,时隐时现的星星如同我的内心,里苏特简单的一句话拂去了心里的阴云,再次点亮了我的希望。我又一次可以抬起头仔细欣赏美丽的夜空。推开窗户,夜晚的气息吹进房间,树木的气味、夜间的冷风、明亮的月光,夜间不再是漆黑一片,夜晚也有属于它的色彩。我走向的不是未知,而是寻常人见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谢谢你,里苏特。」

我双手抱着膝盖,里苏特那边只回复了一句「晚安」便登出下线,通讯平台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可心里却满满当当的。今夜,有群星作伴,月光照亮我梦里的道路,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伴着这样的心情,在这一个多月里,我终于踏实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我记得杰拉德的要求,他要吃果酱馅料的牛角面包。我照常准备,但因为昨夜雨里苏特的对话,我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即使我听不见,我依旧轻轻地哼着曲子,就算是跑调了也不在意。

出乎意料,今天的索尔贝没有单独下楼端走早饭,他们先后下楼,索尔贝的头发没有搭理,软趴趴地垂下来,看起来比平日里的他少了几分严肃。

杰拉德咬了一口面包,他眯起眼睛,看起来很喜欢面包的口感,他说:「盘子我收拾,今天开始,你要学会一项新技能。」

「跟我来。」索尔贝说。

于是,我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出别墅来到后院,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后院,更像是一小片山坡,山坡上依次摆放着不少大小造型不一的黑色板子,而且大多数板子上都有数个弹孔。而这里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又跟着他们来到地下室,这里看起来不亚于任何一部枪战电影里的武器库。

索尔贝取下一支枪,他说:「你要学的,是这个。」

Chapter 74: 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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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贝拿起手枪却没有射击,而是用很快的速度卸下弹夹,弹夹里没有子弹,紧接着他快速滑动枪管,一支完整的枪就这样被他拆成了零件。不等我回想他是怎么做到的,索尔贝再次把这些零件组成了一支完整的枪。同时他从另一侧架子上的盒子里取出一些子弹塞入弹夹,身边的杰拉德戴上了隔音的耳罩,只见索尔贝快速开枪,全都稳稳地打中了不远处的靶心。

做完这一切,索尔贝从架子上拿下另一支枪递给我,他说:「这就是你要学的。」

枪械的拆解与组装,这就是我要学会的东西。

「如果这太难了,你还可以学些别的,」杰拉德比划着,走到索尔贝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如果你够贪心,全都学当然也可以。」

“我都要学!”毫不犹豫地,我说出我的选择,索尔贝与杰拉德教给我的都是作为普通人一生也接触不到的,所以我一定要学会。

得到我的回答之后,杰拉德没有任何反应,而是说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先离开了。但索尔贝再一次取下了他手里那支枪的弹夹,只是这次他的动作要慢得多,这是为了照顾我,我立刻拿起手枪跟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地学习如何拆卸枪支。

「第一步,最重要的一步,拆卸之前必须确认枪里是否还有子弹,如果有,你需要像这样退弹。」索尔贝一边说着,一边滑动枪支的上半部分,一枚子弹从枪管上的窗口弹了出来。

手枪比我想象中的要紧,如果想要像索尔贝那样轻松地滑动需要使用很大的力气,可以感觉到这个可以滑动的部分是用卡口固定,所以滑动它不能使用蛮劲,而是要顺着它的方向。

我的手枪里没有子弹,而下一步就是跟着索尔贝的步骤取出弹夹。

「大多数手枪握柄的侧面有一个可以摸到的突起按钮,这不需要解除保险就可以触发,」索尔贝指着他所说的按钮,继续讲解道,「像这样按到底,弹匣会自动脱出。」

他说到这里,我做手势示意他稍微停一停,他刚刚说到了一个我不太可以确定意思的词汇,在他进一步演示前,我必须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弹匣?」我问他,「你是说弹夹吗?」

此时的索尔贝已经取下他手里的弹夹,又走向较远的墙柜找出了些东西,再回到桌前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小摞子弹。但这种码放子弹的样式我从没有见过,子弹几乎暴露在外面,只有通过尾部的凹槽卡在一小块金属板上。

「这才是你说的弹夹,你还用不到它。」

索尔贝对于枪械的了解充分证明了地下室里放满枪械的意义,尽管他明确指出那些东西不是我现在这个阶段使用的,他依旧把各个种类的区别和使用场景告诉了我。这比学校里学习的数学公式更加难以理解,仅仅是不同子弹的口径和弹头类别就足以让我反应好一阵。不过拆卸枪械的课程还在继续,我跟着索尔贝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根据他的说法,我手里的这支枪有多重安全保险,这些保险不仅可以防止意外扣动扳机,还能阻止坠落冲击导致的枪支意外走火。正是因为这些保险装置,在拆卸枪支滑套时需要复杂的方法。

「一只手四肢紧握滑套,另一只手从下方握住枪支,拇指与中指同时推动位于两侧的滑动开关,你听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手心传来的轻微震动,这就是上方解锁的信号。」索尔贝说完这些就轻松取下了枪支的上半部分,而我则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能感觉到震动,可我就是推不动。

我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索尔贝,他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零件,单手盖在了我握住滑套的手上,随后他指出了我的问题:「这只手不要向下施力,而是左右滑动。」

果然,按照他所说的要点,我很快就掌握了如何取下滑套。大多数枪支维护时都不会拆开下半部分,索尔贝这样解释,继续带着我卸下枪管。枪支的复进簧很硬,但很好取出,其次是枪管,先推出去一部分,拉出一个合适取出的角度,再抽出来。到此为止,手枪的拆卸就告一段落。

组装的步骤就是逆着拆卸的顺序依次摆放零件,熟悉了拆卸的要领之后,组装也不是难事。在索尔贝的指导下,练习了一上午还是颇有收获的,我当然比不了索尔贝那样的速度,但也可以独自一人顺利地拆卸手枪。

再一次组好枪,我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用于讲解不同口径的子弹,隔着衣服抚摸着胸口的伤疤,伤口愈合时增生的组织让它摸起来更为可怖。

双手代替喉咙,我问索尔贝:「打中我的是哪一种?」

我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得到解答,杰拉德带着笑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拉着我的手臂,另一侧搭在索尔贝身上。由于他侧过去的角度刚好挡住了他的嘴唇,于是我没能看到他说了什么,只能从他的眼角弯起来的互动判断他正在说什么好消息。

直到我们三人回到客厅,才发现这里竟然被杰拉德简单地布置了一番。餐桌上摆放着鲜花,柜子上还有漂亮的彩灯。杰拉德松开我,随后递给我一份报纸,他指着其中一页的新闻示意我仔细阅读它。

这是我的讣告。与其他的讣告不同,报纸还用了一小块地方简略报道了我们一家所遭遇的事故。

「看起来他们做得很成功,」杰拉德从我的手里拿走报纸,随后把那捧鲜花送给我说,「庆祝你的死亡。」

我接过花,附和着他的话:「是啊,庆祝我的死亡。」

即便使用手语表达我的想法,可我依旧认为这种表达有些奇怪,毕竟我从前不认为死亡值得庆祝。但经历的这些事情之后,我已经不再避讳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换来新生。

接过鲜花,杰拉德领着我坐在餐桌前,面前放着蛋糕,蛋糕上的鲜奶油是手打的。余光瞥见厨房水池里还有没有收拾的打蛋器,我立刻猜到这蛋糕是杰拉德的作品。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除了一开始养伤的那段时间,日后的日子主要是索尔贝与我分别包揽正餐与早饭。索尔贝的厨艺远没有他的射击技术那样精湛,但也算不上坏。而且索尔贝做的餐点都是我从前没有吃过的类型,因此吃起来总是带着新鲜劲在里面。倒是杰拉德,他总是会点评索尔贝的手艺,分析得头头是道。杰拉德的分析与烹饪书里大厨的意见差不多,他也说得很尽兴,只是索尔贝从来也不会因为杰拉德的点评而更改做法。

我知道杰拉德是喜欢烘焙的,索尔贝却不让他过多地靠近厨房,其中的原因谁也没有明说,我也没问,只能从两个人的生活习惯猜测。杰拉德使用过的厨房总是一片狼藉,尤其是蛋糕糊与充分打发的蛋白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在油烟机上方发现任何预备食材的边角料。或许是对于收拾这样的厨房感到棘手,索尔贝才尽可能阻止杰拉德下厨。

我切下一块蛋糕细细品味,杰拉德的甜品做得很好吃,很久以前这两个人还开玩笑地和我说要不要开一家甜品店,但我觉得杰拉德比我更适合当一名甜点师。之前买了很多的草莓还没有吃完,于是杰拉德这次做的是草莓蛋糕,草莓与奶油充分混合在一起,前者打消了奶油的甜腻,而后者掩盖了草莓的酸涩。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蛋糕,一口下肚,我久违地感觉到了幸福感,是甜味带来的快乐。这种甜到心里的感觉让我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蛋糕,很快我就吃完了属于我的那份。

看着面前的空盘子,我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索尔贝,放下盘子与餐叉,我说:「糟糕,还没有吃午饭就吃了蛋糕。」

索尔贝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见他也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杰拉德向我摆摆手,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他说:「索尔贝今天没有准备午饭,下午我们出去一趟。」

他们要出门,和以前一样。只是他们每次回来的时间都是深夜,在这种时候,晚饭大多数都是我自己解决。而在他们出门的这段时间,我一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只是今天我想继续练习索尔贝上午教我的技巧。

索尔贝看到了我的想法,他先收拾了厨房,再从地下室拿来我用来练习的枪支,当然,弹匣是空的。在他即将离开我的房间时,索尔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他说:「你握着的就是击中你的枪,同型号。」

这样的回答让我愣住了,手里枪支的重量顿时比原本的重量更重了一些。我在房间里看着他们离开,目光再次回到黑漆漆的枪口上。在我拿起它之前,再一次确认了它的枪管与弹匣都是空的。我看着枪口,记忆立刻带着我回到下着大雨的那一天。我拿着枪站起来,打开衣柜拉出里面的穿衣镜。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梅洛尼替我染的金色头发早就在我住院时剪去了大半,剩下一角金黄色也在爆炸产生的火焰吞噬,而帮我染发的梅洛尼又亲自剪掉了它们。整齐的发梢摩蹭着我的肩膀,有点痒。我没有犹豫,直接脱去上衣露出了带有枪伤的前胸。但比起胸口的枪伤,我此时更想看看已经愈合的后背。转过身去,我勉强看见了比胸口更加狰狞可怖的后背,扭曲交错的皮肤组织像植物的根茎那样爬满整个背部,这些凸起的皮肤组织比我原本的肤色要深,还透着像火焰一样可怕的红色,手指摸上去仿佛在触摸不属于我的表面。这似乎就是我的烙印,证明我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烙印。

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胸口的伤疤,又模仿着索尔贝的动作拉开击锤,再扣动扳机。

分量不轻的震动感传递至手心,这是我第一次开枪。

没有杀死任何人。

Chapter 75: 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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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杰拉德和索尔贝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充实,每天总有足够多的新东西要学习以至于我没有其他的心思反复琢磨心底的情绪。就让悲痛暂时压在心底,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索尔贝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他说过我不可以同时接触枪械与子弹,他说到做到,我没有任何机会握住子弹上膛的手枪。而且他们两人不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不是可以商量的人,但就连里苏特都答应过我会学到很多我需要的东西,因此我也不担心没有任何实际枪械经验会成为我的短板。事实上,随着枪械拆卸的日益熟练,我越发肯定将来开枪的机会并不多。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我可以想象那些我还不清楚真面目的人像电影里那样死去,但我无法想象开枪的那个人是我。我理不清这种想法的源头,或许是潜意识里的道德观在阻碍着我,毕竟在半年前我还从未想过要结束其他人的生命。

现在已经进入了七月份,但山里的气温要比城区要凉快许多,尤其是早晨与夜间,裹挟着树林气温的风吹得我起鸡皮疙瘩。里苏特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但是杰拉德和索尔贝出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尽管他们每次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一脸轻松,但我总认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来了,就像纪录片里的暴风雨,还是那种漫天猫、狗与叉子,伴随着划破天空的雷电的暴风雨。

但显然,这么想的人只有我一个,索尔贝总是绷着脸,我很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霍尔马吉欧那种程度的表情,即便是普罗修特那种程度的也很少见。加上我现在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语气,我只能从他偶尔挑动的眉尾猜测他当时的情绪是好还是坏。

比起没什么表情的索尔贝,杰拉德似乎就是他的对立面,倒不是说他的表情丰富得像加丘或者伊鲁索那样尽可能地锻炼到面部的所有肌肉。杰拉德大多数时候也只维持着一副面孔,得益于他天生上挑的眼尾和嘴角,任何时候的杰拉德看起来都是一副笑脸。不过他看起来更像是儿童绘本里的狐狸先生,杰拉德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说着没有攻击力的话,但可以让人不知不觉落入他的陷阱。

关于杰拉德看起来和实际上不一样的这一点,我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才终于确认的。杰拉德总喜欢在各种事情上和我无奖竞猜,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不论是输还是赢,我既不会得到惩罚也没有对应的奖励。听起来没有任何伤害,可每次都猜错这个事实对我来说依旧积压了不少失落感。每次我都会陷入沉思,到底是我的能力不够还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我想了很久,最后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运气确实不好。

比如通过触摸音响,利用振动猜测正在播放的唱片。杰拉德说猜对的要领是感受节奏,直到我连着猜错了十次,在一旁做肥皂的索尔贝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关了灶台的火,径直走到我面前,手语和唇语同时使用以表示这件事有多么地重要。

索尔贝说:“所有的音律都有对应的振幅。”

原来杰拉德没有说实情!

当然,不仅仅是猜唱片。在我练习的间隙,杰拉德总会坐在我身边,他总是用法语和我说话,这也算是另一种口型练习。任何语言练习都是从日常对话开始,杰拉德也是这么做的,他问了许多我的事情。比如我当时住在里苏特家里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又比如我的毕业舞会,甚至还问到了卡普里岛的那个与月亮同行的夜晚。

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杰拉德这种行为可以定义为套话,可我现在对于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保留,而且有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在,我有理由相信这些事情即使我不说,杰拉德和索尔贝也掌握得很详细。

今夜不用练习任何项目,吃过晚饭之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夜风吹着有些冷,我裹着披肩看向厨房,索尔贝一如既往地正在制作肥皂。今天的肥皂有些特殊,我闻到了熟悉的柠檬香气,这立刻又让我回想起卡普里岛惹得我喷嚏不止的柑橘香皂。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却正好瞥见杰拉德对我眨了眨眼睛,我立刻明白今天的柠檬香皂就是他授意索尔贝制造的。

杰拉德当着我的面把一张唱片放入唱片机,还没等他说话,我先抬起手表达了我的意见:「今天我不想猜唱片了。」

「别担心,今天没有竞猜。」杰拉德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厨房,他和索尔贝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们都背对着我,我看不见。

只过了一小会,索尔贝竟然放下了他手里的肥皂事业,与杰拉德一起来到客厅。

杰拉德再一次看向我,他问:「还记得普罗修特教你的舞步吗?」

交际舞,毕业舞会距离现在只过去了一年多,可在我的记忆中,毕业舞会以及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像十年前的记忆一样遥远。我还记得普罗修特教我的舞步,但那些都揉成了一团塞在大脑深处的角落里。不能确定是不是还记得具体的脚步动作,因此我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想了好一会才说:「如果你不告诉普罗修特,我记得,但已经不会跳了。」

在杰拉德作出回应之前,我又说:「我听不见曲子的节奏,也不适合跳舞。」

「没关系,」此时的索尔贝已经握住了杰拉德的手,而杰拉德侧过头和我说,「记住这个节拍。」

他们迈开了步子,在客厅里跳起舞来,在无声的世界里,脑海中竟久违地播放起适合他们舞步的曲子。我相信如果普罗修特坐在这里,他一定会忍不住站起来纠正索尔贝与杰拉德的步伐,因为他们的步法不像普罗修特那样严格精确,倒是像梅洛尼那样随心所欲。看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会跳舞的人简单地模仿,可看了一会就能发现,索尔贝与杰拉德默契得就好像是一个人。有好几个动作可以明显看出是杰拉德的临时起意,但索尔贝却可以做到跟上,期间没有任何停顿与迟疑。

似乎是一曲结束,他们看起来还在兴头上。于是索尔贝与杰拉德交换了位置,继续着他们的舞步。

普罗修特教我跳舞的那段时间,杰拉德与索尔贝就曾示范过几次,但由于他们的舞步普罗修特教的要领差异较大,我并没有太在意,仅仅是梅洛尼和加丘这两人的区别就足以应付好一阵子的。但现在,我可以仔细地看着他们在大吊灯下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

狐狸先生杰拉德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绷着脸的索尔贝放松了他的嘴角。

我十分羡慕现在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暂时放下一切,单纯地融入这种放松的状态里。从我所在的窗口向外看去,夜空中的月亮正好被屋外的树木遮挡,我无法询问月亮,因此只能把这种自私的想法收了回去。

「来,试试看。」杰拉德向我伸出手,就好像他听见了我转瞬即逝的想法。

只有今晚,仅限这一刻,内心的声音在催促我。我低下头,无声地说着抱歉,随后抬起头把手放进了杰拉德的手心。

索尔贝告诉我正在播放的曲子,并替我数了前几个小节的节拍,让我可以尽快适应,而杰拉德带着我简单地走着方步。

无声的圆舞曲就这样开始了,我很紧张,不知道目光是应该落在数节拍的索尔贝身上还是低头看着杰拉德的脚步,我可不想踩着杰拉德的脚跳完这首曲子。事与愿违,我越是盯着杰拉德的脚看,就越是跟不上节拍,磕磕绊绊地跳了不知道多久,一股热量盖住了我的手背。是索尔贝,他站在我的身后与杰拉德一起用手臂圈住了我。站在他们两人之间,心里的那种不安消失了,虽然这样的姿势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有些别扭,但我却不再出错,很快就跟上了他们的步伐,甚至可以在他们之间来回交换舞伴。

齐肩的发梢轻敲着我的下巴,裙摆也飘了起来,视线在旋转,客厅顶部的吊灯占据了我的视线。暖黄的光线、听不见的旋律、久违的雀跃,他们托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这份短暂的快乐结束之前,我要记住它带给我的感受。

直到我回到卧室捂着胸口平复呼吸,我才反应过来这场狂欢已经结束。时钟正好重合在零点的位置,这是新一天的开始。我走到日历前,今天是7月15日,距离爸爸和弟弟的离去正好两个月过去了。

在我回到卧室之前,杰拉德特意拉住我,里苏特表示他同意我在明天,或者按照时间来说已经是今天,去一趟墓园,霍尔马吉欧会来接我。

「不是你们带我去吗?」我问。

索尔贝说:「三个人太显眼。」

他说得有道理。

杰拉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早点回来,索尔贝说明天叫你开枪。」

提到这个,我立刻看向索尔贝,生怕他的嘴型是我不想看见的“拒绝”。索尔贝顺着杰拉德的话点了点头,但他也明确地说:「你依旧不许练习。」

只要能告诉我一些基础的开枪要领,即便不能真的开枪,我也完全不在意。这样的进展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在索尔贝和杰拉德的身边,我不担心没有机会学习这些。

今夜注定难眠。

辗转反侧好一阵,我再一次坐起来,心里总有一种冲动,可我已经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激动的心情还是有事情降临的危机感。我试图仔细梳理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如果是危机的征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于是我又仔细对比以前所有类似感觉的时刻,而我只在那次爆炸之前有过类似的感觉。但当时的我还夹杂着别的情感在里面,这让现在的心情与当时没有可比性。

那我又有什么好激动的呢?可以进一步学习枪械吗?我就像过滤蛋液一样过滤自己的心情,可仔细筛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端倪。一个大大的哈欠打断了思绪,困意来之不易,在它跑走之前,我抓住了它的尾巴,带着些许不安睡去。

不会有事的,我试图安抚躁动的心。

直到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Chapter 76: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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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昨夜睡得很晚,但我依旧醒得很早。醒来之后才意识到我忘记询问霍尔马吉欧到这里的时间,于是我立刻打开电脑登入通讯频道,不出意料,此时的通讯平台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线。可很快我就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按照以往的情况,通讯频道只会显示在线的成员,而今天我却可以看见所有人的名字,只不过代表他们的字符与杰拉德的名字不同,都是灰色的。

杰拉德说过梅洛尼也有部分权限可以完善通讯平台,而且他每次都会把更新日志保留下来,杰拉德的账号则可以调阅这些更新日志,这也方便杰拉德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新程序错误进行修正。

于是我点开了更新日志,一直向上翻阅,但最近一次的修改是杰拉德完成的,而且修改的内容仅限于对于信息传递的优化改进,并没有提到在线成员显示的问题。难道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任意一人修改了平台之后没有及时补更新日志吗?

窗外的太阳刚刚升起,我不用看具体的时间也知道梅洛尼和杰拉德在这个时间都还在睡梦中,但由于里苏特和加丘早晨有晨练的习惯,梅洛尼在那之后也会醒来,那我到时候再问梅洛尼也来得及。

早晨的插曲暂时告一段落,想到昨天索尔贝与杰拉德对我的承诺,内心难掩激动,以至于在制作水果派时多加了一勺糖,希望杰拉德不会在意这样的失误。因为昨夜的狂欢,索尔贝没有做完肥皂,冰箱里还有不少剩余材料,是等待沉淀分层的溶解脂肪。还好我所需要的食材就放在冰箱的侧面,不会碰到他的材料。

按比例搅拌面粉与黄油的动作很像索尔贝制作肥皂时搅拌混合油的模样。与其他人制造手工肥皂的店家不同,索尔贝不仅仅使用植物油,也会食用动物油。而动物油需要熬制提炼,也就是冰箱里看到的这些罐子。分层之后的脂肪需要小心处理,漂在最上层的是甘油。这个我在高中时学过,甘油有很多用途,比如食品添加剂、牙膏、化妆品,以及在工业领域也经常使用。接下来的步骤我就不是那么清楚了,每次索尔贝拿出化学药剂前都会戴上护目镜与手套,制作肥皂的必要原料就是具有强腐蚀性的碱。这也是索尔贝不让其他人接近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像索尔贝这样谨慎,在他的手背上依旧有一块伤疤,杰拉德在类似的位置上也有一个,并且杰拉德告诉我这就是化学灼伤的伤痕。这两个疤痕彻底断绝了我想看索尔贝制作肥皂的念头。

想到这里,手里的蛋糕糊刚好打发到合适的程度,我拿出模具,按照模具底部的形状剪裁合适的烘焙纸,再把蛋糕糊倒入模具,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烤箱处理。设置好定时器,放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我从卧室里取来笔记本电脑和手枪,等待梅洛尼上线的同时继续练习枪支的组装。

想要达成索尔贝那样熟练的速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杰拉德解释说我不需要练出索尔贝那样的速度,我还是在不断地练习。手里的枪还是索尔贝当时交给我练习的那一把,他的枪械库里还有很多其他型号的枪支,也就是说我接下来在索尔贝这里还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就算我不能帮忙,我还可以维护枪支,我抱着这样的心态继续拆卸再组装。双手已经记住了握持枪支的感觉,甚至可以一边看着烤箱的情况一边熟练地推出复进簧与枪管。

再一次组装好,我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距离计时器的时间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看着被我拆卸无数次的这支枪,我又想起索尔贝说的话,打中我的就是它的同型号。枪伤的位置就在胸口,看起来开枪的人是真的想结束我的生命,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我有一点点特殊,而正是这份特殊救了我一命。

这就是命运吗?因为我的这点不同,就要经历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事情?

这样想着,我再一次拿起它,熟练地卸下弹匣。

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索尔贝,他总是比杰拉德醒得更早。今早的索尔贝已经梳好了头发,比前几天早晨看起来要精神多了。

「跟我来。」他说完就转身离开,完全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我只好快速把弹匣塞入,一手握着计时器,另一只手持枪跟在他身后。

我们再一次来到他的枪械库,他先收走了我的枪,又取出另一支枪放在台面上。索尔贝检查着它的情况,随后把它放在我的手里说:「这支枪归你。」

这支枪的外形看起来与我一直练习使用的那支枪很相似,可很快我注意到了它们之间不同的地方。似乎是为了方便所有人的使用,这支枪的大多数开关是对称设计的。

「它的保险是手动的,只要在拆卸时打开,扳机就失去作用,你可以安全卸除套筒。」索尔贝说完拿起工作台上的工具,向我演示枪械上油、清理以及保养的注意事项。演示完这一切,他拿起一旁盒子里的一枚子弹继续说:「记住,这支枪只能使用9×19 mm Parabellum,这种子弹很常见。」

说完他又拿起另一枚子弹,大小与之前那一枚没有区别,只是弹头部分向内凹陷。

「它们的区别是什么?」我问道。

索尔贝没有回答我,而是拿起他手边的枪,分别向不远处的靶子开枪射击,再拉近靶子的距离让我看留下的弹痕。他指着右侧开花状的子弹残余只说了一句话:「打不准也足够致命。」

我试着拆卸新的手枪,保险与击锤与之前那支枪的手感有些许不同,但拆卸之后的大部件数量一致,拆卸步骤也与之前的手枪类似,因此适应它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正当我还想继续练习时,索尔贝示意我看向计时器。不知不觉间,我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剩余的时间不多,要想蛋糕保持最好的口感,我现在就必须飞奔回去。

卡着点回到厨房取出蛋糕,正好梅洛尼也在线。只是索尔贝就在一旁,我想了想决定先问问索尔贝,这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索尔贝看到通讯频道不寻常的地方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他从杰拉德使用的台式电脑里调取了最新的更新日志,那里有明确的平台更新记录。至于为什么我这里没有显示,索尔贝表示要等杰拉德醒过来再说。

莫名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可以专心为蛋糕裱花。

和往常一样,索尔贝带着他与杰拉德的那份早餐回到楼上,而我一个人坐在楼下享用我自己的这一份。今天的计划除去外出的部分之后就只剩下一条,打扫房屋。

只不过我要做的事情不算多,只有整理我的卧室以及晾晒洗好的衣物与床单这两项,剩下的事情都由索尔贝与杰拉德负责。这期间他们还接到了霍尔马吉欧打来的电话,他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到这里。

因为今天要去墓园,我换上了黑色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练习新枪械的拆卸打发时间。

别墅的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窗户刚好照亮了我手里的枪。现在的心情很平静,昨夜那种说不清的冲动仿佛从未发生,再一次组装好手里的枪,我抬起头看向面对屋外道路的窗户,果然看见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

还没来得及和索尔贝与杰拉德说,我突然意识到来的人不是霍尔马吉欧。

远处的人影突然分成两个,并且随着他们靠近这里,我得以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大脑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响了起来,我立刻起身寻找索尔贝与杰拉德。

我认识那个走在前方的身影,当时去看望弟弟时,我曾不小心与一位医生撞在一起,而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就是当时的那位医生,尽管他脱下了医生的白色外套,我依旧记得他的脸。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得这个医生也是黑手党的成员吗?那为什么从前没有人告诉我这一点?

杰拉德和索尔贝看见我的手语之后没有任何情绪变动,他们只是让我带着笔记本电脑回卧室。

「我们来招待他们。」说这句话的是索尔贝,难得他的嘴角会上扬。

即便是里苏特与其他人也从未来过杰拉德与索尔贝的别墅,甚至就连我住在这里的几个月里也从未有任何人到访,杰拉德与索尔贝的信箱设立在山下的某处地方,也就是说即便是邮递员也不会上面打扰。

想到这里,我更加确信这位医生与他的同伴并不是带着善意到访的。可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他们什么,此时我应该做的就是听话地回到卧室。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枪,可我现在不敢动它,我不知道我的动作会引发多大的声音,如果让他们注意到这里的声响,那只会给杰拉德与索尔贝带来麻烦。

我只能打开笔记本盯着屏幕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是杰拉德发给我的,消息的内容很简单。

「从柜子离开,霍尔马吉欧在后门等你。」

我带着枪毫不怀疑地打开衣柜,进入之前发现的那个奇怪房间。这里的地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通往下方的阶梯,沿着阶梯向下走,我才发现这里是酒柜镜子背后的那一面,而我可以从这里透过酒柜的缝隙看见客厅。

此时的杰拉德与索尔贝正好打开屋门,而我看见杰拉德背过手做了一个手势,他说:「继续走。」

夹层里没有岔路,就像杰拉德告诉我的那样继续向前走,他们会解决问题的,我坚定地想,下午回来可以吃蛋糕,对于索尔贝今天所说的那些子弹,我还想了解更多。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门,我推开它,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等我再次适应这些光线时,霍尔马吉欧跨坐在摩托车上,他摘下头盔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

许久未见,霍尔马吉欧凑近亲了亲我的脸颊,他低头看着我手里的枪说:「我相信索尔贝教你的东西里不包括对我开枪,甜心。」

我愣了愣,随后当着他的面卸下了弹匣,表明这枪里并没有子弹。

霍尔马吉欧努着嘴,看他的口型像是吹了个口哨,他接过我手里的枪,放在摩托车的储物箱里,又把他的头盔扣在我头上,示意我上车。

摩托车行驶了没一会就突然停下,我不解地看着霍尔马吉欧,但我的头被他按住,我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吐出一个单词。

「别动。」

肯定是出事了!我奋力推开他向后看去。

热浪扭曲了光线,连带着视野所及的所有景象都脱离了原本的形态。

火焰吞噬了整栋别墅,我似乎又听见了把我推入深渊的声音。

Chapter 77: 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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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我愣在原地,霍尔马吉欧在拽我的手臂,但双脚仿佛钉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动。火势在蔓延,我知道如果继续站在这里,橘红色带着热浪的噩梦将会彻底吞噬我。可我走不了,就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论脑内的我如何咆哮,我的身体依旧停留在原地。

或许只过去了几秒,抑或是几分钟,隔着头盔我都能闻到地狱的气味。紧接着,我被抱了起来,强行带上了摩托车。是霍尔马吉欧,我只能看见他挥舞的一只手,看起来他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我被他扛起来,眼里的世界上下颠倒,而且我只能看见离开的路。

我被重新放在摩托车上,霍尔马吉欧双手捧着头盔,强迫我看着他的脸,他说:「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如果你还记得你的目标,那就别在这种地方死掉。」

说完,他晃了晃我的肩膀,意识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霍尔马吉欧说得没错,如果要完成我的复仇,我不能死在这里。此刻,我的意愿与活下来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于是我点头,牢牢地握住了霍尔马吉欧的手腕。

「这就对了,」霍尔马吉欧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向我眨眼继续说,「我们又不是情侣,没必要在这里殉情,是不是?」

放在平时,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笑话,但现在我没有精力挑起嘴角配合他。好在霍尔马吉欧并不在意这一点,他跨上车,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驾驶摩托车载我离开这片山林。

霍尔马吉欧刻意避开了杰拉德与索尔贝的情况。比起只与他们共处一个多月的我,霍尔马吉欧显然更了解他们,或许这也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他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还有精力和我说笑,但他在拧动油门之前一直在颤抖的手臂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霍尔马吉欧,他也无法接受同伴就这样离去。

胃里一阵翻涌,作为早餐的果酱面包似乎化为岩浆自内向外地灼烧着我的身体。闭上眼睛,索尔贝才告诉我的知识不断重复着,杰拉德最后和我做的手势,以及这段时间的记忆迅速涌入,而这一切却再一次被火焰无情吞噬。

我不由自主地收紧抱着霍尔马吉欧的手臂,整个人靠向他的后背。我想,此时再去墓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为了去墓园,我换上了黑色的裙子,现在它所默哀的不仅仅是我的家人,还有索尔贝与杰拉德。摩托车在路上疾驰,带着热度的风擦过我的手臂,不论霍尔马吉欧将要带我去哪,我只想远远地逃离身后的那只恶魔,身缠火焰吞噬一切的恶魔。

而霍尔马吉欧确实没有带着我去墓园,我们正逐渐远离市区,风里夹杂着海水的味道,我们正向着海边驶去。

摩托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临海的位置。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除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来往车辆。而霍尔马吉欧则摘下了我的头盔,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我也跳下车,却因为双腿发软直接跪坐在沙地上。

霍尔马吉欧握住我的手拉起我,我还在拍打裙子下摆与腿上的沙子,他却单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打量我。

「瞧瞧你。」

霍尔马吉欧摸着我的发梢,似乎是我的头发被头盔压得变了形。可我没心思关注头发,比起这个我更想从他口中听见杰拉德与索尔贝没有出事的消息。

「他们怎么样了?」我用手语急切地提问,可霍尔马吉欧却有些面露难色,他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嘀咕着:「我果然应该学一点正式的手语。」

看到他这样说,我更着急起来,用声音再一次重复着这个问题,但这一次霍尔马吉欧收起了他的玩味姿态,只是他似乎并不着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再次把头盔扣在我的头上,又拖着我坐上摩托车。我不喜欢他的头盔,因为这里面充斥着浓烈的香烟味,而这样浓烈的味道就像置身于火焰之中。

上车前,霍尔马吉欧这样回答我:「你可以省点力气去问里苏特。」

他的这句话无疑是把我心底的猜测用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我目睹了索尔贝与杰拉德的死亡。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完全接受家人的离世,更不用说是杰拉德与索尔贝,尽管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与他人起冲突的模样,可索尔贝用枪的本领我是见过的,我不记得那位医生与他身后的人手里拿着类似电影里的火箭筒,而杰拉德与索尔贝是有时间应对他们的。既然如此,房子为什么会烧起来,在那么短的时间,火势直接蔓延至整栋别墅。

想到这里,我心底还存有一丝期盼,这把火是不是杰拉德和索尔贝放的,如果他们和我一样借机溜走了呢?那我们一会是不是就可以再次相见,如果是这样,那霍尔马吉欧迟疑着不肯告诉我“真相”或许就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样的情况,或者说他知道事情就会这样发展,所以他才让我去问里苏特?

这看似荒诞的想法却在我心里逐渐站住了脚,我在心里不断地暗示,他们不会死的。是的,他们不会死的,里苏特他们似乎也有与我方向类似的意志,霍尔马吉欧还让我不要放弃,所以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霍尔马吉欧行驶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周围的一切像疾风一般快速抛之脑后。眼睛跟不上向后飞驰的树木,我闭上眼睛,伴随着胸口传来的心脏跳动,这些刚刚诞生的想法如同维持病人生命体征必需的营养剂融入我的血液之中。

察觉到车速逐渐降下来,我再次睁开眼睛,可这里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霍尔马吉欧停下车,我跟在他的身后。摘下头盔,霍尔马吉欧忽然搂住我的肩膀,我的整个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空气是燥热的,霍尔马吉欧的体温也是。

「别四处看,就保持这样跟着我走,」他贴着我的额头,这个距离看起来很暧昧,但我知道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还悄悄地把索尔贝给我的那支枪重新塞到我手里,他又看了一眼我的衣服说,「要是你不穿成这样就更好了。」

随后他直起身,重重地亲了一口我的脸颊,带着我向小巷深处走去。他看起来似乎是在说什么,可我被他夹在怀里,能看见的只有半个下唇,完全读不出他所说的内容。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街道,我们在这如同迷宫的漆黑小巷里走了许久,霍尔马吉欧终于带着我停在某个门前,这里的建筑看起来都差不多,我根本看不出这扇门与左右两侧的门有什么区别。

霍尔马吉欧没有伸手开门,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但门却奇迹般地自内向外打开了,没有人开门,门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我看了看霍尔马吉欧,他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进去,直到这时,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依旧是杰拉德与索尔贝还活着这个信念。

踏入室内,我缓了好一会才适应昏暗的光线,但依旧看不清屋内,而且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我彻底失去接收外界信息的能力。屋内的温度比室外稍稍凉爽一些,但这里的空气不流通,夹带着很重的灰尘味,仿佛每走一步都会扬起厚厚的尘埃。我就像被灰尘裹住,仅有的凉意也消散了。如果想在这里继续前进,能做的只有牢牢地抓住霍尔马吉欧。

在黑暗里又走了几步,一个火苗在我面前燃起,是霍尔马吉欧拿出了他的打火机,微弱的光源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但我还是借助它看见了面前通往下方的台阶。

「注——意——脚——下——」霍尔马吉欧的口型很夸张,大概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他所说的话故意这么做的。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沿着楼梯向下走。

楼梯的尽头又是一扇门,霍尔马吉欧收起打火机,微弱的光源消失,黑暗再一次覆盖一切。大概是盯着打火机内芯的蓝色火焰时间太长的缘故,即便现在一片漆黑,目光所到之处依旧能看到白色的光点。霍尔马吉欧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随后松开了一直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这扇门也在这时打开。

随着大门打开,门另一侧的光线倾泻而出,反复的光线变化刺激着我的眼睛,在我用力眨眼缓解光线带来的刺痛感时,光亮的门内在一瞬间被我错看成了光明的天堂,似乎还有天使迎接。我抬起手挡住这种错觉,现在的我怎么可能看见天堂呢?

