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卡卡西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幸没有道理可讲。
他平静地看着父亲冰冷的尸身，平静地参加冷清的葬礼，平静地回到一个人的家中，一板一眼地给自己准备了晚饭，然后像接受父亲的死亡一样，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失去味觉的事实。
空荡荡的旗木宅中，父亲为他定制的面罩不轻不重地箍着少年人稚嫩的咽喉。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碗筷，在把它们折断前堪堪收住力道，然后细致、缓慢、认真地，把面前所有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
原来我是个Fork，他平静地想到。怪物。
……而生活居然还可以继续糟糕下去。
卡卡西恍惚地跪在坚硬的岩石上。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真的存在？为什么会是带土？为什么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卡卡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按捺住那让人丧失理性的食欲的。他看着刚刚救下自己而濒死的同伴，看着逐渐渗入泥土石缝的鲜血，比泪水更先一步涌上来的是唾液——从骨髓里冒出来的贪婪一下子攫取了他的大脑，卡卡西立刻狠狠吞了口口水，渴望、兴奋、痴迷、饥饿……自父亲死后，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生动地活着。
带土是Cake，开启写轮眼后的带土成为了Cake——他的解药。
数年来逐渐习惯的空虚突然塌缩成强劲的黑洞，卡卡西几乎能听见理智碎裂的声音。猎食的本能告诉他，面前近在咫尺奄奄一息的同伴，就是能将他拉出黑暗赋予他解脱的救命稻草，是他想要恢复正常的唯一解药。他想要吃下去，把带土残余的躯体吃下去，他甚至可能像饿疯的野兽一样扑过去继续尝试击碎带土身上的巨石，这次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把所有的血肉都挖出来囫囵吞下。
……饿……好饿……不……
……受不了了……
……想要……好香啊……
卡卡西撑在地上十根指头已经扣出了血，却仍然不敌胃部抽痛的万分之一。
他快要绝望了。
“卡卡西。”
卡卡西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大睁着仅剩的眼睛，没来得及藏好的警惕和害怕明晃晃地写在里面一览无余，带土忍不住笑了。
“我要把我的写轮眼送给你。”少年愉悦地说道。
卡卡西呆滞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于是只能听着带土自顾自地说下去：
“不管村里人说什么，你都是最好的上忍。这是我的心意，收下吧。”献身者温柔地垂眸看过来，“我快要死去了，但是，我会成为你的眼睛，帮你看清未来。”
一瞬间，他脑海中叫嚣着的疯狂戛然而止。卡卡西不自觉地瞳孔放大，几乎抑制不住身体本能的颤抖。
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和一种更为幽暗的恐怖同时加诸其身，他仿佛骤然获得了奇迹的新生，又好像失足踏进了更深的罗网。那只眼睛就这么深深扎根进他的血肉里。卡卡西被命运推搡着容纳下这外来的器官，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舒张叹惋——自成为Fork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得到满足，舒适得让他险些呻吟出声。
他在身心全然割裂的喜悦与悲伤中调整好呼吸，抬手抚上薄薄皮肉下温热的球体，感受着隐约的脉搏，如同抚摸挚友所赠的永恒跳动的心脏。
其实是不够的。
贪婪的本性依然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不依不挠，甚至被那一点已经尝到的甜头勾着，导致饥饿感愈发地无法忍受。查克拉经由眼轴在带土的眼睛和他空虚的身体之间流淌，每一次循环都是一次浅尝辄止。不够，永远不够——
但是卡卡西已经不需要了。
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异样。
他行止如常，气息平稳，用饭又快又干净。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怎样的诱惑。
香甜的饵料就吊在他嘴边，他每一次运转查克拉，每一次循环血液，每一次普普通通的呼吸、讲话、吞咽，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鼻息间属于Cake的、对于Fork来说浓烈鲜明、无法忽视的异香，伴随着带土极其强烈的存在感从左眼起步，霸占、或说是巡视过他的每一寸血管经络，最后迤迤然回到左眼——他身体里流淌的、他吸纳入体腔的，他整个人里里外外都被带土的味道冲刷了个遍。
卡卡西时不时就要停下动作缓一缓。
