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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命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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碘酒、干净的棉花、纱布,所有我此刻能想到的处理伤口的东西全部都摆在加丘身边,一旁还有他用过的带血的棉花和纱布。在我回来之前,他已经做完了基础的伤口处理,随着他的手臂移动,伤口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合,血迹顺着创口处流出,就像是恐怖电影里露出血腥獠牙的怪物的嘴。

霍尔马吉欧拉过我摇摇头,我知道他想告诉我此刻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好跟着霍尔马吉欧坐在沙发上。加丘此刻的表情很平静,平时的他哪怕是脚不小心踢到柜子都会对着柜子念叨好一会,可现在的加丘一句话也不说,目光专注于处理手臂的伤口。加丘的目光隐藏在反光的镜片之后,我不由地在想,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丝略显浑浊的空气打破了屋内的沉闷。顺着风的方向看向门口,梅洛尼单手抱着一个纸袋子走进屋。他仿佛没有看见霍尔马吉欧和我一样,直接走到加丘身边,他跨坐在沙发扶手上,随后从纸袋里拿出玻璃小药瓶和一只注射器。

梅洛尼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正好挡住他的脸,我的目光只好牢牢锁定在他的手上,观察着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梅洛尼先仔细检查了一遍加丘的伤口,接着用注射器从药瓶里吸取液体,就像医院里负责注射的护士那样弹了弹注射器,随后在加丘的伤口四周反复注射。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伤口的处理方式,即使是这种情况,加丘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另一只手一直紧握着,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情况。

加丘的伤口很深,只是用纱布固定估计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愈合,看着梅洛尼的动作,我突然想起以前弟弟踢球摔倒时,不小心划破眉毛的事情,那个伤口也很深。看起来像是一个时刻淌血的嘲弄恶魔的笑容。

我垂下视线捂住了脑袋,相似的伤口在眼前反复出现,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霍尔马吉欧的手臂,他的手臂上还能看见条状的伤疤。和弟弟愈合之后的伤口相似又不太像,仿佛缺少了什么,就像屋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也像我此刻混乱的记忆。

思考没有结果,我只好再抬起头看着梅洛尼的动作,此刻他拿在手里的已经不是注射器,而是形似鱼钩的针和线。

看着梅洛尼熟练地缝合伤口,我猜想他处理过无数类似的伤。包括我在内,虽然我的伤不需缝合,但他们的熟练技巧让我意识到,他们的生活经历远比我所知的要复杂。

就在加丘那里接受缝针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弟弟也坐在类似的位置上缝合伤口的情景。没等我多想,我已经站在加丘旁边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左手。我感觉,他现在大概需要这么个动作吧。

加丘有些诧异,好像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缝合伤口这件事所吸引,看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的话在嘴边最终还是随着他紧闭的嘴唇憋了回去。

缝合伤口与缝合破损的衣服不同,前者不需要那么细密的针脚。很快梅洛尼结束缝合,开始收拾铺在桌上的那些药品,他把所有带血的纱布和其他用过的物品收进纸袋,又带着它们离开了房间。

加丘动了一下,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的手仍紧紧握着他的,一直没松开。看到对面霍尔马吉欧露出的笑容,我有点尴尬地放开了手,但又暂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确实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我也知道这种“蠢问题”没人会真的回答我。

屋内没人说话,手臂受伤的加丘现在只穿着贴身的背心,带着血的白色外套就搭在沙发的扶手边上。屋内的灯光是昏黄的,布料堆叠在一起,我只能看见堆叠的、不规则的暗褐色。我盯着那件衣服出神,想从仅有的部分看出哪些血是加丘的。那上面应该还有其他人的血,我这么想着,思绪游离,原本看见加丘受伤带来的震惊也渐渐消失。

加丘的衣服上那些血迹说明他受了伤,而周围那些喷溅开的血迹则暗示着有人失血严重。火药味、鲜红的血色、痛苦扭曲的表情,还有那些涨红的脸颊——所有这些画面又一次在我眼前重现。

这些血迹的来源以及它们从身体中溢出后所发生的事情,答案不言自明。我意外地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而更让我意外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我心中立刻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该如何处理这件衣服。

这样的想法让我猛地站起身,余光里注意到屋内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但是,被他们注视又怎样呢?梅洛尼已经做好了缝合,加丘已经回到这里处理伤口,说明这个造成他受伤的事情已经完成。而霍尔马吉欧在送我回来之后依旧没有选择离开,也表示他在这里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造成这些结果的过程就不重要。