打开门的人是梅洛尼,他看起来和两个月之前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我想这应该是屋内光线的原因,自上而下惨白的光线让他看起来瘦了许多,脸颊两侧也有大片的阴影,就连他漂亮的紫罗兰色头发在这灯光的映衬下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别愣在这里。」梅洛尼用手语和我交谈。

梅洛尼会用手语,这一点让我感到意外,可当时是他把那本手语书交给我的,因此他也会手语似乎也不是问题了。

屋内没有灰尘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混合在一起的多种烟味,霍尔马吉欧早就从梅洛尼身边走过,门外的只剩下我一个,越过梅洛尼的肩膀,我看到了其他人,除了杰拉德和索尔贝,所有人都在这里。于是,我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看起来比原本里苏特家的一层客厅还要简单,这里的摆设只有沙发、茶几、柜子等满足基本需求的家具。

微风从我身后吹来,紧接着梅洛尼回到了他的位置坐下。而里苏特就坐在正对面的位置,普罗修特与他正在交谈。过了片刻,霍尔马吉欧、梅洛尼依次起身,普罗修特也从沙发里站起来,同时还叫上了一旁的贝西。他们看着我时没有说话,尤其是普罗修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直到他离开。他们出了门之后,里苏特终于看向我,就好像我第一天遇到他时那样,里苏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我急于发问却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的心思。

「过来。」他说。

伊鲁索和加丘分别坐在他的两侧,我记得刚刚他们所有人落座的位置,只有正对里苏特的这张沙发没有人,而我记得以前的杰拉德和索尔贝总是喜欢共同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我猜这里就是他们的座位。我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代表索尔贝与杰拉德的沙发边,虚扶着靠背。他们一会就会推开这扇门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不会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里苏特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倍感煎熬。

Chapter 78: 毒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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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人说话,伊鲁索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打盹,加丘烦躁地站起来挥着手和里苏特说了些什么之后起身离开,我这才看见里苏特身后还有一条通向更深处的走廊。屋内的光线有限,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那边,单纯地认为那只是墙壁留下的阴影。

屋内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地下室独有的阴冷使我发抖,可以感觉到这里的冷空气甚至带走了发丝里的热度,为了让身体暖和一些,我只能抱住胳膊。手枪的套筒贴在我的大臂内侧,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握着枪,不让它靠近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

我盯着这支枪,这支枪的所有零件都是黑色的涂装,与之前用于练习的枪支相比,它更大也更重,需要我张开手指才能握住,因此滑动它的套筒也需要多施些力。索尔贝可以单手握着它开枪,我试图在脑海里模拟出我使用它的模样,只不过我使用的是与电影里那些特工类似的双手持枪的姿势,这样比较稳妥。

只要凝视着这支枪我立刻就能回想起索尔贝开枪的画面,他是如何让子弹上膛,如何扣动扳机,射击时的视线落在何处,开枪后的弹壳从退弹口弹出掉在地面,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以手枪与索尔贝为中心扩散。

突然眼前的画面消失了,回过神来发现手里的枪不翼而飞,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惧感就像浴室爆裂的水管,流出的情绪瞬间将我淹没。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心底的直觉告诉我就是这只手拿走了我的枪,而我必须要夺回来。在这些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手已经先于意识狠狠地抓住它,为了防止它逃走,就连指甲也牢牢地扣进它的皮肉里。我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被抓住的部分也凹陷下去,在昏暗的灯光下,凹陷的部分浸泡在黑暗里,就像雨后石板路里的积水,但更像是暗处的鲜血。

这样的想法吓了我一跳,刚刚那些涌出的情绪又像是被吸尘器吸走的灰尘,不留一丝痕迹。而顺着手臂向上看去,伊鲁索一脸吃痛的表情使我惊慌地松开手。这些是我做的,脑海里的声音提醒着我,我又立刻抓住伊鲁索已经缩回去的手,拉着他在较为明亮的灯光下仔细打量着。伊鲁索的手背上留下了四个泛着紫色的新月状指甲痕,没有破皮,可摸起来的凹凸不平可以想到我刚才用了很大的力气。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我只是,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做的。”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连同手语一起。同时我很清楚,这样的解释是徒劳的。仿佛不断说着抱歉就真的可以抵消刚刚我所做的一切。

伊鲁索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道歉,他只是抽回手又向后退了一步。他的上半身回到阴影里,我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对我的道歉有任何回应。我看着他抚摸着我留下的痕迹,一下又一下。

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索尔贝给我的枪还插在他的口袋里。那不是放枪的好位置,只要多走几步路枪就会掉出来。确认了他的手没有受伤,我的注意力再一次放在那把枪上。尽管它没有子弹,不能击退敌人,但它给予我莫大的勇气,足以抵御心中的不安。

“可以把它还给我吗?它没有子弹,此刻派不上用场。”为了要回枪,我也向前走了一步,伸出的手同样融入阴影里。

伊鲁索仍是没有动作,但我仍然希望那把枪此刻能我在我的手里,这不是宣示主权,而是我迫切地需要它。

就在伊鲁索与我僵持着的时候,伊鲁索突然回头,他看着里苏特的方向,显然是里苏特和他说着什么。我不清楚他们的过程,但从结果来看。他们的对话与我有关,因为伊鲁索又一次把枪放进了我的手里。

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里苏特那双捕猎者一样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一切。伊鲁索回到他的位置坐下,而里苏特则用目光示意我坐在加丘的位置。我紧紧地握着枪,带着惴惴不安的心坐下。想到我刚刚抓伤了伊鲁索,我这才后怕地看着里苏特。这间地下室一直没有空气流通,但现在我能感受到阵阵凉风吹过后脖颈,这不是好兆头,强压住心底的恐惧,尽可能保持镇定地坐在这里。在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行为一定会得到对应的惩罚,尤其是在里苏特的面前。不论我的动机是什么,我向黑手党的成员流露出攻击念头的事实本身足以说明情况。

我想到手里的枪,迟疑片刻,在一个深呼吸之后松开握紧它的手,把它推至里苏特的面前。我不是黑手党,这把枪从来不属于我。

“我很抱歉。”借着这个机会,我再一次表达着我的歉意,我不在意这种道歉会有怎样的效果,伊鲁索和里苏特是否会接受道歉不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想表达心里的愧疚,尽管这样做并不会减轻我的愧疚感。看向坐回原位的伊鲁索,这时的他就在灯光下,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被我攻击的手,指甲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但他的手背上仍有一大片红痕。伊鲁索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于是我看见了他的红色眼睛。这是与里苏特截然不同的红眼睛,就像动物图鉴里那些生活在热带雨林有着鲜艳色彩和剧毒的爬行类动物。

我回想着书里对于这种色彩的名称,“警示色”,好像是使用了这样的组合词,与那些虚张声势利用颜色保护自身的动物不同,这种警示色的作用就是告诫所以想对它们下手的其他生物,“已经告诉你我很危险,不要自寻死路。”而伊鲁索带给我的感觉与他们一模一样,他的红眼睛就是最好的警示色,预示着他的危险性。

在目光的对视里,最终还是我先一步退缩,比起图鉴里已经说明的箭毒蛙的毒素,我不知道伊鲁索的“毒素”是什么,我又回想起那一天在里苏特家里,所有人看向我的眼神,当时我就认为那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终于褪下伪装之后,露出藏在面具背后的脸。而现在,我更加确认这一事实。

默默蔓延的恐惧感促使我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曾经作为“邻居”的那段日子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一点,里苏特的情绪很少流露于表面,也就是说我现在看着他也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然而,任何时候回避都不是好行为,摆在我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它,不论是什么结果。

只是先回应我的不是里苏特,而是伊鲁索。由于我一直侧着头看向里苏特,我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伊鲁索的动作,如果我看向他,那我肯定不会错过他的口型,既然他就坐在最亮的位置,那我肯定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所有动作。

而现在,我是从里苏特的眼神里才看见试图和我说话的伊鲁索。伊鲁索对于我的忽视非常不满,他微微起身,伸出手臂越过茶几点着我的额头。

「在疯子们那里呆久了你也长出尖牙了啊。」口型我可以读懂,但伊鲁索挑起一边眉毛的表情让我无法判断他在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语气,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称呼杰拉德与索尔贝是“疯子”。尽管我不能确认他是否在挖苦我,但可以肯定,他所使用的描述——疯子,是贬义词。

“他们不是疯子。”在这里顶嘴不是好的选择,索尔贝与杰拉德的行为确实与里苏特他们不太类似,可我不认为他们是疯子。

得到我的回答,伊鲁索脸上嘲笑的表情变得更夸张了,他缩回沙发里,抱着胳膊看起来满不在乎,他反驳道:“哦,现在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让我想想,你失去家人,而他们刚好收留你,那到底谁扮演爸爸,谁是妈妈?”

说到这里,伊鲁索瞥了一眼桌上的枪,像是找到了证据继续说:“这肯定是索尔贝教你的,你把它当作宝贝,看起来他是’爸爸’。听着小妞,我们一起共事的时间远比你那小脑瓜能想象的时间长很多倍。我说他们是疯子那是陈述事实,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评价我所说的话。过家家游戏结束了。”

伊鲁索说完,神情得意地靠在沙发上。他所说的话看起来就像是针对我的报复,报复我抓了他的手,以及他的咄咄逼人似乎也在向我证明,与黑手党顶嘴从来都不是聪明的选择。他的话没错,我老老实实点头同意他的所有观点。然而伊鲁索似乎不满意我的表现,在我点头之后,他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盯着我打量了好一会,又拿起里苏特面前的那把枪丢给我。

「你都学了些什么?」他问。

我接住枪,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双手已经记住了拆卸枪支的步骤与动作,每一步都与记忆里索尔贝的动作保持一致。分零件放好拆卸的枪支,我没有看向伊鲁索或里苏特,而是重新组装这些零件。一旦手部的记忆再次复苏,脑海中的回忆就像音像店角落支起的电视,不需要把注意力都放在它那里。空出来的部分,则可以思考其他的事情。比如我可以感觉到此刻注视着我的视线,又在反复思考伊鲁索接下来会说什么。

曾经,我自认为应付普罗修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仿佛回到了以前和父亲交涉宵禁的时间那样。计划是美好的,只是面对普罗修特总是很难说出口,而且他们总能找到完美的理由拒绝。但伊鲁索不一样,至少现在他给我的感觉要比普罗修特难应付得多。伊鲁索的话语带着尖利的刺,有点像古战场弓箭手密密麻麻的弓箭。这不是步兵举起盾牌就可以挡住的攻势,被攻击者与步兵的差异在于盾牌。被攻击意味着进一步暴露出弱点,而这就是伊鲁索最想要达到的效果,一旦弱点暴露出来,伊鲁索毫不迟疑地举起手里的长矛刺穿目标。

他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反击,伊鲁索对于他的战斗有自信,我不清楚他的那种自信程度如何,但至少从刚才他与我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来,伊鲁索不怕反击。如果对方做出了反击的动作,他手里还有足够多的箭与长矛,足够让他的对手仔细品尝疼痛的滋味。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对于现在的伊鲁索,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冲突,哪怕是他单方面所认为的冲突。把复进簧推入枪管时,脑海里响起了伊鲁索的声音,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任何声音了,脑海里伊鲁索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像反复播放许多次但没有细心保存的唱片。

“你就只会这些吗?索尔贝就教给你这些?”脑海里的伊鲁索这样说,他脸上嘲讽的表情依旧没变。如果不是此刻我依旧低着头,视线里只有我的手与枪。我肯定认为是现在的伊鲁索在和我说话,我毫不怀疑伊鲁索就是这样说话的。

为了避免接下来可能的新一轮箭雨,我抬起头把枪交给伊鲁索,我说:“我学到的只有这些。”

Chapter 79: 紧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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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我所想的那样,我递出手里的枪,伊鲁索立刻拿起来检查,他握枪的手法不差,但总觉得和索尔贝相比少了些什么。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此时的伊鲁索看起来像电影里的神秘二手店老板,现在就是他在检查我手里的枪,看看是不是符合他的需求,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伊鲁索把玩了一阵又放下它,目光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在审视我,这种目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可为了不错过他说的话,我必须勇敢地迎上去,而不是逃避视线。看着伊鲁索在灯光下闪着光点的眼睛,那里面可没有我的影子,他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伎俩改变任何看法。对此我不抱任何期待,也不想和伊鲁索再有任何冲突。反正决定我去留的人不是伊鲁索,我做的这些也只是实话实说,没有想要刻意讨好谁的意思。

「看起来是学到了一点点东西。」伊鲁索这么说着,同时比划出一个手势,用于形容我所展现的东西是有多么地微不足道。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着,我的目光紧盯着伊鲁索,不想错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抱着双手继续用审讯犯人的目光盯着我,他的红眼睛看起来就像紧盯着猎物的捕食者。下意识地,我的身体想逃跑,我的意识想避开这种危险的信号。为了阻止身体随时要从沙发上弹起的冲动,唯一能做的就是更用力地握紧双手,让痛觉转移这种紧张感。如果可以,我还想拿起面前的枪。它虽然摸起来冰冰凉凉,可我认为它能带给我的温暖超过了屋里所有人的体温。可它现在就在伊鲁索的面前,我不可能起身去拿。如果这么做,不难想象伊鲁索出手制止的模样,那只会让我感到更加难堪。

不知道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多久,直到看得眼睛酸痛我也不敢挪开视线,只能不停眨眼缓解这种感觉。这间屋子的气氛太紧绷,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我只能浅浅地吐气和吸气,可心脏又剧烈地跳个不停,加上地下室带来的憋闷感。胸腔压迫得厉害,我想我就要窒息了。

终于,伊鲁索换了个姿势坐着,他说:「这点东西可什么也做不成,你明白吗?」

我明白,如果没有今天所发生的意外,或许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学到那些真正可以派上用场的技能。现在的我还不如工厂流水线上的半成品,所掌握的一切都只是开始,仅凭这些根本不能自保。我已经不能确认里苏特他们是否还会收留我,可以想到里苏特拒绝的理由——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能有什么用?可如果我唯一可以活下去并且为家人复仇的路终结于此,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在里苏特真的拒绝我之前,我一定要再努力试一次。

面前的伊鲁索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坐在阴影里的里苏特。他没有像伊鲁索那样拿起枪检查,只是一直保持双手交握的姿势坐在那里。从伊鲁索和我说话开始,里苏特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如果说伊鲁索扮演的角色是站在审讯室里的那位,那么里苏特就是站在单面镜之后的那个人。他太沉默了,以至于我开始担心他在这个过程是否分出哪怕一丁点的注意力落在这些对话上。过了一小会,尽管此时在我的意识里,一小会就像一个小时那么长,里苏特像是从漆黑的湖水里现身一样出现在灯光下。我看见了他的脸,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他的皮肤看起来白得吓人。

趁他的视线还没有落在我身上,脑中突然浮现出杰拉德和索尔贝开门时的画面,以及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出现在门口的那两人。那时我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曾在医院见过的那位医生,只是当时因为距离太远,心底也有一个声音指引我不可以这样轻易指定任何一个人。可此时脑海里的画面特别清晰,我立刻就可以确认他的身份。除了杰拉德和索尔贝,我是唯一一个见过“来客”的人。这条消息可以为我换来多长时间的生机呢?我仍然坚定地相信索尔贝与杰拉德会再次回到这里,可他们现在还没法和里苏特联络。时间已经来不及我继续思考“如果不”的可能性,我直起身体深呼吸说:“我看见了当时来的人,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个医生。”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里苏特和伊鲁索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两道来自顶尖捕食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吓得我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我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和考虑不周。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并没有和其他人说明我所看到的一切,这种事情应该尽早说出来,这样他们也好尽快安排计划的下一步。

果然,伊鲁索立刻开口说:「你应该早点说的,小妞。」

伊鲁索捏起手指,一边的眉毛挑起,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可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详细地陈述事实,而不是和伊鲁索讨论时机问题。于是我对着伊鲁索作出抱歉的手势,然后把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说一遍。但我没有说出对于那名医生可能对弟弟下手的这件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里苏特和其他人关注的只有杰拉德和索尔贝,属于自己的仇恨与他们无关。

「你说的医生有什么特征?」

伊鲁索扬起下巴,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这不难理解,医生杀人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我也不相信,不过我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详细地说出了那位医生的体貌特征。

还没有说完,一张照片突然甩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加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里苏特与我之间。想到这是他的座位,我立刻站起来,可加丘似乎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指着桌子上的那张照片问我:「是不是他。」

桌上的照片很小,似乎是从什么证件上取下来的,但照片里的这个人就是我遇见的那个医生,我立刻点头说:“是,就是他。”

加丘绕过我坐在一旁,示意我可以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也感觉到双腿在颤抖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显示出我的软弱只好继续坐下来。

对于我的“指认”,伊鲁索看起来已经开始相信我所说的话。既然加丘能拿出照片,那说明他们都知道这个医生是谁。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次的“交涉”失败了,我看着里苏特,等待他的“最终审判”。

「索尔贝教过你维护枪支。」

我用最快的速度反复在心里咀嚼他所说出来的词语,他不是在询问我,而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索尔贝的确教过我,而且我也看过他是如何拆下零件仔细擦拭的。里苏特向来可以看透我的想法,这次也不例外,他继续说:「这有需要维护的枪。」

在这一刻,我像是带着疲惫的身躯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一样放松。前一刻的不安与焦躁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又可以呼吸了。里苏特拿起那支枪递给我,对此他没有多余的话,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肯定。握紧手里的枪,这是我现在可以留在这里的凭证。

加丘再一次起身离开,等他再次回来的时,一只手捧着纸盒,另一只手拿着盛水的玻璃杯。

「这几个是上次剩下的。」放下手里的盒子,加丘一边说着一边把杯子递给我,和伊鲁索相比,加丘对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的事实看起来没什么意见。

纸盒里的是一些枪的零件,还有维护枪支需要的工具。为了弥补我心里的不安也是为了打发接下来的时间,我放下水杯拉过纸箱立刻研究起这些零件。箱子里有好几个枪托以及数量相等的复进簧,因此我猜放在这个盒子准备维护的应该是好几把枪。

这有点像拼图游戏,只是这一次手里握着的不是纸质的碎片而是金属的枪械零件,借助头顶的灯光可以看出这些零件看起来大体上是一样的可它们均来自不同型号的枪支,也就是说我需要完成的不是一幅拼图而是好几副。

分辨这些零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而且需要集中注意力,但现在的我因为听不见任何声音反而可以专心于手头的事情。尽管我很在意他们此时可能会说些什么,杰拉德和索尔贝是不是在我低头组装时已经联系上了里苏特,又或者里苏特把我提供的信息告诉给先前出门的四个人。有他们的接应索尔贝和杰拉德可以更快回来,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索尔贝,比如现在我手里即将组装好的这支转轮手枪,它看起来比其他的半自动手枪看起来小得多,它适用于什么样子的子弹。

这些问题都被我压在心底,继续组装着盒子里的零件,剩下的零件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疑问浮出水面。盒子里有不少多出来的弹匣,而且它们的尺寸不属于任何已经组装好的手枪,而我在索尔贝的枪械库里见过一些样式类似的弹匣,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那些是步枪的弹匣。

当我完成手里最后一把枪的组装,或许可以问问加丘或者里苏特关于这些多余弹匣的事情,至于伊鲁索,我只想避开一切可能和他有任何语言交流的可能。

全部处理好这些枪之后,我把手里的枪依次放在茶几上。稍稍活动酸痛的肩膀,我抱起手里的纸箱看着距离我最近的里苏特面前,问:“这些多余的弹匣要怎么处理?”

不知道是我哪句话出了问题,在一旁拿起手枪拉动套管的加丘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见他似乎要说话的样子,我立刻看向他,加丘的语速比其他人要快一些,尽管和杰拉德也练习过类似的语速,但看向加丘说话时我仍旧需要提起精神紧盯他快速开合的嘴唇。然而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加丘看了看我,又撇头努嘴指向伊鲁索。我想他的意思是让我去问问伊鲁索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好在里苏特在我做足心理准备开口询问伊鲁索之前示意不需要在意这些多出来的零件,原样放在箱子里。加丘这时放下手里的枪,起身带我去放纸箱。在我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伊鲁索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这时我才领悟到加丘的意思应该是去问伊鲁索这些弹匣的来历,而不是问他要如何处理弹匣。

加丘在我的前方领路,这间地下室的布局和“里苏特家”的二层很相似,只是在昏暗的房间里我看不清具体的房间数量,我只记得当初从浴室里冲出来时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而在这里,我跟着加丘似乎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过了好一会,加丘打开他身侧的一扇房门,顺手打开屋子里的灯。这里看起来像是杂物间,放着不少纸箱,架子上正好只有一个缺口,加丘也指了指那个位置,我便把装有弹匣的纸箱推回去。屋子角落里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惹得我的鼻尖有些痒。在放好纸箱的瞬间立刻打了个喷嚏,还没来得及和加丘说抱歉,另一个喷嚏紧随而至,我只好捂着鼻子立刻从杂物间里退出来。

靠在走道的墙壁边,我顿时觉得地下室憋闷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至少比能让我不停打喷嚏的杂物间好太多。加丘拍拍我的肩膀,他背对着杂物间,背光使我看不太清他的唇部动作。出乎我的意料,加丘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用手语和我说:「你确实和索尔贝学了点东西。」

「是的,但这点不需要你们所有人都和我说一遍,之前伊鲁索对我也是这样评价的。」对于这一点我无可奈何,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我们无声交流时,加丘突然看着客厅的方向,他不耐烦地摸摸后脑勺,他的手语和他说话时一样快,他说:「呆在这里,不要动。」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Chapter 80: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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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丘让我待在原地,但我选择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比起被扔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还得不到任何信息,跟出去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最终都会知道他们出门搜寻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是杰拉德和索尔贝回来了,我或许也可以帮忙换药,总有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对于我的行为,加丘回头瞪了我一眼,我继续用手语说:「我要知道真相。」

只是我对自己没有自信,心里已经做好准备,甚至模糊地规划出Plan B。如果加丘继续阻止,我可以趁他不备再溜过去偷偷看一眼,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客厅,也就是机会总会出现。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可不会再帮忙。」

加丘的手语又快又用力,他的口型很夸张,不难看出他的警告意味。刚才拿出医生照片替我解围的就是他,而现在真的只有我面对一切了。说完这句话,加丘立刻抓住我的手腕,用很大的力气拉扯着我向客厅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步幅很大,我需要尽可能地迈开步子才勉强可以跟上他的速度。不知道客厅里有什么在等着我,只是心里的那种不安在持续蔓延,像家人出事的那一天,又像今天早上离开之前回头的瞬间。心里乱糟糟的,我无法冷静下来给心中的感觉进行分类,更说不清现在的这种不安的严重程度。无论如何,我都要鼓起勇气面对它,比起逃避,这是最好的办法。

跟着加丘来到客厅,之前出去的四人站在门口,霍尔马吉欧正摊开手说着什么,紧接着是普罗修特,他一边朝伊鲁索所在的沙发走一边说:「别忘了你把那个女人也干掉了。」

我站在盆栽边看了好一会也没有看见门口有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身影。等我回过神时,身边的加丘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其他人也都依次坐下,整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还站在这里。

所有人都在说话,我做不到同时看懂所有人的话。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跳跃,试图捕捉到任何与索尔贝和杰拉德相关的信息。我看见加丘在问梅洛尼关于报酬的事情,也看见伊鲁索在调侃霍尔马吉欧就凭他也可以完成任务,还有普罗修特正对着贝西说教。由于普罗修特就在灯光下,因此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所说的每一个词。他说:「带你出去不是为了见证你的软弱,贝西。」

不难想象这间屋子有多么热闹,除了我和身边的盆栽,或者说此刻我就是另一棵盆栽,一样地安静、一样在昏暗的地下室呼吸相同的空气、一样的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正对着我的单人沙发是唯一空着的位置,思维像杂草一样疯狂生长,我又想或许盆栽和我还有些区别,比如它不在意此时杰拉德和索尔贝到底在哪里。此时他们的话题已经聊到了今晚的球赛,可我依旧没能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杰拉德和索尔贝的下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一刻还在谈论着各自话题的他们都停下来看向里苏特。他背对着我,所以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我相信他说的内容一定和我有关,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哪怕我微微挪了一步,他们的目光也会跟过来。

「过来。」普罗修特说。

我走过去,站在杰拉德与索尔贝的位置后方,就像我今天刚刚来这里时一样,这是唯一可以看见他们所有人说话的位置。

伊鲁索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随后收回目光看着我说:「说说你的医生。」

于是我又把之前和里苏特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在我说话时脑内涌出像苏打汽水泡泡那么多的想法。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还是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通知他们?那他们现在要出发吗?我可以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了吗?这些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盘旋,以至于我必须更加集中注意力才可以让喉部的肌肉不会剧烈颤抖。

同时,我看见普罗修特和霍尔马吉欧正拿起我之前组装好的那些枪支,这无疑加重了我的紧张感。我不仅要暂时放下脑海中那些不断涌出的可怕念头,还要控制住目光不去看他们手里的那些枪。更可怕的是,我的那支枪现在就放在里苏特的面前,如果我可以握着它的话……

幸好,在这些藤蔓一般的想法彻底掩埋我之前,关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的叙述终于告一段落。可这不意味着结束,因为普罗修特放下枪看着我,他看起来还有话要说,这一次他问:「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们的目光再次像箭矢一样扎在我身上,他们都和伊鲁索一样不相信我的话,难道他们已经查清出现在杰拉德与索尔贝家门口的不是医生,这是否意味着我提供了错误信息?尽可能维持的镇定所剩无几,惊慌、恐惧、猜忌,我似乎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可这个盒子里没有希望。在我彻底晕倒前,我咬牙说出了原本不想告诉他们的,对于医生的猜测。

「我的弟弟或许就是他推下去的,没有证据,单纯因为这个医生看起来与众不同,他很危险。」

啊,这些话是多么地愚蠢,谁会相信毫无凭据的直觉。尽管这个理由足以说服自己。但肯定不能说服其他人。医生的外貌很有特点,尽管从我的角度认为记忆是可靠的,而且短时间内再像这样的人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只是我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因为我之前所说的话已经足够离谱。

「这就是你之前的发现吗?霍尔马吉欧?」普罗修特没有对我说的话有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表情也没有。他出乎意料地出口询问霍尔马吉欧,这让我很诧异,但我插不上话,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能保持沉默。

「好吧好吧,就是这样,」被提及的霍尔马吉欧看似无奈地耸肩,随后他又看向我说,「就是那天我在医院遇见你。」

“你那天去医院是因为被猫……”

「对,没错,但那不是最重要的,不过就是这么巧,你看,你在医院,我也在医院,我的猫如果可以制造这样的巧合,那为什么不让它下注呢?」

对于霍尔马吉欧的话,我已经彻底糊涂了,他想说的是什么,他出现在医院不是巧合,他是要找那个医生吗?

「听着,算了你听不见,这不重要,但你猜得没错,」霍尔马吉欧挥挥手继续说,「如果你弟弟被人推下楼,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他不是骨科医生。」

杰拉德曾告诉我后背的皮肤因为烧伤失去了部分功能,比如流汗,可现在我依旧感觉后背一片冰凉。霍尔马吉欧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医生上门找到他们是为什么?

「如果他们逃脱,会想办法联系这里。」里苏特的话打断了我的猜测,我明白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可我坐立不安,除了希望他们能成功脱身,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趁这个机会,他们都不在这,你来说说他们家到底是什么结构。」伊鲁索突然扭转话题,他前倾身体展现出对杰拉德和索尔贝日常生活的兴趣。

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下来,一时之间竟不能理解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所说的每个词连起来,可我依旧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只能机械地重复他所说的最后一个词。

“结构?”

「他们的行踪一直很隐蔽,你是唯一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人,而且你自己说的,房间里的隐秘通道。嘿,加丘,这听起来像不像你玩的那个僵尸游戏。」

「那是洋馆,他们住的是别墅,你分不清区别吗?」加丘不想理会伊鲁索说的话,他说完这句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正在电脑上忙碌的梅洛尼。

于是话题又回到我这里,可我也没有“探索”过别墅的每一个房间,所以不能回答伊鲁索的问题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住在那里那么久都没有去过每一个房间吗?你每天都在做什么?」伊鲁索双手举起,他惊讶地看着我。我很感谢他没有再用那种威胁的目光看着我,可我也不喜欢他现在这样像是看到稀奇物种一样的目光。

“看书、练习手语、学习如何看懂你们说话、负责早饭,大概就是这些。”我仔细回想着每一天的生活,数着手指一条条罗列出来。

听完我这么说,伊鲁索眼里好奇的光熄灭了,他撇过头去,但我已经可以看到他在说什么,他说:「没劲,以为还可以知道那两个疯子是如何浸泡在蜜罐里的呢。」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种事情就你感兴趣,」搭话的是霍尔马吉欧,他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看着我说,「杰拉德就没有教你点别的?」

“有,他之前有教我如何把你和伊鲁索设置成静音。”

这话说完,霍尔马吉欧立刻瞪大眼睛直起身体说:「原来那天不是我的电脑出了问题,是杰拉德干的!」他立刻看向伊鲁索,又继续说:「你也不要耍赖说是我弄坏了你的电脑,和我没有关系。」

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突然因为这个话题争执起来,他们说话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不知道这时候要看谁说话,因为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而且各说各的。

在霍尔马吉欧激烈挥舞的手臂中,我看见梅洛尼正朝我招手。对于伊鲁索与霍尔马吉欧之间的故事我完全没有兴趣,于是我走到梅洛尼身边,他拉住我让坐在他身边,他的电脑里正显示着通讯平台,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名字还没出现。他的界面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仔细看了好一阵意识到,相比于梅洛尼的界面,杰拉德让我使用的那个界面里多了些可以操作的按钮图标。

“看起来和我见过的不一样,”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梅洛尼,同时指着上方的工具栏说,“这里,这里应该有更多的图标。”

梅洛尼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立刻拿过电脑退出当前登录,随后把电脑交给我,让我输入杰拉德告诉我的账号和密码。按下回车,平台自动识别出杰拉德的身份,我再次看到了熟悉的界面,而梅洛尼在看到这个界面之后难掩内心的激动,他捏了捏我的脸颊,又接连说了好几句「好极了!」

不知道他从这里发现了什么,但现在的梅洛尼正一门心思扎在这个程序里,看着他熟练地调出了后台的命令指示面板,快速输入指令读取各种参数。这些杰拉德都展示给我看过,可他对于我的教学也止步于此,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意外,我也要进一步学习这方面的内容。

梅洛尼此时应该没有心情再搭理我,于是我站起来,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之间的争执仍在继续,我彻底放弃继续看懂他们的对话。越过伊鲁索激昂飞舞的辫子,普罗修特似乎也有话要和我说,绕过眼见着就要升级成肢体冲突的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我站在普罗修特面前。

普罗修特既不像伊鲁索与霍尔马吉欧那样在意杰拉德与索尔贝的生活,也不像梅洛尼那样在意杰拉德的技术。他的手里拿着我组装的其中一支枪,这只是我最不熟悉的转轮手枪,我担心自己是否出了错。此时的心情就像是面对检查家庭作业的爸爸。

「这些,你练习了多久?」普罗修特问。

“我每天都在练习。”我如实回答。

他看着手里的枪,熟练地推出弹匣,转了一圈之后又甩回去。做完这一套,普罗修特对于我的成果还算满意,他说:「还不错。」

“这支枪我以前只见过,但没有自己组装,花费了很多时间。”

普罗修特没有说话,他依旧看着他手里的枪,倒是贝西在一旁说:「这里有很多枪可以给你练习。」

贝西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地下室的空气不好,可这里不算闷热,可只有贝西的额头满是汗水,我扶着沙发扶手蹲下并拿出手帕递给他,我问:“你还好吗?”

他犹豫着接过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有些顾忌地看向一旁的普罗修特,随后凑到我面前贴着我的耳朵要说话。

“抱歉,如果你贴着我的耳朵,我就看不见你在说什么了。”我微微后仰,再把我的情况完整地告诉贝西。

他看起来满脸的歉意,但还是告诉我他现在的情况:“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

「别在意他,他今晚吓得不轻,又空腹喝了一大杯牛奶,」霍尔马吉欧走到我与贝西之间,他看着贝西摇摇头继续说,「如果他喝的是咖啡再吃一块巧克力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贝西不擅长喝咖啡,以前我还在里苏特家里借住时就知道,我又想到了小时候空腹喝牛奶的弟弟,那时的我除了帮他揉揉肚子以为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告诉贝西揉肚子的方法,希望他可以好受一点。

站起来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我眼前有阵阵金星闪过,一个隐约被忽视的事情浮出水面。

加丘拉着我走出来时,我错过霍尔马吉欧说的话,紧接着普罗修特提醒说那个女人也被做掉了。如果理解得没错,他们一开始出发的目的就不是杰拉德与索尔贝而是另有事情。他们所说的女人是“计划外”的,那在计划内,他们原本的目标就应该是去结束某人的生命。可我没有闻到任何子弹射出之后的硝烟味,哪怕是贴着梅洛尼坐下,又或者是来到普罗修特和贝西面前,我都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他们穿的还是一开始时的衣服,不存在中途换衣服的行为,而且他们也没有必要隐瞒这一点。霍尔马吉欧说“贝西被吓到了”,他们做了什么?既然不是热兵器,难道是匕首?这又变得不合理起来,匕首就意味着近距离接触,那么他们身上肯定会沾到血迹。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我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里苏特的那个舞厅,以及第二天早上的新闻,意外?还是说那一切不是意外?

我的双腿在颤抖,手指冰凉僵硬。我抬起头看着其他人,他们各自说着话,可我的世界一片安静,压在胸口的手感受到了剧烈跳动的心脏,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里苏特身上,他没有在意任何一场对话,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我被目光钉死在原地,既不敢移开视线,也不敢开口说话。各种各样的回忆在我面前不停闪过,我头晕目眩。我想起原本出门的目的,是想去墓园祭奠我的父亲与弟弟,我又想到身穿漆黑西服的律师与爸爸的助理。同样款式的衣服我见过,里苏特他们也穿过类似的服装。

我知道里苏特他们是黑手党,我也知道制造那场爆炸的不是其他的黑手党,答案越来越清晰,里苏特他们在他们的组织里负责的是什么,只差我说出口。

这次,我真的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用手语问直视我的里苏特。

你是杀手吗?

你们是杀手吗?

Chapter 81: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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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被定格的不仅是我,还有他们突然齐刷刷看向我的视线。这让我本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脏狂跳不止。在这一刻,脑内所有的杂念都转化成同一个声音。

它们说:“快跑!”

