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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韓彭英盧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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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定向自漢書/卷034
 魏豹田儋韓王信傳第卅三 漢書
韓彭英盧吳傳第卅亖
荊燕吳傳第卅五 

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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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淮陰人也。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爲吏,又不能治生爲商賈,常從人寄食。其母死無以葬,乃行營髙燥地,令傍可置萬家者。信從下鄉南昌亭長食,亭長妻苦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爲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絕去。至城下釣,有一漂母哀之,飯信,竟漂數十日。信謂漂母曰:『吾必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又侮信曰:『雖長大,好帶刀劍,怯耳。』眾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於是信孰視,俛出跨下。一巿皆笑信,以爲怯。

項梁乃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敗,又屬項羽,爲郎中。數以策干項羽弗用。漢王之入,未得知名,爲連嚻[1]。坐法當斬,其疇十三人皆已斬,至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而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弗斬。與語,大說之,言於漢王漢王以爲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

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誰也?』曰:『韓信。』上復罵曰:『諸將亡者已數十,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至如信,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決。』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終亡耳。』王曰:『吾爲公以爲將。』何曰:『雖爲將,信不留。』王曰:『以爲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無禮,今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必欲拜之,擇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至拜,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以拜,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上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爲大王弗如也。然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爲人也。項王意烏猝嗟,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也。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姁姁,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矦,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親愛王,諸矦不平。諸矦之見項王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項王所過亡不殘滅,多怨百姓,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彊服耳。名雖爲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爲秦將,將秦子弟數歲,而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矦。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於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豪亡所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耳,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矦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戶知之。王失職之蜀,民亡不恨者。今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爲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令齊、趙共擊楚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發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間,以故楚兵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魏亦皆反,與楚和。漢王使酈生往說魏王豹,豹不聽,乃以信爲左丞相擊魏。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爲大將乎?』曰:『跷直也。』信曰:『豎子耳。』遂進兵擊魏。魏盛兵蒲阪,塞臨晉。信乃益爲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度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河東,使人請漢王:『願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滎陽。』漢王與兵三萬人,遣張耳與俱,進擊趙、代。破代,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以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髙壘勿與戰。彼歬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鹵,不至十日,兩將之頭可致戲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必不爲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謂曰:『吾聞兵法「什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能,千里襲我,亦以罷矣。今如此避弗擊,後有大者,何以距之?諸矦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

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戒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趙幟,立漢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嘸然,陽應曰:『諾。』信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壁,且彼未見大將旗鼓,未肯擊歬行,恐吾阻險而還。』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兵望見大笑。平旦,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棄鼓旗,走水上軍,復疾戰。趙空壁爭漢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者,候趙空壁逐利,即馳入趙壁,皆拔趙旗幟,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耳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大驚,以漢爲皆已破趙王將矣,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弗能禁。於是漢兵夾擊,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信乃令軍毋斬廣武君,有生得之者,購千金。頃之,有縛而至戲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而師事之。

諸校劾首虜休,皆賀,因問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歬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弗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經所謂「敺市人而戰之」也,其勢非置死地,人人自爲戰;今即予生地,皆走,寧尚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非所及也。』

於是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有功?』廣武君辭曰:『臣聞「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若臣者,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禽矣。僕委心歸計,願子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故恐臣計未足用,願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日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水上。今足下虜魏王,禽夏說,不旬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諸矦,眾庶莫不輟作怠惰,靡衣媮食,傾耳以待禽者。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也。今足下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情見力屈,欲戰不拔,曠日持久,糧食單竭。若燕不破,齊必距境而以自彊。二國相持,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臣愚,竊以爲亦過矣。』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後發一乘之使,奉咫尺之書,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爲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兵故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信曰:『善。敬奉教。』於是用廣武君策,發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王趙以撫其國。漢王許之。

楚數使奇兵度河擊趙,王耳、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卒佐漢。楚方急圍漢王滎陽,漢王出,南之宛、葉,得九江王布,入成皋,楚復急圍之。亖年,漢王出成皋,度河,獨與滕公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奪其印符,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獨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信爲相國,發趙兵未發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信欲止,蒯通說信令擊齊。語在通傳。信然其計,遂渡河,襲歷下軍,至臨菑。齊王走髙密,使使於楚請救。信已定臨菑,東追至髙密西。楚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龍且并軍與信戰,未合。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寇戰,鋒不可當也。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二千里客居齊,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毋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爲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跨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救齊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半可得,何爲而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信乃夜令人爲萬餘囊,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度,擊龍且。陽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度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太半不得度,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追北至城陽,虜廣。楚卒皆降,遂平齊。

使人言漢王曰:『齊夸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荒,不爲假王以填之,其勢不定。今權輕,不足以安之,臣請自立爲假王。』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張良、陳平伏後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爲守。不然,變生。』漢王亦寤,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矦,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遣張良立信爲齊王,徵其兵使擊楚。

