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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让朴综星最近很是苦恼——机构里的小孩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迷上玩什么黑故事，又或者叫海龟汤，总之好像就是一种通过一句话谜面推理出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的游戏。听起来倒是挺益智的，但黑故事通常题材猎奇，恐怖元素居多，少儿音乐机构里的小孩正是对这种东西好奇的年龄，于是他们一到课间就聚在一起，讲点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课间时间讲了还不够，到了上课时间，朴综星少儿吉他一对一课程的学生，十一岁的大力，还意犹未尽地非要给他也讲一个。
“老师，有一个人半夜去上公厕，遇到一个清洁工在拖地。上完厕所之后他就回家了，结果第二天听说那个公厕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警察把案发现场的照片拿给那个人看之后，那个人就震惊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上周在家练吉他了吗？”
“老师你猜一下嘛，很好玩的，你可以问我问题，但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然后你来推理……”
“你先告诉我你上周在家到底练没练？”
“老师你真没劲！我告诉你谜底吧——那个人看了现场的照片之后发现凶手就是昨天那个清洁工，那个人去上厕所的时候凶手刚杀完人，为什么没看见尸体呢，是因为凶手手里的拖把就是那具尸体，他把尸体倒过来了，用尸体的头发当拖把在拖地……”
“西村力！”
朴综星忍无可忍，啪地把谱子砸到桌面上。他自认不是很有耐心的那种人，长得也不算很有亲和力，但无奈做了这份工作，他已经在尽最大努力给这些喜欢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小孩子们好脸色了，但无奈他总是会收到一些疑难杂症学生。大力被他吓了一跳，耸耸肩膀不敢讲话了，头低下来抠手，时不时地抬起一点上眼皮，偷偷观察综星老师的眼色。
“我告诉你西村力，下周来上课的时候如果再被我发现没有好好练，我就直接告诉你妈。”朴综星板着脸，严肃地说，“每次回课都给我弹成这个样子……还有，以后在课上不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综星老师不像隔壁教室教钢琴的羲承老师那样亲和力满满，他一板起脸来就显得凶巴巴的，小孩子们都怕。大力耷拉着个脑袋，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说话，但他的调皮程度是超出一般小孩的，很明显不服气，撇了撇嘴，嘟囔一句：“我看老师你是害怕吧……”
声音极小，但音乐教室装修的时候铺满隔音棉，隔音极好十分安静，这句话还是被朴综星听见了。他一记眼刀甩过去，吓得大力赶紧把嘴闭上，开始弹琴。不过大力没猜错——他这看起来又严肃又凶巴巴的综星老师，还真是很害怕听别人讲鬼故事。
暑假正是少儿音乐机构繁忙的时候，朴综星每天的排课都到晚上九点半才结束，又因为教的都是小孩子，最后一位下课的老师还承担着看顾小孩子们安全的责任，要确保每个孩子都被父母接走了才能下班。这天上他最后一节课的孩子因父母有事没有及时来接，他愣是陪着等到了快十一点才终于下班，等到他终于下了地铁，已经接近十二点。从地铁站走到他新租住的房子需要经过一条巷子，而这条巷子里……正好有一个公厕。
非常不巧的是，这天巷子里的路灯还坏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朴综星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前面的路。他本来根本就觉得小孩子们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些无稽之谈，但这会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什么，路过那个公厕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想起了今天大力在课上跟他说的那个狗屁黑故事，于是鬼使神差地，往那黑黢黢的公厕里看了一眼。公厕只有杂物间的门上悬着一盏晃晃悠悠的小灯还在亮着，在一片漆黑中聊胜于无，只能堪堪照亮挂在门上的一把……拖把。
拖把……
“凶手手里的拖把就是那具尸体，他把尸体倒过来了，用尸体的头发当拖把在拖地……”
大力刚刚跟他说的那个狗屁脑残故事猛地出现在他脑海。他浑身一颤，突然就觉得那拖把好像真就变成一个披着头发的女鬼，正倒立着看他。朴综星虽背后发凉汗毛直立，但当时也没有真的特别害怕，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异动，听起来像是“嗖”的一声，仿佛是一种有什么轻快的东西从他身后飘过去的声音。
朴综星猛地回头看去。后面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只老鼠飞快地钻进下水道。他深呼吸一口，徐徐把气吐出，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来，却听见那声音又从他的背后再次掠过了一次。
“啊啊啊啊啊啊！”
朴综星在心里无声地叫了出来，吓得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是真的怕黑又怕鬼，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属于是睡觉的时候不敢把脚伸出被子的类型。他跑得飞快，直到跑进了自己租住的小区，跑进了路灯笼罩和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传出来的范围，他才停下来，用两只手扶着膝盖喘气。一边喘着，他慢慢回过神来，很无语地笑了一声。
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子从网络上看来的胡编乱造的狗屁故事吓成这样！
朴综星每次被什么东西吓到，都会在心里默念三遍一道世界通用的咒语：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走完这套流程，他自觉状态良好了许多，这才重新动身上楼回家，哪怕他今晚一定是不敢关灯睡觉了。此时正好机构家长群里又发来了新的咨询消息，劳模综星老师摸出手机开始加班，自我治愈地非常快，迅速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在不远处，有人注视着他的目光。
那目光如炬，盯着他的后背，似乎是要把他的后背盯出两个洞来。
自从那日公厕惊魂后，朴综星就总觉得最近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偷偷跟着他。比如总感觉身后有异样的声音，总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但他都坚持认为是自己心理作用在作祟，直到有一夜他突然做了一个很久违的噩梦，梦中的内容竟是被艳鬼锁喉，于是，以前睡觉顶多是不敢把脚露出来的综星老师，现在连手都不敢伸出被子了。