可身体不受控制,双腿发软没有力气,我不得不倚着沙发靠背,尽可能站在原地。在这段无法计时的停顿中,我看见一直忙于程序工作的梅洛尼也停下了不断按动键盘的手,就连他隐藏在发丝与眼罩之后的那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

这一切好像是déjà vu,他们也曾用过类似的眼神看着我,只是这一次屋子里的气氛更紧张。我想起上一次鼓起勇气询问里苏特他们的出身,又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好莱坞电影。即使时间冻结在这一刻,大脑依旧还在缓慢运转。在电影里,暴露身份的杀手遭到了杀手组织的追杀,因为这原本是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

他们没有说话,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同时,我把自己放在了天平的一侧,另一侧是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可能性。游历大脑的所有角落,我发现这一次找不到重量相当的砝码,如果我不再有用,被丢弃或许是最好的可能性。感觉在这一刻暂停,但时间仍在流逝。时间不会后退,所以此时没有后悔的余地。而且比起立刻就能被看穿的心思,诚实才是最优解,即便可以重新作出选择,我仍然会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嘿,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人没吃晚饭呢。」霍尔马吉欧是第一个打破静止的人,他的突然动作吓了我一跳。他说出来的内容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关。似乎他没有看见我的问题,刚才的静止只是我的错觉。也正是因为霍尔马吉欧的话,其他人也纷纷解除了静止魔咒,又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对话中,只不过这次他们谈论的话题是食物。

霍尔马吉欧和其他人一起商量着,又回头看着我说:「现在这个时间,没什么好选的。」

“啊,我不在意。”我绞紧手指和他说。

与杰拉德和索尔贝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饮食和口味。许多事情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我没有挑剔或选择的余地。

说到这里,我又一次感受到肚子里奇怪的感觉,像是一口气喝了太多汽水。而且它隔了一小段时间再次出现。刚才我一直紧紧地贴着沙发的靠背,所以身体没有感受到这种奇怪的震动,脸颊烫得厉害,我突然明白肚子里的奇怪动静是什么。

这一整天下来,除了早饭,我什么也没吃,所以肚子发出激烈的抗议声。而他们刚才突然看向我或许就是因为肚子的咕噜声太大,让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此刻,我只想蹲下在沙发后面,这样他们就都看不到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梅洛尼向我比划着让我过去。关于杰拉德那边留下的信息,他还有其他的问题。我得以从尴尬中脱身,完全不顾周围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看着我,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刚刚来到梅洛尼身边,他立刻拉住我的手臂,我没有站稳就跌坐进沙发里。这种感觉让我回到了从前,还在里苏特家的那段时间就是这样的,我和梅洛尼坐在一张沙发里。梅洛尼快速塞给我一小块巧克力,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巧克力在嘴里融化时,紧张感开始消失,胃部也稳定下来。我凑过去看着电脑显示屏,梅洛尼指着通讯平台的更新信息问:「这个部分杰拉德告诉你了多少?」

既然梅洛尼能读懂我的手语,嘴里的巧克力还没有咽下去,我不想开口和他说话,于是我只用手语告诉他:「每一次他们对于这个平台有任何的修改都会在这里进行备注。」

手指放在触控板上,点开了更新日志的备注,继续说:「这几次是索尔贝进行的改良,其他的都是杰拉德负责的。」

显然我的回答没能帮助梅洛尼解开他心里的疑问,他仍然眉头紧皱。从我手里拿走笔记本,重新输入读取数据指令。梅洛尼看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大量数据又问我:「你对索尔贝改良的那几次还有多少印象?」

我摇了摇头,我从未亲眼看过索尔贝修改数据,只有弹窗提醒,或者是索尔贝下楼拿早饭时会提及,通过这样的这些方式我才知道他对于整个程序改动了多少。我如实把这一切都说给梅洛尼,他若有所思,但又否定似的摇头,继续埋头于他手里的工作。

由于刚才肚子发出的声音,此时我不想再回到屋子的另一侧。只好看着他调用数据,随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渐渐停下来,梅洛尼再次用手指向我传达信息。

「杰拉德最擅长这些,所以他的程序有个特点,」梅洛尼看向我,他的手告诉我这个事实,「即便是你应该也可以看出来,他会在所有的他编写的程序里署名。」

顺着电脑的光标,在好几句程序的判断语句中的保险提示里我都看到了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名字,大多数是他们名字的简称缩写。即便我看不懂大部分的程度代码,像这样的署名出现的次数不算少。然而,这样的规律在后续的好几处代码里消失了。

「这里不是杰拉德的作风。」梅洛尼仍在分析,可他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冷静,显然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的意思是?」我问。

「你们在做什么,」一只手横在我和梅洛尼之间,是一脸不耐烦地拿着几块硬面包的加丘,他拿出其中一块递给我,又取出一块丢给梅洛尼,「Ciambott马上好。」

加丘的介入使我感到不安,他也可以看懂手语,梅洛尼刚刚发现的这个事实肯定激起更大的波浪。一开始事情只关乎杰拉德与索尔贝,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简单,所有人都牵连其中,甚至包括我。如果对方正好是希望我死去的那些人,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会是什么。还未细想,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此刻我无法保持镇静。

「问问杰拉德和索尔贝的私生活,可惜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梅洛尼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同时他紧挨着我的左臂用力搂住我的肩膀。他的的力气很大,勒得我有些不能呼吸,但身体也不再颤抖。不仅如此,他的脸上竟然写满了失落,好像他真的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信息。而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加丘,他说:「她不是可以说话吗,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可以看懂她比划的是什么?」

两个人都在隐瞒着,对此,我只好保持沉默。我只是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是我从前印象里的那些人,他们的伪装实在太好,即便在我这个普通人面前也是如此。此刻,我不免在想,如果没有因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心动,只是一个维持表面和平的普通邻居。可以肯定,直到我离开那不勒斯,他们在我心里的印象应该仍是普通的邻居,我不会有任何机会看到这样的他们,也不会见识到世界的另一面。

梅洛尼低头看了看我,搂住肩膀的手指卷着我的头发,他说:「那不是我的问题,有共同语言不是很好吗?」

对此,加丘快速抽走了梅洛尼手里的面包,又用带着警告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这间地下室没有合适的桌子让所有人坐下来一起吃饭,而且此时需要吃晚饭的只有我一个人。放在我面前的是一碗热腾腾的蔬菜汤,可我因为沉浸梅洛尼的发现事实中,还时不时看向客厅那一侧里苏特的方向,我想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因此,我没有心思细细品味蔬菜汤的味道。带着热气的食物入腹的感觉太好,冰凉的指尖都重新感觉到了温暖。

这个临时厨房的视野不好,我看不见他们的嘴唇。吃着面包蘸蔬菜汤,脑内回放着刚在的画面,加丘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梅洛尼实情?他的手语很标准,从我仅学了几个月的水平判断,加丘是正规学习过手语的。

我不想错过太多的信息,囫囵吞下剩下的蔬菜汤,我放下汤盘回到他们所在的房间。里苏特这时说:「过时间了。」

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且我看着周围其他人因此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贝西,如果不是普罗修特伸手制止,那他肯定就站起来了。

「他们去买榛果巧克力那次也花了挺长时间的。」说这话的是伊鲁索,他看起来很不确定,像是要从里苏特那边得到印证。此时我已经不再试图理解他们所说的话,因为我很确定伊鲁索说的巧克力不是食物。

「你说得没错,但那也没有猪肉卷的时间长。」霍尔马吉欧解释着,然后他们又齐齐看向里苏特,等待他的意见。

「和那次一样。」里苏特的话很简洁,屋子里的其他人在这时起身,每个人都擦着我的肩膀离开,贝西想再回头,却被普罗修特按住了脑袋。伊鲁索瞥了我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有霍尔马吉欧离开时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身后的大门再次关上,屋子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我忍不住抱紧手臂。

加丘和梅洛尼在其他人离开时回到了里侧的房间。现在这个看起来不算大的房间只有里苏特和我,它看起来变得空旷,我们像是分别位于世界尽头。

「过来。」里苏特说。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他的身侧,一个既保持了距离又可以看见他说话的位置。原本脑海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发表不同的看法,可现在它们都消失了。不仅如此,一直缠绕在心口的焦虑也松开了藤蔓。

里苏特看着我的眼睛,一只手摊开掌心向上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可在这一刻,我认为她的意思是让我再靠近一些,而我这么做了。

站在里苏特面前,即使他是坐着的,但他依旧可以不费力地抬手抚摸我的耳垂,他说:「还记得你的选择吗?」

“是,我没有改变心意。”我点点头,喉咙颤抖得厉害,几个简单的发音也需要费力地完成。他的指尖粗糙但很温暖,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捏住了我耳垂,耳洞是他留下的。他的手指离开耳垂,描摹着耳朵的轮廓。

「你很聪明,就像我之前说的,这里还有需要维护的枪。」里苏特摊开另一只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匕首,匕首的刀刃在头顶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映照在匕首上的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很感谢里苏特这次没有在所有人的面前说出这些话,比起应付七双眼睛,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可以算是减少了不少压力。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大意,里苏特他们所处的世界是我不曾想象过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我不指望里苏能作为我的“父母”教我如何在这里活下去,我很清楚自己的在这里的地位。比起他们,我就是一个累赘,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尽可能地寻找任何可以活下去的办法。对他们来说,我在这里或许还是有用的,所以我仍可以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此刻,我最期盼的就是杰拉德和索尔贝可以尽快回来,比起在这个看不出时间流逝的地下室,我已经开始想念和他们住在别墅里的那段日子。同时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不论我还能不能得到他们的消息,所怀念的生活再一次一去不复返。

「现在,去休息,很快就会有他们的消息。」里苏特放下手说。

现在我已经开始害怕和里苏特对话,他总能知道我心里所想的事情。那刚刚梅洛尼告诉我的那些发现呢,里苏特他知道吗,梅洛尼告诉他了吗?可梅洛尼不在这里,我只好什么也不说。而且正如里苏特所说的那样,过度紧张让我的身体陷入疲惫,而且此时我的确什么也帮不上。

正当我打算开口时,梅洛尼在这时走了出来,他直接站在我身边伸手搂住我的腰,他说:「今晚你可以和我睡。」

与此同时,他向我眨眨眼,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我跟着梅洛尼走向他的卧室。

梅洛尼的房间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屋子里摆放着很多东西,而且它们都放在奇怪的位置上,椅子上堆满衣服,桌上放着许多杂物,只留下一小块区域勉强放下一台笔记本电脑。地面上摞着许多书,由书本垒起来的平面则是另一个可以堆放杂物的“桌子”,屋子的一角立着柜子,但在“了解”屋子里的布局之后,我不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尽管屋内看起来乱作一团,可对于梅洛尼来说,这样的摆设似乎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他熟练地从杂物堆里拎出一个药箱,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转过去,脱衣服。」

于是我面朝柜子背对着梅洛尼拉开裙子的拉链,露出整个后背。后背看起来狰狞可怕,但创面愈合得还算不错,我已经有好一阵子不需要再上药了。后背的皮肤失去大部分触觉也无法像其他皮肤那样散热,但我再也不想穿露出大片皮肤的衣服。

在这几个月里,头发的长度盖住了肩膀,我可以感觉到梅洛尼的手撩开头发,但我感觉不到他下一步的动作,我猜他的手正在检查后背的情况。这样的检查只持续了一小会,随后我得到一件宽松的短袖,梅洛尼走到我面前,示意我换上这件衣服。

而当我刚刚把衣服穿上,手里拿着换下来的黑裙,加丘在这时开门走了进来,他头顶着毛巾,穿着一条宽松短裤,还可以看见水珠从他的发间滴落,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滑落。

「梅洛尼,你看见我的短……」

加丘的话没说完他就愣住了,一起停顿的还有他发梢的一滴水珠。

我不知道站在我身边的梅洛尼说了什么,总之加丘又快速看了我一眼,拿起毛巾擦拭头发。过了好一会他放下毛巾,又像动物那样甩了甩头看着我说:「今天就算了。」

他说完这句话离开了房间,我一脸茫然地看向梅洛尼,而他只是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Chapter 82: 噩梦

Chapter Text

直到加丘走出房间,梅洛尼这才走到我身边,他捏着短袖的袖口看了好一阵,看起来像是在打量衣服材质与缝合针脚,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会暴露很多信息,可我从来都看不懂梅洛尼的眼神想要表达什么。哪怕是直视他的眼睛,我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这种感觉很奇怪,与注视里苏特不同,从他的眼神里我什么也看不出。而梅洛尼却是另一种情况,即使他正看着我,我也会下意识认为他其实想看的是其他东西。我需要读懂他们的表情来推断当时的情况,可来到这里之后,我又不得不思考其他方式,这一套在他们这里不管用。比起猜测,直截了当地沟通是最优解。我问梅洛尼:「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梅洛尼拔下电源,抱着笔记本坐在桌子的一角。我侧过身看向屏幕,他正在调阅着程序的代码。屏幕冷光打在他的脸上,拉长了鼻子的阴影。此时的梅洛尼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高科技黑客。他接连打开了好几个窗口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他说:「我的猜测是对的。」

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成为现实,我虽然看不懂代码,可数据不会说谎。尽管如此,我对于梅洛尼的发现仍抱有疑问,或说是我最后的希望。最擅长这些的是杰拉德,索尔贝也时常维护他们所使用的平台,如果梅洛尼都发现了入侵检测的痕迹,那杰拉德和索尔贝在日常维护时不应该忽视这一点。

我立刻说出心里的疑惑,但梅洛尼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看着屏幕继续尝试着什么。我就这样看着他操作了很长时间,梅洛尼的注意力全在那些代码上,似乎仍在找出合理的理由,直到我的腿因为站太长时间而有些发麻,梅洛尼才说:「索尔贝的那几次更新日志记载的就是对平台做了漏洞补丁和加强安全防护。」

换句话说,杰拉德和索尔贝遇到了狡猾的对手。这不是针对杰拉德与索尔贝的私人恩怨,从着火的房子和被监视的平台可以看出对方的目标是所有人。

为了印证我的想法,我看向梅洛尼,此时屋子里只有他和我,而梅洛尼也确实是值得信任的人。因为他其实没有必要在一开始就和我说这么详细,我既不能在技术上帮助他,也不会作出任何决定。可梅洛尼没有那么做,所以我说出想法:「建立通讯平台的初衷是考虑到隐蔽性吗?」

梅洛尼侧过头看着我,他头发正好挡住了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微微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思绪打开了一个开口,剩下的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出。在我的假设里,里苏特他们使用平台最重要的目的除了方便联络以外就是它的隐蔽性。而现在,这个初衷被破坏,里苏特他们最隐蔽的一面暴露出来。我不了解黑手党的世界,所掌握的信息有限,无法猜测他们到底遇到什么事情。可直觉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失控的汽车,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所有人都坐在这辆车上。

梅洛尼耐心听完我的话,抱着电脑走到门口,他说:「你就在这里呆着,我要去找里苏特。」

我坐回床边看着梅洛尼离开,这时我突然想到不久前里苏特刚刚让其他人去找杰拉德和索尔贝的下落,那他们之间的联系必然会使用平台,这样岂不是暴露了所有人的位置。这个可能性吓了我一跳,我离开打开屋门想告诉梅洛尼,但看见他正好走进了里苏特的房间,只好关上房门。

在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门缝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吓得我立刻松开手向后跳了好几步。推开门的人是加丘,幸好刚才我下意识动作是后退不是关门,否则一定会压到他的手指。加丘探进半个身体,他的头发已经擦干,可看起来还是软趴趴的。加丘的视线先看向梅洛尼的桌子和床头,随后才注意到被门挡住的我。随后他推开门走进来,单手还捧着一摞衣服放在床尾。梅洛尼的屋子让他有些难以下脚,不过加丘看起来也不太想坐下来。

「这些给你。」加丘说着指了指那些衣服。我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展开,是洗过的短袖T恤,样式和他身上穿的一样,可以闻出衣服是用烘干机烘干的,这是一种不同于在阳光下晾晒的气味。加丘用的是手语,我再一次确认他的手语比我熟练得多,这让心底的疑问再次冒出来。

我重新叠好衣服看向加丘说:「谢谢你。」

加丘有些不自在地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随后又说:「衣服可以借你,别让梅洛尼那家伙随便拿。」

我抱起这些衣服放在我可以使用的凳子上,又回过身说:「我会好好洗干净的。」

加丘愣了愣,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开始仔细打量梅洛尼的屋子,过了好一会他的目光才再次看向我说:「你们之前在说什么?」

原来那时的加丘看到了我们的对话,借着这个机会我问:「那你为什么在梅洛尼面前装作看不懂手语?」

加丘立刻瞪大了眼睛,嘴边刚刚张开,眼睛又瞟向门口的位置,像是有所顾虑似的忍住了说话的冲动。但他仍然无法掩盖手部的表达欲,重重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他快速比划着双手说:「在梅洛尼面前?好好看清事实吧。」

加丘的手劲不小,弹额头时传来的震动使我感到对应的皮肤发麻。我立刻捂着额头深呼吸,因为我不想因为这一点疼痛就在他面前流眼泪。此时我想起当时的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尤其是我现在最不想打交道的伊鲁索,他们的追问总是没完没了。而且那时的梅洛尼只是告诉了我他的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时一切结论都是草率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低着头一边搓着发麻的皮肤一边和他说谢谢。这时加丘握住我的手,突如其来的动作又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但加丘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说:「我回去了,如果你明天不想肚子继续咕咕叫就立刻睡觉。我知道你在那两个人那里会负责早饭,不过你在这里不需要担心。还有,你最好尽快适应,别总是一惊一乍的。」

说完这些话,加丘伸出另一只手像普罗修特那样揉搓着我的脑袋,晃得我头晕。他说得确实没错,现在的我确实很疲惫,早点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梅洛尼也这么说。加丘关上房门,我躺在靠近墙的那一侧,困意立刻涌进脑海,我还没来得及关灯就睡着了。

  

 

熟悉的阳光与沙滩,还有熟悉的海浪声。许久没有来到这片海滩,心里涌出许多亲切感。海滩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平静,只是这次海滩上多了几个游客的身影。

这很罕见,这片海滩还从未来过任何人,我不免有些好奇他们如何来到这里。所以我向他们的位置前进,背对着我看海的两个身影十分熟悉。他们都有着漂亮的金色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比海面的波光还要耀眼。看着是一对父子,再仔细看了一会发现他们的背影看起来与父亲和弟弟一模一样。只是看他们的穿着不像是来海滩度假的,因为爸爸还穿着西服,弟弟则是一身球衣。

我刚想再走近一些和他们说话,又有两个身影出现在我身边,是杰拉德和索尔贝。这就是海滩上全部的游客,他们穿着平日里的衣服,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海滩度假的。整个海滩只有我戴着宽檐帽和墨镜,身穿泳衣,手里还拿着充好气的泳圈。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问。

“我们为什么不能来,这里是你的私人海滩吗?”杰拉德摘下我的墨镜说。

“不,我也不知道这片海滩的主人是谁,一直没有人来这里。”我实话实说,但在这之前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因此对于他们的出现,我当然是惊喜大于惊讶。我试图越过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肩膀再看看父亲,他们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想到我出门前还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就来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心虚。

但索尔贝挡住了我的视线和去路,他说:“那边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我立刻提出疑问,我的家人就在那里,为什么我不可以去找他们呢?同时,对于杰拉德与索尔贝的搭话,我感到有些奇怪,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尤其是索尔贝。杰拉德和索尔贝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熟悉了呢?

“因为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回答我的是杰拉德,他走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他问,“你感受到了什么?”

出乎意料地,我没有闻到属于海洋的盐分的味道。似乎是涨潮了,脚下踩着的沙粒是湿润的,拍打在脚边上的海浪还带着阳光的温暖。我说:“涨潮了,你们的裤脚会被打湿的。”

“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们呢?”索尔贝说完,我感到另一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隔绝了所有声音,除了他手掌里留下的一点点回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海滩的味道,可它充斥着我的鼻腔,打破了我的认知,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记得这个味道,它就像前来敲门的死神,死亡的丧钟仿佛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火焰与物体燃烧的气味。

  

我是被梅洛尼叫醒的,准确来说是他把我推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梅洛尼的瞬间,我下意识寻找窗户。但这里是地下室,我肯定无法通过窗户判断时间。

「现在几点了?」我打了个哈欠问梅洛尼。

「早饭时间。」梅洛尼简单地比划手势之后打开了衣柜的门。尽管柜门挡住了他大部分动作,但从偶尔露出来的物品推测,这个衣柜放了不少衣服,只是从样式判断这些应该都不是他的衣服。

没过多久,梅洛尼拎着几件衣服走过来扔在我面前,我拿起其中一件看了看又问:「我的裙子呢?」

「已经扔了,」梅洛尼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轻松,他用手撑着下颌继续和我说,「黑色太显眼。」

我仔细打量着他递给我的这些衣服,再次意识到梅洛尼与我有明显的常识差异,比如他对于“显眼”的定义肯定和我不一样。还有,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女性服饰?不过梅洛尼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说完就重新打开笔记本,屏幕里显示的界面是我看不懂的新东西,所以我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他递给我的衣服上。

塞给我的这堆衣服里什么都有,裙装、裤装、还有不少佩饰,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这时梅洛尼侧着头瞥了我一眼,突然放下电脑专心帮我挑选衣服。他从我手里很随意地拿起几件在我身上比划,他的头发挡住了嘴,因此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无法得知他到底在说什么。随着他拿起放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意识到梅洛尼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帮我选出合适的衣服,他单纯地享受着这个过程。眼见着他即将把所有的衣服都堆在我身上,我立刻拿起看起来还算搭配的衣服背着他换好。

选中的这几件衣服看起来像是裁开了普罗修特的外套,上身是短款露出小腹的外套,仅以胸口的一个扣子固定。下装像是西服外套下摆做成的短裙,纽扣是漂亮的装饰腰扣,裙子里侧还有轻薄贴身的衬裙。梅洛尼的房间没有镜子,我换好衣服来到浴室对着镜子转一圈。我很喜欢这件衣服,不仅挡住了前胸后背的伤疤,又不失时尚,我尤其喜欢这套衣服接近黑色的深蓝。

再次从浴室出来,脸侧的头发还挂着刚刚洗漱时打湿的水珠,梅洛尼站在房间门口,他对着我点了点头说:「这看起来不错,很好,特别棒。」

尽管对他的表达方式感到不适应,但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我突然感觉梅洛尼和加丘在一些方面有着类似的习惯,比如他们从不会直接告诉我要如何做某事,而是各自有着一套别扭的表达方式。

跟着梅洛尼来到厨房,加丘也在这里,他嘴里塞着昨天的硬面包。看见梅洛尼与我,加丘立刻加速了吃早饭的速度,同时还瞥了眼梅洛尼,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厨房不大,而我和梅洛尼正好挡住出入口,加丘冲洗咖啡杯之后站在我们面前,我立刻后退了一步让他出去。直到加丘离开,梅洛尼才说:「如果你不让开,他会从中间挤过去,下次试试看。」

不知道这是梅洛尼的恶趣味还是加丘确实会这么做,我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

梅洛尼所说的早饭是各种便于储存的面包,我坐在加丘刚坐过的位置上,梅洛尼递给我一罐果酱。咬着面包,心里却有许多疑问,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以前的他们对早饭的认真态度,一时难以接受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用近乎敷衍的方式吃早饭。不仅如此,比起之前那栋屋子,现在居住的这间地下室稍显简陋。所有的事情集中爆发在这个时间点,我无法停止联想因为它们不能用巧合解释。可我得不到印证,他们不会告诉我真相。

就在吃早饭这段时间里,看着大门反复开合,普罗修特与贝西、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在不同的时间回来。我带着希望看向他们,希望却一次次破灭,谁都没有杰拉德和索尔贝的消息。屋子里的气氛很紧张,隐约还可以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对于平台遭到监视的反应,气氛更压抑了。

吃完早饭,我拿着咖啡杯冲洗,霍尔马吉欧走到我面前。他看着我的衣服点了点头,又凑近和我说:「你看起来挺不错,来,转一圈让我看看。」 

他托起我的手,我只好随着他的手臂动作转了一圈。在这种时候能有人和我说话缓解气氛很不错,可以减轻我对于整个屋子的关注。就在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但他们的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放松,而霍尔马吉欧带着我立刻走向里侧。

「别出来。」

昨天的加丘也说过这句话,那时的气氛与现在不同,能让所有人都紧绷神经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是此时霍尔马吉欧的表情比刚才看起来要严肃得多,我点点头还向后退了一步。

他立刻返回客厅,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时我看见梅洛尼后退了几步刚好进入我的视野范围,此时除了等待,我什么也做不了。屋子里突然弥漫着一股物体烧焦的气味,气味就像开关立刻打开了脑内的放映机,所以与火焰相关的糟糕记忆全部涌出。

我感觉不妙。

梅洛尼在这时摆手让我过去,我想他就是故意站在这里方便告诉我那一侧的情况。我沿着墙边走过去,站在盆栽后侧。屋子里放着运货的木箱,我立刻确定那股焦糊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其他人搬开了沙发与茶几,伊鲁索和加丘正合力撬动木板,从我这个角度还可以看见伊鲁索对于这种难闻气味的抱怨。直到木板撬开,我可以看见箱子里露出了像是木炭的一角。

这时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梅洛尼快步向我走来要捂住我的眼睛。随着加丘与伊鲁索掀开所有的木板,我还是清楚地看见箱子里所盛放的物体。它黑得像木炭,可无法选择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它,这个物体的形状超出了我的认知。它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形,有点像抽象艺术雕塑,对我来说这是个非常陌生的形状。

出于好奇探究的本能,在意识作出反应前,身体向前走了一步。但我也仅限于这一步,这一次拦住我的是里苏特,他拉住我的手臂,阻止我继续向前走。视线拉回的那一刹那我突然理解了面前这个焦黑物体,因为在它的“头部”位置可以看见类似人类牙齿的物体。

这看起来偏离人形的物体是人,或许说曾经是人。

在我叫出声之前,里苏特捂住了我的嘴。

它是杰拉德和索尔贝!

心脏在狂跳,整个人因为巨大的恐惧无法控制地发抖,眼泪立刻模糊了视线。与他们的分别仅过去了一天,再次见面时他们已经化为焦炭,还被做成诡异的塑像送过来。

眼前只有色块,模糊的视线看不见其他人的表情,此时他们是什么反应我也完全不知道。身体完全瘫软,如果不是里苏特拉着我,我可能立刻就会倒在地上。喉咙哽咽着,我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出来,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身边的人死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看见他们死去的惨状。所有的情绪翻涌而上,爸爸与弟弟还有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脸不断在我面前交替出现。几个月来一直压抑的悲伤在我体内爆炸。

黑色彻底将我吞没。

Chapter 83

Notes:

是这样,一命通关这个故事,从开始到结尾所有的故事和情节都已经定下来,或许过程细节会与最开始的大纲不一样,整体还是按照所想的内容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至于写到现在为止出现的情节,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必要而且重要,说多了必然会剧透,之前一直埋着的伏笔也失去了意义,一直用妹的角度写故事也失去了意义,第一人称的局限之一就是会有许多发生在视角之外的故事,暗组视角在这个故事里大多数情况下充当了“究明篇”的作用。

我坚定地认为暗组一共有九个人,以这个前提去想,故事里他们的结局已经说得很清楚。

想要改变原本五部的结局需要尽可能周全地布局,这个主角只是个卷入事件的普通人,她坚强果敢还会成长,可她是普通人,从未接触过黑手党也不知道替身是什么,更不可能会有替身。所以这不是个爽快的故事,一切都只能艰难前行。

这个故事的节奏不算快,因为我喜欢慢节奏的故事,想要一个在我这里说得通的理由与过程。就像证明题一样一步一步证明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不能接受冷饮组离场的朋友,就请等这个故事完结了再回来看吧。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睁开眼,满眼都是晃动的影子。有人拉住我,带着我坐在沙发上,还有人握住我的手,可我看不清是谁,但我知道这双手很凉。眼泪止不住,只能看见不同的颜色的色块在我面前移动。屋子里此时出现最多的是黑色,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黑色、时不时移动一小段距离的黑色,还有光线之外吞噬一切的黑色。除了大量的黑色,可怕的焦糊味充满了整间屋子,光影和气味激发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它们将我钉死在沙发上,我只能紧紧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眨眼的瞬间我有片刻的机会看清屋内的情况,我看见了脸色惨白的伊鲁索、捂着嘴的霍尔马吉欧、本能后退的贝西。同时也看清了坐在我身边的梅洛尼和加丘。屋内散发着阵阵寒意,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尤其是梅洛尼,他一只手扣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视线很快又变得模糊,整个世界再次只剩下会动的大色块。忽然,我感觉迎面吹来一阵满是灰尘气的热风,有人出去了一会又带着什么回来。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块在移动,我还想眨眼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可手臂处传来轻微刺痛,坐在我身边的梅洛尼和加丘站起来向其他人的方向走去。我想伸手抓住加丘的衣角,可手臂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皮也越来越沉,充满灰尘味的风和他们离开的背影是我此时最后的印象。

再次睁眼,周围的摆设看起来是梅洛尼的屋子,我的头很疼,似乎是做了个非常可怕的噩梦,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此时梅洛尼不在屋子里,等待着头部的胀痛褪去,我起身打开了屋门。

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带着憋闷,打开屋门后迎面就是一股浓烈的香烟味。我所闻过的所有香烟重量全部揉在一起,气味浓得我舌根发苦,喉咙干涩,我只好清清嗓子压制住不适感。

来到客厅,除了杰拉德和索尔贝,其他人都在这里,灯光下的烟雾缭绕,霍尔马吉欧和普罗修特各夹着香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堆出一座小山,这么来看,我似乎又睡了很久。

在这股呛人的烟草味中,我依旧捕捉到一丝焦糊味。脑中的记忆复苏,无需再次确认,杰拉德和索尔贝遇害的事实写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表情不仅仅是悲痛,还有不可思议和恐惧。我不清楚其中的情绪变化,因此一句话也没有说。

随着我坐在沙发的一角,梅洛尼简单地用手语告诉他们为杰拉德和索尔贝举行了葬礼。其余的梅洛尼没有告诉我,但我也能想得到他们仓促的葬礼,棺材只能安置在附近的教堂里,里苏特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换上出席葬礼的西服。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有人想要对里苏特他们进行示威和镇压,否则不会用这样极具侮辱性的行为刺激他们。且不论里苏特是黑手党,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手段。所有人的脸色煞白,额头冒着冷汗,在7月中旬的那不勒斯,我头一次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比冬天还要冷。

若隐若现的焦糊味刺激着我的记忆,让我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遗体的惨状,胃里的面包和果酱随时都要涌上来,我只能握紧拳头忍住呕吐的冲动。我看着其他人的表情,试图以这种方式缓解。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想羞辱且震慑他们,对方的目的肯定是达成了。我可以感受得到坐在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愤怒,这种情绪超过了当时的我。对方无疑是可以掌控里苏特的存在,因为一些人的眼神里还有惧怕,尤其是贝西,他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

「你还想问什么?」梅洛尼问。

「我想知道那些人和这件事有关联吗?」我所指的那些人其实就是对我的家人痛下杀手的黑手党。仅一天的相处,在潜意识里,梅洛尼和加丘是会对我说实话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得懂手语,我总觉得和他们沟通更安心。安全感对我来说已经是奢望,但在这种情况下梅洛尼与加丘在心中的地位逐渐超过了其他人,无声交流让我感到踏实。

「我相信leader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Leader?」对于梅洛尼使用的词汇我感到陌生,先是愣住一小会又学着梅洛尼的口型寻找合适的发音这才意识到它不是意大利语。

对此,梅洛尼用很夸张的动作捂住了嘴,他的表情太夸张以至于一眼就知道这是故意的,他看向里苏特说:「是啊,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介绍过,里苏特,我们的监护人,我们的队长,也就是leader,这一点可没错。」

梅洛尼没用手语而是说了出来,不出意外,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我们这边。尽管在他开口的瞬间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们看向我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地抱紧手臂。这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需要尽快适应他们的视线,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深呼吸抬起头看着里苏特。

不等其他人,尤其是伊鲁索说些什么,我立刻开口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里苏特在听完我所说的话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没有,这是不同的事情,不要多想。」

我一直担心是因为我才让他们牵连其中,可每当这想法冒出来,心底另一个声音就会冒出来,像我这样普通的人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价值?我不清楚黑手党的世界,看过的电影也不是好的参考。但每到这时,我又会想起爸爸以前说过的话,他说千万不要得罪黑手党。我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难道他们同样得罪了什么人?可里苏特他们也是黑手党,其中的规矩肯定比我这个局外人清楚得多。

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时,里苏特又说:「现在,忘记你看见的所有事。」

我立刻站了起来,里苏特说的话超出我的想象。为了确认没有看错他的口型,我还特意看着梅洛尼,而梅洛尼只是点点头,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我又看向屋里的其他人,伊鲁索和贝西竟然避开了视线。此刻,我只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可我也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给我答案。里苏特不会额外补充任何事情,这种情况在他们还是“邻居”时就是这样。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地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没有任何理由对这件事有任何意见,或者产生任何对他们来说不必要的想法,最好的做法就是闭嘴。安静才是最好的选择,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在里苏特的目光下,我又跌坐回去,梅洛尼抓住了我的左手用力地按压我的手掌,似乎在研究被皮肤与肌肉盖住的手掌骨,我带着不安的心看着其他人,没人再看向我,也没人让我起身离开。里苏特继续和他们说事情,我的情绪必须先放一放,不能因为我的情绪失控而影响他们之后的安排,我还不值得让里苏特或其他人单独为我再解释一遍任何事情。所以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尽可能接受任何信息。

里苏特说了很多,可大多数话看起来都像是他们的暗语,即使我认得出他的每一个口型,但我不太能理解他们的对话。每句话似乎都会出现在日常生活里,然而放在现在这个时间说出来总有些违和。我看着他们说着话,恍惚间想起那些没有意大利语字幕的外文电影录像带。想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我要做的还有很多的,要学的也有很多。里苏特大概率不会在私下里教我这些,那谁可以?梅洛尼还是加丘?我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来回跳跃,依旧没有找不出合适的人。看着他们的对话,我的思绪却抑制不住地离开这间地下室,回到了位于树林间的别墅。如果我向杰拉德和索尔贝提出这样的请求,教我这些的人应该是索尔贝。他大多数时间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但像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东西,他比杰拉德更擅长传授,似乎他很擅长这方面的教育。

他们的暗语和规矩都是不属于我所认知的世界里的东西,独自一人摸索的难度很大。危机感再次萦绕心头,如果我看不懂他们说的话,不难想象在他们眼中的我是怎样地累赘,为了生存我必须想尽办法融入他们。同时我也想到了“看不懂”对他们来说也意味着隐蔽性与保密,以及我不可能是黑手党这个事实带来的隔阂与区别。两种相对的想法使我感到异常矛盾,但比起身份认同我更想活下去。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种想法,只觉得除了身份的不同我与他们还有许多差距,是因为他们是黑手党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吗?还是因为其他的呢?在这些想法像水底气泡一样一股脑涌出来时,我突然注意到了里苏特说的话。

「注意那些Teste di cuoio,以及其他的眼睛。」他说。

那是什么?我立刻拍开那些气泡开始思考里苏特的话。里苏特虽然和我说忘记杰拉德和索尔贝,但在我失去意识时里苏特带着其他人安葬了他们。而且里苏特刚才的对话还提到了一些日程安排,此刻我必须忽略所有可能存在的暗语。「皮革头」,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语,这也是完全超出我生活常识的词语,我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果只思考后半句,我似乎可以明白里苏特的意思,可眼睛代表着什么呢?回想起被监视的平台,我只能把“眼睛”与监视他们的人联系在一起。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皮革头」是已知的在监视他们的人吗?「其他的眼睛」又是谁呢?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吗?这种解释符合现在的情况,可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造成这一切的是我所不知道的、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的人和事。

「小心行事。」里苏特最后总结道。

是的,他们必须要小心行事,屋内散不去的焦糊味仍提醒着所有人,不难想象站在里苏特他们对面的人有多么恐怖。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远比电影精彩,可我无心沉浸于故事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对方用杰拉德和索尔贝发出了警告,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似乎也是对里苏特他们发出的死亡威胁。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不敢想象他们都躺在白色棺材里的模样。

他们互相又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随着大门推开又关上,空气流通使屋子里浓烈的烟味散去不少。一天的时间,在这间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不断挑战着我的承受能力。空气中的烟味确实消散了许多,可令人反胃的焦糊味却越来越浓。不顾屋里剩下三人的反应,我小跑着来到浴室,直接跪坐在马桶前吐了个一干二净,鼻腔也充斥着刺激的酸液,即使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部依旧收缩着。过了许久我才止住呕吐,强撑着爬起来,站在洗脸池边拧开水龙头接水漱口。

索尔贝,教我如何拆卸枪支的人不在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带着我站在音响前感受鼓点的震动。还有杰拉德,偶尔也担心他是不是摄入了太多的糖分,同时回想起他向我展示如何在通讯平台禁言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我未能见到父亲与弟弟的最后一面,可我记得梅洛尼对他们的描述,那个场面不比杰拉德和索尔贝的好到哪里去。火焰灼人的温度和代表着死亡的气味刻入记忆的最深处,我不会忘记这个橙红色的恶魔。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很想放声痛哭宣泄心里的悲痛。我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就像失控的云霄飞车,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强烈的不甘心抑制住想要大叫的念头和眼泪,尽管眼眶依旧酸胀,但我还是用冷水拍打脸颊,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Notes:

Teste di cuoio:Gruppo di Intervento Speciale——Special Intervention Group
Reference from wiki: 特别干预组是由150人组成的精锐空降特种作战反恐战术应变部队,直属于意大利卡宾枪骑兵,成立于1977年,并在2004年发展成为特种部队.

Chapter Text

我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想让哭肿的眼睛对上焦很困难。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巩膜看起来都是红色的,即便我现在使用消除红肿的眼药水也不可能掩盖哭泣的痕迹,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我又要去哪里找眼药水呢。

从浴室走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沙发上还隐约可见好几个还未消去的凹陷的印迹。在走出来之前我已经做好向他们询问的心理准备,因为有许多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可现在一个人也没看见,这种无措的感觉让我握紧拳头又松开。枪还放在原处,我坐下盯着枪发呆。不知道此时里苏特、梅洛尼和加丘在做什么,大脑迫切希望身体此时可以站起来找到他们,最好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不过我可以预想他们一言不发拒绝回答的模样。

客厅里若隐若现的烟草味让人感到烦躁,气味来源肯定是茶几上还没清理的烟灰缸。这一次,由不得我作出反应,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个空面包袋,袋子底部的面包渣干得像沙子,用来装烟盒正好。于是,我带着袋子回到客厅,着手收拾着茶几。这些简短的动作确实打消了无措和焦虑。那些堵在心口的疑问暂时抛之脑后,可我又想起那个布满灰尘的杂物间。我肯定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为了让我彻底“消失”,爸爸留给我的那些财产全都交给里苏特处理,可那些东西能否在现在派上用场还是未知数。因此,在能力范围之内,我要做点什么,我必须做些什么。

洗干净烟灰缸,再反复擦拭茶几,杂乱的心情也随着抹除的污渍重新得到喘息的机会。回到沙发边坐下,我再一次控制不住目光打量着这间屋子。位于地下、房间不多、不流通的空气,这是我对它的第一印象。屋内的陈设非常简陋,它只能满足基本的生活所需,没有任何一件家具是多余的。屋子没有任何采光,全靠着天花板上的这颗钨丝灯泡维持照明,但它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即便打开一旁的落地灯辅助照明,屋内依旧昏暗。

墙上没有任何挂饰,就连墙壁也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粗糙的水泥墙看起来平整,可轻轻拂过就觉得扎手。这里没有挂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或许不到三天我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视线随着屋内的摆设走了一圈,脑子里却想着布满灰尘的杂物间。它的左侧是浴室,右侧还有两个相邻的房间,我猜那就是里苏特和加丘的卧室。收拾好了茶几,无事可做的我原地站起来又坐下。因为无事可做,心中的一角感觉空落落的,即使我握住手枪也无法抵消。

惊慌失措迫使我站起来在屋内走动,此时我看见里侧其中一扇房门虚掩着。只是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屋内的陈设。那不是梅洛尼的卧室,但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帮助我猜测屋主的身份。我正准备走过去,加丘这时候正好从房间内走出来,他看见我,立刻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向一旁,顺手带上了房门。由于他身体的阻挡,我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见。

「你这次要做什么?」加丘问,他没有说话,而是和我一样用手语交流。

看懂他的意思,我立刻想起埋在心底的计划。或许我是幸运的,先和我说话的人是加丘,目的达成的可能性多了一些,悬着的心就放下来,我告诉他:「我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们,可我不知道要问谁,也不确定你们会不会回答我。」

对于我的说法加丘一如既往地拿出他的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他靠在墙边和我说:「 那要看你想问什么,如果你的脑子里只有那些蠢问题,谁也不会回答你的。」

我已经习惯了加丘的说话风格,他总是说着尖锐的话,可本意不坏。我想了想事先在心中罗列的“待问清单”,突然又没了主意。我不知道他对于“蠢问题”的定义是什么,或许我的问题在他眼里都是“蠢问题”。我握了握拳头又告诉他:「我不知道你对于蠢问题的标准是什么。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问吃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

看着加丘逐渐逼近的脸和他像普罗修特那样紧皱的眉毛,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缩回手,抿着嘴露出十分勉强的微笑。像我这样的解释无法说明任何事,反而像是在刻意强调那些我确实不在意的事情。

直到加丘的镜框即将贴在我脸上,他停下来,突然站直身体又换了个姿势和我沟通:「你知道杀手是做什么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知道杀手会杀人,也清楚地认识到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加丘是货真价实的杀手,而不是电影里带着神秘色彩亦正亦邪的角色。尽管我不该这么做,可目光还是不可控制地看向加丘的手。很难想象双手满是鲜血的加丘,我下意识深呼吸,鼻腔里只有淡淡的洗衣粉味。我第一次感受到加丘这双镜片之后的眼睛也能带来可怕的威慑感。我几次举起手又放下,脑中凭空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我立刻打消这个想法,身体却依旧害怕得不停颤抖。加丘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催促自己,又看向加丘反光的镜片,我看见一个因为害怕而扭曲的脸,这就是此时我在他眼里的形象。

加丘的手搭在手肘上,指尖微微打着节拍,就像节拍器。随着手指晃动的频率逐渐加快,我知道他的耐心就要达到极限。可我依旧想不出要用怎样的话回答他,试图以他的思考方式想出答案却以失败告终。迫不得已我只好直接向他表达心里的想法:「我对杀手的了解仅限于电影里展示的那些,不过他们肯定和真实的杀手不一样。」

说完这句,我没有放下手,而是紧紧地盯着加丘,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可这次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不仅因为反光的镜片,还有加丘那奇怪的表情。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以至于使我产生错觉,站在面前的人不是情绪写在脸上的加丘而是永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梅洛尼。眼前的加丘和梅洛尼有着相似的神态,甚至连思考问题时抿起来的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不过,加丘奇怪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再次眨眼,我熟悉的加丘回来了。他的手语像平时一样用力,他说:「电影里的东西没一个是靠谱的。」

加丘这话缓和了紧绷的气氛,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我知道杀人犯法要坐牢判刑,可我无法把他们与在电视里看见的杀人犯画等号,虽然说不出区别,但他们与那些犯人是不一样的。从前我决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就像是为了给他们找借口似的。我说不出来造成这种变化的诱因,是我对于里苏特的崇拜爱慕心?还是他们完美无缺的伪装?