「这几天不可以泡澡,也不可以搓洗伤口的部位,要保证蛋白质的摄入,在拆线之前不要做剧烈运动,你知道了吗?」

发出声音太累了,我直接用手语非常详细地列出伤口缝合之后的注意事项。这些话就和我从前告诫弟弟时一模一样,甚至我还能想起来当时的医生与护士对我叮嘱。现在,我再一次把这些医嘱说给我所在乎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加丘身子后仰,想要把自己缩进沙发的样子。我知道这样的肢体动作是什么意思,于是在他说些什么之前,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说:「我不管以前你是怎么应付伤口的,但是现在开始就必须要仔细对待。我相信梅洛尼也会同意我说的,如果不想因为伤口发炎化脓恶化。」

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是梅洛尼的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我说的内容,不过他此刻支持我的观点。

梅洛尼来到加丘身边,直接掀起加丘的背心,露出腰侧的一道扭曲的疤痕。他伸出手指,戳着那条疤痕。梅洛尼很用力,加丘腰侧的皮肤和肌肉被他的动作带动着变了形,或许是唤醒了不好的回忆,此刻加丘的表情明显紧绷着。

梅洛尼说:“就像这次。”

加丘单手揉了揉头发,无奈地撇嘴,看起来是同意我所说的话。我还在努力回忆有没有忘记叮嘱加丘的事项,直到我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记忆中的强烈薄荷味就像它本身的功效一样刺激着我。

为了印证这一点,我俯下身开始仔细嗅闻,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气味。

加丘伸手阻止我的动作,可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臂,而我可以用力压住他。加丘的身上残留着酒精和碘酒的气味,还有血腥味。没有闻到枪械独有的气味让我安心不少,于是我继续向上,从颈间来到脸颊附近,最终还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尽管它隐藏在其他气味之下,而且非常细微,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这是我曾经闻过的,薄荷味异常浓郁的烟草气息。我望向梅洛尼,通过嘴型给出提示。他立刻领会,从加丘旁边的衣服中拿出一个顶端是浅绿色的烟盒,轻巧地扔给坐在对面的霍尔马吉欧。对方用单手抓住,轻松地做出了“收到”的手势。

「在伤口愈合之前,不可以抽烟。」我看着加丘的眼睛,确保他能看到手语里的每一个手势。

霍尔马吉欧仔细地审视着手中的烟,仿佛这正是他来此的唯一目的。此时,加丘一直默默低头,未作任何反应,只有他不停抖动的左腿透露出他内心的烦躁。这一刻,我心中掠过一丝疑问。我思考着与他们相处时心中自设的那条“底线”。我闭上眼睛,试图让心中的声音平息下来。面对伤者,我知道自己必须伸出援手。遇见这样的情况,而我又恰好拥有处理它的经验,我无法置身事外。

看到眼前的情况,就知道梅洛尼处理伤口的经验肯定很丰富。我能做的就是按照他的指示,帮忙做些辅助工作。而且,这也是个学习急救基本知识的好机会。以后的日子里,肯定还会碰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那时候梅洛尼不在场,我也能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从霍尔马吉欧的住处离开时提到的晚饭菜单浮现在眼前,我立刻来到厨房整理需要的食材。又想到加丘的手臂,我折返回客厅,从盒子里拿出刚刚拿回来的笔记本,从本子里寻找合适的食谱。

翻阅了好一阵,我终于找到了之前记下的合适食谱。正当我准备细看步骤时,加丘的手突然伸过来,从我眼前把笔记本拿走了。

再抬起头,看向单手拿着笔记本且表情有些扭曲的加丘,我试图拿回笔记本,却被他轻松甩开了。

笔记本挡住了他的脸,我只能从他紧皱的眉毛猜测他大概不喜欢我接下来要准备的晚饭。

「不能这样,」我放弃想要拿回笔记本的念头,转而摆动双手,表达出我的不满,我说,「你在想什么不是我此刻必须思考的,我所看见所确认的事实表明你现在是一个伤者。」

大概是我在表达这些话的时候太过于着急,以至于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加丘愣住片刻,放下笔记本,我只是快速扫过食谱。面对这些我曾做过无数次的食物,食谱的价值仅限于提醒我烤箱的正确使用时间。

转身走向厨房,在视线的余光中,客厅里的几人继续交流着,但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面前的食物才是我需要用心应对的。

我先把胡萝卜、芹菜和洋葱切成小碎片,然后清洗一堆待用的小番茄。回到切菜板前,我开始处理一整块排骨,顺着肋骨的方向切成条。接着,我从刀架上拿下最重的一把菜刀,权衡了一下重量,然后把肋条排好,调整刀刃,用刀背的厚重一端用力敲下,一段段地分开排骨。

看着面前的骨头断成两截,我又想起加丘的伤口,利刃划开血肉的感觉是否就像是我用菜刀切开肋排呢?

