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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雨季，冲刷过后的空气通透得很，然而每日只缭着雨水味和泥土气，层高低的事务所里潮气弥漫。亚树子抱怨了两天以后，菲利普觉得雨季只应该有雨点的白噪音而不是所长和翔太郎的尖叫（是的，他最近开始有自己的偏好了，左翔太郎很是自豪），于是搜索了如何改善狭小房间空气质量的方法。降低空气湿度，调节室内气温，以及……香氛，可有可无，但菲利普似乎很有兴趣。事务所抽出了一些经费买了一台除湿机，左翔太郎自掏腰包报销了菲利普买的所有香薰产品：蜡烛，精油，香水，菲利普甚至还自己动手改造出了一个摩托车载香水贴在翔太郎的车上。
很快事务所里的香气成了更大的负担，亚树子和翔太郎喷嚏连连，为了照顾菲利普的感受也就硬生生忍了下来，而菲利普一个人躲在地库里浑然不觉。有一天照井龙一来就连着打了五个喷嚏，被蝙蝠拍了出丑五连拍。愤怒的警骑一脚踹开地库的门把不情不愿的菲利普揪了出来，逼着他开窗开门通风整整一下午才把恼人的香味全部散光。照井龙临走还把视线范围里摆着的所有香氛都打包处理掉了，翔太郎本着不能打击小孩的求知欲的原则，偷偷地留下了比较贵的几瓶香水。
几瓶香水而已，不影响硬汉精神。欧美大片的猛男主角肯定也会喷香水的。翔太郎默默地想，再说了这香水这么贵……
总而言之左翔太郎要出门，出门之前必喷香水。
经过几个星期的实验，翔太郎锁定了一瓶木质调檀香的香水。 辛辣的前调散去后就如同风拂过的森林，雪松柏树和檀木坚定却柔和的香气久久留于脖颈间，皮肤的温热再激起最后一道醇厚的龙涎香，是翔太郎构想中属于柔情硬汉（他本人自诩）的味道。然而菲利普还是耿耿于怀，尽管销毁他香氛收藏的人是照井龙，此刻他把怨气发在翔太郎身上。谁让翔太郎不去拦着照井龙扔垃圾呢。
翔太郎刚打开香水瓶盖就听见搭档在背后吸鼻子，他没理解这个吸鼻子的用意，朝面前的空气按了两下喷嘴打开双臂走了进去迎接香氛的沐浴，菲利普假模假式的喷嚏就从角落传了过来。
翔太郎觉得好笑：“哟早啊菲利普，感冒了吗？呼吸点新鲜空气可能会好起来喔。”他拿起帽子故意往身后扇了两下，雾化的香水小液滴在阳光下闪闪地冲着菲利普飞了过去。菲利普左躲右闪，奈何事务所太小，他缩在翔太郎的办公桌后面皱着鼻子捏起袖子闻了闻：“我现在和翔太郎闻起来一个味道，感觉很不好……会不会真的是生病？”菲利普慢慢地站起来，手扶着额头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你别太过分！这可是用我的钱买的，照井叔叔说了不能让你用，那当然就归我了。”翔太郎闭上眼睛握着香水瓶，好似与某位美女委托人共舞一般陶醉在这柔情硬汉的香气中转了一圈。
“好了，硬汉侦探要出门调查了，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弹了一下帽檐，翔太郎随手把香水瓶放在了门口的小茶几上，潇洒回头给菲利普比了个电话的手势，“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哦。”说完他抛了个媚眼就出门了。菲利普抿着一个微笑冲他摆摆手。
楼下摩托车发动的轰鸣声响起，然后开远离去，事务所重归宁静。亚树子发过短信，她在路上遇到了照井龙，于是小情侣顺理成章结伴行动了，说是等吃晚饭再回事务所和翔太郎他们碰头。菲利普拿起翔太郎的香水，凑近鼻子嗅了嗅，还是被酒精基底熏出两滴眼泪。他转身回了地库。
其实上一次检索的词条仅仅只是空气质量和如何净化空气，因而才买了一大堆的香氛。关于香氛还有什么别的用途仍然一无所知啊，菲利普坐在皮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玻璃瓶。说起来，翔太郎为什么会在意香水，还要去特意挑一个“适合自己”的味道呢。仅仅只是作为空气清新剂的话，翔太郎应该不会这么花心思。香水于他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者价值吗？知识列车的眼睛闪了闪：好奇，想知道为什么，那就来搜索一下吧。翔太郎为什么也会喜欢香水呢？
菲利普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眼时已经处于图书馆内了。
“检索词条：香水。”
规模庞大的书架开始缓缓移动，筛去不符合词条的书后还剩下很多。菲利普习惯性地擦了擦下唇：“追加关键词：感官。”