楚以亡龍且,項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信曰:『足下何不反漢與楚?楚王與足下有舊故。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然得脫,背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爲與漢王爲金石交,然終爲漢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在。項王即亡,次取足下。何不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齊?今釋此時,自必於漢王以擊楚,且爲智者固若此邪!』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策不用,故背楚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吾得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背之不祥。幸爲信謝項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權在於信,深說以三分天下,之計。語在通傳。信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大,漢王不奪我齊,遂不聽。

漢王之敗固陵,用張良計,徵信將兵會陔下。項羽死,髙祖襲奪信軍,徙信爲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亭長,錢百,曰:『公,小人,爲德不竟。』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爲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寧不能死?死之無名,故忍而就此。』

項王亡將鍾離辚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敗,辚亡歸信。漢怨辚,聞在楚,詔楚捕之。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有變告信欲反,書聞,上患之。用陳平謀,偽游於雲夢者,實欲襲信,信弗知。髙祖且至楚,信欲發兵,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辚謁上,上必喜,亡患。』信見辚計事,辚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辚在。公若欲捕我自媚漢,吾今死,公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於陳。髙祖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

狡兔死,良狗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雒陽,赦以爲淮陰矦。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稱疾不朝從。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爲伍!』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如公何如?』曰:『

如臣,多多益辦耳。』上笑曰:『多多益辦,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後陳豨爲代相監邊,辭信,信挈其手,與步於庭數匝,仰天而嘆曰:『子可與言乎?吾欲與子有言。』豨因曰:『唯將軍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爲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漢十年,豨果反,髙帝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赦諸官徒奴,欲發兵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亂,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死,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爲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髙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后道其語。髙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說,釋弗誅。語在通傳。

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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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越字仲,昌邑人也。常漁鉅野澤中,爲盜。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相立畔秦,仲可效之。』越曰:『兩龍方鬥,且待之。』

居歲餘,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爲長』,越謝不願也。少年強請,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強以爲長。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曰:『

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徒屬皆驚,畏越,不敢仰視。乃行略地,收諸矦散卒,得千餘人。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將其眾居鉅野澤中,收魏敗散卒。項籍入關,王諸矦,還歸,越眾萬餘人無所屬。齊王田榮叛項王,漢乃使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漢二年春,與魏豹及諸矦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乃拜越爲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梁地。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三年,越常往來爲漢游兵擊楚,絕其糧於梁地。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項王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復爲楚。越將其兵北走穀城。項王南走陽夏,越復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餘萬斛,以給漢食。

漢王敗,使使召越并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漢王追楚,爲項籍所敗固陵。乃謂留矦曰:『諸矦兵不從,爲之奈何?』留矦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爲相國。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今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許以王彭越。』又言所以許韓信。語在髙紀。於是漢王發使使越,如留矦策。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項籍死,立越爲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

陳豨反代地,髙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髙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爲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爲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越爲呂后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后言上曰:『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后令其舍人告越復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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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爲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爲當陽君。項梁敗死,懷王與布及諸矦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爲上將,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爲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矦。諸矦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阬章邯秦卒二十餘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咸陽,布爲歬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爲九江王,都六。尊懷王爲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

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爲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爲彊,以漢爲弱,此臣之所爲使。使何得見,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淮南巿,以明背漢而與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見之。隨何曰:『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爲諸矦,北鄉而臣事之,必以楚爲彊,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負版築,以爲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眾,身自將,爲楚軍歬鋒,今乃發亖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埽淮南之眾,日夜會戰彭城下。今撫萬人之眾,無一人渡淮者,陰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爲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爲弱也。夫楚兵雖彊,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明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特以戰勝自彊。漢王收諸矦,還守成皋、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皋,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楚兵不足罷也。使楚兵勝漢,則諸矦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彊,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爲大王或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況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請奉命。』陰許叛楚與漢,未敢泄。

楚使者在,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搆,獨可遂殺楚使,毋使歸,而疾走漢并力。』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淮南,項王留而攻下邑。數月,龍且攻淮南,破布軍。布欲引兵走漢,恐項王擊之,故間行與隨何俱歸漢。

至,漢王方踞床洗,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舍,張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於是乃使人之九江。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子。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將眾數千人歸漢。漢益分布兵而與俱北,收兵至成皋。亖年秋七月,立布爲淮南王,與擊項籍。布使人之九江,得數縣。五年,布與劉賈入九江,誘大司馬周殷,殷反楚。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破垓下。

項籍死,上置酒對眾折隨何曰腐儒,『爲天下安用腐儒哉!』隨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齊也,陛下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隨何曰:『

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賢於步卒數萬,騎五千也。然陛下謂何腐儒,「爲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