他们是行走在黑手党世界的人,在普通人看来不能理解的事情或许是他们的信条、准则与日常。主动踏入这个世界的人是我,那我就必须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行事。

我问:「我知道你们总是用一些我听不懂的暗语,那你们的习惯,有什么是像我这样的也可以知道的吗?」

我看着加丘的眼睛,时刻根据他的神态的细微变化调整用词,无论如何,只要能得到有用的消息就是最好的结果。

加丘想都没想就回答我:「你想套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诚实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是,我不想当一无所知的傻瓜,尤其是经历这些事情之后,至少不能当个累赘。」

「如果你想套话,那你还有的学,」加丘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我话语里的真实性,他又问,「为什么找我?」

「其他人肯定不会告诉我,你想想伊鲁索和普罗修特。我不知道可以从霍尔马吉欧那里得到什么,总觉得他的实话包裹在一圈谎言之中。询问贝西和询问普罗修特的结果差不多,而剩下的就是你们了。老实说,我的想法是去问里苏特,不过现在和我说话的人是你,多一个可能性对我来说不是坏事,而且你看起来适合好选择。」

加丘抱着手臂好似普罗修特那样重新打量着我,我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只能尽可能缩着脖子比划着:「别像普罗修特那样看着我。」

这回倒是加丘笑了出来:「别把我和那老头作比较。」

我刻意忽略他对于普罗修特的调侃,普罗修特只是看起来更成熟一些,怎么加丘话语中的普罗修特就是个跨越半个世纪的老人。

加丘没有注意到我,自顾自地继续说:「去问里苏特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要知道在他那里问不出任何你想要的。如果你这么急于寻找答案,那还不如去找梅洛尼,只要他可以从你这里得到足够的东西,他会告诉你想要的。」

之前关于平台的事情就是梅洛尼告诉我的,因此我相信加丘此时的建议。虽然不清楚梅洛尼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告诉我的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尤其是我这个“外人”的身份。而且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或者正是因为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这个想法我没有向加丘取证,因为我坚信这就是他口中的“蠢问题”。

侧过身面对已经关闭的屋门,我正打算敲门,加丘却再一次拉住我。我不理解他的动作,只见加丘略带嘲笑似的指了指耳朵:「你又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在这里敲门有什么用?」

他的手指向耳朵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又把以前生活的习惯带入现在的生活。我举起手向他表示此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可加丘不想帮我解决问题,而是再次把话题拉回杀人这个问题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这点。

他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说:「为什么你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反问句引起加丘的不满,他突然贴近我。尽管他没有说话,我依旧可以从他的手语里看出警告的意味,他说:「现在是我在提问。」

我的背后就是门板,和我差不多高的加丘再次爆发出他的压迫感,我退无可退只好重新回想着充斥着爆炸和焦糊味的记忆,我愤怒过,也陷入巨大的悲痛。这些情绪仍伴随着我,面对这些奔腾而来的情绪,我依旧是面对巨浪的独木舟,试着去跳出情绪的控制思考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闭着眼睛忍住泪水,又几次深呼吸强迫身体不要产生应激反应,我用颤抖的手缓慢地向加丘说出此时脑中唯一的想法:「我想知道是谁要这么做的。」

「然后呢?你要怎么做?杀了他们?」加丘紧跟我的回答向我提问。

「我要复仇。」我不明白加丘这么问的理由,但还是坚定地告诉他我的信念。

加丘没有对我说的话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伸手戳着我的额头,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或者说我不懂这里所有人的想法。

他拉住我的手腕拧开门把手,屋内的梅洛尼和里苏特同时看向这边,感到窘迫的我立刻看向加丘。但我只看见他说了一句「她有事」就一把将我推入屋内还关上房门。等我重新站稳看向梅洛尼和里苏特,他们脸上还挂着些许迷惑的表情。里苏特最先反应过来,他问:「什么事?」

“这段时间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话刚刚说出来我就有些后悔,这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而且喉咙抖得厉害,我想说的话能好好地传达给他们吗?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里苏特回答,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不能离开对不对?」我追问。

「是,你现在必须留在这里。」里苏特没有解释理由,我也不在意。这样简单的事情就算没人解释我也可以理解,也许事实可能不是我所想的,但解释的机会要留给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我想学习你们的生活方式。」现在是个好机会,我立刻说出想法,但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梅洛尼来了兴致,他抬起头看着我,我立刻想到加丘提起与梅洛尼之间的“交易”,如果可以我肯定会这么做,但不是现在,至少在里苏特的面前不行。

里苏特看起来没有任何迟疑,他看向了梅洛尼的,又继续和我说:「你可以问梅洛尼。」

有了里苏特的首肯,我像是拿到了许可证。没想到我想了许久的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心中除了畅快还有一丝茫然和不可置信。一切进展得太顺利以至于我有些害怕这里是不是梦境。我捏住手背的皮肤,痛感告诉我这里就是现实,我没有在做梦。

里苏特这时突然让梅洛尼先离开,随着梅洛尼与我擦身而过,我感觉屋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不知怎么的,我害怕面对里苏特,尤其是一间屋子内只有他和我。在心中还未平息的暴风雨压得我喘不过气,可面对里苏特时破茧而出的爱慕心毫不在意狂风骤雨掀起的惊天巨浪。我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板上静静地等待着里苏特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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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对方开口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漫长,现在的沉默像是一场竞赛,我紧张到不想抬头,双手紧握藏在身后。不知怎么的,此刻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曾经听过的一首曲子,The winner takes it all.

我绝不否认此刻的恐惧与害怕,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里苏特。这样的心情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与日俱增。如果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说着刁钻话语的伊鲁索,我可以做到置之不理或者只回答部分问题。只要伊鲁索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符合他期望的回答,他便不会继续为难我。或者换一个可能性,此刻我面对的是不断质疑的普罗修特,我同样可以做到如实回答,虽然回答普罗修特时需要严肃对待,但只要像考试那样把各个角度的答案都写出来就可以得到不错的成绩。还有霍尔马吉欧,我无法分辨他是开玩笑还是在说实话,可与他相处时心里不会像现在这样压抑。因此,不论是和谁单独相处,我都不会感到恐惧,哪怕是复杂的题目,只要有思路依旧可以写出答案。

然而,里苏特就是例外,是没有解题思路的题目。一方面我很清楚我对他的心思,所以总是在意他的看法和他所说的一切。另一方面,我知道他在这些人之中的地位,他是这里的领导者,就像是狼群里的头狼。而我作为外来者,想要在这个狼群中活下去,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向头狼露出肚皮。如果杰拉德和索尔贝此刻还在,或许此刻的窘迫和手足无措后有所缓解。可那只是“假如”,所有人亲眼见证的事实不会改变。我记得他们当时打开木箱之后的表情,震惊、恐慌、目瞪口呆,只有里苏特看起来比较冷静。

隐藏个人情绪这一点很可怕,就像漆黑的海面,没人知道下一次惊涛巨浪何时到来。他平静得越久,下一次掀起的巨浪就越可怕,或许会升级成席卷一切的大海啸。

里苏特说过杰拉德与索尔贝的死亡和我无关,然而想起所经历的这些“巧合”,我无法做到毫不介意。那天出现在门口的医生、一直被监视的平台、还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死神就在我的身边。现在要思考的不是一切的“起因”,可我还是感到无措,到底是什么时候卷入漩涡的呢?

脑内的信息在飞速运转,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的顾虑太多了。就像行走在满是裂纹的冰面上,每走一步都可以听见冰面碎裂的咯吱声。我要怎么做?一直站在原地的下场和走错一步的结果都是掉入冰窟。倘若我踏出的那一步正好是不会碎裂的冰面呢?无论如何,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抬起头再次看着里苏特的眼睛,这双眼睛已经无数次看透我的想法。他作出了承诺,这里是我的庇护所,那我又在害怕什么呢?我扪心自问,可内心一片混沌找不到答案。仿佛面前的里苏特是褪去伪装的巨型骇人野兽,随时可以张开大口把我吞噬殆尽,抹去我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他曾叫我不要紧张,我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和动作,甚至在我安静许久的世界里仍保留着他的声音。然而声音加剧了心底的恐惧,就连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我不知道里苏特是不是像加丘和梅洛尼那样可以看懂我的手语,但我只知道以我目前的状态,说话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试图开口,可嘴里的话说出不来也咽不下去,手也举起又放下。我想,在里苏特的眼里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傻瓜。我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耐烦或其他负面情绪。这是我在这里住下不到两天之内养成的习惯,如果杰拉德知道了,他会说什么呢?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评价了。如果此时和我说话的是其他人,我心里的声音又开始向我“抱怨”着。从他们的表情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们的意见,接下来的就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适当修改表达方式。我小心翼翼地在冰面行走,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掉入冰窟。里苏特是隐藏情绪的一把好手,我看了许久也不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你想要什么?」里苏特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问我。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的喉咙就像是哽咽了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因此我只好搭配手语尽力表达,我紧盯着里苏特,并在心里期望他可以看得懂。

接下来的几秒钟过得十分漫长,我反复确认着里苏特的眼睛和他的嘴唇,生怕错过任何细节。三秒?五秒?我不知道,就连数秒也变得困难起来。心底的声音开始责备我为什么不说话,这是我不由得担心起里苏特是否读懂刚才的话。求人办事的基础就是说清楚话。喉部肌肉僵硬着,我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的桌子前写下文字,可不仅是说不出话,我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我需要声音,需要可以传达信息给里苏特的声音,我需要行动起来。

里苏特依旧没有回复我,而我的耐心消耗到极限,心里的压力也濒临崩溃。深呼吸,我再次抬起手压住喉咙,艰难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生活的,我…我现在需要像你们一样。”

指尖很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挤压出藏在意识深处的话,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松开手时,视线里出现大片金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可我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至少在这一步上我迈了出去。

这时我又想起刚才加丘对我的提问,他问我是如何理解杀手的,或者说是如何看待他们的。我看不出他们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或者说我还没有机会看到那样的他们。尽管我亲身经历了死亡,也从枪口下捡回一条命,这无法使我体会他们的生活。他们是杀手,换句话说,他们就是当时拿着枪的那个人。那段记忆模糊不清,我无法绕过枪口去想另一侧的人会有怎样的心态。杀人犯法,这一点我很清楚。可当我处于现在这个情况的时候,当我在黑手党的屋檐下寻求庇护的时候,我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吗?

「现在不行。」里苏特否决了我的提议。

我的提议不合理,选择他们的生活方式在另一种意义上就是成为像他们一样的黑手党。不论是从黑手党的规矩还是里苏特个人的考量,我的提议就是不合理的。我没在加丘面前问出“蠢问题”,却在里苏特的面前说了出来,我是傻瓜。

“我知道,”我放下手,得到否认回答之后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心里所想的事情倒是可以毫无顾虑地说给里苏特听,“我不会再提了。抱歉,我对于现在的情况有些茫然,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不需要想这么多。」里苏特的话看起来像是在安慰我,可我既不能听见他说话时的语气,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更不能从他的肢体语言来推断这些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意思。未知是恐惧情绪的来源,越不了解就越增加恐惧,仿佛是停不下来的无解循环。

内心已经达到饱和,我以为我不需要和人倾诉,因为比起诉说我更习惯于倾听。但是现在却不一样,面对这么多超出理解的事情,在全新的世界寸步难行。我需要找到引路灯,或者是引路人。理智告诉我必须坚强,我努力尝试,但做不到。我不禁去想里苏特他们的又是如何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的,我如何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或者,退一步来说,在面对他们时,我不想再被精神压力击垮。那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吗?

里苏特肯定能看出我的不对劲,这显而易见,照镜子时,镜子里的那张脸让我感到陌生,我看起来不仅憔悴还有茫然无助和满脸的绝望。这是瞒不住里苏特的,但我有必要告诉他我的想法吗。这些事情在他眼里肯定微不足道,杰拉德和索尔贝的事情就足够他们所有人打起精神应付,更何况还有潜在的危险。谁还有精力去在意我的想法。我时刻叮嘱自己,我是局外人。他们与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现在他们能做的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所有事情。我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本,我不值得他们为我做什么。

“我明白。”这么说着,我在心里作出了决定,那些心情还是放在心里吧,只要不影响现在的生活,不给他们带来额外的负担和麻烦。观察他们的生活并从中找出规律再加以模仿,就像每一次来到新城市那样,慢慢融入当地的生活习惯。我不在意伊鲁索说我是个“外来者”,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我可以向着心里的那个目标前进,周围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里苏特没有让我离开,他继续着我们之间的对话,他问:「你想说什么?」

没有想到里苏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整个人再次紧张起来。仿佛回到课堂,在我走神时突然被老师提问。我立刻收起铺开的思绪、站直身体、提起精神回答他。

“我看不太懂你们的对话,只是很在意杰拉德与索尔贝的事情,”提起他们,我依旧控制不住喉咙的哽咽,只能尽力深呼吸,我继续说,“我不认为我见过的那个医生出现在那里是个巧合。至少在我的认知里,医生不会主动对黑手党成员下手。”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偷看里苏特的表情。他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面对一团乱麻,我似乎抓住了答案。普通人不可能主动挑衅黑手党,除非他是站在黑手党对立面的那些人。此时,几个备选答案浮现出来,我理了理思路继续说:“他看起来不是警察,我猜医生的目的是复仇,可又有些奇怪,除非他不只是一位医生。”

里苏特微微点头。我的思路没错,屋内的气氛也缓和许多。我说:“我的思路有限,不论对方是谁,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索尔贝与杰拉德。”

整个事件就像缠绕在一起的巨型海藻。我不知道地下世界的生存法则,所以许多事情我无法理解。倘若医生主导一切,他无疑是可怕的对手。不仅同时对付杰拉德和索尔贝,还可以监视里苏特他们的通讯网络。当然,与医生一起出现的那个人一样要注意。可如果医生不是,那里苏特他们还要对付一个无从查证的对手,这个对手的同伙既有像医生那样有着可怕实力的人,还有可以攻破技术的人,而且行动起来非常干脆利落,就连里苏特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想到这里我的脖颈泛起一阵凉意,双手不由地抱在胸前。如果事实真的像我所想的方向倾斜,这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我也不敢去想。因此我立刻把刚刚想到的这些事情全部告诉里苏特,比起我的无端分析,他的想法更重要。

里苏特颇有耐心地听完了我所说的话,指着离他不远的椅子让我坐下。我重新迈开脚步,小腿一次因为紧张而发抖。里苏特的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的目光看起来与先前有些不同。可此时的我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分析他的目光有何不同,就像是无法同时读取两张碟片的放映机。

「你的思路没错,」里苏特开口印证了我的猜测,他说,「梅洛尼告诉你的就是我们需要面对的棘手事件,这也是你可以知道的全部。」

我明白,我不能越界。而且即使告诉我,我也不能帮他们做任何事情。于是,我举起手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说:“我会保密的。”

里苏特看出了我这个动作里的调侃意味,他的嘴角动了动,我便把他的面部表情理解成微笑。我担心里苏特,也担心此时所有不在这里的其他人,我不敢回忆杰拉德和索尔贝的惨状,更不希望再看见他们任何一个人离开,少了两个人的房间冷得出奇。我也不知道事情具体如何发展着,因此无法做到像里苏特那样看得更加长远。

里苏特可以把这一切都安排好的,这是我现在默认的一件事,就好像他无所不能。

低下头看着膝盖上的浅粉色疤痕,我摸了摸这块质感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皮肤,眼眶突然酸涩,我控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手背和膝盖上。我立刻抬起手擦去眼泪,眼泪却止不住似的越来越多。低头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缝隙流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我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打得措手不及,连脑海里理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压不住失控的情绪,除了大口吸气我什么也做不到,泪水比我的掌心还要热,它们沿着手腕,打湿衣服的袖口和裙摆。我无法在意这些细节,流泪是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像出生的第一件事是大声哭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尽力宣泄,眼泪呛得不停咳嗽。在这时,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此时此刻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回应了对方的行为,一个可以容纳失控情绪的港湾,正是我最需要的支柱。怀抱是最后的浮木,防止我被悲痛与泪水彻底淹没。我抱住他,直到我有能力思考。

大脑终于把外界的信息反馈回来,我满脸狼狈地贴着里苏特的胸口。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胸,而且我狼狈到了极点,羞耻心驱使我立刻推开他,同时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我看也没看地塞给里苏特。我可不好意思拿着手帕擦拭留在他胸口的眼泪。我捂着脸站起来,手帕给了里苏特,那我只能去洗脸。

逃跑似的离开里苏特的房间,此时脑海里的想法竟然是庆幸我失去听力,所以完全不用在意身后的里苏特是什么动静,也不用凭借声音猜测他到底在做什么。

走进浴室,我立刻冲过去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两侧的发丝都被水打湿,我需要冰凉的水让我冷静下来。

抬起头想要看看镜中的自己。我想,此时的我看起来肯定比早晨那会还要狼狈,尤其是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可当我的视线落在镜子上,我先注意到的不是镜中的自己,而是另一个湿漉漉却没有穿衣服的人。

心脏吓得砰砰跳,因为镜子的角度,我的头刚好挡住重要的位置,因此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捂住吓得怦怦直跳的心脏。

梅洛尼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靠近,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干脆闭上眼睛。我不想看见梅洛尼,只希望他可以立刻拿着毛巾离开。当然,我很清楚这些都是我莽撞在先,没有注意到浴室里还有其他人。浴室没有关门,我便以为这里没人。我会好好和梅洛尼道歉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心里默默数着数,从零数到一百,我想梅洛尼此时应该已经拿着衣服离开。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梅洛尼依旧站在身后,谢天谢地他手里多了一条浴巾。我注意到他在观察我,透过镜子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仅是我的喉咙堵住了,我的手也僵住了,比划了许久也说不出完整的问话来,我要问他什么呢?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么问不合适,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把所有的不理解和疑惑都变成一句“为什么”。

我不指望梅洛尼会回答我,因为我不知道梅洛尼在想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梅洛尼,他难得把所有头发全梳到脑后,露出一张完整的脸。或许是我平日里习惯了他的样子。像这样看着他竟让我萌生出陌生感。

梅洛尼的眼睛很漂亮,我以前就这样想过。和普罗修特的蓝眼睛不同,梅洛尼的眼睛看起来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如果只看着他的眼睛,一定会认为拥有这样的眼睛的人是个温柔的人,就像同颜色的湖水一样柔和。哪怕我不了解梅洛尼,我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个温柔的人,相反,就像他的眼睛所带来的迷惑性,梅洛尼总是狡猾的,他的眼睛明亮有神,这是藏着新奇点子的眼神。不仅如此,他的眼睛很透彻,通透得可以像里苏特那样轻易看穿他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有的想法,他总是第一个洞察一切。我不清楚梅洛尼和里苏特到底谁的洞察力更厉害,或许还包括其他人,因为他们都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但如果需要我给他们进行排名,那梅洛尼决定是榜上有名而且排在前列的。

「这样就算是扯平了。」梅洛尼突然说。

「什么?」我不明白梅洛尼所说的话,他想表达什么?

梅洛尼抬起手拍了拍我额头说:「我拿了加丘的衣服,你在我没穿衣服的时候进来,很公平。」

我不知道梅洛尼是如何定义“公平”这个词的,至少在我这里,我看不出他所说的这些事情里有哪一点可以拿出来画等号。或许这就是我一直都认为梅洛尼很神秘的依据。但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而且梅洛尼不是会争辩的人,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他的决定,说出来的目的只是表达,不需要任何的讨论和商量的余地。这些对于他来说反而是无用的信息。

梅洛尼不像加丘或者普罗修特那样总是皱着眉,他的五官很好看,好看到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和个性。他看起来和普罗修特一样,都有着出众的外貌,可他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遮起来。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也不想思考它。梅洛尼是捉摸不透的,而且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来回答我,这不是他所感兴趣的话题,所以我选择沉默不说话,这样最好。

我可以不好奇梅洛尼的想法和他的行为,但我渐渐开始好奇像他们这样性格各异的一群人是如何聚在一起的。不过我想这也是一个无法求证的话题,而且还会越过那条界限。

梅洛尼又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从镜子里他离开的方向判断,他现在肯定是回到卧室,想到他还要换衣服,我决定过些时间再回去。尽管梅洛尼喜欢那些露出大片皮肤的衣服,可我不想看他露出所有的皮肤。此时我也不想离开浴室,因为我不知道浴室外还会有怎样的“奇遇”。比如,如果离开浴室时再一次遇到里苏特要怎么办,这个过道很窄,以里苏特的体型站在我面前,我没有其他的退路。里苏特是不会在意这种气氛上的尴尬的,他们都是这样,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却做不到像里苏特那样坦然地面对所有人。因此我能做的也只有给自己一些冷静的时间,做一个深呼吸,然后再面对他们。

这么想着,我撑着洗脸池低下头,却发现一旁的毛巾架上还放着叠好的衣服,仅凭借着衣服的颜色我就可以确定那是梅洛尼的衣服。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要看到露出许多皮肤的梅洛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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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抓起梅洛尼的换洗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浴室。现在不能耽误时间,就在不久之前,里苏特胸口沾满我的眼泪,他随时有可能打开门出现在狭窄的走廊里。如果我在这时和里苏特撞个满怀,那场面一定尴尬极了。

由于太心急冲出浴室门的时候没有看见瓷砖地面上的一摊水,还好我及时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有摔在地上。我很幸运,此时的走廊里没有其他人身影,这段时间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的情绪和心脏实在是无法承受更多的刺激,我还需要在这里寄住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像刚才的事情被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知道了,对他们来说这肯定是最好的话题。

梅洛尼的卧室房门虚掩着,我知道梅洛尼从不介意我推门直接进入,但出于礼貌和避免可能出现尴尬场面我还是先敲了敲门。不过我听不见他的回应,所以我索性站在这里等着他开门。我想,如果梅洛尼此时已经做出回应却发现没人进去,那他应该会想到敲门的人是我,然后过来打开门。如果我的假设是错误的,我在这里多等一小会对他而言应该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到时候我再推门进去,也可以避开任何尴尬的画面。

梅洛尼没有让我久等,就在我打定主意之后的一小会就打开了房门,可随着木门打开,我所看见的“东西”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这一次没有镜中画面的阻挡,他穿得就像在浴室里一样“少”,准确来说是完全没有!我后退一步连忙把手里的衣服一股脑丢给他,就连接触过他衣服的手臂也变得滚烫起来,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甚至连贴身的衣服挂在头上了也毫不在意。我立刻移开视线,紧张地盯着有可能来人的方向,这时又不能发出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只期盼他还能看见我的手语。我说:「你的房间里应该有其他可以更换的衣服,对吗?」

利用余光瞥见梅洛尼完全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但我只瞥了这一眼就立刻把目光锁死在面前的走廊。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看其他人一丝不挂的状态,还是在弟弟没有学会穿衣服的时候,因为我需要帮他换衣服。还好我手里的衣服扔得足够快,此刻的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冲击性画面。可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子总让我担心会在这个时候看见里苏特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更糟糕的一点是加丘,我可以想象他看见这一幕时会用怎样激烈的反应,而且我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里出现。明明没有穿衣服的人是梅洛尼,此刻紧张又羞愧的心情仿佛陷入尴尬境地的人是我。我担心一回头就会看见光溜溜的梅洛尼,可如果不回头又不能确认他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了好一阵,我决定捂住眼睛转身,从指缝向外观察。梅洛尼好像已经回到房间里了,而我则借助梅洛尼衣柜镜子的反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已经穿上裤子的梅洛尼。这让我放下心,终于有勇气放下手,好好地面对他。

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仔细打量梅洛尼,平日里的他因为总喜欢不对称剪裁的服装,从视觉上看不出他在身形上和其他人之间的差距。当然和里苏特或伊鲁索相比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但我曾经想过普罗修特或许可以和梅洛尼共用同一个衣柜。直到他现在只穿着休闲普通款的裤子站在我面前,我才真正意识到梅洛尼的纤细。打量他的身体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这样的爱好,而且我还不太能适应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梅洛尼。他坐在书桌上看着电脑,我不想盯着他看太久,便开始想象他换上其他人衣服会是什么效果。当我在脑中玩起换装娃娃游戏时,目光被一个黑色的图案所吸引。从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一侧后腰,梅洛尼白皙到完全不像本地人的皮肤让这个图案变得更加突兀。那是个微微比硬币大一些的圆形纹身,正视它的一瞬间我立刻想起我曾经见过梅洛尼衣服下露出的半个图案,应该就是它。

纹身整体的图案是圆形的,看起来有着极其复杂的线条,像是藤编篮子的纹路一样复杂地缠绕在一起。我不认识这个图案,但我相信具体的动物或物体,它看起来更像是图腾,是一种象征,或者说看起来像是徽章。

想到这里,我收回目光,却正好撞上梅洛尼的视线,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像儿童绘本里狡猾的狐狸先生,他问:「有什么发现?」

被他这么一问,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盯着他看。此时我想起在这之前脑海里的换装游戏,羞愧感又铺天盖地涌出来。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梅洛尼,为什么只有我感到羞愧,我甩甩头想要把脑中的羞愧感抛出脑外。与之同时,我还需要思考如何回答梅洛尼的问题。如果我现在不回答梅洛尼的问题,等待我的就是一连串我说不出口的提问。在与梅洛尼几次交谈之中我已经明白了,如果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圆满的回答。只要他暂时得到了足够的信息,那他就不会作出后续的追问。以及,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能说谎,我没有在他们面前尝试过,可我坚信他们都擅长识破谎言,直觉告诉我这样做不是聪明的选择。这是如同生存法则一样的底线。

「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脑袋安静下来,这是什么图案。」我随便找了个话题。

这是我内心的想法,我不能任由情绪一直处于失控的状态。站在浴室里冷静时我就在想这件事,只不过被梅洛尼的出现打断了。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我隐约知道了情绪失控的原因。我的思绪停下来,就失去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也就失去了抑制负面情绪的阀门,那些压在心底的可怕情绪立刻挣脱牢笼从心底涌出。在痛哭的那段时间的某个瞬间里心里的声音甚至在让我放弃,想要就这样顺着情绪宣泄。

如果没有里苏特的帮助,我的情绪是无底洞,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那些东西就是沼泽,我会越陷越深再也出不来,直到被它们活埋。可惜刚才没有注意里苏特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对于刚才那些行为有怎样的反应,但我还是很感谢他出手帮助我。也正是因为他的动作才让我的情绪得到缓冲并加以控制。我不能停止思考,要让大脑时刻保持在工作的状态,这样就不会陷入心底的黑洞,哪怕不闭着眼我也能清晰回想起杰拉德与索尔贝,这件事是我的噩梦,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如何有平和的心情去面对他们。这时我又想起了加丘的话,他对于杀人那套理论的提问,他肯定认为我做不到。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像他们一样夺取他人的性命。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脸颊,我立刻回过神看见梅洛尼通透的眼睛,他在意我现在的情况,由于我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脑内源源不断涌出的问题,我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是不是对我的话作出了回应。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我现在注意到他了。

「在里苏特那里你做了什么?」

没想到梅洛尼问的是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他会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他的纹身。果然我还是想不通梅洛尼的思维方式,或许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在他那里遇到了问题,但现在我明白了问题的答案,那就是我必须想一些其他的事物替代之前的事情。」被梅洛尼这么一问,我突然也想用他的思考方式回答他,也许这样似乎很有趣。

只是梅洛尼的表情没有变化,就好像我本来就是用这种方式说话的,然后,他的话题又回到了前一个因为我的走神而被打断的纹身上。他说:「你在乎这个。」

「是。」我点头,既然话题回到了这个纹身,被他提问所打算的对于纹身的想法又一次冒了出来,如果梅洛尼可以解答我的问题,我很乐意听他说的。

「你认为这是什么?」梅洛尼继续问。

「这本来是我想问你的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看着梅洛尼的脸,他不像里苏特那样什么表情也没有,相反梅洛尼的表情很丰富,但他的五官似乎就像是另一种我不理解含义的语音。比如他的笑在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开心。我想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可以适应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但至少现在我勉强可以从他的表情里读懂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是否对某样事物感兴趣。

比如当他的眉毛挑起来,尤其右侧的眉毛挑起来的时候,这就说明他对于目前发生的事情提起了注意力,但这个时候的梅洛尼是不会看着人的眼睛说话,即便是为了照顾我可以看懂他说话,他也只是把面部对着我,和我的视线交流很少。而有时候看起来像是梅洛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里,哪怕是视线也落在对方身上,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这件事情有兴趣,他这么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尽快结束话题,我不知道梅洛尼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的目光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也许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美杜莎就是如此。

而现在,我看着梅洛尼的表情,他的眼睛依旧看着电脑的屏幕,我甚至可以从他眼睛里的反光看见他此时正在阅读大段大段的代码。我以为他需要和索尔贝那样保持专注,但是梅洛尼却可以一边看着他电脑一边和我说:「这是一种标记,为了方便,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梅洛尼这句话立刻粉碎我刚才对于他微表情的分析,因为他所说的话语组合在一起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这个话题在这里就结束了。就好像花费很长时间准备材料和烹饪,可最终成片只是最简单的黄油曲奇饼干。我有些沮丧地看着梅洛尼,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可以进行下去的话题,如果我知道这个纹身只有这么简单的意思,那我肯定就不会在意它。失去了这个可以让我持续思考的东西,我开始害怕好容易平复的情绪再一次失控,可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索尔贝给我的枪就在不远处,我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想要把它攥在手里,它就是可以拯救我的氧气瓶,我必须在胸腔里最后一口气耗尽之前拿到它。

我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去做了,但在我的手经过梅洛尼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抓住了我的手,并且顺势把我推在床上。我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梅洛尼却不给我任何机会,他合上电脑放在一边,然后双手撑在我的耳侧,把我压在身下。

「梅洛尼,」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需要它。」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心里的不安正在放大,我的精神绝对不能支撑短时间内的第二次崩溃。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不敢去想可能会出现的画面,而且这里没有可以挡着脸的手帕,我的手帕还在里苏特那里……

所有的思绪像奔牛节的公牛,它们在我的脑袋里肆意冲撞,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一开始它们只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随后变成了声音,很快精致的画面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样的情况没能持续很久,那些画面又开始动了起来,到最后,我已经看不见面前的梅洛尼,有的只有那些脑内的臆想画面。我无法区分这些是真实的还是幻想,我似乎可以触摸到,甚至闻到所见画面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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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云彩挡住了天空,细密的雨滴落在手臂上。或许是因为阴雨天低气压,屋内沉闷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好站起来推开窗户,我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人影,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胸口传来熟悉的剧痛,我没能抓紧窗台栽倒下去。但我没有摔在粗糙的石板路上,而是跌进了还算柔软的皮质座椅。不可置信地爬起来,胸口没有任何创口,我立刻抬起头看着周围,发现我坐在一辆敞篷汽车里。车速很快,道路两旁的建筑化成看不清颜色的虚影用最快速度向身后飞去。车速太快,以至于我眼睁睁地看着这辆汽车逐渐燃烧,火势渐渐蔓延,我被火舌困在其中。在这样混乱情况下没有时间分心于车子的目的地。当我留意到前方的景象时,车子已经冲出了护栏,脚下就是被海浪拍打的悬崖。

我正在急速下落。

就像从前做过的许多梦,下坠感的刺激让我醒了过来。但燃烧导致的焦糊味让人留在鼻腔里,呛得我站不稳只能坐在地上拼命开始咳嗽。直到我缓了好一阵再次站起来,却发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加丘、梅洛尼和里苏特都不在这里。他们的卧室房门都是敞开的,于是我走遍了每一间屋子仍一无所获。或许他们都在客厅,我这么想着,向着走廊前方的亮光走去。

在客厅我依旧没有见到他们三人,但杰拉德和索尔贝就坐在我面前,坐在他们的原本的座位上。茶几上放着美甲工具,他们一如既往地亲密,看见我来了还特意给我展示他们新买的指甲油,杰拉德举起左手,我看见他说:“这次的边缘涂得真棒。”

我的喉咙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索尔贝交给我的枪还在手里,于是我走向他们,现在我可以把它还回去了。

他们谁也没有伸出手拿走枪,仿佛我不存在一般,这一次杰拉德拿起来刷子,他执意要为索尔贝涂上相同的颜色。这样举动让我感到些许焦虑,我急于把枪还给他们,因此我走进一步并再次递出手里的枪。

索尔贝看了一眼专注的杰拉德,又面对我,他说:“拿着它。”

我只好缩回手,此时的杰拉德刚刚涂完索尔贝的左手,他颇为满意地看着他的作品,又从口袋里取出另一瓶颜色不同的指甲油,索尔贝则很有默契地伸出另一只手。

可当杰拉德拧开指甲油的瓶子,瓶子里窜出来气味让我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这是物体燃烧的味道。

我紧张地站起来,看见他们的皮肤渐渐产生裂纹,随着杰拉德动作,这些裂纹与衣服就像脱落的墙皮一样渐渐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焦黑,同时也散发出更刺鼻的焦糊味。

杰拉德和索尔贝站了起来,他们走向我,更多的皮肤随着他们的动作掉落,他们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杰拉德和索尔贝。我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勉强还能看出的人形紧紧贴合着,而他们仅剩的皮肤和身体逐渐融为一体,就连俩张脸也开始重合,像是倒放的细胞分裂图。面部最后的皮肤彻底剥落,我完全看不出站在面前的诡异物体是什么。它还在靠近,它有着人的躯体,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痕迹,而且它有着四条手臂。我不知道面前这个会动的东西还算不算是生物,它是不是拥有生命,但它像我伸出的手臂,伸出了两条手臂。

火焰的气味。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我举起手里的枪,可手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我发现不能扣动扳机才想起没有解除保险。

“你能开枪吗?”就算它变成带着火星的焦炭,我还是看懂了它的话。双腿已经失去力气,我顺着墙边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阵比那不勒斯冬日的暴雨更冰冷的寒意隔开了我与面前的“东西”。隔绝火焰的热量之后,我立刻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这种触感让我感到熟悉,有点像记忆里的小时候。感觉像是雪花,又像是冰块。它冻住了面前可怕的焦黑物,冻住了所有的声音,凝固了糟糕的气味。世界在这个瞬间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可怕的事物都停了下来。

渐渐地,我看见周围的景象就像玻璃杯里融化的冰块,又像浴室里带着雾蒙蒙的水气的镜子,它们盖住我看到的一切。整个世界雾蒙蒙的一大片,除了我自己,周围的一切都随着褪去的水汽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而且没有力气迈开步子,我仍瘫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渐渐消失。我失去了力气躺在地上,或许是接触了地面,我的心里充斥着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是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我的灵魂回到了身体,所有让我担惊受怕的因素消失不见,又像是回到了我的卧室躺在床上一样,恨不得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盯着天花板发呆,看着它的颜色一点点消退,直到视野里仅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色,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里,我什么也不去想,脑内浮现的画面也消失了,那些恼人的画面、声音,还有不断浮现的文字全都不见了。这是从未体会过的平静,即使我什么也不想,也没有负担。身体很轻盈,似乎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飞起来,于是我试着去这么想了想,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茫茫,没有任何的参考物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飘起来了。

就在我享受这样的宁静时,白色的光芒渐渐消失,熟悉的天花板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它距离我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遥远,似乎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它。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天花板上的颗粒凸起,甚至从这些毫无规律的颗粒里看见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一朵云彩、还有晾晒在屋外随风飘扬的衣服。我盯着它们看得出神,但也没有忽略周围逐渐恢复的景色,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我不由地抱住了手臂,这样的寒冷加快了水汽的消散。出现在眼中的光线也变得刺眼。明明刚才的白光还没有这样的效果,可现在的光线却让我感到眼睛刺痛,想要抬起手臂捂住眼睛,可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我感到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我只能不停地眨眼。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这个影子挡住了我头顶的光,这缓解了我的痛苦,我也可以再一次看见面前的一切。

梅洛尼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湿漉漉的头发垂在我面前,发梢滴下来的水珠落在我的脸上,还有一缕头发几乎就要落在我的鼻尖上。

“梅洛尼?”我试探性地叫他,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第一次看见梅洛尼露出疑惑的表情,毕竟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他似乎没有反应,直到我歪着头看他,梅洛尼有些变形的表情终于恢复正常。他还没说话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向一边,我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抓着梅洛尼的加丘,以及我意识到屋子里的气氛冷得吓人,不仅是因为大家都一动不动,而且这间屋子的温度冷得和冬天没有区别。空气里透露出不属于那不勒斯的清冷气息,这种可以洞穿肺部的冷空气像极了北部城市的冬天,或者用更合适的话来形容,这是冰雪的气息。

我还未仔细思考这是什么感觉,加丘松开梅洛尼,他也顺势躺了下来。梅洛尼的床不算很大,他俩四仰八叉地躺在这里,我只能抢走枕头的位置抱着它坐在最角落。又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们开口,我捏着枕头的一角问:“加丘你怎么在这里。”

加丘一脸不耐烦,从他嘴部的细小动作来看,他此时估计是在咂舌,同时还不忘踹一脚梅洛尼,他利索翻身坐起来,一只手指了指梅洛尼又对着我说:「显然这种事情我更合适。」

顺着加丘的手势我看着已经穿好衣服的梅洛尼,很不好意思举起手:「你说得没错。」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加丘毫不客气地反问。我被加丘的话问住了,和梅洛尼一起进屋之后的记忆模糊不清,隐约还能记起我想要拿到索尔贝的枪,可我是因为什么才去拿那把枪的?