他小心地吞咽掉多余的唾液，藏在侧兜里的手指微微弓起再慢慢放松。他像一头画地为牢的困兽，一条饿得发狂的牧羊犬，一只脖子上明明没有草茎拴着、却依然会吐掉猎物的鱼鹰。
不可以。
想要挖出来直接吞入腹中但是不可以，想要获得真正的哪怕只是一时的满足但是不可以。带土想要送给他的绝不会是这样的未来。
为此，他很多时候不得不刻意让自己“过载”。
带土的写轮眼每次得到使用后都会更加霸道，爆发的异香与流失的能量叠加起来翻倍地消磨卡卡西的意志力。他第一次失控时险些在恍惚中真的把眼睛抠出来——还好敌人的垂死挣扎触发了他的战斗本能，条件反射的一击雷切过后，卡卡西几乎被抽空查克拉，倒头昏了过去。
简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过他也因此找到了一条捷径。
Fork对Cake的渴望是无法压制的，虽然感觉上是胃部在痉挛抽痛，但其实与正常的饥饱无关，有没有吃饱饭既不会缓解也不会加剧Fork的渴望——不过前人大概从没遇见过这种查克拉被外物抽走的情况，卡卡西用切身经历证明了：如果查克拉损失过多，这种本就难以控制的渴望还会进一步加重。所以他现在不仅要在战斗中计算着查克拉解决所有敌人，而且要在自己消耗较大可能会失控的时候，用最后一发忍术让自己彻底过载，以防无法自控吃掉带土的眼睛。
卡卡西早已在长久的克制中习惯了饥饿，习惯了忍耐。这种绵长的痛苦成为常态后，出现变故反而教人觉得快意——何况这也不完全是痛苦。
当他浑身无力瘫软在地时，暴涨的食欲会让他丧失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全心全意被带土的眼睛占据。写轮眼依然在毫不手软地压榨他仅剩的查克拉，同时因刚刚使用忍术而调动起来的爆发的香气仍然浓烈。卡卡西会大口大口地呼吸，徒然地舔食吞咽，陷入混乱的大脑仿佛真能获得什么甜美的告慰似的。而如果他这次控制得不太好，查克拉消耗得比预期更多一点——为了保护眼睛他绝不会故意为之——从左眼流出的细细一缕血液甚至真的有着带土的味道呢。
卡卡西无计可施地躺在那里，想要触碰友人的赠礼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像一只被蛛丝牢牢缚住、吸走汁液的小虫子。
……你是在惩罚我的无能吗……还是在奖励我的忍耐……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智又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上。卡卡西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留恋又羞愧不已地感受着那一点虚无的美味从自己舌尖溜走，闭合的写轮眼又恢复了以往已经被适应的蛰伏状态。
卡卡西从未意识到，他作为Fork，能在Cake血肉的诱惑下坚持至今，是比用外族之身打出写轮眼的威名更加不可能的奇迹。他从没考虑过吃掉带土，更加没考虑过再去狩猎另一个Cake——这概率比带土复活低不到哪去。
然而他偏偏在这种事上格外幸运。
卡卡西站在被他捅穿心脏的尸体面前，被四周陌生又美妙的气息紧紧包裹着，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意识到他居然又碰到了一个稀有至极的Cake。
这Cake显然已经死了个彻底，未干的血迹散发着鲜美馥郁的芳香，生前更是他的任务对象、木叶的敌人。这里不仅没剩下一个活着的敌人，而且连同伴都没有，他做的是单人任务。他可以吃掉这个Cake，完完整整、从头到尾地吃掉，没有人会知道，而他从此往后将会是一个真正的正常人。他再也不用在吃饭时味同嚼蜡还要故作享受，再也不用忍耐万蚁噬心欲壑难填的疯狂——他再也不用对带土的眼睛生出妄念，再也不用在慰灵碑前无地自容却连为何羞愧都难以启齿。他会真正被治愈。
卡卡西跪在尸体边出神地抚摸着对方的侧颈。
——他突然狠狠撕开了自己身上的一处新伤。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卡卡西慌慌张张地扯下护额挡住了鲜红的写轮眼。你就想让带土看到这个？“最好的上忍”难道会是一只不通教化的野兽吗？他已经有了带土，他有了带土的力量，他甚至可以得到带土的帮助与赏罚，难道还非要臣服于野蛮不可？
他完全不需要。
卡卡西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他重新给自己包扎好伤处，动手把敌人的尸体埋入地底，又挪了些草皮铺在上面，确保离开后哪怕是自己也无法辨认出位置，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心荡神迷的地方。
他不需要像其他Fork那样食用一整个Cake来让自己正常，或许他一生都要在这样永无止境的饥渴中煎熬，但是他已经得到了解药。他永远不会是怪物。
半空中一双脚精准地踩落在那藏尸之地的正上方。
带土还活着。
带土还活着，卡卡西却从未如此绝望。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拉进了时空之间，被现实捣了个稀烂的脑子仍盘旋着一句：“你为什么要……”
带土不客气地打断他，笃定道：“你是Fork。”他已经看出来像之前那样刺激卡卡西并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换条路子也未尝不可。
卡卡西一下子忘了该怎么呼吸。