吾方圖子之功。』乃以隨何爲護軍中尉。布遂剖符爲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

六年,朝陳。七年,朝雒陽。九年,朝長安。

十一年,髙后誅淮陰矦,布因心恐。夏,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矦。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有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餽遺,從姬飲醫家。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王怒曰:『女安從知之?』具道,王疑與亂。赫恐,稱病。王愈怒,欲捕赫。赫上變事,乘傳詣長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以其書語蕭相國,蕭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繫赫,使人微驗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

反書聞,上乃赦赫,以爲將軍。召諸矦問:『布反,爲之柰何?』皆曰:『發兵阬豎子耳,何能爲!』汝陰矦滕公以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歬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籌策,可問。』上乃見問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

何謂上計?』薛公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薛公曰:『

出下計。』上曰:『胡爲廢上計而出下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乘之主,此皆爲身,不顧後爲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遂發兵自將東擊布。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已死,餘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揣之,東擊荊,荊王劉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度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爲三軍,欲以相救爲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矦自戰其地爲散地。今別爲三,彼敗吾一,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二軍散走。

遂西,與上兵遇蘄西,會诓。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隃謂布『何苦而反?』布曰:『欲爲帝耳。』上怒罵之,遂戰,破布軍。布走度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布舊與番君婚,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偽與俱亡,走越,布信而隨至番陽。番陽人殺布茲鄉,遂滅之。封賁赫爲列矦,將率封者六人。

盧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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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綰,豐人也,與髙祖同里。綰親與髙祖太上皇相愛,及生男,髙祖、綰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髙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里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復賀羊酒。髙祖爲布衣時,有吏事避宅,綰常隨上下。及髙祖初起沛,綰以客從,入漢爲將軍,常侍中。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食飲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者。封爲長安矦。長安,故咸陽也。

項籍死,使綰別將,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還,從擊燕王臧荼,皆破平。時諸矦非劉氏而王者七人。上欲王綰,爲群臣觖望。及虜臧荼,乃下詔,詔諸將相列矦擇群臣有功者以爲燕王。群臣知上欲王綰,皆曰:『太尉長安矦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上乃立綰爲燕王。諸矦得幸莫如燕王者。綰立六年,以陳豨事見疑而敗。

豨者,宛句人也,不知始所以得從。及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爲列矦,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豨少時,常稱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賓客。常告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爲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漢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爲代王,劫略趙、代。上聞,乃赦吏民爲豨所詿誤劫略者。上自擊豨,破之。語在髙紀。

初,上如邯鄲擊豨,燕王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使匈奴,言豨等軍破。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矦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爲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爲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連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勝以爲然,乃私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勝還報,具道所以爲者。綰寤,乃詐論他人,以脫勝家屬,使得爲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久連兵毋決。

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又使辟陽矦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綰,因驗問其左右。綰愈恐,閟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者,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漢族淮陰,誅彭越,皆呂后計。今上病,屬任呂后。呂后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矦聞之,歸具報,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爲燕使。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使樊噲擊綰。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瘉,自入謝。髙祖崩,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爲東胡盧王。爲蠻夷所侵奪,常思復歸。居歲餘,死胡中。

髙后時,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髙后病,不能見,舍燕邸,爲欲置酒見之。髙后竟崩,綰妻亦病死。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爲惡谷矦。傳至曾孫,有罪,國除。

吳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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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芮妻之,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矦。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鋗,與偕攻析、酈,降之。及項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矦,從入關,故立芮爲衡山王,都邾。其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爲列矦。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爲長沙王,都臨湘,一年薨,諡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薨,子靖王差嗣。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初,文王芮,髙祖賢之,制詔御史:『長沙王忠,其定著令。』至孝惠、髙后時,封芮庶子二人爲列矦,傳國數世絕。

班固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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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曰:昔髙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綰與兩韓信,皆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咸得裂土,南面稱孤。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唯吳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有以矣夫,著于甲令而稱忠也!


斠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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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傳世本『嚻』作『敖』。曾侯乙墓竹簡、包山楚簡、《古璽彙編》錄『連嚻之□三』印、湖南省博物館藏『燕客銅量』器銘文中該官名皆作『連嚻』,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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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顏師古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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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1999年7月1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版权局版权管理司关于古籍标点等著作权问题的答复《权司1999第45号》,认为仅加标点不足以有创作性,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现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取代其地位)的公平和等价有偿原则,利用他人的智力劳动,至少应当支付相应的对价。此处民法通则的公平和等价有偿原则与著作权是分别的话题。
  3. 中華民國94年(2005年)4月15日,中華民國經濟部智慧財產局智慧財產局解釋令函存档)也認爲僅對古文加標點不足以取得新著作權。

另請參見:章忠信《著作權筆記·句讀的著作權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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