切开肌肉,用刀背敲断骨头,再切下剩余相连的肉,丢入一旁的大锅中。我持续重复着这些动作,看着不断断裂被切成小块的骨头,我好像陷入一种平静,在这一刻什么都可以不去顾虑。

又是一阵风从门口吹来,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香水味随着扫过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看向厨房门口,只看见金色的头发在霍尔马吉欧身后一闪而过。而且霍尔马吉欧本人则像是要说什么却碍于此刻厨房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而犹豫着。

「你总算是看着我了,」霍尔马吉欧说着,又转过头看向沙发的位置,随后再次看着我说,「本来我是想告诉你晚上需要多准备一些,不过,现在看起来我的好心提醒有些多余了啊。」

顺着霍尔马吉欧手指的方向一看,我才发现,整扇排骨已经全部被切成小块,大锅快要装不下了。

我立刻想到需要加更多的蔬菜碎,但是装蔬菜的盆正好在霍尔马吉欧脚边,所以我立刻走过去,边走边估算着还需要拿多少蔬菜才恰到好处。

霍尔马吉欧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这让我不得不再次看着他的脸。

「嘿,我知道此刻这个厨房是你的,但是也不用拿着刀赶我走吧,我还想帮你做些什么呢。」

他露出了有些难过的表情,但我知道这只是霍尔马吉欧的表面伪装,于是我说:“如果可以保证切洋葱的时候不会真的哭出来。”

霍尔马吉欧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过了很久才像是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脸上也重新露出玩味的表情,他说:「真是没办法,这一点我可保证不了,不过你要是需要帮助,我可是一直都在的。」

看着他说完,我拿起蔬菜框,重新回到水池边,冲洗着蔬菜表面的浮土。霍尔马吉欧的这番话让我也忍不住想要试试看用他惯有的方式回答,关上水龙头,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说:“你这些话感觉很像是之前你说过的‘过家家游戏’,那你的角色是什么?我的叔叔还是我的哥哥呢?”

此刻霍尔马吉欧也顾不得厨房的杂乱,他靠近我,顺势拿走我手里的菜刀,同时看着我之前切好的蔬菜碎,照着样子切,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说话了。

「叔叔?我看着没那么老吧。」霍尔马吉欧一边对我眨眼,一边利落地切着芹菜碎。然后他拿起刨刀开始削胡萝卜皮,动作迅速。他嘴巴也没闲着,说道:「真巧,你没有哥哥,我没有妹妹,很合适不是吗?」

哥哥,这个概念对我来说确实很陌生,但我无法认同霍尔马吉欧所说的巧合。

“从前没有,现在也不想有,我没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把我当作家庭成员看待。而且,如果你真的扮演成我的哥哥,那普罗修特就真的变成‘父亲’了,这很奇怪,我拒绝。”

我说完这些话,霍尔马吉欧也削完了全部的胡萝卜,在他冲洗刨刀的时候,他的绿色眼睛看了我一眼,厨房顶部的灯在他的瞳孔上留下光点,这一刻我好像看见了炫目的绿宝石。只是,他和里苏特还有其他人一样,我除了在他们的眼睛里看见我的倒影,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又一次拿起菜刀,开始切胡萝卜,只是,这一次,直到他手里的这根胡萝卜变成碎末,霍尔马吉欧才继续说话。

「普罗修特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老头,和他有着相同的定位可有点糟糕啊。」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他们的口中看见对普罗修特使用“老头”这个词形容他,以前我并没有仔细想过,或者是被谁用简单的话语岔开话题,可这样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他的穿衣风格?我看向霍尔马吉欧,他已经切好所有的胡萝卜,并放下了菜刀。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立刻询问,他也只会岔开话题,我只好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霍尔马吉欧说他擅长切洋葱,而他把刀重新交给我,看来是想主动结束话题。

我和他再次交换位置,就在这时,他再次笑了笑说:「拒绝我的建议有些可惜,不过这就是你,如果你刚才要是答应了那可就难办了,里苏特肯定会说我怎么带了一个假货回来。」

似乎是其他人在外面叫他,霍尔马吉欧此刻做出了一个专注于外屋的动作,随后他凑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用他的鼻尖蹭了蹭我的,此刻我只能感觉到鼻尖那一小点逐渐散去的温度。再看过去,他已经离开了厨房。

我摸不清霍尔马吉欧在想什么,只好继续专心切洋葱,并且准备晚餐。

直到肉和意面都准备完毕,我用小砧板切用来装饰的西红柿时,我突然意识到,霍尔马吉欧对他的猫也做过类似的动作。

直到吃完晚饭我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但很快新的事物让我像放弃思考为什么普罗修特是“老头”一样放弃思考它。

里苏特坐在餐桌的一侧,他端起酒杯说:「敬索尔贝与杰拉德。」

就在这时,我又想起梅洛尼书桌上的那张年历卡片,又想起和霍尔马吉欧出门时一闪而过的街景。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现在已经是12月25日,而再过几天,就要进入梅洛尼偶尔会抱怨的2000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