“看来我没猜错。”带土了然，“我看见了，你独自埋掉的那个叛忍，他和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理由对他另眼相看，除非他的隐藏身份是Cake。”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我也是你的Cake吧。”
卡卡西看起来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带土满意地笑了：“你渴望我不是吗？”他发现自己可能有点享受这个，“你想要我，只有我能满足你——我会满足你的。”带土上前一步，朝旧日的友人伸出手，“在这糟糕的现实中什么愿望都无法实现，不过幻术的世界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渴望。卡卡西，你不需要再忍耐了……”
“但是我并不需要被满足啊！”卡卡西急切地争辩，“幻术再美好也是假的啊，只要坚持，总能在现实中找到填补。只有现实的人可以修复心上的缺口，而我也正是有了同伴的帮助才可以克制住这样的渴望！”
带土下意识地皱眉：“你不需要克制。”他其实有点无奈，“幻术的世界有什么不好？你可以在获得解药的同时不给我造成任何影响，你甚至可以从一开始就当个正常人。在现实中你永远没办法放过自己，可你根本没做错什么。难道你宁可就这么一直背负一个被强加的罪孽？”
“……现实确实会有很多缺憾之处，但为了逃避缺憾就放弃一切努力寄托于虚假的美梦，不是在辜负其他人的期冀与努力吗？”卡卡西抬起头，“我绝对不要成为这样可耻的废物。”
“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了。”
空旷的时空之间里，久别重逢的旧友兵戎相见，互相把锋利的武器深深插入对方体内。
卡卡西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快要冻僵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蔓延了他的全身，相对来讲侧腹流逝的温度反而带来一种温暖的错觉。
太温暖了……
卡卡西右手上聚集的电光散去，被切断的动脉顿时大股地涌出血来，淌了他满手。这具身体还在维持着机械的呼吸起伏，充满生机的、火热的肌理牢牢挟持着他僵硬的手臂，如同可靠的舞伴般稳稳撑住他的身躯，通过指缝间奔流的血液与他十指相扣。
“噗哧”
带土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浓郁的血腥气瞬间爆裂开来。卡卡西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哈……”带土胸腔轻震，维持着这个仿佛亲密拥抱一样的姿势贴在他耳边：“对我还满意么？”
卡卡西这才如梦初醒地拔出手。
带土跌坐在地上，笑着发动了神威：“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享用吧，我允许了。”
剩下卡卡西独自跪倒在空间里，怔怔地看着手上淋漓的血水，任由香浓的气味穿透面罩钻进他的鼻腔。
这是什么？
卡卡西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喜悦地颤抖着。一股陌生的酥麻感顺着他的脊骨闪电般抽中他的大脑，在他眼前炸开一片炫目的白光，他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又感觉膝盖软得快要融化。
被纵容——被填满的饱足感——仅仅是想象一下这种可以被填满的饱足感，就让他幸福得灵魂都在战栗。
他好饿啊，一直都好饿好饿。饿得太久，他已经忘记不用忍耐饥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他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被惩罚着获得快乐，以至于突然面对不必被抽干查克拉就能享用的美味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卡卡西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比过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的气味让他不自觉地心底发热，口舌生津，他像过去一样从半空弥散的带土的味道中汲取着虚假的慰藉，喉骨不知疲倦地上下不停滚动，只这一次他不用再忍受经脉被榨干的刺痛了。并且——他看向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带土允许他了。
卡卡西差点被这风暴般的喜悦冲击到昏迷。他的内心仍然充斥着被迫伤害带土的痛苦，可是更加新鲜的快乐就像一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打着滚乱叫。带土没有惩罚他……带土是在……奖励他。
他一直都很乖。他当然值得这份奖励。
卡卡西的目光渐渐开始变得痴迷而沉醉。
他可以享用。眼睛是送给他看清未来的，所以不可以吃，多饿都不可以，但是带土刚刚同意他享用了，他已经被允许了，所以……
他摘下面罩，珍惜地舔了一口手上残留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