加丘的这个问题让我感到不安,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询问一个梦游的人记不记得之前做了什么。梅洛尼在一旁坐着单手托着一侧脸颊,看起来没有要加入对话的意思,我只好重新看向加丘试探性地问:「如果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或许可以让我回忆起一些东西。」

「我说过不要试图套话,你的话术糟糕透了,」加丘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一边的梅洛尼,他继续说,「不过这次没什么的,因为你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加丘没有告诉我问题的答案,接话的人是梅洛尼,梅洛尼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他问:「你记得什么?」

「我们结束了关于文身的讨论。」我如实回答。

加丘摊开手,一副“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他问:「你在里苏特那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提问给了我一个解题思路,我突然意识到这两者之间有些许联系。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我只有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才可以从他们的那里得到我需要的答案,我稍稍想了想,尴尬的时刻总是会过去的,至少比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要强。我想在梅洛尼的房间所发生的情况比在里苏特的屋子里还要严重,如果放任不管,将来肯定还会出现更严重事情。于是我看着梅洛尼和加丘,深吸了一口气,不仅如此我还爬起来抓住了索尔贝的枪,这是我之前就没有抓住的,所以我的情绪失控了,我不知道索尔贝的枪到底会不会制止我的失控,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我把枪放在腿上,看着梅洛尼的加丘重新深呼吸,把在里苏特那里所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仅仅是我的失控,还有在那之前的对话。在叙述时,我一直在观察梅洛尼和加丘的表情,我想从他们这里得到答案,可我再次失败了,这不禁让我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再从他们的表情里猜测答案。梅洛尼一直没有说话,倒是加丘似乎是早就知道我所说的这些事情一样。于是我问加丘:「你知道了什么吗?」

加丘向我这边凑近了一些,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床垫下陷。他又问了一遍在我进入里苏特房间之前的话:「你做好觉悟了吗,杀人。」

从进屋之后,我就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加丘的这个问题。今天是格外漫长的一天,似乎从我醒来到现在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可在我的心里仿佛只过去了一个小时,大量我无法接受的事情出现在我面前,但我必须让自己适应它,可我就像吃饱的人,不仅是身体,精神上也是如此,我就要吃不下了。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努力适应,但我应对这些事情已经自顾不暇,无法再分出精力思考加丘的问题。加丘说得没错,我选择的路就意味着手里必定会沾染鲜血。所以我选择沉默地低下头。

加丘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抓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继续说:「就算你没有那个能力,但你记住,这是不能避免的,所以你做好觉悟了吗?不是打死一只昆虫这样简单,我认为剩下的解释没有必要,你心里很明白。」

我点点头,默许了加丘的话,我知道复仇是一件开始就无法回头的事情,在我选择复仇的同时还会有其他人想着反过来杀了我复仇,这就是一个循环,总会有人死亡的无限循环,这也意味着从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我的后半生注定不会平静,时刻也不可以放松。

我做得到吗?当加丘把这个问题放在我的面前时,我似乎就像是参加了一场考试。我知道面前这个题目的答案大概是怎样的,可我不知道过程,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哪怕我知道答案,不能写出过程就意味着我在这道题上得不到成绩。把他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我知道我要复仇,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复仇也不知道这一切要怎么进行,我甚至没有复仇的能力,只有想法无法复仇也就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

「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做不到,但我必须那样去做,所以就算是要我杀人我也会下手的,哪怕我之后的日子无法回归平静。当然我知道这些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我要学会面对这一切。」

「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加丘点了点我的额头,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自然也是不相信我的行为,但我此时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反驳,在重要的时候不给他们拖后腿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了,事情解决,」梅洛尼伸手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对于你来说是该睡觉的时间,乖宝宝都是要回自己卧室的。」

加丘挥开梅洛尼的手,他说:「你说谁是乖宝宝?」

「什么?睡前喝点热巧克力?当然没问题,喝完了要好好刷牙。」

梅洛尼和加丘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随着梅洛尼说的这些话,我能明显看出加丘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看起来就像露出獠牙的威吓的猫科动物。梅洛尼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趁着加丘起身之前离开卧室。

「已经到睡觉的时间了吗?」我悄悄问加丘,这里没有时钟也没有窗户,完全失去时间概念。

「啊?啊,是,是的。」加丘看起来还沉浸在和梅洛尼的拌嘴之中,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一天真漫长啊……」还没等我说完,梅洛尼已经端着冒热气的马克杯走了进来。他把杯子递给我,我闻出这是花茶的香气,我小口小口喝着茶,看着梅洛尼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样子就问:「你不睡吗?」

梅洛尼还没开口说话,加丘先站起来,他说:「这是个不睡觉的家伙……」

加丘的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因为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也许是梅洛尼提到了时间,身体终于接收到了疲惫的信号,困意立刻袭来,看来我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Chapter 8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生活还在继续,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这样。即使在里苏特这里生活了好一段时间,以前也和他们有过一起生活的经历,可在心里,我始终坚信他们和我是不一样的。想要融入他们的生活,或者说是能够适应他们的生活这种想法是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

自从那天之后,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和屋里的空气一样憋闷,每个人的脸上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阴云。没人提起杰拉德和索尔贝,可每个人的实际行动都在提醒着彼此,他们失去了那两个人。里苏特他们是有计划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而且可以明确感觉到在那两人离世之后,剩下的人更加迫切地想要推进计划。他们是暴雨前呼啸的风,却暂时不能破开积攒雨水的乌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狂风固定在一个罐子里。看着手里的空荡荡的蓝莓果酱罐子,我又一次从思考中醒过来。

刚才的想法无异于做白日梦,风怎么可能被束缚在玻璃罐子里,除非遇到了坚硬的墙壁,风才不得不中途改变路线,就好像这间不通气的地下室,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灰尘的味道。也是梅洛尼在某天晚上告诉我才知道的事实,现在的这间屋子其实并不是它看起来的样子,加丘和梅洛尼的房间原本是一间,后来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才用木板隔开。所以加丘在他的屋子里也可以知道梅洛尼这边的动静,尤其是当梅洛尼一个人对着电脑自言自语时,我则靠着床头翻看着其他人给我的书和杂志。可以感受到加丘时不时会因为梅洛尼的举动而敲墙警告。当然,这样“微小”的警告对梅洛尼完全没什么用,加丘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担心他突然闯进来会看见什么让他立刻闭上眼睛的场景。后来他知道我的作息时间之后便不再敲墙,而是直接过来敲人。

这间屋子的改造不仅如此,厨房的灶台也是在他们受够了单一卡式炉的微小火力之后改成了现在的两个火灶。烤箱、冰箱等大一些的厨房电器则全部来自二手市场,负责安装他们的霍尔马吉欧和我说,这种尺寸的和功率尚可的厨房电器也只能在二手市场找得到。对于他的话我表示同意,老实说,除了我,他们看起来不会有大把时间耗在厨房。可能除了灶台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其他的都是可有可无的电器。盛夏闷热难当,煮好的食物如果不能及时吃完或者妥善保存,那只能全都倒入垃圾桶。屋子里不透气,任何一点点轻微的腐烂霉变都会让整间屋子的气味变得糟糕。

吃过早饭,我拿着餐具来到水池边,空果酱瓶子也随着餐具一起清洗。果酱瓶子的容量很大,密闭性也很好,可以一次性多做一些酱汁放在里面储存。清洗餐具的同时,我看向灶台那边的方向,盐和糖都不多了,放蔬菜的篮子也只剩下一颗土豆,是时候去市场带些食材回来。

不仅如此,浴室那边也有需要购买的东西,还有我自己要用的,零碎的小物件加在一起也有不少,出门买东西的机会不多,因此最好是一次买齐足够用好一段时间的量。我回到梅洛尼的房间开始写购物清单,同时思考着今天谁有空能带我一起去。

我不好奇他们在做什么,我很清楚那是我绝对不应该去了解的。至于学会他们的生活方式这一点,梅洛尼每天睡前和我说话的时候总能告诉我一些零星碎片,比如一些只有他们会使用的手势。

「你一定要记住这些,意识到危险可要记得跑。」梅洛尼是这么和我“说”的,从他的自言自语里找出说给我的话并不轻松。就算我大多数时间都和梅洛尼待在一起,每当他的手无法从键盘上拿下来时,我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分辨他是不是在和我说话。

他说的都是实话。周围有很多盯着他们的眼睛,和我刚刚来到这里时一样,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一刻也没停止过。

对于这一点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那些我不知道具体身份的人如果是想要监视里苏特他们,那为什么要做得如此明显呢?按理来说监视这类的行动不应该是越隐蔽越好吗?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清楚,因为我不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其中肯定有许多是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可这些疑问和猜测就像是摆在我面前的拼图,想要知道的最后的答案就不能抛弃任何一块拼图,但现在我手里可能只有不到一半的碎片。

这时我又想到了加丘之前告诉的,他让我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去问梅洛尼。梅洛尼只会告诉我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无关轻重却可以正好满足我好奇心的事情,这样就够了。

在八月节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自认为最合适的时间来向梅洛尼提出这个问题。是的,八月节,所有人都会放假出门游玩的节日,哪怕是在这样的一天,我只不过是去楼上的阳台晾晒被单,那些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的人依旧没有休息的想法。于是,我认为现在就是向梅洛尼提问的最好时机。不过,即便如此,我依旧有些不安,以往像这样和梅洛尼之间属于“信息交换”的对话,总是伴随着不太对等的提问。也就是加丘所指的信息交换。尤其是我住在杰拉德和索尔贝那里的生活往事,这些信息对于梅洛尼来说的价值是最高的,相比较而言可以换取更多的来自梅洛尼那边的情报。

「为什么那些监视你们的人那么高调?」我隔着草药茶升起的薄薄水雾看着梅洛尼问道。

以往梅洛尼的目光总是紧盯着他的电脑,即便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抬起来。可今天他似乎是对我的这个问题会有兴趣,他突然抬起眼睛看向我,就连不停敲打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他说:“你在想什么?”

和梅洛尼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似乎知道了要如何与他更有效地交谈,尤其是在我需要信息的时候。即便是日常安排,例如“想什么时候吃饭”,或者“接下来会用浴室吗”,梅洛尼都会先问一句我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倒不是说他真的想做什么安排,而是这是他的习惯。加丘告诉我,梅洛尼看起来好像是会为了提问者而修改自己的时间,但实际上梅洛尼只是想要先摸清对方的行为。

于是,我直接告诉他,就连我都注意到了有监视的目光。在告诉他这些的同时,梅洛尼单手撑着脸,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兴奋,我立刻又补充道:“监视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确保对话里有明确且简洁明了的提问是另一个与梅洛尼交流时需要注意的一点,如果在交流时有太多冗余的修饰或者与最后那个问题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梅洛尼明显不会耐心回答或者有继续沟通的想法。一开始梅洛尼甚至会出手制止我,并且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这一段,想让我直接说结论。

“嗯,那家伙就是这样,尽管眼前隔着好几层,但似乎可以看穿你的想法,对吧?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节省时间。”霍尔马吉欧在看见我的话被梅洛尼直接打断之后是这样说的。

梅洛尼伸出食指和拇指并摇了摇手,他说:“你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你看见的那些可不是监视我们的人,平台上那些突兀的代码才是。”

梅洛尼提到的那些人是他一直在防范的目标,梅洛尼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并不知道,总而言之,他似乎一直在寻找可以规避那些监视者视线的办法。梅洛尼的所做的一切自然是有他的理由,只是这和我想要知道的答案似乎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梅洛尼看起来不打算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我只能盯着手里的香草茶,看着杯子里的倒影发呆并试图自己解决这个问题。那些人的高调行动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就连我都能察觉到他们,再结合梅洛尼刚刚的话,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我好像找到了答案,却怎么也无法准确捕捉它。是因为我对于面前生活的不甚了解导致的词汇匮乏?还是我只知道表面的东西所以始终无法窥探到真实的情况?

捧在手里的茶已经冷了下来,草本植物原有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杯中的一小块倒影突然向我眨了眨眼睛吓得我差点把它扔出去。水面激起涟漪的同时,梅洛尼伸手拿走了我的茶杯,仿佛刚刚恶作剧向我眨眼的人不是他一般。此刻的他双手离开键盘,电脑放在一旁似乎是在运行程序。

“你还在想刚才的问题吗?”梅洛尼问。

「是的,因为我不能理解。」

“也许有一天你会想通的。”梅洛尼端起我的茶一饮而尽,又因为喉咙深处返出来的草药味吐了吐舌头。“凉了可真难喝,”他自言自语般点评,随后把杯子放在一边。

这个话题到这里为止,梅洛尼没有要继续对话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样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接下来,要怎么做呢?还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帮我找到答案吗?我太专注于自己的思考,甚至没有发现一边的梅洛尼在做些什么。直到他的发丝擦过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同时因为异样的感觉吓得差点蹦起来。

「你在做什么!」我质问梅洛尼的同时看见他的鼻子动了动,看起来就像是嗅气味的小动物。但我因为后撤时太心急,手甩到床边,疼得倒吸一口气。捂住手的同时还要尽可能深呼吸缓解过分活跃的心跳,手抖得厉害,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连梅洛尼接下来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他的嘴巴在动,但是我看不见他在说什么,直到他抓住我的手,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勉强看出右手被我自己掐出了好几个深深的指印。

“力气还真不小。”现在我看清了梅洛尼在说什么,可我的一只手还在他的手心里握着,因此我只能开口问他。

“你刚刚在说什么?还有你是在闻什么味道吗?”

梅洛尼捏着我的手,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感觉他像是想要摸清楚手掌里所有的骨头分布,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和我说:“你的布洛芬吃完了对吧。”

我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正是天气最闷热的时候,他刚刚像小狗一样的举动应该就是在确认我的身体状态。可我平日里都会很注意这一点,难道是因为太热了吗?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地低下头闻了闻。可毕竟在回房间之前刚刚更换过,也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

梅洛尼松开我的手,他捂着肚子蜷缩起来,他的肩膀在颤抖,可我也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因为喝了冷茶而肚子痛。我只能看着正对着我的头顶,染成紫罗兰色的头发里已经冒出不少金色,这样的颜色也很好看,以前在花店里见过不少像这样的花朵,但我现在想不起来它们叫什么名字。

事实证明,梅洛尼刚刚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是在笑。那我就更不明白他到底是听到了怎样的笑话,以至于笑得满脸通红,还笑出了眼泪。

“哦,不不不,我只是看见药柜里的那个小瓶子空了所以才问你,”梅洛尼恢复平日里的模样之后和我说,“你身上有着男士沐浴露的味道,这个是柠檬的,我想应该是加丘最喜欢的,至于你说的经期……”

说到这里,梅洛尼转身打开他的笔记本,又从里面打开一个表格,指着其中一些被标记成红色的格子继续说:“我都记录在这里了,算法很准,同时也考虑到你每个月所承受的压力、作息规律和饮食,因此误差不会超过36小时,你现在应该正是状态最不好的那天,现在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头痛吗?乏力?情绪上呢?”

看着梅洛尼说了许多,我才意识到自己再次被梅洛尼捉弄了,我完全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把这样细节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日期和身体状态,我感觉自己平日里已经非常注意这些,就算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不会勉强去做些什么,梅洛尼又是什么时候观察得这么仔细的呢 ?

梅洛尼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他说:“浴室的垃圾桶是因为你才放在那里的。但是比起观察,我更喜欢直接询问。那么,告诉我你现在……”

这一次打断对话的人是加丘,他又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房间的?

加丘的头发滴着水,像是洗完还没擦干就过来了。在他来到这里的同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又好闻的味道。

加丘说:“这个玫瑰香的洗发水是怎么回事?!”

稍稍分辨我立刻认出这股味道是我常用的那款,可是昨天我正是因为自己的洗发水用完了才会在浴室闭着眼睛随便抓一瓶用的。为什么加丘会拿到我用的那一款呢?

‘你为什么会用我的洗发水?’我是想这样问他的,但是梅洛尼先于我开口了。他说:“因为没戴眼镜,视力退化到连颜色都分不清了吗?”

我想阻止梅洛尼,但是失败了,加丘的表情看起来愤怒极了,就连挂在发梢上的水珠都停止流动,豆子大小的水珠挂在他的发梢,看起来像是圣诞节的树上装饰。我不由得甩甩脑袋,试图把想象中加丘滑稽好笑的模样从脑海中甩出去。同时,我紧紧地看着他们二人的对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庆幸于听力受损。否则,在这样狭小的屋子里听着加丘因为情绪激动而提高音量的声音,耳朵里也只会留下嗡嗡的回声。加丘激动时说话的声音会有多大,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别打岔,梅洛尼,”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加丘继续看向梅洛尼说,“我是在问,‘我的’那瓶洗发水为什么是玫瑰香的?你不认为应该好好解释一下吗?”

直到这时,梅洛尼才像是终于明白了加丘的话,他故意张大嘴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模样说:“那大概是我拿错了补充装。”

我无法得知梅洛尼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但看他的眉毛和嘴角微微扬起,眼角却纹丝不动。我想,此刻的梅洛尼一定又是故意做出这些事情的。他就像是老电影里的科学怪人,总是想着做些日常想不到的事情来。

“……”果然,回应梅洛尼的是加丘长时间的沉默,那些挂在发梢的水珠也纷纷落在加丘衣服的领口。

「去换件衣服吧,」我轻轻拉住加丘的衣角,让他把注意力再次放在我身上,「之前是我的洗发水用完了,所以才用过你的,梅洛尼可能是那个时候弄错了,他刚刚还在问为什么我闻起来不太一样。」

不知道我告诉他的这件事能否转移加丘此刻的心情,但我看着他的视线在我和梅洛尼之间来回跳跃,在我告诉他的同时,我还注意到他在下意识深呼吸。拧在一起的眉毛逐渐松开,而房间内冰冷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因为狭小的屋内有太多人,而逐渐升温的空气。我猜,加丘肯定感觉不太舒服,因为他的脸都有些红了。

加丘拽起一缕头发努力凑到鼻尖嗅了嗅,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卷卷的头发原来可以拉这么长。他说:“并不是因为你……”

后半句因为他手部的遮挡我并没有看清楚,梅洛尼却在这个时候插话说:“那这样正好,又是要去买东西的时候。来,这是购物清单你拿好,稍微一些的时候我负责联系霍尔马吉欧,你明天就和他出门。”

“等等,我可以和她一起去,为什么叫他来?”

“如果,你想带着散发着玫瑰香的脑袋出门。我想想,后天,哦不,或许明天晚上,其他人就都知道了。”梅洛尼松开手,重新回到桌子前坐下,一边说着一边给霍尔马吉欧发消息,而那边很快就回复并答应下来。

等我回头再去看加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房间。但我有些担心梅洛尼的决定,于是又问他:「我现在这样不需要问里苏特的意见吗?」

梅洛尼放下电脑,再次握住我的手说:“Non preoccuparti.”

我只好点点头。

Notes:

It's good to be back!

Chapter 89: 风雨欲来

Summary:

有什么要开始变化了

Chapter Text

今天要出门,因此早饭只是简单的咖啡搭配一小块蛋糕。当我收拾杯碟时,加丘也来到厨房,拿起咖啡壶也倒了一杯咖啡。他有很多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习惯,比如在喝咖啡的同时还要嚼冰块,而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为了喝到“新鲜”且“温度合适”的咖啡。

「为什么不等一等再喝呢?」我也这样问过他。

“那样会有一种老头子的味道。”加丘说着,又拿起一块冰塞进嘴里。他的表情很夸张,但也很直接地表明他对于放凉之后的咖啡的抗拒。

“如果杯子足够大,他会把冰块丢进去的。”梅洛尼则会在旁边插话提醒我,这倒是让我想起曾经作为礼物送给他们的那些马克杯。

「杯子呢?」我问,「之前送给你们的那些,它应该足够大了。」

提到杯子,加丘和梅洛尼的表情都不是很好。梅洛尼在一边没有说话,他看起来并不想解释这一切。

没有人开口说话或者使用手语,大概狭小的厨房里只剩下灶台上的水壶还会发出声音。突然地,梅洛尼和加丘纷纷向后挪了一步,我不知道他们这样整齐的动作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给里苏特让路,这段时间我几乎见不到他,可以肯定现在这个时间,屋子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还不等我转身关掉灶台的火,霍尔马吉欧就已经替我完成了这个动作。

“瞧瞧,我都忘了,是要站在你面前说话的。”霍尔马吉欧冲我笑了笑,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依旧是短短的寸头,可先前染的蓝灰色头发早就被原本的橘色替代。又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蓝灰色,与印象中“橘色”的霍尔马吉欧相隔了一年的时间。不过,此刻他头上那根与众不同的还随着空气摇摆的东西是什么?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可能是蜘蛛丝啊?

此刻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这根若隐若现的毛上,如果我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此刻也不会那么心急。正是因为我已经看见它了,所以急切的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靠近他,一只手按住霍尔马吉欧的肩膀,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抓住飘在他头顶上的那根毛。就在我刚刚握住它的同时,霍尔马吉欧也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看起来很想知道我在做什么。

哦,我们还在一段对话中,但我的注意力却早就脱离了对话。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专注”的呢?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和霍尔马吉欧说话是最重要的。

「这是什么?」我摊开手掌递给他。

“哦,那家伙今天睡在我头顶上。”霍尔马吉欧说着还摸了摸头顶。

看他的口型,我还没想出是哪位“lui”,一边的加丘突然打个喷嚏,他半捂着脸,看起来像是在抱怨。

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霍尔马吉欧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说:“你和他之前相处不是挺好的吗?”

加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梅洛尼推到一边,同时还把购物清单塞进我的手里,他看着我说:“Fantastico,霍尔马吉欧提前来,你现在就和他一起去。”

想到昨天看到的天气预报,我顺手拿起身边角柜上放着的墨镜。回身看去,霍尔马吉欧的背影正好挡住了梅洛尼,但是能从他们不断摆动的手看出他们在说些什么,而我刚好看见加丘转身回房间的背影,看起来今天依旧是忙碌的一天。想到这里,我重新展开梅洛尼递给我的购物清单,确保没有漏写任何一件物品。霍尔马吉欧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也来不及看他想要说什么,我就被他拉出了大门。

楼梯间的灰尘还是那么重,让人鼻子发痒。如果今天回来得早,我一定要好好打扫这里,不然任何出入这里的人都踩着厚厚一层脚底灰,尤其是踩在刚刚擦拭干净的地板上。只是想着那样的画面,就让人无法忍耐。踩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属于室外的光线逐渐靠近,我也拿出墨镜戴上。不过在这么做之前,我转身问霍尔马吉欧:“‘那些人’还在这附近吗?”

我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们,那些一直在观察这里的眼睛,因此我称呼他们为“那些人”,我相信霍尔马吉欧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果然,他只是对我做出一个“无需多言”的手势,随后依旧故作亲昵地搂着我的腰继续向外走。

直到接触到屋外的太阳,我才看清他对我说的口型。

「跟紧点。」他说。

我眨了眨眼睛算是点头,然后跟着他走到摩托车边。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一些与杰拉德和索尔贝相关的记忆正在逐渐淡忘。比如我已经不记得霍尔马吉欧带我走的那天,他的摩托车是什么颜色,但它肯定比现在的这辆车拥有更亮眼的颜色。

霍尔马吉欧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拿出半盔递给我。瞧,在梅洛尼的房间里看了足够多的书,现在我也可以区分不同的摩托车头盔款式。

坐在后座上,霍尔马吉欧特意转过身看着我说:“坐稳了,我们要买的东西可不少。”

是的,今天是几个集市都开放的日子,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以买全所有需要的东西。但是这也意味着,如果我想要准时回来,那必须在路途上节省时间,至于要怎么“节省”……

霍尔马吉欧拍了拍我环绕在他腰间紧握的手,引擎发动的震感带着一股强劲的推力,摩托车快速窜出小巷。

听不见引擎的轰鸣,我却感受到了引擎轰鸣,胸口处传来剧烈振动。无声的风吹起头盔下露出来的头发,我无心去看街景的变化,因为一根毛正随风挠着我的鼻尖。我尝试吹飞它,可这根毛似乎是卡在霍尔马吉欧铆钉外套下,不论我怎么吹,它就是纹丝不动。

努力把视线聚集在那根毛上,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霍尔马吉欧的猫,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在厨房时看见挂在他头顶的应该就是这只小猫咪的毛,那现在霍尔马吉欧背上的应该也是。我的脸贴在霍尔马吉欧的后背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肩膀。原来不仅是他的头和后背上有猫毛,仔细一看,倒是可以很容易就推断出霍尔马吉欧应该经常抱着猫。这么想着,它挠着我的鼻尖这件事也没那么难熬了。不过,想到看起来总是很酷的霍尔马吉欧,再想到这些猫毛,滑稽的画面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又行驶了好一会,看着前方逐渐增多的人群和车辆,我知道就要到第一个集市了。

霍尔马吉欧需要找个地方停他的摩托车,于是我站在集市一侧的入口等待他。同时我清点着购物列表上有哪些物品可以在这个集市购买。集市有很多人,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我必须找一个靠墙的位置贴着墙站,只有这样才能踏踏实实地专心于购物列表。集市一眼望去全是在今天赶来购物的人们,又看向来的方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边也都是人,我盯着人群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霍尔马吉欧那头亮眼的橘色头发。

我只好收起购物清单,专心等待霍尔马吉欧。为了方便他能找到我,我在想要不要找站在一个高一些的地方,这样即使我没能立刻找到他,霍尔马吉欧也能一眼就看见我的位置。目光锁定在一旁有几个孩子玩闹的石墩,或许这里会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正想着,我就看见了熟悉的鞋子。再抬头,是甩着车钥匙的霍尔马吉欧。

“我差点就要站上去了。”我指着那个石墩和他说。

「想法很不错,不过你应该抢不过那些小鬼,他们经常在这附近玩,看好你的钱包。他们的手很快。」

霍尔马吉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那个方向。石墩所在的位置也是集市的入口,他却看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似乎在观察什么。或许他依旧在看那些讨厌的“眼睛”,不过也正是因为此刻霍尔马吉欧正牢牢搂着我,我笑着一边用手语一边说:“有你在,我的钱包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哈哈,真是没辙,你说得没错,要是你的钱包被那些小鬼拿走了,不难想象加丘那小子因为没有晚饭就生气的样子。」霍尔马吉欧似乎是认为这样的画面很好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加丘不会的,”我试图纠正他,我当然知道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比我长许多,但是加丘不会因为一顿饭就生气,因此我必须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不然他们下次见面又要因为类似的话题互相调侃,我说,“加丘会生气那也是因为他知道你没有和我一起看好钱包。”

霍尔马吉欧听完我说的话笑得更开心了,这次甚至松开搂住我的手转而去捂住肚子,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有人会想看到这样的画面的,」我看着霍尔马吉欧深吸几口气,他揉了揉一直在笑的脸继续和我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

“因为加丘……”

我的话因为霍尔马吉欧一闪而过的危险眼神而吓得收了回去。他果然在这种时候依旧在留意周围的动向,看起来他已经发现了对方。

就在我还等待着霍尔马吉欧下一步的动作时,他则恢复到刚才的模样,带着我辗转于集市的不同摊位。这里人来来往往,同一个摊位可能有好几只手在同时翻看货物,这让我很难看见店主们在说什么,所以霍尔马吉欧成了必不可少的翻译员。加丘和梅洛尼的语速已经很快了,而在集市里,这些店铺老板的语速更是快得惊人,想要完全看懂他们在说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练习,而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挑选物品。

很快,清单上的一大半物品都已经放在摩托车上,而剩下的新鲜食材就只能去下一个市场才能遇到了。

在坐上摩托车的同时,借助戴头盔的动作,我也简单观察了四周的情况,确实有几个看起来不像是来逛集市的人站在一起,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我能感觉到时不时传来的视线。我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霍尔马吉欧,他已经拧动油门,带着我再次踏上街道。

由于不同集市会售卖的特殊商品有所不同,当我和霍尔马吉欧站在另一个集市门口时,我们才卸下防备,重新研究购物清单。

「这个香肠是抢手货,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买完东西就过来。」霍尔马吉欧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就转身向那家香肠店走去,只是站在这里,我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在那家店铺前排队的人,因此我不由得担心起霍尔马吉欧,我怕当终于排到他的时候香肠已经全部卖完。

在外面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观察周围的环境似乎变了一种乐趣,有点像以前玩过的猜汽车,那是和我弟弟一起玩的游戏。心里憋闷的感觉再次上涌,我有很久都没有想起他们。我掐了一把大腿,在悲伤的情绪彻底袭来之前放空大脑去想一些其他事情,什么事情都好,只要不沉浸在强烈的悲痛中。那个让我接连好几天做噩梦的可怕幻觉,不想再来一次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身影,其中一个人弓着背,而另一个看起来非常熟悉。他们的出现就像是不和谐的杂音,因为他们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买,也不在乎那家最有名的香肠。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出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们是谁呢?要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尽管我看不见他们的口型,可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直到某一个角度,我正好看见了高个子男人的脸。

这是一个我不会忘记的人,他曾因为各种事件或巧合在不同情况下见过我。

弟弟的腿和他有关,而在噩梦般的那一天,当杰拉德和索尔贝打开屋门时,木门后露出的那张脸就是他,一个神秘莫测的医生。

警铃在脑中响起,别想那些香肠了,我需要尽快找到霍尔马吉欧,告诉他这件事。

我迈开腿跑向香肠店。

Chapter 90: 9×19 mm Parabellum

Notes:

这话在lof也说了,突然意识到有好多我特别喜爱的太太关注了这个故事,kuso也好,评论也好,甚至还有书签,对于跨度以年为单位的反射弧感到羞愧,什么也做不了,那就表演一个赛博前滚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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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香肠店门口排着长队,队伍缓慢前进。从他们的口型与表情分辨,有些人在抱怨为什么不能早点来,还有一些人在抱怨店铺里的人能不能快一点。无数形状各不相同的嘴巴同时开合,就好像在阅读多本书籍,海量的信息涌来,但是这里面没有我要找的霍尔马吉欧。他的发色是最亮眼的,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可是,在这个人头攒动的集市,色彩的复杂度超出了我的想象。集市里每个摊位贩卖的商品、店铺的招牌、甚至是路人穿的衣服,这些都是鲜艳的橘红色。

招牌下挂着用灯条组成的几种常见家畜和家禽,此时是上午,因此它们此刻都是灰色的,和用于固定它们的铁丝是相同的颜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停下脚步留意这些扭曲的灯条,它们就像是说话的路人,正在试图让我的认知变得更加复杂。

从看见医生和他的同行者到我跑着来到店铺前,时间不过五分钟。排在店铺外的队伍几乎没有移动。那按理说,霍尔马吉欧应该就在队伍末尾附近。可我沿着队伍寻找,却始终没能看见他。

我想到了以前在书店兼职时遇到的布加拉提先生,或许霍尔马吉欧也和他一样“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呢?因此他或许不需要排队呢?这么想着,我走向店铺,至少要靠近橱窗看看店铺内部。

还没能靠近玻璃,一只手就挡在了我的面前。看到手的瞬间我就知道这不是霍尔马吉欧。它属于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士,他的胡须随着嘴部动作抖动,盖住了一大半的嘴巴。这样很难读懂他在说什么,幸好我还戴着墨镜,就算是盯着他看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他大概是在问我刚才插队的行为,而且看起来对此颇为不满。我连忙表示否认,同时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我听不见,这是加丘的主意。面对他们时,我可以同时用声音和手语表达,因为他们能明白我想要说什么。然而面对陌生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发出任何声音,那样只会浪费时间,同时更容易让陌生人记住我。

「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聋子就是哑巴。」加丘是这么说的。当然,他和梅洛尼在那之后一起补充说明了听力障碍与语言障碍的各种种类,但那些对现在来说不是重要的知识。而且,如果真的和面前的男人解释会浪费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听力障碍和语言障碍不是由同一个“开关”控制的。

对方看见我已经后退离开队伍,胡子又抖了抖,右手还用力从下向上挥舞。哦,不用看都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的人总是存在,忽视他们就好。我很肯定此时此刻在他心里,香肠才是最重要的,才不会有精力来找我的麻烦。

倒是借着这个机会,我得以靠近橱窗看向店铺内部。视线左右打探了很久,依旧没有霍尔马吉欧的身影。我突然没了主意,他不在这里,那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更可怕的想法突然浮现,贝西以前说过的话伴随着这个想法一起出现在脑海里。他说过,以前随着家人出海钓鱼时,有几次钓到深海鱼。拉着鱼离开水面的时候,那鱼的头看起来就要爆炸了。

深海鱼出水的样子我没见过,但突然浮现的想法确实让我感到不安,即使阳光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如果那个神秘医生已经看见霍尔马吉欧了,怎么办?

我又想到周围那些时隐时现的“那些人”,他们与那医生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出现在这里会是巧合吗?

如果说有哪个时刻我期望自己能够无所不知,或许就是现在。我知道的东西太少了,而在我面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我应该做什么呢?是顾虑“那些人”的存在因此什么也不做,还是遵循先找到霍尔马吉欧的本心?

周围满是逛集市的人群,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肩膀被撞得有些麻木。人群像海浪,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它会把我淹没。我深呼吸,迈开腿,强行从人群中破开一条勉强能通过的出路。脑海中回忆着医生和同行者前进的方向,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如果因此可以找到霍尔马吉欧呢?

医生的发色同样惹眼,他的身高让我一眼就能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他。即使他们已经走出一小段路,我仍很快就看见了他。

他们就在前方不远处,尽管经过许多小摊,他们却完全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这证明了我的猜想,他们在这里肯定有特殊目的。

集市里到处都是人,即便他们看起来没有停下脚步购买东西的意思,但人挤人的集市依旧是最好的拖延他们速度的好帮手。

他们前方似乎还有一个生意火爆的店铺,借此机会,我打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打算。我不能就这样贸然跟过去,万一他们穿过整个集市,那我的跟踪行为必然会直接暴露。到那时,没有各种掩护的我就是靶场里的靶纸。

靶子,没错,靶子并不是我,而应该是他们。对了,这里是集市,人来人往的地方,这里肯定会有……

目光暂时放下对那位医生的追踪,我转而看向位于集市两侧,戴着深色帽子和蓝色制服的人。

果然,就在我右前方的摊铺边,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当然,我要找的不是“人”,而是他腰侧挂着的皮质小包。

枪,我需要一把用于自卫的枪。

Cuoppo的小吃摊总能吸引许多人停下脚步,就连维护治安的公职人员也不例外。我看着他脸颊泛红,脚边还有倒在地上的空酒罐,整个人靠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下手目标。

如果你想要从包里取出东西,那么就必须先往里面放些东西。

这么想着的同时,我已经从身边的路人的麻布购物袋里“取”出一根香蕉。此刻我就像是海边的海藻,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全靠着海浪的助力,因此靠近那位醉醺醺的警官非常容易。

打开按扣,取出手枪的同时塞入香蕉,再弯下身子从人群的缝隙里钻过去,直接离开在小吃摊位前排队的人群。

阳光重新照在我的脸上,没人注意到我垂下的手臂和牢牢握紧的手枪。那个医生依旧在远处,他明艳的绿色像是一座灯塔,我不会忘记他的模样。

在确保他们不会发现我的前提下,我尽可能地向着他们靠近。时间不允许我停下来检查手里的枪械,当枪从枪套里取出的那一刻开始,属于我的倒计时就开始了,而且我并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想要确认枪支的状况只能靠指尖与掌心的触感。熟悉的棱角、重量、缺口式瞄具、两侧都有的保险开关、两侧都有的弹匣释放钮、以及这个握把的微妙角度,毫无疑问这是一把我十分熟悉的枪。为了进一步印证我的猜想,我推出弹匣摸到了里面的子弹。十五发的子弹整齐码放在弹匣内,趁着撩头发的间隙,我看向子弹底面的刻印。

9×19 mm Parabellum

果然,这把枪和索尔贝交给我的那一把是相同的型号,或者说,那把枪是这一把的再改装型号。

它在其他地区或许有别的名字,比如索尔贝曾说过它也有个别名“M9”,不过,在这里,它的名字是“Beretta 92”。

塞回子弹,推入弹匣,拉动套筒上弹,这一切熟悉的操作和索尔贝当时教我的一模一样。保险还开着,贝雷塔优秀的设计让它不会轻易走火。距离集市的另一头只剩下三个路口,我一定要在他们走到尽头之前追上他们。不论如何,我势必要从他们那里问出些什么。如果他们就是真凶,我深吸一口气,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握着枪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受到了过于激动的内心。现在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个摊位。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巷口,这里就是行动的机会。

脚步即将迈出去的那一刻,肩膀传来拍击的触感。即使我已经适应了平日里梅洛尼突然做出的举动,但在大街上我还是被吓得不轻,手里的枪差一点就要举起来。这种时候的正常反应都是回身,而且我必须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这把枪原本的所有者,我已经看见好几个挎着大篮子的人,他们就是我最好的抛弃枪支的方式。

但是我身后的不是那位醉醺醺的警官,也不是之前香肠店的顾客,更不是霍尔马吉欧。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清他的脸之后,我只想回身继续跟踪医生。

然而,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并强行带着我朝小巷的一侧走去。我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正脸,也看不清他在说什么。身边的行人纷纷侧身让开一条路,我只好赶紧把枪藏在裙子里。即便是这种情况,我也不能轻易暴露手里有枪这个事实。我不敢赌对方是否也认识枪,但多一个人发现就多一些风险。

在向小巷走了几步后,他松开了手,多走了一步,然后我看见他开口说:“嘿,漂亮姑娘……”

和他说话就是在耽误我的时间,连他的话我都没有看完,直接转身就走。

可是他却立刻拉住我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淡了许多,他说:“哎呀,看到你我的心就快要停跳了。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很荣幸地成为你的男人。”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如果现在再不走出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上医生和他的同行者。终于有机会接近真相,然而却被一个陌生人突然打断破坏。现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走,我不甘心!

“甜心,我可是个有钱人,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他的嘴还在开合,我看懂了每一个词语,他握住手臂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看起来他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好容易遇到的机会转瞬即逝,我盯着他仍在动的嘴巴,面前的这个人让我感到恶心。小巷里总有风吹过,借着一阵风,我低头按住吹起来的裙摆,同时抽出了刚刚藏好的枪,推动保险。

“小妞,别太拒人千里啊。我可是个有钱人,能让你……”

放手!

强烈的震动随着食指的动作从掌心穿到手臂和心脏的跳动达成一致。

他的手臂松开落在地上,只剩下那张讨厌的嘴仍在徒劳地开合,就像离开水的鱼。

闭嘴!

第二次剧烈的震动带动了胸腔,就像是坐在摩托车上感受引擎的轰鸣。

他的嘴没能随我的意愿闭上,但他现在只能保持张开的状态。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过不用担心,这里总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我必须离开这里,人们会很快注意到异动,我走向小巷的另一侧。

我没有奔跑,因为这会引起注目。用裙子的内衬仔细擦去枪上的指纹,还有保险缝隙和弹匣,所有触摸过的地方。做完这一切,我用手帕包住它,继续往回去的方向前进。

几个路口之后,集市所在的右侧传来炸海鲜香味,再仔细看过去,那位醉醺醺的警官还在原地。似乎身后的异响还没有波及这一侧,这让我立刻找到最适合这把枪的归属地——它原本应该呆着的地方。

我原先放在那里的香蕉完好无损,用相同的方式把枪和香蕉再次对调。我取下墨镜,别在前胸,又用擦过枪的手帕缠在扎头发的绳子上,作为新的发绳绑起头发。虽然这样会露出蔓延到脖子的烧伤痕迹,但算是隐藏自己的一种简易变装。

拿着香蕉重新融入集市,香肠店就在前方不远处。我果然还是没有看见霍尔马吉欧,只能站在最开始的地方等待他,等待霍尔马吉欧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终于在即将散去的赶集人群中看见了霍尔马吉欧,他祖母绿般的眼睛越过来往的人群看着我,手里确实拎着一袋香肠,而另一只手里捏着闪着光的小东西。

那是一枚弹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9×19 mm Parabellum.