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哥们沈载伦，以前上学的时候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怎么了哥们？”
“……我这几天能去你家睡吗。”
电话那头的沈载伦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朴综星补充了合理的理由，但却隐瞒了实情：“……我家这几天空调坏了，修要好几天，热得没法睡。”
要是告诉沈载伦自己是因为怕鬼吓得不敢自己睡，还不得被他嘲笑死。可惜沈载伦无法收留他：“我爸妈这几天来看我……家里实在腾不出空房了。没空调的话你住两天酒店不行吗？”
朴综星搪塞两声，挂了电话，正好听见大力和一帮小孩又聚在一起，这回讲的是什么无头女尸。他忍无可忍，走到一堆小孩中间，脸色颇为严肃：“要上课了，都回自己教室去。以后不准再在这里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天天讲这些，你们就不怕真的见鬼？”
小孩子们像看着什么奇怪的人一样纷纷抬头望他。
“老师，世界上又没有鬼。”
大力认认真真，语重心长地给他讲了这个老少妇孺皆知的道理，仿佛朴综星是个还未开化的幼儿。朴综星一时语塞，轻轻掴了一下大力的头顶：“我能不知道吗！我的意思就是，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说这些闲话的！”
好一个幼儿兴趣班老师，却比学校班主任还心系学生的学业。学生们四散开去，只有朴综星脑中还回荡着大力说的这句话。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朴综星当然也是坚信这一点的，至少在他真的见了鬼之前。
朴综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见鬼。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晚他入睡前就感觉不太对劲，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还觉得家里总有人在盯着他看。但那天他刚和李羲承组织完一场机构小孩子们的乐器汇演，回到家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也无暇顾及害不害怕的，匆匆洗漱完就裹进被子里睡着了。他睡得很快，但睡得不踏实，一连串地做梦。倒不是噩梦，而是许多光怪陆离的乱梦，梦境里出现许多他不认识的人的身影，直到最后这多重梦境重叠，这些他不认识的人的身影最后也竟然都重叠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那人的脸被一团疑云笼罩着，只感觉应该是个男人，很年轻高挑，在他的梦境中，逐渐向他靠近。他不自觉被吸引，定睛望去，想知道那人是谁，但等那人逐渐向他靠近，他才发现，那人的脚竟然未踩到实地，而是飘着过来的！
朴综星猛然从那个梦境中挣脱而出。他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惧。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在闪烁着一丁点的红光。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回归正常，试图将梦中的恐怖画面从脑海中驱逐。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躺下之时，他突然注意到在房间的一角，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朴综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他把视线投向那反射光芒的地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房间的角落，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有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这回不再是他的臆想，朴综星是真见鬼了。那鬼见他醒来，径直朝他飘了过来，他吓得一颗心都要破胸腔而出，还没看清那鬼的样貌，下意识就抄起手边枕头朝它砸去，却都被那鬼给躲过去。枕头砸完了，手边没有武器了，他情急之中又抄起自己床头柜上的闹钟朝他砸去，可闹钟没有击中它，而是从它身体中穿了过去！那鬼像是被惹怒了一样，加快速度直接飘到了朴综星身前，带起一阵阴风，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攥住了朴综星的手腕！
“不要，不要杀我，救命啊，救命，走开，走开，走开……”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几乎顾及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朴综星吓得快要死，双手疯狂地在面前挣扎着，试图把那个鬼驱赶开，不知道自己眼泪都被激了出来。他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擒住了自己，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吊着舌头的女尸，又或者是眼球都被掏干净了的骷髅。他想挣开鬼的手腕逃跑，可那鬼攥着他的力气是那么大，似乎要把他的手腕都捏碎。
到底是谁说世界上没有鬼的？？？
朴综星这回是觉得自己真完了，可能真的要被鬼吃了。他眼泪流了满脸，知道被鬼抓住了挣扎也没有用，于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一副决心赴死的样子。可等了很久，却也没有感觉到对面抓住他的那个鬼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他。半晌，他竟然听到对面发出了一声轻叹，然后小声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这个鬼的声音是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他还以为所有鬼说话的声音都是像哥斯拉那样呢），但还是让朴综星毛骨悚然。或许是因为它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还更有亲和力，朴综星觉得这个鬼似乎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鬼，感觉可以打个商量，于是他哀求道：
“那个，你，你，你不要吃我行不行，求求你，我有钱，你要不要钱，啊，你应该是要纸钱，那我给你烧纸钱可以吗……哎哎哎你别使劲抓我，手疼……你要是嫌不够的话我直接给你烧个纸做的ATM行吗……你不要缠着我可以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好商量的鬼听完他这段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皱起眉头，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商量。“我不要这些。”
“那你要什么？”
那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要、和、你、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