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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年会，觥筹交错，光影斑驳。
解雨臣被众人围簇着，举杯微笑回应。他已经过了要喝酒应酬的年纪，也不会主动去员工之间晃悠，只是礼貌地抿上几口。
越过人群，黑瞎子拎着瓶啤酒，倚在窗上，周围莫名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人隔开。大家心照不宣：这位二老板是个怪人，不好相处，况且所有事情找大老板效率更高。
脚步声传来，身后的灯光隐去不少，愉悦的交谈都褪成了窃窃私语，装了不到三分之一红酒的高脚杯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质朴的绿瓶子碰了上去。
黑瞎子笑笑：“解老板真是大忙人啊。”
“是啊，这不还有一个没应酬的么。”
前者闻言笑容更盛。解雨臣笑着晃了晃酒杯，却不打算喝，顿了几刻，将杯子放在窗台上，继而双手交错于身前，闭眼长舒一气，很快又睁开。
黑瞎子转过身，嘴角放下了点，手肘撑着窗台。即使戴着墨镜，会堂的烁亮明光仍旧刺眼，他不禁蹙眉，接着又闷了一口啤酒，和旁人肩碰肩：“这是应酬累了？要不要溜号？”
“很明显吗？”解雨臣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但他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年会只是例行公事，眼下黑瞎子一提，内心的小火苗被点起来了。
“当然不，是我累了。”黑瞎子又笑开了嘴，顺便再添一口，“所以老板，走吗？”
解雨臣重新拿起酒杯，最后几滴暗红色液体顺着杯壁流走，随后他理了理西装。黑瞎子会意动身，二人放下瓶杯，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大门。
甫一出门，空气似乎都开阔了起来，当然质量仍旧堪忧。此时不过八点，高楼灯火通明，街道车水马龙，一条虹光长河缓缓潺流。
“车这么多，能去哪儿？”话音刚落，解雨臣就自嘲地笑了笑。
“收钱办事，老板安心。”钥匙叮当作响，黑瞎子拐进一旁阴暗的小巷。
解雨臣拿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安排好今晚之后的事，偶尔移开视线思索，嘴边不时掠过白气，再次抬眼，黑瞎子已经驾着摩托车停在面前。
那人戴着墨镜，脸是偏向他的，照样挂着那副标准的怪笑，也不催，只等他处理完事情。当然也没等多久，他就关机将手机揣进兜里，几步跨了上来。
“老板，坐稳扶好，向夜生活出发。”
好。解雨臣没说出口，难得放下了表情管理，笑容毫不掩饰。
他们向郊区驶去，路上车流渐少，心情愈发舒畅。远离了城市的五光十色，天空的黯淡被驱散，一路向前，繁星点亮了天际线。万家灯火被抛诸身后，融入天幕。
“这就是你带我去找的夜生活？”解雨臣前倾身子，贴近前人的耳朵大声说道。
“夜晚的生活，不就是夜生活么？”黑瞎子偏头。
解雨臣会心一笑：“无良商家。”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脸痛，路边的树林还缀有零星白雪，熟悉的景色让人想回头看看。
第一次这样坐上黑瞎子的摩托还是在他二十几岁，堪堪在北京站稳脚跟的时候，一边处处受挫，一边韬光养晦，压力不言而喻却只能自己排解，失眠也愈发严重。
那晚他和往常一样服用了安眠药，闭眼躺了半个小时也没见效，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正好零点，翻开备忘录便陷入了沉思——明天事情不算多，除了晚上的饭局也没什么比较重要的安排，那，能去干什么呢？
翻看着手机，目光落在了短信上，最近一条还是他发给黑瞎子的转账记录。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便拨了过去。
果不其然，对面秒接，一声沉重的吸气，伴着浓浓的鼻音：“喂…解老板啊。”
“一会儿有空没？”
一声轻笑：“嚯，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有好生意么？”
“算是吧。”解雨臣也轻笑。
“好。”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在穿衣服，手机夹在了肩膀上，“在哪儿，干啥。”
“来接我。”
“噢……嗯？”
没等黑瞎子下句话问出来，解雨臣就挂断电话，站在衣柜前，心情莫名放松，笑意外露。暖光照亮了室内，月光在窗边闪烁，别家的灯光被拦在墙后。