Notes:

Beretta92是个很“大众”的型号,在许多的ACG作品里也能看见它和它的其他型号的身影。或许有一个更多人知道的名字“伯莱塔”但是我更喜欢“贝雷塔”这个翻译。

索尔贝给她特训用的就是这个,9×19 mm Parabellum,也就是9×1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是92系列可以用的子弹。为什么是这把作为特训呢,如果我查阅的资料没错,贝雷塔是意大利警用枪之一,而且阿帕基的同事所用的、包括最后决战的米馅休妹在转轮手枪被破坏之后所用的也是贝雷塔。

妹在这一话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多方面诱导的结果。是的,她的个人意志是一方面,但如果没有其他人,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然,也可以看做她现在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无法挽回的“失去”。

Chapter 91: 暗杀组视角 逛逛集市

Summary:

逛集市不仅是为了买东西

Notes:

虽然和前两章的剧情没什么区别,但是在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之前很有必要交待一下暗组这边的进展。

Chapter Text

叫醒霍尔马吉欧的是一通电话。

响铃的并不是座机,也不是他常用的那台深蓝色的移动电话,而是放在枕头边上的,一台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使用的移动电话。

能拨通这个号码,可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做。

“好吧,就没有什么早上是能睡到自然醒的。”霍尔马吉欧这么说着,一把拎起趴在他脸上熟睡的猫咪,唐突被吵醒的猫还是和往常一样开始挥舞爪子,好在他把猫咪举得足够高,因此没有给它任何可以下手的机会。

他拎着猫坐起来,另一只手拿起了电话。

“等到你接起电话,锅里的肉都要煮糊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调侃着,这头的猫咪也不甘示弱地发出叫声,霍尔马吉欧只好带着电话来到厨房,一边和对方交谈,一边从柜子里取出猫罐头,用食物安抚小家伙总是最好的方式。

“哦得了吧,谁都知道你不是会开大火猛煮的性格。”霍尔马吉欧用肩膀夹住电话,同时打开罐头放在瓷碗里,又接了一些水把罐头里剩下的碎肉一起倒入碗中。

猫咪老老实实地趴在碗边吃东西,霍尔马吉欧也因此得闲,他取出一罐啤酒,坐在桌子前。

面前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梅洛尼发给他的消息,正好明天有集市,这一次该轮到他出门去买东西。

除去生活用品,剩下一长串都是食物清单。霍尔马吉欧滑动鼠标滚轮查看着,那头电话里的声音还没结束,对方似乎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让他皱起眉毛的同时摸向键盘边的烟盒,小小的火光闪过,随后就是升腾的烟雾。

霍尔马吉欧抬头吐气,看着飘向天花板的烟,他说:“看来要买的东西不少,我都需要带个人一起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多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的要求,随后就挂断电话。

不过是“买”东西和“看看价格”,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在同一时间安排。梅洛尼那边也有他们的打算,这一点霍尔马吉欧很清楚,那个整天抱着电脑的家伙总是喜欢观察任何事物,甚至不惜出手干预,目的就是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单说热爱观察这一点,霍尔马吉欧和梅洛尼是一类人,因此答应梅洛尼的过程不需要过多思考。此刻,他的猫已经吃完罐头,嘴巴附近的毛发湿漉漉,带着鱼肉的腥味跳进霍尔马吉欧的怀里。

“你这家伙,不是说过吃完饭别蹭过来吗?”霍尔马吉欧推开猫咪想要蹭蹭的脑袋,顺手拿起摩托车钥匙站起来,只留下不满的猫咪喵喵叫。

叫声只持续了一小会,等霍尔马吉欧离开了房间,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安静是一种很难达到的境界,就算是入睡的时候,人总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猫咪趴在身边时发出的呼噜声、楼下的汽车喇叭声,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声。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想到一会要去接的人,霍尔马吉欧突然对这个问题有了一瞬间的兴趣。以至于他在骑着摩托车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格外注意身边的各种声音,从路边行人的打招呼到路上暴怒司机之间的争吵,各式各样的声音让霍尔马吉欧更加认真地思考着问题。

突然,他想起索尔贝那家伙曾经教过她如何开枪。霍尔马吉欧心想,那她在练习的时候岂不是完全不需要保护耳朵的耳罩?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头的时候,他就想起当时被烈火吞噬的那间山中别墅。霍尔马吉欧听见过许多种声音,哀号、咒骂还有尖叫,每一种对其他人来说都恐怖异常,但对于霍尔马吉欧来说这些就像是他在路上或街边听见的那些声音——不过是寻常的声音。只有别墅燃烧时的声音,让霍尔马吉欧每每回想起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胃里有什么东西要撑开他的身体爆裂开来。

就好像在那栋别墅里真的坐镇一位火焰恶魔,它在咀嚼房屋,咀嚼被困在屋子里的杰拉德和索尔贝。

也因此,霍尔马吉欧认为,她听不见那样的声音算不上坏。

这么想着他已经推开据点的大门,正好看见狭小的厨房里站着三个人。加丘和梅洛尼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霍尔马吉欧顺着那两人手臂的间隙看见了她。

比起上一次她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现在的她看起来精神不少。梅洛尼和加丘在注意到霍尔马吉欧的到来之后,特意背对着她,这样就可以确保他们所说的内容不会被“外人”留意。

“想要些什么?我顺手还能再带一些。”霍尔马吉欧摆弄着一旁矮柜上的小装饰物,用毛线钩织出的花朵,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

“你能顺手带回很多东西,”梅洛尼说着,把一个小物件抛给霍尔马吉欧,继续说,“今天人很多,拿着这个,到时候要买什么我可以直接联系你。”

小东西在接触到霍尔马吉欧的瞬间立刻变成了他铆钉护腕的一个装饰,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梅洛尼的替身。

霍尔马吉欧抬抬手腕吹了一个口哨,而她正好也在这时转了过来,他借机岔开话题说:“我都忘了是要在你面前说话的。”

临出发前梅洛尼还在叮嘱她不要忘记买东西,只是这些话在霍尔马吉欧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他给出了比电话里还要详细的情报和信息。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专注地看着梅洛尼,而是在意起他脑袋上的猫毛。霍尔马吉欧感觉有一阵子没见她,这小姑娘固执的那一面就像雨后墙缝里的野草,突然冒出头来。

霍尔马吉欧一把搂住她,确保她什么都看不见,他对梅洛尼说:“你现在做得比那两位还要更出色。”

他没在意梅洛尼的目光,也没在意先一步回到房间的加丘,现在大家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彼此之间目前还需要保守的“秘密”还有很多,这也是为了计划的保密性。也因为如此,在很多场合,带着她出门比单人行动效率高得多。

在第一个集市购买了清单上的大部分东西,霍尔马吉欧发现她在挑选蔬菜瓜果这方面很有“天赋”,对于新鲜度和品质的追求像梅洛尼,对于价格的讨价还价又很有加丘的劲头。就是不像贝西那样可以一次拎很多重物,不过有他在,这些都是小问题。

接下来要去的集市可有不少要做的事情,重新戴好头盔,霍尔马吉欧察觉到搂住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大概是她也注意到了那些跟在身后的“眼睛”。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眼睛无处不在的合适时机,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不能影响到接下来要买的东西。

“那些食材可太生了,”霍尔马吉欧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以至于会在集市里到处乱跑。哎。”

现在他又认为她听不见是件坏事了,没有人能跟上他的话茬,在这种时候确实有些无趣。

甩开“眼睛”就像是演戏,不能太刻意。就比如像爆米花电影里那样油门拧到底,在车流中穿梭,再巧妙地利用几个红绿灯的时间差甩开身后的人。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吃个罚单,而且后续的处理太麻烦,需要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了。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伪装,直接表露出要做的事情。尽管那些家伙不会轻易放弃,但无聊的日常生活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他们的警惕性。

第二个集市确实人很多,这里售卖的商品更多,不仅是蔬菜瓜果,还有很多服饰摊位。因此这里的人也更杂,想要隐藏身份非常容易。

简单交代之后,霍尔马吉欧吹着口哨就向目的地前进,香肠店人那么多,他当然是要先“排队”购买。

就算整个暗杀小队现在处于被严加看守的状态,现在也不会有人会为难他们拿到品质不错的香肠。一眼就认出霍尔马吉欧的老板立刻就打包好符合霍尔马吉欧要求的数量和种类。

霍尔马吉欧对店铺老板挥了挥手,同时也注意到一些“眼睛”已经离开,但他不会掉以轻心。监视他们的眼睛一直都在,只是其中几只眼睛闭上不代表监视者的沉睡。

但是,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避开眼睛就非常容易了,他这次来可是要打探新“商品”价格的。

眨眼睛,霍尔马吉欧已经来到一个水果摊位的顶棚上,旁边卖Cuoppo的小吃摊聚集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喝得醉醺醺的警察。霍尔马吉欧的目光扫过人群,他说:“没看见打折区啊。”

“别着急,对方应该不会隐藏自己,”梅洛尼的信息通过「娃娃脸」传递到霍尔马吉欧耳边,同时「娃娃脸」还不忘打趣霍尔马吉欧,它说,“食物满地跑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耶。”

霍尔马吉欧无心分辨这后半句是替身自己的想法还是一直都“看”着这一切的梅洛尼的调侃,「娃娃脸」是梅洛尼教出来的,替身想法和梅洛尼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共通的。他说:“不过,打折区出现新商品很少见。”

“没有想到他在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搭档,关于他们的情报少,必须确认。”

「娃娃脸」的语言能力还是有些问题,梅洛尼看着它所说出的话,同时打开了用于记录每一个「娃娃脸」的表格,把这一代的缺点也记录其中。加丘坐在一旁,也时不时打量着梅洛尼这一侧的进展。

“很在意吗?”梅洛尼敲打键盘的手没有停下来,他需要同时与替身保持联络,并且记录替身的表现。

加丘确实有想问的问题,但他却没有说出口,「娃娃脸」可以听见,也就是说霍尔马吉欧也可以听见。

“我很好奇,”梅洛尼却擅自回答起来,他说,“我要制造最完美的「娃娃脸」,最符合我的预期的,这很有趣,所以我需要确保每一个可能影响结果的因素都被排除。那样不是很棒吗?”

梅洛尼的答案并不能回答加丘所有的问题,他盯着与「娃娃脸」联络的屏幕,霍尔马吉欧的回复出现在上面。随后他就单手撑着下巴看向另一侧,有些不耐烦地抖着腿,就在刚才,加丘突然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要问出一个“蠢问题”,当初还是他亲口和她立下规矩,让她不要突发奇想。

加丘的表情落在梅洛尼的眼里,他只是用脚尖踢了踢加丘抖动的腿,示意他不要靠着放电脑的桌子晃腿,随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和霍尔马吉欧的联络上。

“破解的邮件有限,目前能做的、可以做的只有这些,他们大概率会出现在这里,而如果这是真的,那接下来要解码的东西就有方向了。”梅洛尼迅速向霍尔马吉欧解释,这个临时做的替身只有基本的移动和语言功能,时间不允许他教会替身太多东西,而且这也是个试验品,为了它,他这几天一直没有外出。

集市横跨好几条街道,只在一侧看不到全部,霍尔马吉欧跳下顶棚,落在一堆柔软的丝织品上。他灵巧地绕开正在推选丝巾的手,又抓住前方被挑选的宽檐帽,顺着试戴者的动作又借机跳入身边人的挎包中。

霍尔马吉欧无法保证人群里没有“眼睛”,所以他只能以这样的状态移动。过了一会他又从挎包里跳出来,接着固定摊位顶棚的绳索爬后方的矮树,接着又爬上街边店铺的招牌。这里正好处于集市的正中,是个绝佳的观察点。

“好了,让我看看他们在哪。”

比起其他人,霍尔马吉欧是唯一和他要找的人打过照面的,那颇有特色的五官和张扬的发型很容易留下印象,不过集市上也有很多相同的绿色,想要准确找到人群中正确的绿色还需要他再观察一阵。

在观察的过程中,霍尔马吉欧突然在意起手腕上的「娃娃脸」,以前可没见过只能作为通讯设备存在的家伙。不过不用想,肯定是梅洛尼又做了什么奇怪的实验,为了探索「娃娃脸」的能力,他做过不少事情。

再一次看向街道,霍尔马吉欧看见了人群中那颗看起来就像西兰花的脑袋。

“找到了。”

霍尔马吉欧的消息传了回来。

“Benissimo!”一旁的加丘眼见着梅洛尼兴奋地睁大眼睛,敲击键盘的动作变得更快了,脑袋也不由自主地距离屏幕越来越近。在他就要把脸贴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加丘拉着他的脖子往后拽。这算是和刚才梅洛尼踢他腿的事情扯平了。

“两个人,绿色和棕色的。”「娃娃脸」发来消息,梅洛尼调出先前得到的情报进行对比,“绿色的”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在意的那个人,而“棕色的”则没有任何可以比对的有用情报。

“这次只需要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其他的暂时还不能……”梅洛尼想说的话还没打完,替身那边的信息突然失控刷满了屏幕。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屏幕上只有这句话,而且它还在不断出现,梅洛尼根本无法打断它,也就是说现在的「娃娃脸」失控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加丘不可置信地看着神情复杂的梅洛尼。但显然梅洛尼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迫不得已,他只好拿出行动电话,给霍尔马吉欧打了过去。

霍尔马吉欧在注意到目标同时就感觉到伪装成铆钉的「娃娃脸」躁动不安,就像是受到了吸引,而他也看到距离他们只有两个路口远的她。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霍尔马吉欧没有行动,他看到了梅洛尼打来的电话,比起讨论「娃娃脸」的异常,他也有很有意思的事情要和梅洛尼说。

“嘿,我知道你的目的了,不过这里正在发生很有趣的事情,你看不见真是可惜,晚点再和你联络。”

不给电话那头的梅洛尼任何说话的机会,霍尔马吉欧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她和另一侧的两个人身上。

“知道利用行人掩盖自己的目的,做得不错,真想让杰拉德看看,她真是个不错的学生。”霍尔马吉欧单手攥住躁动的「娃娃脸」站在店铺的招牌顶上,看着她是如何行动的,时不时还作出几句点评。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直到她也来到霍尔马吉欧刚刚经过的小吃摊,看见了那个醉醺醺的警察,霍尔马吉欧立刻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香蕉,真应该让普罗修特看看,索尔贝的教学方式都是实战型的。”

远处的两人停了下来,看起来正在挑选物品,她距离他们只剩下半个路口。虽然可以表扬她到目前为止的行动,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复仇游戏”也是时候结束了。

梅洛尼仍然无法对「娃娃脸」作出任何操控,可屏幕上的字却变了。现在,它在不停地说:“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有霍尔马吉欧在,以这个缺少战斗本能的残缺「娃娃脸」来说,是不会造成超出预计的影响的,一切都在掌控。

既然如此,那失控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一旁的加丘深吸一口气,在这种突发情况下,梅洛尼的表情透露出了惊喜的情绪。

比霍尔马吉欧先一步行动的是街边的混混,他看了一眼确认这家伙不属于任何帮派,混混已经先一步拉着她拐进小巷,霍尔马吉欧也跟了过去。

一枪击中手臂,一枪打穿那混混的单侧脸颊,她动手几乎没有迟疑,却没有下死手,而在对方倒下之后她也很快离开了这里。

在闹市区附近开枪,她的胆子可真大,霍尔马吉欧感到有些头疼,心里又埋冤着索尔贝怎么不教她点“常识”。幸亏附近有一个气枪摊位,加上路边播放音乐的音响声音足够大,真正的枪声就这样被掩盖了过去。好在她没有愣在原地发呆,而是立刻擦枪跑路,甚至还把香蕉换了回来。霍尔马吉欧命令「小脚」控制住倒在地上像个脱水鱼一样的倒霉蛋,直到看着她梳起头发重新融入人群之后才折返回来。

混混看过她的脸,这就直接剥夺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她在官方记录里可是个死人,就连情报组那边关于她的信息都被全部替换过。即便如此,每次出门她也会刻意打扮,例如重新画个眉毛就能改变五官结构,更何况还有梅洛尼提供的那些衣服,她的伪装非常完美,即便是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眼睛们也不会在意的女人。

霍尔马吉欧点了一根烟,躁动的「娃娃脸」在这时突然安静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因此他得以重新联系上梅洛尼。

“今天买到了不错的香肠,是时候来个‘家庭聚会’了。”

“知道。”「娃娃脸」收到消息之后只回复了一个简短的词语。

烟烧到尾部,霍尔马吉欧蹲下来把烟蒂碾在只有香烟大小的混混身上,微弱的惨叫声甚至无法穿透烟蒂熄灭时冒出的灰烟。

“真是没办法。”霍尔马吉欧说着收拾好残局,顺便捡起地上的两枚弹壳。这东西他原本可以不用在意,但霍尔马吉欧很清楚地看到她检查子弹时触摸到了。保险起见,他需要收起弹壳。霍尔马吉欧不禁在想一会看见弹壳的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不过在回去之前,霍尔马吉欧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就像今早接到的电话里所说的那样。

这件事还挺费时间,随着集市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霍尔马吉欧终于办完电话里的任务,拎着香肠回到停放摩托车的地点。

她看起来仿佛在这里等了很久,看见他之后还向着霍尔马吉欧这边跑了几步,但她脸上的笑容在他拿出弹壳的瞬间立刻消失。

果然,她现在的表情好玩极了,就像他那只闯祸被发现的猫咪。

Chapter 92: 暗影中的支持

Chapter Text

霍尔马吉欧在笑,就和平时一模一样,可我却感觉自己又躺在了那天的大雨之下,夏季的日光无法温暖我面前的空气。他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手里的弹壳就是最好的证据。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我擦去了指纹,重新回到人群之中的伪装也自认做得不错,可怎么就没有把地上的弹壳收拾干净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更多的懊悔就像剧烈摇晃之后的碳酸汽水,在打开盖子的瞬间全部喷发出来。莽撞的行为,缺乏思考的举动,这些想法泡泡全部涌出之后,我看见了躺在瓶底的那个问题——我是不是影响到了他们的行动?

在这一刻,我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都流出体外,身上只剩下寒意。

“我……”我开口,但我要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呢?我抢走了警察的枪还对着一个陌生人开了枪,先不说抢枪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也属于帮派,如果是那样,就算我现在立刻死在霍尔马吉欧的手下,破坏了他们筹谋依旧的计划这件事是无法磨灭的事实,我又要如何挽回?

这不可能有任何借口可以开脱,我一瞬间的念头变成了无法控制住的躁动,那算什么?足以点燃大海的愤怒吗?

霍尔马吉欧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一刻接受我的命运,因为我已经那么做了。对于这一点,我不会逃避。

霍尔马吉欧却把两枚弹壳放在我裙子的口袋里,随后从摩托车的储物盒里取出我的头盔,他看着我说:「这香肠很好吃哦,你还没试过吧,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盯着他的嘴唇,也没放过他祖母绿的眼睛,还有眉毛和面部肌肉。他的话语没有威胁,他的表情没有厌恶,他的动作没有嫌弃。可我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我无法放松。

我能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它吹乱了我用丝巾绑好的头发,耳侧的一缕头发挂在我的鼻尖上。很痒,可我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霍尔马吉欧伸手替我撩开了头发,他的嘴巴动了动,却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突然单手抱住我,另一只手则捏住我的下巴。他的脸贴得很近,直到我能看清他眼睛里的纹路。

我感觉到他的大拇指抵在手肘下方,还稍微动了动,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要说的话是「抱住我」。

肢体在这一刻就像是被解锁了似的,我立刻伸手抱住了霍尔马吉欧。他在靠近嘴角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我看向他,他却只是眨眨眼,又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想,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应付那些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前一秒还在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竟然平静下来,仿佛之前所顾虑的事情不再是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不用再看着霍尔马吉欧的脸。可回去之后呢?面对加丘、梅洛尼他们呢?心脏似乎又被牢牢捏住,我只能紧紧抱住霍尔马吉欧,不想让他看见这一刻。

等我终于平复情绪松开手时,手臂上全是霍尔马吉欧外套的铆钉印子,甚至还留下了一排拉链的痕迹。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我刻意抬起手臂指着手臂上的印痕,说:“你看,现在我也有和你一样的外套了。”

霍尔马吉欧摸着下巴说:「没错,应该挺适合你的。」

他说完就指向头盔,随后跨上车,我也紧跟着坐上摩托车。看着挂在车把两侧的袋子,我突然感觉有些奇怪,我们在集市买了很多东西,只用这几个袋子就全装下了吗?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手里拎着那袋香肠,霍尔马吉欧说这东西特别重要,因此让我拿着它。裙子口袋里的弹壳压着大腿,但我又没办法伸手调整它。它的存在无时不刻提醒着我,回去之后可不仅是吃午饭这么简单。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我一遍遍询问心底,却什么回应也得不到。

无心留意沿途的风景,回程也像是按下快进键一样,很快我们就回到了地下室。霍尔马吉欧抱着几个纸袋,又拎着几个塑料袋。我本想伸手帮忙,却被他回绝了。

“你拿好那袋香肠。”他说着向后退,利用后背推开了大门。

我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想象中所有人都坐在客厅准备“审判”我的画面并不存在,只有梅洛尼和加丘出来帮忙收拾买回来的东西。这时,加丘走过来拿起我手里的香肠,又伸出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他说:「来收拾东西。」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可能吗?更多的疑问随之升起,可仅从现在的情景推断,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回程路上所担心的、所想的画面全都不存在。我看着手里的两瓶果酱,连它们应该放在哪个柜子里都忘记了。

「嘿,嘿,你在想什么呢?」加丘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吓了我一跳,手里的果酱直接扔了出去。

加丘快速抓住它们,又转身把它们放在柜子里,拉着我的胳膊离开厨房,向着里侧房间走去。

直到我被他按在他房间的椅子上,加丘关上门,直接用手语问我:「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眼睛在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不可能瞒得住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直觉告诉我,我可以相信加丘,直接告诉他我所做的一切是可行的,他是我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我在顾虑,加丘是他们的一员,如果我所设想的都是真的……

加丘不给我思考的时间,他又问:「你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在看见他的手语提到“口袋”的瞬间就下意识捂住了裙子右侧,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问过我的问题,如何看待“杀人”这个问题。我只对着那人的手臂和脸颊开了枪,他会死吗?他死了吗?他是不是像那时的我一样躺在血泊里,感受着灼烧一般的疼痛?

胸口越来越闷,早就愈合的伤口再次感受到疼痛,我握紧拳头,却想不出要如何回答加丘。

「你听不见所以没有注意到,它放在口袋里一直在响。」加丘说。

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把它们从口袋里拿出来,两枚金属弹壳躺在我的手心。我看着加丘的脸,努力想要分辨他脸上的表情。

可加丘在看清我手里的东西之后很快就重新看向我,他没有说话,也看不清表情,镜片反着光,我只能在镜片上看见自己的脸。

思绪再一次像搅拌机里被打碎的番茄,以往和他们所有人交谈的画面全部浮现,连同记忆中那些嘈杂的声音一起。

加丘应该是听见了什么,他侧着头的样子似乎在努力分辨屋外发生的一切。

「他们都回来了,」加丘按住我的肩膀,又说,「你不用担心午饭,霍尔马吉欧在厨房,那家伙也能做些能吃的。」

我被加丘的话逗笑了,他这话非常像一个人,那人也在类似的场景说过相同的事情。

「不能这样说的,」我把弹壳放回口袋,重新站了起来,「霍尔马吉欧很在乎那袋香肠。」

加丘显然不认同我的看法,他撇着嘴和我解释:「只要你吃过就知道。」

很奇怪,他们明明就在外面,可我现在却完全不害怕,双手按住加丘的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对他的。

加丘的表情有些奇怪,看他的表情明显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房间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进来的人不是梅洛尼,而是霍尔马吉欧。

霍尔马吉欧是来找我的。

「我找不到盘子了,梅洛尼那家伙让我来问你,快点快点,锅里的香肠不能等太久啊。」霍尔马吉欧说完就推着我的肩膀走出房间,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普罗修特,他的视线随着我移动,明明是严肃的时刻,我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久违的舒心。就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奇怪,我有那么久没有见到普罗修特吗?

但我的心情在这一刻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隐约能闻到锅快要烧干时独有的干燥油烟气味。

“糟糕了!”我大声说着,立刻向厨房跑去。

冲进厨房,我立刻来到灶台前关火,用锅铲翻动香肠,好在没有糊锅,香肠的颜色也非常漂亮。旁边的台子上已经放了几个盘子,我又从碗柜深处拿出另外几个。只不过它们并非一整套,颜色形状各异,一会摆在餐桌上肯定不好看。

让八个人都能吃饱需要一整袋香肠,平底锅容量有限,一次只能处理一人份多一点。袋子里还有很多未处理的香肠,我夹起一小块已经熟透的香肠,香肠本身的味道很好,只是不能没有配菜。想到这里,我立刻从纸袋里拿出今天刚买的各式蔬菜,配合其他调味料制作配菜。制作配菜的同时,我拿出另一口平底锅,专门负责烹饪剩余的香肠。

霍尔马吉欧依旧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我端起盛有切成小块的香肠和一口分量配菜的盘子来到他面前,让他试试味道,随后我就继续回到灶台边看着两口锅。

虽然说午饭应该是香肠为主,但只有这些是绝对不够的。需要单独处理的配菜不多,当那个灶眼空出来,我立刻放上煮面用的锅。

每个人的口味偏好不一样,因此就算是相同的香肠也需要放不同的调味料来搭配。想到这里,我立刻给加丘的盘子里多放了几根芦笋。

直到所有的食物都准备完成,我这才转身看向霍尔马吉欧,同时把放在桌边的盘子和他一一说明。

“拿错就糟糕了。”我说。

霍尔马吉欧的嘴动了动,看口型能猜出他应该是吹了声口哨,他说:「我还在回味香肠,你已经把午饭做完了,这可真是……变魔术吗?」

看得出他很吃惊,我笑着摇摇头,这次换作是我推着他的肩膀,我说:“再不快一点就要凉了。”

霍尔马吉欧向我挥挥手,随后端起四个盘子就先出去了。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在这间房子里吃饭,加丘和贝西帮忙摆放打开从杂物间里拿出的折叠桌,就算无法和从前的房子相比,在多人一起聚餐的时候,他们依旧会很认真对待这件事。

最后两份餐盘也由贝西接走,我这才从厨房里走出来。或许是刚刚在厨房面对着炉火,现在看着屋内的那么多人,我的脸颊似乎在发烫。

他们还在谈话,直到看见我走出来才纷纷坐在餐桌前。我依旧坐在梅洛尼和加丘的中间,不需要餐前祷告,也不需要等待谁先动手,我只专心享用我的午饭。

加丘看着盘子里的芦笋皱眉,但还是选择吃掉它。因为我盘子里可以和他做“交换”的食物不多,而且我在焖芦笋之前刻意削去了底部的硬皮,口感很好,他没有挑出来不吃的借口。

普罗修特带来了红酒,伊鲁索则带来了甜点盒子用于饭后吃。

即使我盘子里的食物远比不上他们的分量,但我依旧是吃得最慢的一个。直到加丘和我一起收拾完餐盘又重新回到餐桌边坐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全部看向我。

我面前还放着梅洛尼给我的草药茶,我好像闻到了植物特有的泥土气息。餐桌在这一刻变成了我的审判桌。能坐在被告席或许是我的幸运,而左右两侧的梅洛尼和加丘则是防止我突然逃跑的看守。

还未迎上正对面的里苏特,伊鲁索和普罗修特的视线就让我避之不及。我想捂住胸口,防止过速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可发抖的手不听我的控制。胃里食物的味道也顺着食道涌上来,我甚至没有心思再去看每一个人的脸色,唯一在想的就是刚刚那顿午饭中所有食物的味道,仿佛身体已经默认那是我所吃的最后一顿饭。

“说说吧,”伊鲁索先开了口,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我说,“你都做出了什么非常勇敢的事情?”

要怎么开口,我应该先说我开枪伤人的事情还是先说我看见了那个医生的事情?我无法计算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也无法想象他们会有怎样的看法。强行用左手压住另一只手,我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弹壳,依次码放在桌子上。

「我在集市上看见了那位医生的身影,冲动间就追了过去,并开枪打中了想要阻拦我的人。」

我看见贝西做出了向后仰的动作,却被普罗修特瞪了一眼,他放下了酒杯,前倾身体,一只手压在餐桌上。普罗修特问:“谁的枪?”

「路边喝醉警察的枪。」我回答道,同时说出了拿枪的具体过程,包括最后霍尔马吉欧带着弹壳出现在我面前。

“霍尔马吉欧为什么拿着弹壳?”普罗修特继续问。

「因为我没有考虑到弹壳上也有指纹。」我继续回答,这是我没有考虑到的,但我也很清楚普罗修特提问的目的不仅是指纹。

果然,在我做出回答之后,普罗修特收回手,他双手交叠在一起继续说:“你要杀了那个医生?”

我看不出语调的变化,可我也很难在这种时候想象他会用普通的问句“询问”。不管它是不是疑问句,我都无法作出回答。

茶杯里的水面像镜子,我能看见头顶的灯泡。我为什么要拿枪?是真的要杀了医生吗?我确实打伤了人,但我真的想要那个人去死吗?他的出现本来就属于意外。茶水里的灯光在晃动,又在水里散开,就像我自认为坚定的决心。

“我……没有,我没有那样的想法。”喉咙紧绷绷的,我想,我的声音都在颤抖。为了不错过他们所说的话,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胃里的食物在翻腾,偏偏我在这种时候感觉视线无法聚焦,我只能悄悄掐住大腿,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伊鲁索开始提问:“那个人呢?”

一开始我还没有看清他在说什么,他的耐心比普罗修特的少一些,见我没有回答,立刻指着桌子上的弹壳问:“我再问你,吃了两发子弹的家伙,你看着他咽气了吗?”

伊鲁索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的我做了什么,但我记得他像鱼一样张大嘴巴呼吸,所以我想他应该还活着。

「他应该……」
“我替她做了收尾。”
「……还活着。」

话说到一半时,霍尔马吉欧回答了伊鲁索的问题,当我看向霍尔马吉欧的脸,他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还没能理解什么是“收尾”,伊鲁索已经继续开口问话:「哦,你没杀死他。」

“……”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我只能保持沉默。

伊鲁索用一只手捂住半张脸,他的颧骨在动,可挡住了口型,我看不出他要说什么,只是边上的霍尔马吉欧怂怂肩。然而霍尔马吉欧此刻正偏过头和伊鲁索说话,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普罗修特的眉毛动了动,这样细微的动作立刻引起我的注意,他似乎是对那两人说话的内容持有不同意见。他看向我,说道:「我们为什么留着你?」

这个问题像是正中靶心的飞镖,扎破任何存留在我心里的幻想。是啊,他们是黑手党,我不可能天真地以为他们是为了照顾“邻居”才把我留下的。我能坐在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父亲拥有的财产有关。我把相当一部分全部交给里苏特,作为我想要查明真相所需要支付的东西。但是,在官方记录里已经是死人的我,还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价值呢?

尽管内心渴望寻找到更多理由,但恐怕这已经是全部了。

或许他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拥有大量财产,因此需要我作为中间过渡。

“……那些钱。”事实从嘴里说出的这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我瘫坐在椅子上,用尽力气握住茶杯,勉强喝了一小口。

酒杯拿起又放下,普罗修特单侧的眉毛挑起来,他说:「还不错。」

没错,我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现在并不自由的处境,他们大概可以找一个人顶替我的位置。

「这就是为什么霍尔马吉欧会为你收拾残局,」普罗修特看向桌上的弹壳,他说,「你有一些勇气,但也就是一点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跟着我们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们不是学校的老师,不会教你需要做什么,也没有时间让你准备。你需要清楚自己的立场。」

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那边的对话似乎结束了,就在普罗修特说完的同时,霍尔马吉欧看向我,他说:「做得好。」

这应该不是表扬我的时候啊,周围的人对霍尔马吉欧的话也没有反应。我愣了一会才想到他可能是用唇语在和我说话,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又喝了一口草药茶。

「行动还算干脆利落,细节差许多,最重要的是缺乏理性思考,」霍尔马吉欧又说,现在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应该是都听见他所说的话,他点点头,又说,「你还有的学,如果你想做得更好。」

霍尔马吉欧的话像是剪刀,剪断了绕在我脖子上的麻绳,我得以深吸一口气。但这样放松的状态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我想到里苏特还没有说话,他才是真正决定意见的人。

里苏特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我要用仅剩的勇气看向他,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难了。但他随后越过我,转而询问梅洛尼。眼见话题和我无关,而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收拾桌面,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霍尔马吉欧和加丘收起折叠桌,而我和贝西则拿着杯碟来到厨房清洗。

贝西在刚才就一直想和我说话,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在厨房里,他才终于开口问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没能理解他想要问什么,于是贝西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次他补充道:「开枪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

根据这个问题,我闭上眼睛,重新思考当时发生的事情,可直到现在我依旧记不起具体经过,那个人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扭曲。模糊中,我只能想起抬起手臂之前的心情,那种强烈的不甘心。

我把这样的心情完整复述,看着贝西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补充道:“我这样的情绪或者心态肯定不对,虽然由我来解释很奇怪,可是贝西,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贝西还想说什么,但他瞥了一眼厨房外面,似乎是把话咽了回去,直到水池里的碗碟全洗干净,他才重新开口说:「普罗修特大哥说得没错。」

不过他很快又回到犹豫的样子,在即将走出厨房门的时候折返回来,他说:「我……我想吃以前你做过的布丁。」

他说的布丁我记得,我当时还把食谱记在笔记本上,只可惜那些东西最后去了哪我都不知道。不过,没有食谱也没关系。只不过他们看起来不一会就要离开,我就算现在做好布丁也来不及冷冻凝固,这一切我只能如实交代。

贝西的眼神里有些失望,但我和他保证以后会做好布丁专门存在冰箱里,他看起来高兴许多。

和贝西的对话没能持续多久,里苏特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贝西立刻离开,狭小的厨房只剩下里苏特和我。

我还从未和里苏特一起待在厨房里,他高大的身躯会堵住厨房的唯一出路。我本能后退几步,直到身体撞在料理台边,他也跟着逐渐靠近我。最终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个拳头,而我必须抬起头才看见他的脸。

「你是怎么确认看见的就是那个医生?」

“我看见了他的侧脸,不会认错的。”我立刻说出医生的特征,向里苏特证明我确实看见了他,还用手比划着。

里苏特却单手握住了我的双手,他说:「普罗修特说得不错,想要复仇就必须小心谨慎,任何莽撞的举动都对你不利。」

我点头表示明白,里苏特松开了我的手,却紧接着握住我的腰,把我举起来放在料理台上,这回我和他的视线基本平齐。他重新握住我的一只手,用我的手指指着我的额头说:「记住,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下一个枪口对准的就是这里。」

我又点头。

里苏特低头握住我的裙角,我顺着看过去,浅色的裙子上沾了一块深褐色的污渍,一眼我就认出这块污渍的来源。再顺着裙角向下看去,它不仅弄脏了裙角,也溅到了同侧的小腿上,而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污渍是那个男人的血液。

瞬间,一直模糊的记忆回来了,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枪打中了他的手臂,第二枪则顺着他张开的嘴巴打穿了他的脸颊,血液源源不断流出来。而我一直都带着身上的血液和他们说话,坐在这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惊慌失措,又重新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里苏特就在面前,我抓住他的手臂。

“我……我在害怕,里苏特,我想起来了,就在那里,我不甘心,但他还在说个不停,我……我很害怕。”

我看着里苏特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的丑态,但我还在寻找。固执地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就好像一定要证明什么似的。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上,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里苏特和我贴得非常近,他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挡住了另一侧的目光。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一切,我不需要茫然寻找其他证明。在这一小片空间里,我是安全的。

“谢谢你,里苏特,”我低下头,头顶抵着他的胸口,“我不会再犯错的。”

长长地松一口气,不知怎么地,强烈的疲惫与困意突然袭来,但里苏特还在这里,我相信有他在,我不会摔在地上的。

 

窗台前,弟弟托着脸,他时不时担忧地看着卧室门口,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爸爸这次可以带我们去海边,不高兴吗?”

“我开心,可是姐姐,爸爸要做晚饭,竟然还不让我们帮忙!”弟弟耷拉着眉毛,他放下手里的作业来到我面前,撇着嘴继续说,“你忘记上次老爸做的那份超级咸的Ragu了吗?我之后喝了好多水。”

我笑着抚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我说:“也没有那么咸呀。”

“那是姐姐你,总认为老爸做什么都好吃。”弟弟甩开我的手,但又很快贴过来,他说,“老爸只是能做一些能吃的东西而已。”

说到这里,楼下传来爸爸叫我们的声音。我拉着弟弟站起来,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说:“可不能这么说,爸爸会难过的,不过你要真的不喜欢,可以少吃一点,冰箱里有我早就做好的圆顶蛋糕。”

弟弟听见有蛋糕可以吃,立刻笑出声,他也踮起脚尖亲了亲我的额头,先一步跑向楼下。

我的弟弟……

 

里苏特抱着睡着她从厨房走出来,早在看见梅洛尼端上那杯草药茶,里苏特就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她被放在沙发上,同时,一旁的阴影里站起一个身影。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在梅洛尼按下“删除”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感觉很悲伤。”

 

-TBC-

Chapter 93: 掌心的刺、手腕的吻

Summary:

短小的一章,给压抑的生活来点调剂

Chapter Text

手放在洗衣机盖子上就可以感受到它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触摸正在播放音乐的音响,我的“听见”所有节拍的律动。也只有让“声音”充斥大脑,其他的事情才可以被暂时忘却,同时还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洗衣机里的衣服什么时候洗好了。

今日的阳光格外充足,清早醒来就能闻到太阳留下的爽朗气味,这绝对是不容错过的洗衣服的好天气。加丘他们总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衣服洗好,所以我只需要负责清洗自己的衣物。不过,这样的好天气,也非常适合晾晒床品。

加丘和梅洛尼早早就出了门,早饭时,桌边只有里苏特和我,一开始我专注于早饭,但又想我吃饭的速度并不快,于是我立刻放下手里的面包,又喝了一口咖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想洗……”。

话还没说完,里苏特已经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离开了餐桌,他直接转身去了里侧,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要做什么,只能继续我没吃完的早饭,或许是刚刚喝的一大口咖啡,口腔里只有苦味,面包上的果酱吃进嘴里只剩下了种子的酸涩。

里苏特和我自从在那次厨房里进行过对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长时间的交谈。从我现在的处境来看,我还活着,因此我不断打消他们为那件事情生气的念头。尽管这些想法就像雨后墙缝和砖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即使我立刻拔除干净,它们也会在不注意的时候重新长出来。我只能再一次拔除它,直到杂草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掌,鲜血淋漓。

直到我吃完早饭抬起头,里苏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坐回桌子边上,吓得我差一点就要把咖啡杯扔出去。

「三个人的床单全在脏衣筐里。」里苏特说。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里苏特刚刚离开是去帮我拆床品。我仰起脖子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和他说了谢谢。

吃完饭,回到洗衣机边,我自己的衣服已经甩干,而我只需要把它们拿出来放在一边的筐子里。洗衣机可塞不下三个人的床单,因此只能分批清洗。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塑料筐里,剩下的问题就是要怎么把面前的几个大筐搬到顶楼。

顶楼架着一些晾衣绳,我不知道这栋楼里是否还有其他住户,因为晾衣绳只有我在使用。

我打算往返几次把东西全部搬上去,这里没有其他人,今天天气也很好,我完全不担心放在楼顶上的衣服会被风吹跑。我先从洗衣机边上的柜子里拿出固定衣物用的塑料夹,随后便俯身拎第一个塑料筐。

里苏特的手先我一步拿起了它,不仅如此,他还有余力拿起另外一个装有床品的衣筐,甚至还顺带拿起了装有我的衣服的筐子。

“啊,那是我的衣服,你可以不用……”

还是那样,我的话还没说完,里苏特已经先一步开始行动了。我只能抓起装有夹子的袋子,小跑着跟上去。

路过客厅的时候,我无意间瞥向茶几,发现这里也已经被里苏特收拾得干干净净。堆成一座小山一样的烟灰缸也冲洗干净。

掌心不存在伤口隐隐作痛,我握紧了拳头。

顶楼的晾衣绳有高有低,矮一些的用来晾晒衣服,高一些的就是专门用来晒被单的,也只有这样它们才不会拖在地上。我很快就晾好我的衣服,随后来到里苏特面前,和他一起晾晒床单。但老实说,有里苏特在,我在一旁几乎帮不上个什么,能做的也只有在他向我伸手的时候递给他可以夹住床单的大夹子,他甚至在晾晒好所有被单之后把全部的衣筐摞起来放在一边。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什么都做不到,也帮不上任何忙。

也许是在地下室待久了很长时间见不到阳光,此刻我非常想在顶楼坐一会,偶有微风拂过,是难得的惬意与放松。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我这样和里苏特说。

这一次,直到我的话说完,里苏特都没有转身离开。可我也不想就这样继续和他面对面站着,便转过身去,坐在靠近屋檐的围栏边。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俯瞰这个新的居住地,错综复杂的小巷看起来就像是皮革的纹路,密密麻麻而且相互连通。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我想那就是他们所说的“眼睛”之一。其实,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却也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些事情超出我的认知,我也仅能用电影或小说故事来猜测。也许是他们做了某些人不想看到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时刻处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会不会太过分了呢?这是惩罚吗?还是说就是黑手党的处理方式?