很符合逻辑的关键词，菲利普心想。购买香氛本来就是为了改善身处事务所时的感官体验——数据人也不喜欢霉味。任何一台精细的机械设备都不会喜欢潮得能拧出水的空气，何况是自己。香水作用于五感中的嗅觉，起源于人类古老的宗教仪式。焚烧天然香料，透过烟雾与神明对话，蜕去神秘学的外壳后慢慢地流入普罗大众之中一代代改善最后成为提供芳香和掩饰异味的液体产品。宗教仪式么，和翔太郎关系不大。菲利普拧了拧瓶盖，还是不太想碰到酒精，他又把瓶盖旋紧。翔太郎用香水一定会有最肤浅的理由：他想要闻起来味道好些。但如果他要用到“对话”这个功能，对话的另一方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神当然是不存在的，难道是委托人吗……很多之前委托人都是女性，本身就会使用或浓或淡的香水，有时候她们从翔太郎身边走过，他是会有点魂不守舍呢。这是否是“对话”的一个功能？菲利普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不喜欢酒精底的味道。从来都是有带着香气的人来访时他就会跑回地库躲开那股刺鼻的辣味，于是香水所谓前中后调他是一个都没体验过。但是，有香气的人来过后，翔太郎一整天都会心情很好，做事也充满了动力。
“嗯……追加关键词：情绪。”
书架上的书又被筛走了一批。起先香水是专属于贵族的奢侈品，芳香代表清洁与健康。翔太郎应该是不会生病的，菲利普回忆起亚树子的理论，并没有任何异议。多数非致命疾病都与呼吸道有关，如果人暂时失去通常的嗅觉便会产生情绪波动。所以说闻得到香气就证明了起码翔太郎此刻心情是稳定的。菲利普又下一个结论，一个接一个解开翔太郎身上的谜题让他心情也很好。嗅觉与脑边缘系统联系，正确的香水可以激发出正确的情感，再加上翔太郎的硬汉套话技巧——有时候还是很到位的——说不定加上香水如此功效，对以后的案子都会更有帮助呢。
翔太郎此刻钟情于香水是因为它让与委托人的交流变得更方便了，菲利普默默地做了个小结，但总觉得还有什么原因。他有勇气翻开自己的书，却从未读过书架上名为左翔太郎的那一本。菲利普有自信自己是最了解搭档的人：但是他看过书后气急时吼过翔太郎根本什么都不懂，翔太郎捂着脸坐倒在地没有多说什么。后来也只有翔太郎不顾死活带着半个变身器冲进来救自己，到底还是翔太郎才懂我吗？他有一瞬间是犹豫的，向搭档挥出的那一拳好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菲利普自己的心底。那天是在山间，下着雨，焦虑恐惧和急躁是有气味的，是可燃物的味道，比酒精挥发得更急，山风将游荡在空气中的情绪扇进他们的眼里、嘴里；是焦土的味道，如果说W是两块燧石，他撞在淋湿的翔太郎身上，迸不出半点火花，但翔太郎的眼睛分明滚烫。菲利普透过雾蒙蒙的回忆看着他，喉头发紧。
菲利普朝着《左翔太郎》伸出的手滞住又收回。不是不敢，而是不想。有些事情要亲自验证才好。
菲利普睁开眼睛回到了地库，手机上有四个来自左翔太郎的未接来电。
“喂，菲利普，在家吗？”
“我在家呢。”
“在家怎么不接电话！万一我和什么怪人打起来了，我就死掉了！”菲利普能想象另一头的翔太郎是什么表情，他把听筒稍稍从耳边拿开些。耳朵有点痛。
“可是，打起来的话翔太郎会直接用腰带，那我就会知道了。再说了，翔太郎是hard boiled侦探，怎么会死呢。”
“……你他妈。快点下楼，照井定好位置了刚发给我。”
“可我不是很饿，我们可以去兜下风吗？”
五分钟后菲利普出现在了左翔太郎摩托的后座。
“我刚刚有事嘛。现在想去风见码头，我们走吧翔太郎。”后座的数据宝宝扯了扯侦探的衣角发号施令。翔太郎在头盔底下发出几声模糊的抱怨：“真是的，风见码头和那个饭店根本不顺路啊……”
出了事务所的小巷子就是大路，没了限速的摩托车在高速上掀出一道道音浪。翔太郎在故意绕远路。上路两分钟后菲利普便意识到了这个情况，虽然他不怎么出门，但风都的交通地图随便一搜就能搜到；平时为了随时能定位到乱来的翔太郎，这城市的角角落落他全都印在脑海里。翔太郎现在选的这条路线刚好地势比较高，风都塔近在眼前，好像一伸手就摸得到似的。摩托车沿着开了灯的商业区绕了一圈，像孤独的冥卫一，风都繁华的夜生活与他们无关，却又要游离在边缘守护这夜景。下了高速后菲利普悄悄地把头盔的防风罩掀开一点，入了夜的风有一股海水的淡淡腥味，还有风都特有的清爽味道。他偷偷靠近翔太郎后颈的衣领，作为溶剂的酒精早就挥发完了，他闻到一股温暖的气息。
檀香、玫瑰木、海风、翔太郎。
翔太郎把车稳稳地停在路障前，朝自己的搭档点头示意先下车。菲利普搭着后备箱轻巧地跳了下来，翔太郎锁好车就赶上了他，两人并肩走着。海风把菲利普的长外衣都卷到翔太郎的腿上，翔太郎按紧了帽子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走到了菲利普半个身位前。
“所以你是怎么想到突然要兜风啊？”翔太郎略略侧过身子来问道，远处塔吊上的大灯给他挂上一圈光晕。
“嗯……不知道，只是想散散步。”跟你，菲利普把这两个字吃了回去，他有些迷茫地摸了摸嘴唇。