十二点四个字，瞎子到了，穿着黑色圆领T恤、墨绿色短裤，就靠在摩托车上，脸上是标志性的墨镜和笑。解雨臣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白色休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已经算是他比较平常的一身，应该还算合适。
靠近后，黑瞎子问道：“去干啥？”
“……带我去找夜生活吧。”解雨臣思索后如是说道。
瞎子挑眉，大概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委托，觉得匪夷所思。
解雨臣看他这样，拍拍他肩，示意他发动车，自觉坐了上来：“放心，去哪儿做啥都随你，我满意就行。”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似的，干劲十足：“好嘞，老板坐稳扶好，咱们出发。”
明明是一次出于私心的出行，明明只是一个一时兴起且无所谓的委托，却难得勾起了解雨臣的兴致。解家向来考虑风险和收益以保证计划周全，而这次行动除了预期其他考虑全无，不过能够让他的心情上涨几个百分点，也算是有所得吧。
十二点七个字，二人停泊下车，面前是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夜市。解雨臣双眼微睁，有些怔愣。瞎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呆在原地，边笑边勾过他肩：“该走咯，停在这里可享受不到夜生活啊。”
解雨臣卸了力，任黑瞎子领着他走，去到了烧烤摊。闻到二手烟，他微微蹙起了眉，抬手扇了扇。
黑瞎子注意到便赔笑：“害呀，老板，考虑不周，考虑不周，一会是打包烧烤还是去大排档？”
“就在这里吃吧。”他思考后道。
“啤酒来点么？喝了说不定回去很快就入睡了。”问是问，但黑瞎子直接朝老板比了个一。
“黑爷都这么说了，我肯定是恭敬不如从命啊。”解雨臣先是看看菜牌，尔后瞟了他一眼，“除了小龙虾，其他的都来两份吧，微辣。”
“欸，好。”老板脸上笑开了花。
二人找了个烤摊边缘的位置落座。解雨臣四下观望，入目并非腐朽的纸醉金迷而是平凡又热闹的灯红酒绿。烟火缭绕，人们在白气飘洒中谈笑风生。炭炉上的烤串渗出了油，被火燎得噼啪作响。绿色的瓶瓶罐罐或立于桌上，或倒在地上，杂乱又平常。
原来这里的夜生活是这般愉悦。看的久了，别桌的烟气悄然而至，把双眼给模糊了。
直到突兀的“呲”声响起，他才回神，聚焦到黑瞎子推来的啤酒，看着桌上的十二罐和上来的烧烤莫名问道：“这么多，吃的完么？”
“没事儿，吃不完我带走。”黑瞎子自顾自拿起烧烤大快朵颐起来。
解雨臣笑笑，扭头喝了口酒，接着也拿起面前的烤串。虽然油烟味重，但他仍吃的很香，感觉就像小时候和吴邪秀秀一起吃的糖，像二月红专门为他带的豌豆黄，还像偶尔放纵自己泡的面。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解雨臣经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笑，黑瞎子一边开啤酒一边逗老板，同样乐此不疲。
时间过于久远，解雨臣并不太记得具体聊了些什么，也没有必要，但他记得很放松，非常惬意，像是深潜之人偶尔浮上水面获得的短暂气息。
打包的时候，黑瞎子凑近他，问：“一会要不要去逛逛？”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身心放松后，困意也逐渐上涌，随口说道：“下次吧。”然后愣了。
黑瞎子盯着他，笑容明显僵住，过了对俩人来说算长的一会儿，前者才点头道：“好好好，下次也行。这些剩的我带走咯。”他晃晃手中的袋子。
解雨臣点点头，垂首沉思，似乎又不小心发展了一项长期业务，有益无害，歪打正着。一直到现在，这项业务也才进行不过十几次，但在潜意识里转变成了一个习惯，毕竟现在瞎子已经不是他的雇员，某种意义上算是同事了。
车停了。解雨臣睁眼，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估计是路边哪里：“来这里吹风吗？”
“等等呗，总不会让你给差评的。”两人翻身下车，不约而同靠在了摩托上。
这里刚好能看见远处城市和郊区，虽然被树林掩去了些许，但灯光明亮，与月同辉。风停下，时间也好似静止。
解雨臣闭上眼，深吸一气，日夜运转的大脑在此刻总算放松。
但仿佛只过了一瞬间，耳边忽然炸开一声，眼皮上也闪过一束光，随后都接连不断出现。
他睁眼笑了笑：“这么早就开始放烟花了。”
“疫情嘛，多久没有看到烟花了。”
是啊，多久没有好好看烟花了。
二人默不作声，无言地欣赏着这久违的画面。
火树银花，流光倾泄，每声爆炸都在迎接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他们则在片刻寂静中，心无旁骛地享受着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