父亲和弟弟,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的脸在我眼前闪过。或许,这就是黑手党的处理方式。

我似乎快要知道里苏特他们现在的心情,和想要做的事情了。

水泥台坐着很不舒服,我便站起来,却发现里苏特依旧站在那边。刚刚的想法我不会告诉他,既然他们没有告诉我,那我要做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也不要表现出好奇心。

“你在等我吗?”我问。

里苏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拿起衣筐转身下楼。我想,这里或许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那辆车子还在,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太阳也渐渐变得刺眼。我想,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直到回到屋里,里苏特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坐回沙发上,他才开口:「你在想他们吗?」

他们?我没有理解里苏特的意思,他所指的是哪个他们?

「你在梦话里提到过你的弟弟。」

什么时候?我竟然在里苏特面前说梦话,我现在只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这让人非常难为情。

“大概是在梦里梦到他们了,”我解释着,恨不得身体完全缩在沙发里,只露出眼睛看着他,我说,“没想到你还会记住我的梦话。”

「以前你借住的那几天,晚上也会说梦话。」

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里苏特说的,我立刻站起来,走到了里苏特的面前,毫不迟疑地双手贴着他的脸。

“这不是恶作剧吧?其实站在我面前的是做了特效化妆的梅洛尼,而不是里苏特。不是那样的恶作剧吧!”

我仔细地检查他的头发、鬓角,试图找到这是假发和电影里才会用到的橡胶面具的证据。又时不时用力按压着颧骨和下颌骨附近的皮肤,检查里面有没有填充物。

「检查完了吗?」里苏特握住我的手,不像样的“胡闹”才终于结束。

过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我刚刚对着里苏特好一阵揉捏,只是为了一个荒诞的、虚假的想法。

“抱歉。”我说着向后退,同时想要把手从里苏特的掌心里抽出来,但里苏特握得很牢,我做不到。

为什么不放开我的手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勇气问出口。

「是你把手放过来的,不可能轻易抽身而退,你很清楚。」里苏特看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但我知道他此刻所指的不是我的手。

“是的,我知道,”我垂下视线,盯着里苏特的拇指关节说,“但是我担心自己是个累赘,除了你知道的原因以外,我什么也帮不上。而且我意识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更加害怕。”

这些话脱口而出,但又在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压在心底的声音就这样蹦了出来,还是在里苏特的面前。我许诺过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可是现在正把最软弱无力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他的手指拍了拍我的手背,于是我又抬起头看向里苏特,他只是说:「记住那天我说的话。」

不能莽撞。

我不会忘记的。

现在的心情很难形容,我总是反复提醒自己,把我对里苏特的心意藏在心底。它现在不应该出现,可被里苏特握住手的我却依旧能感到那股被我锁在心底的冲动。里苏特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指就搭在我的手腕上,那他一定能感觉到我此刻的心跳,我那面对喜欢的人而躁动、欢呼雀跃的心跳。

「那天我们有着类似的目标,」里苏特却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突然和我说起他们的事情,而且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说,「不用惊讶,这些你可以知道。」

得知他所说的东西很重要,我更是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他说的任何一个词语。

「所以,你应该理解,你当时的行为代表着什么。」

我点头,教训在那天已经领教过了。

「你这段时间不能出门就是惩罚,下次再出门……」

“一定不乱跑。”我立刻接话。

「很好,」里苏特顿了顿,又说,「下个月……」

在我看清里苏特所说话之后,束缚在我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里苏特依旧握着我的手,他抓住它,就好像握住了我的心脏。然后,他在我的手腕内侧落下了一个吻,我通过他的嘴唇感受到自己手腕血管的跳动。

这一次,我轻易地抽出了手腕,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梅洛尼的房间。我本想躲在薄毯里大叫,可床上光秃秃的,能洗能晒的都在顶楼。我只能坐在地上,蜷起膝盖,把脸藏在里面,假装自己是一只蜗牛。

被亲吻过的手腕被我牢牢握住,直到太用力以至于从指尖传来刺痛的感觉时,我才松开它。

里苏特的话带给我一丝希望,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不想让里苏特失望。

-TBC-

Chapter Text

梅洛尼的桌子堆满了物品,他却总能精准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不要动它。」是梅洛尼给我的告诫。

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的日子里,我偶尔会盯着他的桌子发呆。

在空间有限的房间,桌子确实需要肩负更多的置物功能。比起梅洛尼那个好像黑洞一样的衣柜,这张桌子只能算是放了很多物品。最高的那一摞是梅洛尼收集的杂志,题材种类五花八门。我常常在想,如果梅洛尼是书本编辑,他一定可以做出最好的百科全书。就像这些书,梅洛尼知道的东西也很多,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不过我相信,就算是里苏特也会承认,梅洛尼是他们这些人里拥有最多知识的人。

我的活动范围依旧限制在这栋楼内,梅洛尼偶尔也会从书堆里抽出几本放在我的怀里,阅读是除了家务以外打发时间的好方式。

地下室的空气难免有些浑浊,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会带着书坐在天台上,感受通过指尖传来的不同质感的书页的触感。防止发丝被风吹乱,我都会在摊开书籍之前先把头发编成辫子。不知不觉间,原本剪短到只能擦过肩膀的头发现在编成辫子之后已经可以搭在胸前。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觉时间是在流逝的。

就像地下室浑浊的空气,时间在那里似乎也是停止的。屋子里并没有时钟,如果我当天没有出过屋门,那就完全不知道当下的时间。同样地,屋内也没有像样的日历,我只能通过天台的温度来判断现在的季节。

梅洛尼的桌子上倒是有一张卡片,正反面各是半年的日历。卡片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的字体更是密密麻麻,这么一张印满数字的卡片上还有足够的位置印牙膏广告。看着这个广告,我突然想起来这张日历卡可能是某一次去市场买东西时带回来的。

自从上次在客厅和里苏特独处之后,我又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甚至没有和他一起在饭桌前吃饭的机会。不仅是里苏特,加丘和梅洛尼似乎也开始频繁外出。不难想到他们一直在乎的事情现在肯定有了很重要的进展。

想到这里,我叹口气看向客厅墙壁靠近天花板位置的窗户,那里可以看见这栋楼外面的地面的一角。尽管它只是一块无法打开的玻璃,我却似乎闻到了湿润的泥土味。应该已经进入12月了,过量的雨水就像是湿漉漉的毛巾。就等着云朵间轻微挤压碰撞,雨水就会落下。

疼痛从左侧胸口的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我看不见的怪物正在努力寻找来到体外的方法,手放在枪伤留下的疤痕上,我闭着眼睛深呼吸,静静等待这种疼痛随着呼吸渐渐散去。可它并没有停下,我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皮肤之下,即将扯开胸口撕裂我。

我不能被这种疼痛影响,稍微缓了一会,我想起放在梅洛尼书桌一角的止痛药,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走进屋里,同时开始思考一会要做些什么。

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拧开白色的药瓶,取出止痛药就着水咽下去这样的简单动作完成得异常困难。似乎是察觉到止痛药的存在,这次就连早就麻木的整片后背也泛起强烈的灼烧感。我又回到客厅,蜷缩在一张宽敞一些的沙发里,在等待止痛药发挥作用的这段时间里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偶有路人经过,阴影落在我的脸上,恍惚间,这样的明暗变化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胶片电影。在故事即将开始时,我所看见的也是这样快速闪过的光影交替。

 

灰蒙蒙的天空,突兀地连接着黑夜一般的平静大海。没有风,海面也是平静的,此刻的海滩看起来就像是黑白电影里的场景。就像是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我对这种寂静感到不安。

天上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脚下的沙子失去了往日的温度,踩上去的感觉甚至不像是沙子,而是湿漉漉的黏稠泥土,迈出步子向前走的动作也变得无比艰难。空旷的海滩上除了我以外甚至连飞鸟的踪迹也看不见,我用脚拨开面前的湿沙,却连沙粒的声音也听不见。

是啊,我听不见声音。

于是,我不再和脚下的沙子过意不去,而是沿着海边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侧的海浪重新开始拍打海浪,裹挟着拍打岸边造成的泡沫,一下又一下地打湿我的脚背。不一会,两只皮鞋依次被冲上了岸。两只都是右脚,而且鞋子的大小还不一样,不知道这两只皮鞋在海里浸泡了多久,它们已经脱胶非常严重了。这似乎是我认识的人的鞋子,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继续向前走,冲上岸的是一件有着明显烧焦痕迹的外套,外套肩膀上的铆钉装饰触及了我的记忆,我想伸手捞起这件外套。此时的海水向后退了许多,我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一个巨浪突然把我吞没,求生本能让我伸出了手,我抓住了什么。

 

睁开眼,霍尔马吉欧的半张脸出现在我眼前,而我正好抓住了他的衣服外套,而这件外套的铆钉……

「你这么激动还真是吓我一跳。」

阻止我继续想下去的是霍尔马吉欧开合的嘴,为了不错过任何信息,我必须全神贯注去看他说了什么。

见我还没有反应,霍尔马吉欧又指了指依旧拉住他衣服的手。我立刻松开,随后从沙发上坐起来,止痛药确实发挥了功效,身体的大部分疼痛得到抑制,但我依旧隐隐感觉那个想要逃离的利爪怪物还在试图冲破墙壁。

我想要开口说话,可喉咙的感觉很奇怪,于是我只好用茶几上放着的便签纸写字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在看向霍尔马吉欧的反应之前,我的目光不由地又看向墙上的玻璃窗,玻璃另一侧是灰蒙蒙的。可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就好像在我知道答案的那一刻又全部忘记了。或许正是因为灰蒙蒙的天空,本就昏暗的屋内更是蒙上一层阴影,霍尔马吉欧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也变得浑浊。

在想法变得更加可怕之前,我握紧拳头,再次分散注意力。就在这时,霍尔马吉欧再次开口说话,他说:「你想不想现在就出去?」

“什么?”不敢置信,当时可是他们一致同意让我待在屋内作为惩罚,现在为什么又要带我出去?

霍尔马吉欧立刻举起双手,他说:「也不用那么激动地喊出来,甜心,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监护人”之一,就算不和他们说也没关系,当然,我可是事先打过招呼的。」

「去哪?」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说话,肯定又会失去控制地大声喊出来,所以我继续在便签纸上写。

他的目光在便签和我之间来回移动,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我开始认为这可能是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我又想,只要霍尔马吉欧愿意告诉我些什么,就没有他不能说的事情。

似乎是真的在仔细思考要如何回答我的问题,霍尔马吉欧的视线最终落在我身上,他说:「你会喜欢的。」

这样的回答只能制造出更多疑问,可我却想不出此刻要问哪一个,只好再次拿过便签,在上面写道:「如果再发生上次的事情怎么办?」

老实说,这张便签翻过去让霍尔马吉欧看见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我不禁暗暗在心里不断指责自己,这不是我此刻要问他的真正问题。我在担心,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以带我出去的名义做他们的事情,然后我再一次被放在那样的处境里,我要怎么做?

但我必须学会应对这种情况,不是吗?他们虽然开玩笑似地说他们是我的监护人,但实际上谁都很清楚彼此的地位。存在于胸腔里的怪物感受到我此刻的躁动,锋利的爪子再一次尝试着想要切开内脏给它造成的束缚。一瞬间的不适感让没能握住手中的便签,我想要去找止痛药,可胃部轻微的灼烧感提醒着我,在这种不适的感觉消失之前,我还不能吃第二颗止痛药。梅洛尼会严格管控我使用任何药物,并且会非常详细地对任何异常反应作出任何记录,偏偏在这个时刻,我第一次萌生出不想接受他询问的想法。

终于,霍尔马吉欧再次开口,他说:「上一次的事情,也有我这个“监护人”的不称职,但是看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不相信我,我可是会为此感到难过的。」

无法分辨他的这些话里到底哪一句才是实话,霍尔马吉欧又说:「走吧,这个天气看起来要下雨,我们要在下雨之前赶回来,雨季就要来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我点点头,逐渐下降温度和越发频繁的降雨确实预示着雨季的到来,而且这个时候的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明白了就站起来,」霍尔马吉欧先一步站起身,他又向我拍了拍手,他说,「你这身很好,不用换衣服,走吧。」

不需要问出行的目的地,我只需要戴上他递给我的摩托车头盔,只是想起上一次被他头盔里的猫毛一直挠着鼻尖的感受不太好,在戴上之前我还特意端起头盔仔细地看了一圈。

等我戴上头盔,我才发现霍尔马吉欧一直看着我,脸上还是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放松表情,但还不等我开口问什么,他已经骑上了摩托车,我只好侧过头顺手抱住他的腰,我还能感受到头盔和他衣服上铆钉接触的感受,震得头皮发麻。

霍尔马吉欧的车速很快,他在等待红灯的间隙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这是让我抓牢的意思。就在我刚刚抓住衣服的瞬间,一股可怕的风吹得我在明知道有头盔保护的情况下依旧闭上眼睛。

心跳急速攀升,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小说里所写的“帆船在滔天巨浪里挣扎”就是此刻的感受,可神奇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直蛰伏在胸口里的怪物平静下来,止痛药也无法抑制的疼痛像是被强风吹散一般,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再次吹来的风里又夹杂湿润泥土的气味,我终于有勇气睁开眼,正好看见身后是黑压压的乌云,更远的后方已经开始下雨。天上的云就像是巨人的手,它正伸开手掌,想要抓住地面上所有移动的生物,而我们正在躲避它的追捕。

就像现在我们所有人的处境。

霍尔马吉欧的手臂动了动,我猜他是在继续拧油门,我不敢松开抱紧他的双臂,但我也不喜欢身后的乌云,便对着乌云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你是抓不住我们的!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也正如我一直所期盼的。

摩托车又行驶了好一会,就在被天上的云彩彻底抓住的前一刻,霍尔马吉欧一个漂亮的甩尾,带着我驶入一条上方有层层雨棚的小巷。

随后,摩托车的车速渐渐放缓,直到身侧出现更狭窄的岔路,摩托车彻底停下来。

霍尔马吉欧伸手扶我下车,我刚摘下头盔,他就笑着问我:「你看起来还不错。」

他说完从我手里拿起头盔,只是一个转身,他手里的两个头盔就都收进了摩托车后面的储物箱里。随后指了指岔路里向上走的楼梯,示意我跟上去。

我还没有什么机会仔细打量这片区域,只是从随处可见地伸出来的晾衣绳判断,这里也是一片居民区。

跟着霍尔马吉欧走了好一会,他终于在一扇墨绿色的屋门前停下,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之后让我先进去。

就在迈进屋子的瞬间,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这个气味立刻点亮我的记忆。我知道,这是霍尔马吉欧的住处,因为只有他身上才会有这种烟草味浓烈到呛鼻子的烟味。

霍尔马吉欧带着我走到沙发前让我坐下,随后他转身去了厨房。就在这时,一个温暖又毛茸茸的东西突然随着沙发的凹陷出现在我的左侧。

是霍尔马吉欧的猫,那只曾经因为淘气抓坏我一条裙子的猫咪。

它在我的腿边打了个哈欠,随后又露出肚皮睡过去,看起来完全不记得那件事。那条裙子早就扔掉了,这件事和它没什么关系,我却在这时突然坏心眼地想捏捏它的耳朵。

只是这个想法没有得逞,玻璃杯就被霍尔马吉欧塞进我的手心里,我顺着手臂看过去,霍尔马吉欧坐在它的另一侧和我说:「相信我,在这种时候去逗它可不是个好主意,我这里可没有第二件可以更换的裙子。」

我笑了笑,有些不甘心地收回想要趁机摸一摸它的手。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倒是理解霍尔马吉欧不和里苏特他们住在一起。不仅是因为他还有一只猫,更是因为屋子里放了很多东西。最先看见的就是一个木制酒柜,不过这个柜子看着很眼熟。于是我问:“这柜子是……”

「是的,就是原来的那个柜子,」说到这里,他努着嘴,看起来是吹了个口哨,「事实上,大部分那栋房子里的东西都放在这。」

霍尔马吉欧又随手比了一个数钱的动作,他继续说:「总是要找个人收仓库使用费的。」

“刚刚的话很像是索尔贝才会说的。”我下意识接上他的话,却又在话说出口的瞬间感到沮丧。

这时,霍尔马吉欧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在我的视线看过去的那一刻,他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并示意我过去。

「我也很难过,不过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这个,那边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不去看看吗?」霍尔马吉欧的口型特意在“想要”这个词语上做了夸大,我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他认为我一定会喜欢的呢?

跟着霍尔马吉欧走向旁边的一间屋子,这里也放着许多柜子,不过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小纸箱格外显眼,我在他的示意下,走上前打开了纸箱。

纸箱很浅,或者更准确地形容,这看起来更像是鞋盒。最上面放着一本黑色的皮质笔记本,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先把笔记本放在一边,接着是材质普通的相框,我拿起它,并翻过来看向正面的照片。

黑色头发绿眼睛的少年和另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站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收到礼物的笑容,比起黑发少年略显腼腆的微笑,金发少年的笑容就像是我许久没有见过的阳光。

是我的弟弟和乔鲁诺的合影!

我不敢放下相框,生怕此时此刻我所看见的,所感受的全部是一场梦,同时,我立刻拿起刚被我放在一边的笔记本。果然,这是我之前记录了一些食谱和重要日程的笔记本,里面还清楚地写着每一个重要的人的生日。

翻动着笔记本,一枚书签也从中掉了出来,看着上面的瓢虫图案,我下意识转头寻找霍尔马吉欧的身影,但视线所到之处已经是一片模糊,我只能凭借一团明亮的橘色判断霍尔马吉欧的位置。

眼见着橘色的身影渐渐向我这边靠近,我眨了眨眼睛,才再次看见霍尔马吉欧的脸。看见他的手里拿着手帕,脸上湿漉漉感觉才在这时让我意识到我正在哭。

“奇怪,眼泪好像不受控制就留下来了。”

我接过霍尔马吉欧的手帕,低头擦拭眼泪,可眼泪就像从乌云里泼出来的雨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抱着整个盒子重新坐回沙发上。

情绪就像是烤箱里的甜品,在那一刻突然膨胀,无法阻止地涌出来,我的嘴角是上扬的,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握相框时的欣喜,可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此刻已经无法继续用声音表达我的意思,我拿出随身用来交流的便签,再次擦去眼泪之后写道:「这对我真的很重要,谢谢你,霍尔马吉欧。」

过了好一会,情绪终于回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着手帕,哭这么多次不是我的意思,这让我窘迫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别担心手帕,」霍尔马吉欧眨了眨眼睛,我想他的意思是他并不缺这些手帕,他看着我手里东西,继续说,「这小子应该就是你一直在说的弟弟?」

看着他的手指准确放在弟弟的位置上,我点点头,在便签上写:「是的。」

霍尔马吉欧捂着嘴嘀咕着,我只能从他指缝里看到他提到了一句普罗修特,不过,我突然想到,我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说过我的父亲和弟弟,霍尔马吉欧又是怎么得出我一直提到他们这个结论的?

想法化作问题写在纸上,霍尔马吉欧看了之后突然收敛笑容,看得出他在思考,然后他说:「他们应该没怎么说过你会说梦话这件事吧,也对,梅洛尼那家伙肯定不会提。」

梦话这个关键词立刻把我的记忆精准抽出来,之前里苏特也说过我会说梦话,再想到霍尔马吉欧刚才也是在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他肯定早就到了,并且听见我的梦话。想到这里,比在他们面前频繁哭泣更加强烈的羞愧感再次袭来。我只能深呼吸,试图让这种不痛快的感觉快速消失。

「别露出这种表情,其他人可是能轻松从你这里得到想要的情报的。」霍尔马吉欧说完,便指了指放在我腿上的笔记本,我立刻拿起来递给他。

笔记本里记着很多菜谱,霍尔马吉欧翻看着,时不时把感兴趣的食谱展示给我看。直到翻到某一天,他露出一个像是终于知道答案的表情,并且把那一页放在我的面前,而那一页正是皮耶罗叔叔独自离开的日子。

「和我说说,你认识的这位皮耶罗叔叔。」

没想到他会对皮耶罗叔叔有兴趣,我只能尽力回想他的样子,尽管那时的叔叔受伤严重,但他的眼神中似乎就和现在的里苏特他们一样,有着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但我对他的印象也仅有在疗养院的那些日子,只能想起他曾经和我弟弟说过的在埃及的冒险。

看完我写的便签,霍尔马吉欧又恢复了笑脸,他又随手翻了翻我的笔记本,然后把她还给我,同时还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这个动作就像是我刚刚想对他的猫做得完全一致。

「还好,确认了普罗修特是我们这里唯一适合扮演你的父亲的最好人选。」

这话听着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想起之前和普罗修特一起处理父亲遗产的事,我觉得霍尔马吉欧可能只是开个玩笑,想让我不那么难过。

随后,霍尔马吉欧又拿起乔鲁诺做的书签,他看了看正反面,随后问我:「这小子是乔鲁诺?看你本子上的记录,这小伙子很喜欢吃甜品啊。」

提起乔鲁诺,我又忍不住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以前就有预感,他的家里人对他的关心似乎不够。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帮他做些什么了。

我告诉霍尔马吉欧,这枚书签就是他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我特意告诉霍尔马吉欧,乔鲁诺说瓢虫能带来好运。这倒是让霍尔马吉欧挑了挑眉,他问:「乔鲁诺和你弟弟一样大,是吧?」

我点点头,只见他又念了一遍乔鲁诺的名字。

过了一小会,霍尔马吉欧站起身,他把这些东西都放进纸盒又递给我,他说:「外面的雨停了,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饭。」

想到食谱所需的材料,厨房里刚好都有,我立刻点头答应。

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但抬头可以看见云层后透出的光亮,就好像我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那束光。

在霍尔马吉欧的车上下来后,我抱着纸盒提前一步走下那被夜色笼罩的楼梯,向地下室的大门走去。心中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火苗在摇曳,尽管光线暗淡,但它似乎在指引着我前行。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血液与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它们在空气中交织,仿佛预示着什么。我的心沉了下去,加丘的身影孤独地占据了我的视野,他坐在那里,嘴里咬着纱布,正在努力包扎着自己右臂上的伤口。茶几上摆着医疗箱及其散乱的药品,几块沾满血迹的纱布几乎让我窒息。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抛下手里的纸盒。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那是一道深深的裂痕,边缘红肿,中间是暗红色的血肉。在这个瞬间,我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重力牢牢锁定。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止流动。我站在那里,目光无法从加丘那令人揪心的伤痕移开。周围的世界仿佛静默了,所有的动态都变得缓慢而沉重,只有我的心在胸腔内沉重地跳动,那是唯一我还能感知到的节奏。

Chapter Text

碘酒、干净的棉花、纱布,所有我此刻能想到的处理伤口的东西全部都摆在加丘身边,一旁还有他用过的带血的棉花和纱布。在我回来之前,他已经做完了基础的伤口处理,随着他的手臂移动,伤口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合,血迹顺着创口处流出,就像是恐怖电影里露出血腥獠牙的怪物的嘴。

霍尔马吉欧拉过我摇摇头,我知道他想告诉我此刻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好跟着霍尔马吉欧坐在沙发上。加丘此刻的表情很平静,平时的他哪怕是脚不小心踢到柜子都会对着柜子念叨好一会,可现在的加丘一句话也不说,目光专注于处理手臂的伤口。加丘的目光隐藏在反光的镜片之后,我不由地在想,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丝略显浑浊的空气打破了屋内的沉闷。顺着风的方向看向门口,梅洛尼单手抱着一个纸袋子走进屋。他仿佛没有看见霍尔马吉欧和我一样,直接走到加丘身边,他跨坐在沙发扶手上,随后从纸袋里拿出玻璃小药瓶和一只注射器。

梅洛尼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正好挡住他的脸,我的目光只好牢牢锁定在他的手上,观察着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梅洛尼先仔细检查了一遍加丘的伤口,接着用注射器从药瓶里吸取液体,就像医院里负责注射的护士那样弹了弹注射器,随后在加丘的伤口四周反复注射。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伤口的处理方式,即使是这种情况,加丘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另一只手一直紧握着,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情况。

加丘的伤口很深,只是用纱布固定估计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愈合,看着梅洛尼的动作,我突然想起以前弟弟踢球摔倒时,不小心划破眉毛的事情,那个伤口也很深。看起来像是一个时刻淌血的嘲弄恶魔的笑容。

我垂下视线捂住了脑袋,相似的伤口在眼前反复出现,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霍尔马吉欧的手臂,他的手臂上还能看见条状的伤疤。和弟弟愈合之后的伤口相似又不太像,仿佛缺少了什么,就像屋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也像我此刻混乱的记忆。

思考没有结果,我只好再抬起头看着梅洛尼的动作,此刻他拿在手里的已经不是注射器,而是形似鱼钩的针和线。

看着梅洛尼熟练地缝合伤口,我猜想他处理过无数类似的伤。包括我在内,虽然我的伤不需缝合,但他们的熟练技巧让我意识到,他们的生活经历远比我所知的要复杂。

就在加丘那里接受缝针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弟弟也坐在类似的位置上缝合伤口的情景。没等我多想,我已经站在加丘旁边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左手。我感觉,他现在大概需要这么个动作吧。

加丘有些诧异,好像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缝合伤口这件事所吸引,看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的话在嘴边最终还是随着他紧闭的嘴唇憋了回去。

缝合伤口与缝合破损的衣服不同,前者不需要那么细密的针脚。很快梅洛尼结束缝合,开始收拾铺在桌上的那些药品,他把所有带血的纱布和其他用过的物品收进纸袋,又带着它们离开了房间。

加丘动了一下,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的手仍紧紧握着他的,一直没松开。看到对面霍尔马吉欧露出的笑容,我有点尴尬地放开了手,但又暂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确实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我也知道这种“蠢问题”没人会真的回答我。

屋内没人说话,手臂受伤的加丘现在只穿着贴身的背心,带着血的白色外套就搭在沙发的扶手边上。屋内的灯光是昏黄的,布料堆叠在一起,我只能看见堆叠的、不规则的暗褐色。我盯着那件衣服出神,想从仅有的部分看出哪些血是加丘的。那上面应该还有其他人的血,我这么想着,思绪游离,原本看见加丘受伤带来的震惊也渐渐消失。

加丘的衣服上那些血迹说明他受了伤,而周围那些喷溅开的血迹则暗示着有人失血严重。火药味、鲜红的血色、痛苦扭曲的表情,还有那些涨红的脸颊——所有这些画面又一次在我眼前重现。

这些血迹的来源以及它们从身体中溢出后所发生的事情,答案不言自明。我意外地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而更让我意外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我心中立刻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该如何处理这件衣服。

这样的想法让我猛地站起身,余光里注意到屋内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但是,被他们注视又怎样呢?梅洛尼已经做好了缝合,加丘已经回到这里处理伤口,说明这个造成他受伤的事情已经完成。而霍尔马吉欧在送我回来之后依旧没有选择离开,也表示他在这里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造成这些结果的过程就不重要。

「这几天不可以泡澡,也不可以搓洗伤口的部位,要保证蛋白质的摄入,在拆线之前不要做剧烈运动,你知道了吗?」

发出声音太累了,我直接用手语非常详细地列出伤口缝合之后的注意事项。这些话就和我从前告诫弟弟时一模一样,甚至我还能想起来当时的医生与护士对我叮嘱。现在,我再一次把这些医嘱说给我所在乎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加丘身子后仰,想要把自己缩进沙发的样子。我知道这样的肢体动作是什么意思,于是在他说些什么之前,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说:「我不管以前你是怎么应付伤口的,但是现在开始就必须要仔细对待。我相信梅洛尼也会同意我说的,如果不想因为伤口发炎化脓恶化。」

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是梅洛尼的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我说的内容,不过他此刻支持我的观点。

梅洛尼来到加丘身边,直接掀起加丘的背心,露出腰侧的一道扭曲的疤痕。他伸出手指,戳着那条疤痕。梅洛尼很用力,加丘腰侧的皮肤和肌肉被他的动作带动着变了形,或许是唤醒了不好的回忆,此刻加丘的表情明显紧绷着。

梅洛尼说:“就像这次。”

加丘单手揉了揉头发,无奈地撇嘴,看起来是同意我所说的话。我还在努力回忆有没有忘记叮嘱加丘的事项,直到我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记忆中的强烈薄荷味就像它本身的功效一样刺激着我。

为了印证这一点,我俯下身开始仔细嗅闻,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气味。

加丘伸手阻止我的动作,可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臂,而我可以用力压住他。加丘的身上残留着酒精和碘酒的气味,还有血腥味。没有闻到枪械独有的气味让我安心不少,于是我继续向上,从颈间来到脸颊附近,最终还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尽管它隐藏在其他气味之下,而且非常细微,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这是我曾经闻过的,薄荷味异常浓郁的烟草气息。我望向梅洛尼,通过嘴型给出提示。他立刻领会,从加丘旁边的衣服中拿出一个顶端是浅绿色的烟盒,轻巧地扔给坐在对面的霍尔马吉欧。对方用单手抓住,轻松地做出了“收到”的手势。

「在伤口愈合之前,不可以抽烟。」我看着加丘的眼睛,确保他能看到手语里的每一个手势。

霍尔马吉欧仔细地审视着手中的烟,仿佛这正是他来此的唯一目的。此时,加丘一直默默低头,未作任何反应,只有他不停抖动的左腿透露出他内心的烦躁。这一刻,我心中掠过一丝疑问。我思考着与他们相处时心中自设的那条“底线”。我闭上眼睛,试图让心中的声音平息下来。面对伤者,我知道自己必须伸出援手。遇见这样的情况,而我又恰好拥有处理它的经验,我无法置身事外。

看到眼前的情况,就知道梅洛尼处理伤口的经验肯定很丰富。我能做的就是按照他的指示,帮忙做些辅助工作。而且,这也是个学习急救基本知识的好机会。以后的日子里,肯定还会碰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那时候梅洛尼不在场,我也能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从霍尔马吉欧的住处离开时提到的晚饭菜单浮现在眼前,我立刻来到厨房整理需要的食材。又想到加丘的手臂,我折返回客厅,从盒子里拿出刚刚拿回来的笔记本,从本子里寻找合适的食谱。

翻阅了好一阵,我终于找到了之前记下的合适食谱。正当我准备细看步骤时,加丘的手突然伸过来,从我眼前把笔记本拿走了。

再抬起头,看向单手拿着笔记本且表情有些扭曲的加丘,我试图拿回笔记本,却被他轻松甩开了。

笔记本挡住了他的脸,我只能从他紧皱的眉毛猜测他大概不喜欢我接下来要准备的晚饭。

「不能这样,」我放弃想要拿回笔记本的念头,转而摆动双手,表达出我的不满,我说,「你在想什么不是我此刻必须思考的,我所看见所确认的事实表明你现在是一个伤者。」

大概是我在表达这些话的时候太过于着急,以至于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加丘愣住片刻,放下笔记本,我只是快速扫过食谱。面对这些我曾做过无数次的食物,食谱的价值仅限于提醒我烤箱的正确使用时间。

转身走向厨房,在视线的余光中,客厅里的几人继续交流着,但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面前的食物才是我需要用心应对的。

我先把胡萝卜、芹菜和洋葱切成小碎片,然后清洗一堆待用的小番茄。回到切菜板前,我开始处理一整块排骨,顺着肋骨的方向切成条。接着,我从刀架上拿下最重的一把菜刀,权衡了一下重量,然后把肋条排好,调整刀刃,用刀背的厚重一端用力敲下,一段段地分开排骨。

看着面前的骨头断成两截,我又想起加丘的伤口,利刃划开血肉的感觉是否就像是我用菜刀切开肋排呢?

切开肌肉,用刀背敲断骨头,再切下剩余相连的肉,丢入一旁的大锅中。我持续重复着这些动作,看着不断断裂被切成小块的骨头,我好像陷入一种平静,在这一刻什么都可以不去顾虑。

又是一阵风从门口吹来,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香水味随着扫过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看向厨房门口,只看见金色的头发在霍尔马吉欧身后一闪而过。而且霍尔马吉欧本人则像是要说什么却碍于此刻厨房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而犹豫着。

「你总算是看着我了,」霍尔马吉欧说着,又转过头看向沙发的位置,随后再次看着我说,「本来我是想告诉你晚上需要多准备一些,不过,现在看起来我的好心提醒有些多余了啊。」

顺着霍尔马吉欧手指的方向一看,我才发现,整扇排骨已经全部被切成小块,大锅快要装不下了。

我立刻想到需要加更多的蔬菜碎,但是装蔬菜的盆正好在霍尔马吉欧脚边,所以我立刻走过去,边走边估算着还需要拿多少蔬菜才恰到好处。

霍尔马吉欧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这让我不得不再次看着他的脸。

「嘿,我知道此刻这个厨房是你的,但是也不用拿着刀赶我走吧,我还想帮你做些什么呢。」

他露出了有些难过的表情,但我知道这只是霍尔马吉欧的表面伪装,于是我说:“如果可以保证切洋葱的时候不会真的哭出来。”

霍尔马吉欧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过了很久才像是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脸上也重新露出玩味的表情,他说:「真是没办法,这一点我可保证不了,不过你要是需要帮助,我可是一直都在的。」

看着他说完,我拿起蔬菜框,重新回到水池边,冲洗着蔬菜表面的浮土。霍尔马吉欧的这番话让我也忍不住想要试试看用他惯有的方式回答,关上水龙头,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说:“你这些话感觉很像是之前你说过的‘过家家游戏’,那你的角色是什么?我的叔叔还是我的哥哥呢?”