翔太郎哦了一声就转回了正面，想必是非常轻松地接受了这个回答；不过侦探马上又停住了脚步：“慢着慢着慢着——你有不知道的事？”翔太郎夸张地伏下腰，竖起一根手指开始绕着搭档指指点点。“你有啥不知道的事啊？让我这个——”他又突然直起腰，一个箭步把自己的脸凑上去，“——hard boiled侦探来帮你解答吧！”
菲利普眨了眨眼睛，看着作怪的翔太郎突然觉得身上说不出来地痒痒。
“我今天在想，翔太郎怎么会喜欢香水呢。”
翔太郎没反应过来：“啊？”
码头的一侧有栏杆，侦探和他的图书馆靠了过去，晚上的风太大，翔太郎干脆把帽子取了下来挡在胸口。
“香水啊……有就用了，我没有想那么多啊。怎么样，这个檀香的很好闻吧？”
“翔太郎你知道吗，香水在远古时期是有与神对话的功能的。我在想，翔太郎是不是在用香水和委托人进行情感上的交流，会更容易引起共情哦。”
翔太郎把吹到眼睛里的头发拿开：“这么神奇？我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买了就不要浪费吧……”他搓了搓手，“毕竟是我买的……”
“翔太郎不觉得最近的委托人都温和了许多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菲利普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思考的翔太郎，笑了笑。“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想和翔太郎交流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可以闻到彼此的味道，以此交换信息。”
“我们又不是狗，做不到啦。”
“我在图书馆检索的时候，好像闻到了很多味道，知道了很多事。你要听人把话说完，翔太郎。”
于是翔太郎晕晕乎乎地开始聆听知识列车的教诲：香水的起源，历史，宗教……有的没的。菲利普是怎么在图书馆闻到过去场景里的味道，他姑且归于神奇数据人的超能力。总而言之，菲利普现在对气味能表达情感和体现人类心境这一方面很感兴趣。
“从图书馆出来以后，我觉得我不懂翔太郎。”短暂的沉默后，菲利普忽然说道。
翔太郎想反驳，但直觉此时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于是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有海风拂过，他听见菲利普和风声同时响起：“平时要做什么我一看翔太郎就知道，但是这次不一样。翔太郎为什么要用香水，是什么样的心情，诸如此类人类的行为，我搞不懂。图书馆里有一本书的名字左翔太郎，我想如果读了就会知道了吧，但是我没有读。”
“香水的原料每一种都有对应的气味，可以唤起对应的效果。我后来发现没有必要读翔太郎的书，不需要研究翔太郎的存在，因为翔太郎你可以唤起我。起始之夜是这样，玛丽亚的事是这样，獠牙和棱镜也是一样的。”
菲利普自顾自地说着，转向翔太郎。“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动机想要了解你呢，翔太郎？”
“呃……”翔太郎想说我哪知道，但感觉气氛好像有点微妙，这四个字是否过于敷衍面前这位突然对自己产生极大求知欲的命运之子，于是他努力地开始组织语言。“我觉得吧，这，呃……应该是你得到了人类的身体，现在开始有了人心的结果！对就是这样。”
“有了人心就会想要更多的交流吗？”菲利普喃喃，突然他兴奋起来，翔太郎好像看到他眼里数据的绿光闪烁。“我一定是想要成为同等的、能够唤起翔太郎的存在。就像翔太郎用香水去加强与委托人的共情一样，我想和翔太郎……我也想参与你的感情。”
“啊？在说什么啊，参与我的情感？”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翔太郎沉思了一会儿，意识到了一些很久以前就生根发芽的事情，他瞬间往后跳开然后撞上了围栏，痛得呲牙咧嘴。
“你不是……？”翔太郎伸手毫无意义地抓握了几下空气，凉凉的海风也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翔太郎觉得有点头晕，出门之前香水喷太多了，一定是这样。
“翔太郎说不出口的话没关系哦，什么都不用说。”菲利普看着他原地打转又笑了起来：“我不是要翔太郎做出什么改变，我想要的只是和翔太郎一起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就好。”
这个香水很适合翔太郎哦。
菲利普没说出口。他走向搭档，轻轻地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终于闻到这款香的后调了，撒娇的小猫心想，手臂把翔太郎箍得更紧些。
风见码头好冷啊，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