此刻霍尔马吉欧也顾不得厨房的杂乱,他靠近我,顺势拿走我手里的菜刀,同时看着我之前切好的蔬菜碎,照着样子切,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说话了。

「叔叔?我看着没那么老吧。」霍尔马吉欧一边对我眨眼,一边利落地切着芹菜碎。然后他拿起刨刀开始削胡萝卜皮,动作迅速。他嘴巴也没闲着,说道:「真巧,你没有哥哥,我没有妹妹,很合适不是吗?」

哥哥,这个概念对我来说确实很陌生,但我无法认同霍尔马吉欧所说的巧合。

“从前没有,现在也不想有,我没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把我当作家庭成员看待。而且,如果你真的扮演成我的哥哥,那普罗修特就真的变成‘父亲’了,这很奇怪,我拒绝。”

我说完这些话,霍尔马吉欧也削完了全部的胡萝卜,在他冲洗刨刀的时候,他的绿色眼睛看了我一眼,厨房顶部的灯在他的瞳孔上留下光点,这一刻我好像看见了炫目的绿宝石。只是,他和里苏特还有其他人一样,我除了在他们的眼睛里看见我的倒影,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又一次拿起菜刀,开始切胡萝卜,只是,这一次,直到他手里的这根胡萝卜变成碎末,霍尔马吉欧才继续说话。

「普罗修特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老头,和他有着相同的定位可有点糟糕啊。」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他们的口中看见对普罗修特使用“老头”这个词形容他,以前我并没有仔细想过,或者是被谁用简单的话语岔开话题,可这样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他的穿衣风格?我看向霍尔马吉欧,他已经切好所有的胡萝卜,并放下了菜刀。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立刻询问,他也只会岔开话题,我只好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霍尔马吉欧说他擅长切洋葱,而他把刀重新交给我,看来是想主动结束话题。

我和他再次交换位置,就在这时,他再次笑了笑说:「拒绝我的建议有些可惜,不过这就是你,如果你刚才要是答应了那可就难办了,里苏特肯定会说我怎么带了一个假货回来。」

似乎是其他人在外面叫他,霍尔马吉欧此刻做出了一个专注于外屋的动作,随后他凑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用他的鼻尖蹭了蹭我的,此刻我只能感觉到鼻尖那一小点逐渐散去的温度。再看过去,他已经离开了厨房。

我摸不清霍尔马吉欧在想什么,只好继续专心切洋葱,并且准备晚餐。

直到肉和意面都准备完毕,我用小砧板切用来装饰的西红柿时,我突然意识到,霍尔马吉欧对他的猫也做过类似的动作。

直到吃完晚饭我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但很快新的事物让我像放弃思考为什么普罗修特是“老头”一样放弃思考它。

里苏特坐在餐桌的一侧,他端起酒杯说:「敬索尔贝与杰拉德。」

就在这时,我又想起梅洛尼书桌上的那张年历卡片,又想起和霍尔马吉欧出门时一闪而过的街景。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现在已经是12月25日,而再过几天,就要进入梅洛尼偶尔会抱怨的2000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

Chapter 96: 错位的名字

Summary:

潜藏许久的错位终于浮现

Chapter Text

我想确认时间,就像我总会在天台上晾晒衣物时发呆感受带着雨水的风拂过脸颊的时刻。住所没有时钟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这一点,就好像他们自己就是时钟所以不需要在屋内摆设其他钟表似的。这样的想法非常不可思议,但现在的我深信不疑。相反,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我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就连季节变换也无法察觉——烧伤的整片后边似乎摧毁了我的体温调节能力。当然,我可能失去的不仅是这个。

昏昏沉沉,我总有一种在不应该睡觉的时间,困意袭来的糟糕感受,即便已经躺下,也会在中途惊醒。眼睛即将睁开的瞬间,灵魂好似出了窍。我像是在海中迷路的小船,罗盘已经无法辨明方向。厚重云层笼罩的天空和深邃望不到尽头的海水组成一张大网,它在追逐、吞噬、破坏我的桅杆和船帆。甚至,我可以感受到木质结构断裂时传来的振动,它化作疼痛让我无法呼吸。

面对噩梦的最好方式是睁开眼睛,而我也在这一刻看见了指引前方道路的灯塔——梅洛尼的电脑屏幕亮着。在漆黑的夜里,这样的亮度足以让人睁不开眼睛。而梅洛尼就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既没有敲击键盘,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阅读文件。即使我坐起来看着他,梅洛尼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样依旧注视着电脑屏幕。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梦境中的另一层梦境。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梅洛尼仿佛不需要睡眠。除了他出去的时间,只要我从睡梦中醒来,梅洛尼一定会坐在不远处。他的视线会从电脑前短暂抽离,用极快的速度看向我所在的方向,随后又回到屏幕前。他的眼神总能让我想起高中课上做小动物观察时的老师,我就像是被观察的小动物。

但现在的梅洛尼不再观察一切,就连他总是敲击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有时候我也会走到他对面坐下,但他的眼中只能映出空荡荡的电脑桌面,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一直在盯着电脑中显示时间的位置。

距离陌生的2000年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对他们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可只有梅洛尼一个人随着2000年的到来而变得异常,这不是正常的信号。他现在的模样就好像是坏了的影碟播放机,画面定格了,不能快进也不能后退,甚至还不能推出碟片。

但比起这个,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让我无法忽视。

自从加丘受伤之后,屋子里的血腥味就一直无法散去。他的伤口愈合很慢,甚至好几次和他擦肩而过时能清楚看到血液从缝线的间隙顺着手臂流下。

我几次想要询问他的伤势,可每一次都被其他事情打断,而加丘似乎也并不在乎他的伤势。

他们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我想到几次受伤时他们的处理方式,从第一次从阳台跳下扭伤脚踝,梅洛尼就展现了他们“独特”的伤口处理方式。想到这里,脸部肌肉突然不自然地跳动着,我试图用手捂住它,却发现我似乎无法控制这块肌肉。同时,一双手在我面前挥动着,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挥手的有着棕黑色头发的人是伊鲁索。

「我就知道,你完全没有听我说话。」伊鲁索的表情相当不耐烦,尽管此刻他已经收回手,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仿佛能看见他摊开手臂的模样。我眨眨眼睛,盯着他的嘴,他继续说,「哦,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你完全没有看我说话。」

伊鲁索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挑起一侧的眉毛,很容易想象到他的语气,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说话是什么声音了,不仅是他,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就像是毛线缠在一起,我无法判断它原本属于哪一卷线。

这双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惊觉自己再次分心,只好带着歉意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伊鲁索一侧眉毛挑起,就好像吃晚餐时没注意,一口吞下调味用的半个柠檬。他向我伸出手,捏住我一侧的脸颊摇晃几下又松开。这时,他才继续说:「我在问你聊天室这两天怎么不好用了,他们之前不是都教过你怎么这些东西吗?我可还记得,那天是你让我们‘闭嘴’的,这件事有这么好笑吗?」

哦,原来我刚刚无法控制地面部抽动是在笑。我低下头,看着伊鲁索递过来的笔记本,看着聊天室的登录窗口,直接输入了我知道的账号和密码。心思却无法停留在这上面。伊鲁索说我在笑,这个词语的意思和他们每个人的声音一样,都像我后背的皮肤,皱皱巴巴,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我又想起当初他们如何处理我后背的伤口,杰拉德曾经告诉过我,一般情况下,他们无法处理我后背如此严重的烧伤,他们只能临时处理我的伤口。因此它可以快速痊愈这一点让我坚信,我可以活下来,肯定要做些什么,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实力去达成它。

此刻的画面让我感到熟悉,似乎我从前什么时刻做过类似的事情,deja vu,我抬起头看着伊鲁索,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到这种感觉的源头。一种需要我立刻想起什么的感觉催促我要抓住它,我继续看向面前的任何物体。最终,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是的,刚刚我下意识输入了当时杰拉德留给我的账号,而此刻聊天室的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正是那晚杰拉德为我展示时独有的页面。我并不清楚索尔贝具体如何设置这些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微不足道,控制面板中大部分按钮都是锁定的状态,平日里最有用的功能只是让聊天室中的某个人暂时无法说话。但现在,整个控制面板的按钮都变成了可以选择的模式。

熟悉的界面和陌生的按钮,我仔细地查看整个界面,确认了这不是梅洛尼一直在操作的页面。而面对这些激活的按钮,记忆中杰拉德并没有讲述它们的功能。但直觉告诉我,他们都不是我可以轻易点击的。

想到这里,我抱起笔记本起身往房间里走,或许这个界面可以让梅洛尼振奋一些。

就在我起身的一瞬间,浓烈的血腥味再次闯入我的鼻腔。而我的肩膀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抓住,但是伊鲁索并不满意我什么也不说就离开,尤其是我还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比起和伊鲁索解释,抓住机会去看看加丘的伤势和把重要的事情告诉梅洛尼这两件事更重要。

“如果你可以松开手,”我没有回身看向伊鲁索,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的绿色鞋尖上一小块棕褐色的不规则斑点,它看起来像是咖啡,我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肩膀上的力量在这个瞬间有一刻放松,我趁着这个间隙抱着电脑直接走向房间。

加丘的房间门敞开,但里面没有人,我又推开梅洛尼的房间。梅洛尼依旧神情呆滞地看着电脑,而加丘在他身边大幅度挥舞手臂,看起来像是在争辩什么。

加丘注意到我,他刻意从手臂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转过来,但这挡不住他的伤口,我清楚地看见缝线处有部分血肉外翻。

“你最好不要再动手臂,先别走,我马上过来。”我说着,便把电脑放在梅洛尼的面前,我看见他的眼睛快速转向这台笔记本的屏幕,就像是电影中的快速反应的机器人,我想了想说:“他们...当时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想你肯定可以看懂。”

放下电脑,我不再观察梅洛尼的样子,而是转头抓住加丘没有受伤的一侧手臂,另一只手拿起放在门边桌上的药箱,直接拉着他回到他的房间,按着加丘让他坐在床边。我拉过他房间的椅子坐下,开始观察伤口。

他的伤口反复愈合又撕裂,还有许多干涸的血液凝结在伤口附近。接触到空气的创口失去活力和水分而收缩,就像枯萎的植物。我看了好一会,确认加丘的伤口并没有发炎或化脓,这算是个好消息。

我看向加丘,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开口:“你的伤口必须要重新处理,我要清洗伤口,这可能会很痛。”

说完我就打开药箱中一瓶所剩无几的双氧水,用棉球蘸取后尽可能轻地涂在他的伤口周围。

加丘的肌肉在这个瞬间紧绷,这个过程确实很痛,我可以理解,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有些干涸血迹挂在伤口边,轻微地擦拭无法把它们清理干净,这种情况不能太用力,我只能用浸湿的棉球敷在上面,等血痂稍微软化之后再清理干净。

我小心翼翼处理伤口,只觉得手指冰凉得可怕,就快要握不住夹紧棉球的镊子,可即使是这样,我依旧不敢松开手,只能尽力凭感觉控制手上的力道。在这个过程中,每次擦去一片血迹,我都尽可能安慰他。哪怕我知道,不抬头看着他就看不到他的反应,但我并不在乎,此刻清理伤口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或许是因为幸运而活下来,这让我更加珍惜身边的人,哪怕知道他们每天面对的比我当初面对的还要危险,只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想尽力减轻伤痛的存在。

带血的棉球堆积在桌边,第二瓶双氧水都用去一半,加丘的伤口终于清理干净。我能清晰地看见缝线下方已经开始生长的肌肉组织,以及因为反复夸张动作而崩开的伤口。

“这个时候不应该做大动作,不是吗?”

我放下棉球,用冰冷的双手捧着加丘受伤的手臂。在碰到他皮肤的刹那,我只感觉自己的手指传来剧痛,就像是把冰块牢牢握在手里的刺痛。

此刻我抬头看着加丘的脸,却因为桌上台灯的光线正好落在他的眼镜上,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为了看清楚他可能会说些什么,我起身坐在他身边,这个角度既可以防止他再次挥舞手臂,也能看清他的脸。

加丘对我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他甚至想要把手臂从我的手里抽出来,但我没有放手,哪怕手痛到快要失去知觉,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我看着加丘沉默了一小会,随后他才说:「它会愈合,无论如何。」

面对加丘的回答,我试图看穿他的镜片,再看向他的眼睛,他却快速避开了我的视线。我跟着他的目光起身,加丘却直接把头扭开,同时伸出那只手臂想要推开我。

“为什么?”我抓住他的手臂问,一方面不想让他的伤口再次崩开,另一方面想要在这个时候让他注意到我。我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不能把我的担心完全说出来,他还是会不在乎自己的伤口。

加丘依旧不说话,他的眼睛看向门外。他的房间门没有关,但此刻我并不在乎我们之间说话的声音是不是传了出去,我只是希望他不要逃走。

指尖的凉意再次袭来,我眼看着指尖变成蓝紫色,十根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怎么会这么冷,难道是外面下雨了吗?

看着嘴边冒出的哈气,我第一时间想到外面的天气,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我的思绪。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我甚至来不及拿出手帕,只能坐下捂住自己的嘴,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我还想再和加丘说些什么,但在我低头捂脸的时候,身体感受到旁边的床垫因为失去重物而弹起来的触感,我还是没能抓住加丘,说出让他注意保护自己伤口的话。

可是停不下来的喷嚏和刺痛且无法控制的手指,让我暂时没有办法关注加丘。我在口袋里胡乱翻找想要找到手帕,却突然想起今天这条短裙并没有口袋。就在这时,在我还因为喷嚏而紧闭双眼时,一件外套落在我身上,帮我挡住了部分寒气。同时,一张手帕出现在我面前。简单的纯色手帕,没有任何花纹,我抬起头,果然看见里苏特站在我面前。

他过于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屋顶的灯,即便在暗处,我依旧感觉里苏特的眼睛里有着光。

我接过手帕擦拭鼻子,而里苏特在这时伸出一只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我被他掌心的凉意激得打了个抖,我说:“你的手好凉。”

没能等我看到他接下来的反应,我就被里苏特抱了起来,姿势就像是我从前抱着年幼的弟弟那样,而我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差一点把他的帽子拽下来。

只是这个姿势我无法看见他在说什么,一连串的喷嚏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只感觉自己非常疲惫,整个人只能完全靠在里苏特身上,却闻不到他身上一直以来都有的金属味,我小声嘟囔着:“里苏特,你换了新的沐浴露吗?”

里苏特的脚步顿了顿,我突然想到他这时候就算说了什么我也无法得知,连忙又说:“你可以一会再说,哦对了,之前加丘就用错了沐浴露,那几天你肯定能闻到。”

这一次里苏特没有停下脚步,他把我带回到客厅,而这里已经坐满了人。里苏特把我放在他平时的位置上,我还没来得及看客厅里的情况,里苏特又折返回来,单手重新替我拉紧外套,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热红酒,并把它放在我手里。

可是,我明明双手抓住杯子,明明都看到热红酒散发的热气,可我闻不到热红酒应有的果香,也感受不到杯子传递到手心的温度,我只好把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再次抬起头,梅洛尼正抱着电脑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目光依旧紧紧地黏在显示屏上,但已经不再是盯着同一个位置发呆。

霍尔马吉欧一如既往和伊鲁索在说些什么,看着伊鲁索压低下巴挑起一侧眉毛,我就知道他们此刻肯定是为了什么话题而争辩着。普罗修特坐在我的右手边,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还在侧过头和贝西说话。但他很快就把目光转向我这里,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皱起眉毛,似乎要把刚刚对贝西的说教送给我。

这样的目光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缩了缩脖子,眼睛立刻看向其他地方。

环视一圈,我终于在靠近厨房的地方看见加丘那标志性的卷发,他此刻正从厨房里走出来,也立刻看到了我。

我本以为他不会注意到我,却没想到他径直朝着我的左侧走去。

而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的拌嘴,因为加丘的落座中断。那两人分别看着我和加丘,然后伊鲁索先一步开口。

「你甩开我的时候可比现在看起来有力量。」

我看懂了伊鲁索的话,却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这下,伊鲁索才像是被调侃的那一方,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戳了戳我的额头,随后又像是手指触碰到纺车针的奥罗拉公主。他又一次把目光落在加丘身上,即使伊鲁索此刻抱着手臂,我却总感觉他用眼神重重地拍了拍加丘。

霍尔马吉欧此刻也想走过来说几句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普罗修特就伸出手拉住我披着的外套,让我可以看清他的脸。但是很奇怪,今天看着普罗修特,我总感觉他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

「在这种事情上过分坚持,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曾经和你说过的,“过家家”游戏早就结束了。」

普罗修特的话刚刚说完,霍尔马吉欧就凑到我面前,他偏过头看向加丘,又抓住我的双手说:「从那小子受伤那天开始,你的眼睛就一直落在他身上,我打赌,就算是街头再陷入热恋的年轻人也没有你的目光火热。」

加丘看起来并不满意霍尔马吉欧的比喻,他想要冲过来,却被霍尔马吉欧单手挡住。霍尔马吉欧继续说:「先别管他,看着我,我知道你对他没那意思,但是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话,你的目光比火焰更可怕,谁都不想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对吗?」

我的目光有这么吓人吗?我又看向加丘,此刻的他也像伊鲁索一样抱着手臂坐着,眼睛却看向霍尔马吉欧,没有对我作出任何回应。

我想发出声音向加丘确认,但此刻的喉咙痛得厉害,手又被霍尔马吉欧完全握住,没有力气挣脱,我只好继续看着霍尔马吉欧,却正好看见他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叹气,他说:「什么时候你才能在我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其他男人呢,果然“哥哥”的身份就是没有“弟弟”更让你有亲切感啊。」

霍尔马吉欧的语速比寻常快了许多,我努力辨认,确保我理解了他想说的每一个词语。

“‘哥哥’或者‘叔叔’我都拒绝了,而且,我不能理解你所指的‘弟弟’是什么意思,这个玩笑并不好笑,霍尔马吉欧。”

我尽可能让喉咙在不哽咽的情况下说出“弟弟”这个称呼,这太难了,当这几个音节从通过喉咙肌肉用力挤出来的时候,一种莫大的绝望感催促我立刻停止这个话题,并且离开当前的环境。不论外面是什么天气,我只想坐在天台上,感受风吹过脸颊时带给我的感受。可是,我现在走不了,疲惫感仿佛绑在脚边的铁球,让我除了坐在这里没有其他选项。加丘抬起手,这个动作被我注意到,他的手正好放在伤口上,我下意识想要站起来阻止他,却被霍尔马吉欧按在座位上。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完全收起,我看着他说出一个名字,和我有着相同的姓氏,那是我再熟悉不过却早已被火焰吞噬的名字。

霍尔马吉欧的目光看向加丘,我继续盯着他的嘴唇,看着他说完接下来的话,他说:「现在,告诉我,他是谁?」

我抬起目光,看向加丘的方向,我确认我看见的是蓝色卷发戴着眼镜的加丘,于是我开口说:“他是加丘。”

伊鲁索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面镜子放在我面前,我看着镜子反射的伊鲁索的脸,他说:「你看着镜子再说一遍。」

我不理解他的意图,但我还是重复着刚刚的话。

镜子里的我吐出一串音节,那正是霍尔马吉欧刚刚说出的名字。

被火焰吞噬的,我弟弟的名字。

Chapter Text

水银温度计在我面前一闪而过,贝西拿着它在灯光下看了好一会,然后表情僵硬地转过来看着我,又想伸手摸我的额头。

「我还好吗?」我放弃挤压喉部的肌肉发出声音,只用手语询问贝西,他的表情看起来糟糕极了,我下意识补充说,「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忘记烤箱的时间而不得不面对焦黑的蛋糕,但我是不会被‘烤糊’的。」

贝西明显后退了一步,甚至露出寻求帮助的表情看向周围的人,这时我才想起贝西大概还不能看懂我的手语,长期梅洛尼还有加丘接触快要让我忘记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会使用手语沟通的。我立刻像贝西挥手,希望他可以看向我这边,只要他能找到纸和笔,就不需要麻烦其他人了。

如果没有伊鲁索的镜子,或许我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像这样一直处于迷雾之中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我为什么没能察觉到出现了偏差。加丘看着我时又在想什么呢?

贝西的表情很焦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我的手。直到梅洛尼从我身后出现,他走到贝西身边,但他甚至没有仔细检查温度计就转身和我说:“39.5,你还能有精神看起来真是好极了,除了怕冷之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吗?如果你能把所有的感受都说出来,那对我来说会非常重要。对了,贝西,记得把温度计放好,汞是有毒的,你知道吧。”

梅洛尼说话时一直看着我,直到他说出贝西的名字,我才意识到后半句不是说给我看的。而看到梅洛尼逐渐凑近的脸,我对他之前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看起来我提供的信息对他还是有帮助的。

「你那边没有问题吗?」我问。

梅洛尼双手握住我的脸,他的眼睛似乎想从我这里挖掘到什么秘密,他说:「看起来有一些影响思考能力。」

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确认他刚刚都说了什么。但是梅洛尼没有给我确认的机会,他继续说:「确实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只是在想办法用你能明白的方式解释这一切之前,我建议你最好意识到你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吗?」我心想,关于我的事情,大概他们比我还要更了解我,可现在这个时间,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呢?因此我又对梅洛尼说,「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额头被梅洛尼重重地弹了一下,我想缩回脖子,却被他继续控制住,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没有更多回忆它到底是何时发生的机会,梅洛尼拿着体温计放在我的眼前,让我看到汞柱所指向的数字,他说:“39.5°,这是你现在的体温,你的大脑正在因为体温升高而受到损坏,我不能确定杰拉德在你的脑子里还隐藏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在我能全部得到它们之前,这个重要的储存‘硬盘’必须好好保存。”

梅洛尼所说的体温我并没有实感,比起我在发烧,感觉更像是普通的感冒,因为此刻我感觉头脑非常清醒,甚至有一种乌云散去终于能再次看见蓝天的感觉。杰拉德和索尔贝的讯息我已经全部转告,及时梅洛尼现在询问,我也可以告诉他已经没有更多值得传达的消息。更何况,我其实不相信杰拉德还有任何重要的消息需要通过我来传达,这根本就不合理。想到这里,双手先一步表达了我此刻的想法:“如果它真的有这么重要,你一定早就得到全部想要的讯息了,不是吗?”

梅洛尼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像是老电影中亲眼见证弗兰肯斯坦诞生的科学家,不过我无暇继续思考他这个表情所想表达的含义,因为我想要说出来的话还没结束,它们全部挤压在我的胸膛里,化身成一个个尖锐的刺,和肿痛的喉咙一起,攻击着我,因此我要把它们全部吐出来。

双手横在我和梅洛尼之间,拉开了我和他之间过于紧密的距离,我说:“我知道你们确实有很多消息不可能对我说,而我也不好奇,但是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是的,就是问你,为什么你会像是在观察小动物一样观察我,我是你什么奇特实验的小白鼠吗?每一次你对我表现出非常了解的状态,这种过分了解的方式会让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了解到哪一步,以及我对于你的实验也毫无兴趣,但我不想被当作实验品一样被对待。”

我突然感受到手语的局限,如果此时此刻是用声音来表达,或许他可以听到我的语气。不仅如此,我还要小心控制手部的动作,梅洛尼和我的距离挨得很近,如果我没有控制手上的力道,大概率我会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超出我的预料,我以为梅洛尼会因为我所表达的信息有一些严肃的表情转变,可当我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时,竟然看到了他脸上的满意和高兴这让我更加迷茫,难道他也被我传染了?此刻正在发烧所以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思维混乱了吗?

当我抬起手想要试探他的额头温度时,梅洛尼却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握住我的手非常用力,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感受到发烧导致的身体乏力,就像是失去了骨头的支撑,就连被梅洛尼握住的手也没有反握住他的力量。但他完全不在乎这一点,而是立刻回到他的电脑前,敲击键盘记录着什么。幸好他此刻的注意力放在电脑前,我重新回到了瘫软的状态。

贝西这时重新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杯水和一枚药片。

我对着贝西点点头,接过水杯咽下药片。

但贝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又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翻页笔记本,他写到: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有关系,现在还不想休息,谢谢你的药还有水,]我接过本子在上面写着,稍微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抱歉,我的喉咙很痛,现在不能说话,如果我可以说话,我们就不需要像这样交流了。]

贝西看到我所写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想了想在我的话下面继续写:手语...很难学吗?

看到他所写的内容,我笑了笑,然后开始和他解释,手语和语言在表达重点的区别,然后贝西又问我:我跟着大哥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当时......

贝西写到这里犹豫了,没有继续写下去,我接过纸笔,就在他的话语后面写道:没有关系的,如果普罗修特看见你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犹豫,可能又要对你说教了。

写到这里,贝西和我突然很有默契地抬头,客厅里只有梅洛尼在敲打电脑,其他人都在里苏特的房间里,不用担心普罗修特会注意到这一刻,只属于我和贝西的无声交流时刻。

纸笔重新回到贝西的手中,他想了想提笔写道:你还会想念你的家人吗?

看见贝西这样问,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这个答案毋庸置疑是肯定的,但我惊讶地发现,此刻的我对于爸爸还有弟弟的记忆正逐渐模糊,我很努力地想要想起他们的面容,却总会被普罗修特、加丘甚至还有贝西的身影所替代,这样重要的记忆竟然这么快就要被淡忘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霍尔马吉欧曾经帮我带回来的那些物品,我询问贝西能不能帮我从里面的房间里把这个纸箱拿出来,贝西没有一丝犹豫,便起身去寻找我所说的纸箱。亲人的面容逐渐消失的事实我无法接受,这比梅洛尼的举动还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有一天我在梦里再次遇见爸爸和弟弟,我会不会因为忘记他们的面孔,而把他们当作是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普通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贝西不一会就抱着纸箱重新回到我身边,他打开纸箱,作为食谱记录的笔记本放在最上面。他一眼认出了笔记本,同时写到:我记得有一页上记录的布丁味道很好。

[你还记着!]

我立刻翻开笔记本,这个笔记本里还记录着从前每日需要完成的事情,比如购物清单,仿佛过去的日子在面前重新上演。我翻到记录食谱的那页展示给贝西,他欣喜地接过笔记本,看着他阅读食谱时咽了咽口水,我直接把笔记本塞进贝西的怀里。

[送给你。]我在纸条上写着。

你不需要了吗?贝西问。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而且不用担心我,这些食谱我都记着呢。]

贝西又看了看我,看起来就像是在确认我的情绪。我四下打量着,确认没有人注意到我和贝西的方向,我终于伸出手摸了摸贝西的头顶,非常短的发茬擦过我的手心,有点麻也有点痒。我拍拍他的肩膀,又补充着写:[或许下次我可以尝尝看你做的布丁?]

贝西不再犹豫,立刻收下笔记本,随后他也看见了压在箱子里的相框,但他没有拿出相框。我看出贝西的意图,伸手想要去拿相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还是选择盖上纸箱。

手里的热茶有些凉了,刚刚吃下的药片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困意控制不住地袭来。我裹紧盖在身上的衣服,对贝西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

“她睡着了。”

贝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呼吸,随后和身后看着梅洛尼捣鼓电脑的众人说道。

“嘿,贝西,这种时候可不能用呼吸试探啊。”霍尔马吉欧先一步抬起头,随后用手臂戳了戳一旁的普罗修特。后者只是挑了挑眉毛,等贝西接近时从他手里接过那本笔记本翻看起来。

“真的能从这本笔记里找到他们设定好的密码吗?”贝西有些疑惑,他清楚地记得,这本笔记在她经历那些事情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怎么会有杰拉德和索尔贝留下的讯息呢?

“你说的没错贝西,正常人都会是这么想的,”伊鲁索站在普罗修特的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同样看着笔记本里的内容,他说,“正因为是这样,那些家伙也没有想到这些东西还具有特殊的价值,不然我们为什么单独留着这些东西。”

贝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问:“那...留着照片也是为了……”

伊鲁索没有继续为贝西解释,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加丘和专注于电脑的梅洛尼。

“她确实观察很仔细,我们每个人的口味偏好都记录在这里,”普罗修特拍拍笔记本的记录,继续说,“还有独特的记录方式,不比情报组的差。”

就在他翻看笔记时,瓢虫书签从笔记本里掉出来,霍尔马吉欧伸手接住,仔细打量着这枚书签,他立刻联想起她曾说过那个黑发小子。

“前菜、小食、沙拉、正餐、甜品、汤,这也没有规律,杰拉德和索尔贝要让我们找的东西是什么?”伊鲁索有些急躁地捏了捏自己的辫子,有用的信息他没看出来,肚子却控制不住地咕噜了一声,只是看着食谱就能想起她做的那些食物。见鬼,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挺想再吃点的。

“试试四月,”霍尔马吉欧捏着书签开口,“那个和她弟弟关系很好的小子,那长相还挺有记忆点的,如果把我们和她的家人都可以算成一类,那小子绝对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们重新看向记载着布丁的那一页,只可惜这一页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可以组成密码的字符和日期。

梅洛尼看着本子上的记录,设想了几种可能性,却怎么也想不到正确的答案。他看着笔记本上日历页的记录,视线突然落在又一次走到她那边,把衣服换成毯子为她盖上的里苏特身上。

“找到所有写着和leader相关的页码。”梅洛尼说。

普罗修特再次翻阅笔记本,随着一串串数字和字母报出来,伊鲁索摸着下巴小声和霍尔马吉欧说:“现在这个氛围好奇怪,怎么那么像一个父亲偷偷在看女儿的日记,而且她竟然记录了这么多页。”

“之前是谁还认为过家家游戏无聊来着?”霍尔马吉欧立刻回怼,他又瞥了一眼笔记本,对于杰拉德和索尔贝隐藏信息的方式赞叹道,“用她的东西作为密码本,可比找本圣经安全多了,不过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多久之前就想到用这个方法的?”

随着最后一串数字报完,梅洛尼把解码的密码输入弹窗内,他们熟悉的聊天窗口闪烁了一下,随后冒出了一组数字。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一组坐标。”普罗修特问。

“按照我所知道的方法操作,现在看到的就表明我们成功了,”梅洛尼看着坐标若有所思,他说,“利用千年虫bug,和之前他们留下的接口,我们现在应该是绕过了所有的拦截和防护,更直接一点地解释,我们来到了后院,只要我们想,任何一组的通讯我们都可以同时观测。但为了让系统更稳定,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立刻有所行动。至少不能让其他人注意到,只要不被发现,我们就成功了。”

“我去看看这个坐标,她说的那位法国人,情报组那边到现在都没有收获到任何信息,说不定这个坐标能有什么收获。”霍尔马吉欧站直身体,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却在看向客厅另一头时放下手,又揉了揉鼻子,他说,“但是话说回来,加丘,她直接被你冻到发烧,你怎么比我的猫还容易被吓到。”

“闭嘴吧。”加丘捂着脸,不再多说一句话。

Chapter Text

热红酒的雾气升起来,盖住我面前的人影,眼前只能看见鲜艳的色彩来回摆动,我团成一团缩在沙发里,眼前还有一片浅蓝色随着晃动。

好像天上的一团云,但是它就在我的眼前,可是云朵为什么是蓝色的呢?那天空应该是白色的吗?蓝天白云,和黑夜白天,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呢?

面前的浅蓝色云朵看起来非常柔软,让我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它。

云朵确实很柔软,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手感,有点像握住了一把棉花糖,可它还会勾住我的手指,又像是轻抚刚刚长出来的藤蔓嫩芽。

突然想起从前学过,天上的云朵各种各样,现在摸到的是什么种类的云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感觉这个手感异常熟悉。空气似乎又变冷了,或许我触摸到的是饱含冰丝的云吗?

可是很快,我正在抚摸云朵的手被人握住,温热的感觉从对方的手心传来,难道还有其他人此刻也想摸一摸柔软的云吗?怎么云朵还会伸出手来摸我的脸呢?

不对,面前的云朵什么时候变成了加丘?

「胡闹差不多到这里为止。」加丘的脸穿过云层出现在我面前。

「你说的话看起来好像普罗修特……」但我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毕,加丘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让我“闭嘴”。他凑近,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随后他说:「温度还是这么高?」

脑袋昏昏沉沉的,加丘还在说些什么,他的额头凉凉的,借着这一丝凉意,我沉重的脑袋在这个时刻感觉也轻松了许多。

加丘没有再说什么,至少没有在我的面前说些什么,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踏踏实实地坐回沙发里。

或许是加丘额头上的凉意,让我在这一刻清醒了不少,我看到电视机上,一只小小的蓝色刺猬正像个皮球一样到处乱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一片白色的云彩。加丘的手指没有停下来,拦在小刺猬面前的障碍也有不少,可我却格外喜欢那些缓速移动的景色,还有远处的海洋。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是什么时候呢?我已经记不清了,即便闭上眼睛专注回想,也只能想起黑夜里的一轮月亮,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身体的疲惫感阻止我继续思考,小刺猬正朝着我的方向跑来,在它身后的是横冲直撞的一只巨大虎鲸。看得我不由得开始担心小刺猬是否可以从虎鲸的冲击下躲过一截,加丘此刻正专注地操控蓝色小刺猬移动,我怕此刻说话会打断他的注意力。想要说些什么的喉咙再次传来刺痛,我只好端着杯子喝下一大口热红酒,希望它能压制住喉咙的刺痛感。

梅洛尼在这个时候坐在了我侧边的沙发上,手里依旧捧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事实上,从我突然发烧的那一天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放下电脑。然而,我无法确信时间的流逝是否确实准确,因为我的内心始终被一种深沉的困意所笼罩。它像是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我紧紧束缚,使我难以挣脱这无尽的沉睡之梦。不过,从他放松的眉毛来看,他今天抱着电脑的理由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你在做什么?」趁着他看向我的间隙,我从毯子里伸出手,询问梅洛尼。

「在记录他的游戏记录,」梅洛尼用相同的方式回复我,随后又低下头按下键盘上的几个按键,头也不抬地举起手继续和我的对话,「你可以直接开口说话,他不会被吓到的。」

虽然梅洛尼这么说了,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加丘,此时屏幕里小刺猬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也有些懊恼地放下手柄,回头看着我。

“你要说什么?”加丘问。

“唔...”这下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看着电视里的小刺猬,又看了看加丘,下意识说:“感觉它......”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梅洛尼敲键盘的手都停了下来,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立刻走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让我张开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旁的加丘也没有反应过来。梅洛尼的两个拇指已经卡住我的嘴角,剩余的手指牢牢抓住我的头,让我尽可能后仰。他抓住我的头前后摆动了好一阵才松开手,紧接着他的手里就像是魔术师变出扑克牌一样夹着两颗白色的药片,趁我的嘴还没有合上之前塞了进来。我甚至不知道这个药片的味道,只觉得喉咙有一些干涩。

“霍尔马吉欧一定很适合做这个,他错过这一幕真可惜,”梅洛尼说完又坐回沙发上,他看着我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吃的药增加了,我会好好记录的。”

我还在大口喝水,试图驱散药片挂在喉咙里的不适感。看见他这么说,我还想问清楚要吃什么药,但梅洛尼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他说:“现在不要说话,如果是真的控制不住声带肌肉,你可以去找普罗修特,让他帮你说出每一句话,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或许是因为热红酒顺着食道落入胃里带来的暖意,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我从毯子中脱出,直接站在梅洛尼的面前。

“如果你一定要故意这么说,我也不介意寻求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的帮助,至少他们在这种时候不需要翻译就能直接表达,还有你刚刚突然的举动,那很过分!如果你下次还要这么做,我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好痛!

说完这些话,我再次拿起杯子,把剩余的热红酒全部喝完。至于梅洛尼有没有听见或者他是什么反应我都不在乎了,额头两侧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敲鼓。我再次缩回毯子里,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说完这些我只感觉心里痛快多了,眼前只有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加丘。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梅洛尼,随后又看向我。瞪大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和他刚刚操控的小刺猬更像了,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说出刚刚被梅洛尼打断的话:“感觉这个小刺猬和你好像啊。”

这下加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都要超出镜片的大小。但是看他放松的眉毛,我猜测此刻的加丘心情应该很好。但是他还是拿起手柄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他是「索尼克」。”随后站起身坐在我的左侧,一个确保我既能看见屏幕也能看见他在说什么的位置。

“别管梅洛尼了,他用来计时的程序还没有完善,这种时候他就是这样。”加丘看了我一眼,确认我正看着他说话,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电视上,镜片里是索尼克沿着墙面快速前进的画面。

“原来你也有会这样解释的时候。”喉咙还是很痛,不难想象我此刻的声音肯定不好听。

“是是是,这些应该都是你发烧之后大脑功能迟缓的错觉。”

“说不定大家都发烧了呢?”我继续说。

加丘摇摇头放下手柄,他起身离开座位,过了一会又递给我一杯热茶,他重新坐下说:“加了蜂蜜,你还是别说话了,梅洛尼这一点没说错,你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和普罗修特没什么区别。”

蜂蜜水的温度正好,我小口喝着水,看着加丘重新回到刚才的关卡,这一次他似乎是在寻找用更短的时间通关,不过他尝试了好几个路线,似乎效果都差不多。穿着红色运动鞋的蓝色身影我越看越感觉电视里的索尼克就是加丘,在他第五次看着通关的计时数学摇头时,我又没忍住问道:“你能像它一样在墙面跑步吗?”

可能是我突然说话吓到了加丘,他的反应格外夸张,就连手柄都放了下来。他张开嘴,似乎还在组织语言。这时候我才想到,我是不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人怎么可能在墙面行走甚至奔跑呢,于是我在加丘真的说些什么之前,补充说:“因为,你们的鞋子看着真的很像,而且,刚刚那个红色的鞋子道具,应该就是可以在墙上行走的吧……”

解释的话越说越乱,看着加丘的表情逐渐变得无奈,我此刻只想把脑袋藏在毯子里,这样就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我感觉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加丘和梅洛尼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两个人紧紧地贴着我。这种感觉不太妙,在我的大脑即将失去思考能力之前,视线瞥见电视里的关卡画面,又紧急找到一个话题说:“那个……我很喜欢这一关的海滩,那个远处的也是大海吗?尤其是虎鲸追逐的那一幕,看起来真的很棒!”

“……”

加丘没有说话,我又偷偷看了一眼梅洛尼,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可他们偶尔会有一个短暂的视线接触,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不张开嘴也能说话,就像我看过的那些科幻电影。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就像加丘说的那样,发烧肯定影响到了我的思维方式,科幻电影里不用张嘴也能说话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上演呢。

这时,加丘突然看向我,他说:“这么说吧,你把它们想象成透明的玻璃块,人物只能站在上面,却不能有真正的互动。”

“什么?”

“远景的水为了呈现出的效果就是在透明块上加有波光效果的贴图,看起来就是很假,一点流体触感都没有。”加丘看着我的眼睛,直到他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他正接着我刚刚临时找的话题说下去。

“水是流动的,又不是固体的,至少在这里不是。我这么说没有否定气态和固态的两种存在方式,这个你应该学过,不需要再解释。海浪是流动的,但现在只能用固体的方式呈现,所以这是僵硬的水,是假的。”

“加丘说得没错,固态的水确实可以想象成玻璃块,而你站在上面就可以完美重现他刚刚说的那一幕了,”梅洛尼突然在这个时候补充了一句,他单手托着脸,手指调开一侧的眼罩同时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如果你的双脚被冻住,或许真的可以站在墙上。”

“她会掉下来,”加丘推了推眼镜,重新把手柄握在手中,在按下开始之前,我看见他的鼻子和眉毛都皱了起来,就连刚刚推上去的眼镜都滑落下来,他说:“我承认你对于鞋子的眼光还不错,以及,等你退烧之后,再去一次海边吧,有必要重新让你知道水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还在努力辨别加丘所说的话时,一双肤色较深的手从我的脸颊两侧出现,随后霍尔马吉欧的脸从我的视线上方出现,他对我笑了笑又走到我面前,他说:“你们又有什么秘密计划?”

霍尔马吉欧说完努了努嘴,我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发现里苏特正站在我斜后方不远处和伊鲁索交代着什么。伊鲁索没有其他表情,只是点点头之后拍拍里苏特,让他看向我。

看着里苏特的背影,胸口突然又激动得跳了起来。就在此时此刻,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肌肉都在催促我起身,走到里苏特的身边。可我已经无法区分这种反应的源头是有些失去控制的大脑,还是其他的情绪在催促。因此我只能握紧毯子,悄悄期盼里苏特能早些转过身。

他没有让我等待很久,在伊鲁索指向我的同时他就已经转了过来。可是,当他转过身时,我却不敢再看他,而是转过身,看着自己腿上的毯子,研究不同的花色是如何编织在一起的。

有些凉意的大手覆盖住我的额头,也挡住了我一部分视线。随后他收回手,我只感觉自己突然被抱了起来,连同毯子一起。里苏特单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把长长的毯子下摆捞起来,盖在我身上。

“我……”

他的两根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示意我不用说话,我看着他和加丘说:“她退烧之后,没有问题。”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它就像记忆里朦胧的月亮,我又想起那个带有凉意的夜风,当时的我也坐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一只小猴子一样紧紧挂在里苏特身上。如果他能一起去海边该有多好啊,可在这一刻我没有邀请他的勇气,我甚至可以预想到,如果这个时候问他,他或许会用我生病作为借口推脱。

我越过里苏特的肩膀看着地板,顶灯不是月亮,无法在地面上留下狭长的影子,我只能从一侧的玻璃橱柜门上隐约看到我和他的身影,以及电视中仍在尽力奔跑的索尼克。

终于,我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有些难为情地让里苏特带我回房间。我需要睡眠来冷静胡思乱想的大脑。至少,我又可以去海边了,这也是好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